「都这样了还说没任性。」我握拳轻敲它露在水面上的膝盖,提醒它刚刚是哪个人不讲理乱踢人。
小鹿不发一语,表情呈现放空状态,每当它逃避这个话题时,就装作什么都没在看、什么都没在听、什么都没在想的姿态,这是第一阶段,再逼下去肯定又要哭出来,闹得我最后只得呜金收兵。
但这问题非同小可,ㄧ想到我明天还得继续和自己的欲望进行无数次的搏斗,就浑身一阵恶寒,无论如何,今天都必须把这件事了结。
心意已决,刻不容缓,我斩钉截铁道:「明天开始自己洗,就这么说定。」
「不要!不跟昕一起我就不洗!」小鹿闻言,竟鼓起腮帮子生气了。
总是乖巧听话的小鹿,每次只要一提及这话题便特难沟通,难道是叛逆期?
「脏鬼。」我刻意这么说。
「我不脏。」小鹿呐呐地闷声回应。
「不洗澡就是脏鬼。」我又说。
「昕跟我一起洗我就不脏。」小鹿又应。
「明明就可以自己洗为什么不自己洗?」我微怒。
「明明就可以一起洗为什么不一起洗?」小鹿也怒。
对喔,一起洗澡其实也挺方便又省时间,还可以节约水费、电费、瓦斯费......
呸呸!我干嘛自己找藉口。
「不许再跟我顶嘴。」我用手指稍稍用力地弹了小鹿额头一下,原本没打算弹得太痛,想不到小鹿马上哇一声哭出来。
「啊啊呜......昕欺负我......我、我要跟钟医生讲,还有班班,还有阿庞,还有阿威,还有蓝尼,还有晶晶姐......」
小鹿压着它发红的额头,把所有认识的人都点过一次,不边猛烈地抽噎着,我被逼得不行,只好赶紧吹吹它的痛处,哄小孩似的低喃痛痛飞、痛痛飞,搞得自己前所未有的狼狈,这怎是一句无奈了得?
于是这件事又再次不了了之,直到下一次旧事重提。
出浴室以后换上睡衣,我在客厅沙发上给小鹿擦乾头发,小鹿已经迫不及待抓着遥控器不放,它最近迷上看恐怖片,尤其喜欢硬拉着我看恐怖片,总是在惊悚画面播出的时候,吓得往我身上缩成一团。
「怕就别看了,小必吓死你。」我拿浴巾揉着它头发说道。
「不死、不死、有昕在,不怕!」小鹿精神百倍地盯着前方,真不明白明明这样胆小怎么就老爱看。
片头音乐一响起,小鹿就开始发颤,这类节目相当善于制造诡异阴森的气氛,总爱弄个流血的眼珠子在那骨碌碌转哪转,不然就是血淋淋的手划过惨白墙壁什么的,活到这么大,我倒是从没怕过,因为过去艰苦的生活早就压得我喘不过气,没时开去怕那些怪力乱神。
我认真地擦着小鹿的头发,根本没在注意电视播什么,虽然想用吹风机,不过为了配合小鹿打定主意就是要看『暗夜吓吓叫』,我只好在客厅不断地持续这样的臂力运动直到小鹿头发一滴水汽都不留为止,而且还不能挡着它的视线。
「咿唔......好恐怖......」
小鹿手抓着兔子抱枕(自从它来之后,我已习惯买可爱的玩意儿,因此家里总是小松鼠、小鬼子的到处堆),紧张兮兮地往后靠,寻求我的支持,我只好停下动作,将小鹿抱个满怀。
小鹿抓着抱枕的手,改叠上我的,对它而言,我带给它的安心感似乎比小兔子来得大。
我就这样陪着它看,等到它看完,时间也晚了,小鹿已经频频打呵欠,我抱着它进卧室,它整颗头都扎我怀里了。
小心地将它放上床、盖好棉被,原本还要去书房,无奈小鹿拉着我睡衣衣摆不放。硬要起身的话它就宁愿睁着眼睛不肯入睡,我只好坐在床头,打算等它睡熟了再偷偷离开。
我想,小鹿它应该隐隐约约给察觉我的变化,因此现在不管做任何事,都非要拖着我跟它一起,洗澡这件事情也是,在我没有提起之前,它偶尔还是会自动自发的,然而我一跟它提以后要分开洗,它就像天塌了似的说什么也不肯,我猜,是我最近的态度让它不安了。
像是这阵子,我回房睡觉的时间越拖越晚,总要在书房拚命工作,把自己搞得一沾床就睡不可,也不再坦荡荡地面对双方的肢体接触,总是有意无意地闪躲或保持微妙的距离,原因我自己心里明白。在照顾小鹿的过程中,产生了一些暧昧的『什么』,那并不是一开始就有,更多时候是被我忽略的,但是等我发现时,那根已经扎得太深,早已铲除不了。
