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红尘终阑珊+特别篇————五月东方

　　那唤作小六的男仆一溜烟跑进茶楼。他看见皇甫公子坐在赵公子身边，便道：“少爷，老爷说你再惹皇甫公子他就打断你的腿。”

　　赵公子懒洋洋地道：“好吧，所幸去刘亦然家中赏枫也很不错。”

　　小六又道：“老爷说，你去赏枫他也要打断你的腿。”

　　赵公子微微一笑，目光闪烁：“总之去男子家便不行是罢，原来爹对我的期望是采花大盗。”

　　小六机械地道。“公子，老爷说你若是在一炷香时间内未出现在他面前，他就要打断我的腿。我们主仆二人正好可以相互扶持，早日走出不成器的境地。”

　　赵公子终于将一直放在皇甫公子肩上的手拿了下来，皇甫公子舒了好大一口气。赵公子道：“皇甫公子，你说，对面是不是有位美人？”

　　皇甫公子一怔，转头看我一眼。

　　赵公子又道：“方才你看的那么认真，我还以为你对男子有意。于是我就在想，既然是这样，皇甫公子和我真是天赐良缘，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皇甫公子变了脸