我不只一次怀疑我自己有病,对个宠物发什么癫,也许太久没碰女人了,但我又不想为这么愚蠢的原因,去找个女人来暖床来试验我是不是太压抑,于是就这样得过且过,终至一发不可收拾。
我凝视小鹿的睡颜,见它越来越有一股吸引人的魅力,我的理性也因此不断在汪洋欲海中载浮载沉,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生气。
小鹿呼吸逐渐平稳,抓着我衣摆的力道也慢慢松了,它安稳酣睡的表情,我怎么也看不腻。
今晚稍稍放纵一下,应该无所谓吧?小小的......
我低头,吻上小鹿殷红的嘴唇,只是轻点一下,便迅速退开,但身体却已不受控制地燥热起来。
真是......
顿时很想呼自己几巴掌。
我肯定、肯定是病了。
我轻手轻脚地扯开小鹿抓着我的手,几乎是逃着离开房间的。
我紧紧地扣上房门,虽然我不信教,却还是在心底划了十字,誓言今晚绝对不再走进卧房一步。
我紧紧地扣上房门,虽然我不信教,却还是在心底划了十字,誓言今晚绝不再走进卧房一步。
有些局促地走向厨房,开了冰箱拿出牛奶猛灌,希望自己能够从胃部开始冷静起来,手上拿着纸盒装牛奶,我像只无头苍蝇般在厨房走过来又晃过去,几乎要学电视里的搞笑节目,把自己抓起来四处摔,才能遏止满脑子的绮念。
没事的韶昕,你一点邪念也没有,刚刚只是一时失控,不碍事。
不断地自我暗示着,显然不太有用,脑子不断闪过小鹿浓密的睫毛、精巧的鼻梁、形状优雅的唇线,以及每一寸让人遐想无限的肌肤,这么一晃神,手上的牛奶不小心翻了,溅得满地都是,我赶紧拿挂一旁的抹布蹲下来清理。
清理完之后又觉得不能让自己没事做,于是拿了拖把将厨房的地一次拖过。我本身有一点洁癖,小鹿因为行动不俐落,只能指派一些简单的工作,我又不喜欢雇用外人,因此家务大都我一个人打理,早就很习惯了。
拖完厨房的地之后,又觉得只清理厨房似乎怪怪的,于是我拿起扫把将整个房子除了卧室以外全部扫过,再一一拖干净,拖完以后又一头热的开始打蜡,将地板每一寸都抹得金光闪闪。
等到我开始擦拭家俱时,天已经要亮了,而我一夜无眠。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对自己这么说道。
第四章
很快的,距离上次那个失控的夜晚,已经过了两星期,这段期间偶尔和阿庞串串门子、去阿威定作客、上丽蒂雅看钟医生,再来便是认真努力地工作,尽量让自己有多忙就多忙,连编辑都称赞我稿子交上的速度比往常快了不只一倍。
也因为这个原因,这个星期我几乎都睡在书房,睡眠品质下降导致精神不佳,一早醒来,便有些恍惚地准备小鹿的早餐。我将土司放进烤面包机,茫然地看烤面包机跳上来,我机械式地抺果酱,当旁边的水煮青菜到达沸点,开始发出波波的声音朝我抗议的时候,我打定主意,今天说什么都要开始准备装修的事宜。已经考虑了两个星期,终于找到一定价钱适合的厂商,他们说随时可以替我动工。
有了目标以后,心中总算踏实了点,简单地煎了一些火腿片和荷包蛋,虽然小鹿不爱吃,但为了它的健康,还是必须要吸收一些肉类食物,虽然小鹿不乐意,但多少还是会苦着脸吃个一、两样。
在准备得差不多之后,卧房有了动静,小鹿将门打开了一点繨繨,看着我忙着将食物摆上厨房外头的餐桌。
「来吃早餐。」我有点不自在,佯装无事,一如往常平静地朝它喊。
小鹿揪着睡衣下摆一步步走出来,垂着头感觉没什么精神,有些怯生生的,但还是听话地走到餐桌前,双手扶着木制椅的椅背。
「洗睑刷牙了没?」我问。
我非常担心,却没有表现出来。这两个星期,我隐隐约约知道小鹿总是在等着我回房睡觉,我对小鹿也经常心不在焉,再加上不怎么爱聊天,自然在家里说的话便更少了,夸张的时候一整天只跟小鹿道过一声早安。
小鹿向我询问无过无数次,偶尔执意拉着我到处走,或是哭哭啼啼的在书房陪我一宿,但我并没有跟它多做解释,只是跟它推说我正忙着工作,并以此为藉口尽量减少与它单独接触的时间。
我知道自己失职,也明白小鹿感到委屈,但我光是整理自己紊乱的情绪,就耗费一大半精力,真的无暇顾及小鹿感受。
小鹿默默地点头,规矩地坐下,我将盘子叉子推到它面前,随即自顾自地坐下,迅速吃掉一个果酱土司之后,我摊开刚从外头拿进来的报纸。
一眼便看到报纸刊得大大标题上头写着︰『金銮大学政治系副教授伍正楷确认失踪!?』
内容大概是伍正楷于本月十二号晚间八点过后,便没有再回到自己居住的豪宅,也没有到学校任职,手机也关机,不论家人或朋友,都与他断绝联系,就这么平白无故消失两个星期之久,引起外界众人揣测。
有人说是跟之前的「反半兽人联盟」记者会那起事件有关,也循线访问了一些人,包括他的老师翁友道,然而对于伍正楷的去向,都没有一丝具体的线索。
我看着这则新闻,心里并没有太多想法,只是觉得他身为反半兽人联盟的一员,而且还是干部级人物,自己却反其道而行养了一堆宠物,在组内部肯定受到不小的压力。之后有人要他解释那些宠物是干什么用的,他提不出合理的说法,因此有人怀疑他养那么多宠物是进行不法的勾当,再不然便是养起来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总之,正反两方都因为各自的理由,将他当成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闹腾了好长一段时间。我平时不怎样关心,直至今天才又注意到最新消息。
再来便是国际科幻文学交流晚会即将在三天后举行的消费息,上头刊了几张社交名流齐声表示参加的照片,共中还有几个是连我都认得出来的大人物,看来这一场文学盛会,已经如预期般如火如荼地进行。
我草草地看过一些社会新闻和文学杂汇,抬起头来,就诧异地发现,以往总是跟我撒娇,不吃这个不吃那个任性挑食的小鹿,今早却一反常态,将它讨厌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一句抱怨也没有。
我放下报纸,呐呐地问︰「吃饱了?」
「嗯,吃饱了。」
小鹿小心翼翼地轻声说道,大眼睛从吃完以后就一直盯着我瞧,只是我专心看报纸没有发现而已。
「那......就收一收。」
「好。」
小鹿将属于我的份的火腿片和荷包蛋拨到我盘里,随即将它的盘子和餐具叠好,起身拿到厨房去。
我盯着小鹿的背影,皱起眉头,我明白它非常不安,从它近来不断观察着我的脸色、竭尽所能希望能讨好我、耍小性子的行为也越来越少就可以看得出来。
这并不是好现象,其实。
即使如此,我真的需要时间来沉淀,因此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在这个时候做出任何让我后悔的决定,我必须好好地思考该怎样做、做些什么,对它才最好。
少了任性的小鹿,又更乖巧了。
三天后,工匠来到家里丈量房间尺寸,我领着他们丈量我的书房及卧房,希望将中间的墙打掉,再平均隔成三间。
为了不挡到工匠作业,我请小鹿待在客厅不要到处乱走。小鹿乖巧地坐沙发上,睁着一双写满疑惑的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看普众人进进出出,而那群工匠也不时对它投以注目礼,毕竟宠物是很贵的生物,许多人很难有机会去买,在安全上也相当注意。
因为如此,我不想让工匠待得太久,免得让我神经紧张,我尽快带领他们处理事情,将该谈妥的事情谈妥以后,送他们出门。
经过一阵忙乱以后,我走到沙发那边坐下来休息。
就在前几天,我相当明白地表明要小鹿别老是贴我身上,故小鹿即便想像过去一样随时随地靠上来,也只敢先伸手拉拉我,见我没有反应对的意思,才悄悄地贴近,抱着我手臂,将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
这次,我没有刻意挣脱,太久没有肢体接触,我也开始想念小鹿的体温了。
「昕,那些叔叔在干什么的呀?』小鹿疑惑地问道。
我顿了一下,想了想,终于还是说了:「......量房间大小。」
「为什么要量房间大小?」小鹿歪头。
「因为要给你安个房间,以后就不必跟我一块睡了。」小鹿闻言,浑身僵了僵,抓着我手臂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我撇头一看,小鹿竟然脸色发青,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我吓了一跳,伸手抚上它的脸庞。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小鹿抿着唇颤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猛摇头,我瞧着不行,赶紧抱起它,打算让它回房休息。
我知道一开始它或许会怀疑我不再喜欢它而有所打击,不过再过一阵子,装修就会完成,我准备把它的房间布置得非常舒适,里头的摆设都按照它的喜好,到时候它见到房间完成,一定会喜欢的,它有属于自己的空间,我也能随时拥有缓冲的时间,一切都可以很有条理地进行并确实地完成。而所有的问题,经过彼此分隔的沉淀之后,都可以迎刃而解,包括我对小鹿的欲念,我是这么想的。
然而事情不是我所想的这么简单,被我抱在怀里的小鹿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在怕它被我摔到地上受伤的顾虑之下,我只好放下小鹿,让它稳稳地站着。
下一秒,我便听见小鹿微弱的声音说道:「我不要房间。」
「什么?」我听不清楚。
「我不要房间!」小鹿加大音量,同时颤抖着嗓音,口齿不清地呐喊着:「我不要房间、我不要房间、不要!小鹿......小鹿......不要、都......不要,呜呜--」
小鹿在我面前,就这么,痛哭失声,宛若断肠。
小鹿所承受极大的紧张、不安,彷佛一次爆发开来似的,他不停用手捶打着我,将所有的恐惧与埋怨,全都集中在他落下的粉拳上,我从来不曾让他如此伤心难过,因此一时之间脑袋就像断线一样,没有办法立即反应,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来不及说。
小鹿赤红着双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似是一根绷紧的弦,正式放所有压力,僵直的身子颤到极限,突然脚下一软,小鹿无力得快要滑坐在地上,我反射性地抱住它,它抓住我的肩膀,一边哽咽着,发出嘶吼般的哭声,惩罚似的狠狠咬上我的肩头,它根本不太会做这样的事,却还是使出浑身的力量让我痛。
「小鹿。」我唤着我取给它的名字,对我而言是这么的有意义,但这让我更清楚地意识到:小鹿是宠物。
它什么东西都不懂,也不应该懂。
人类所追求的欲望,它根本无法真正了解。
我不应该利用它的无知,尝试去跨越一些不应该跨越的线。
因为我知道它会因为对着饲主的信任和依赖而不会拒绝。
然而它此时此刻,接近崩溃般的无助,无可否认是因我而起。
我强忍着鼻酸,按着小鹿的后脑杓,再一次喊着:「小鹿。」
小鹿终于松口,像抱着浮木般将我紧紧拥抱,它一边啜泣,一边问到:「昕不喜欢我了吗?」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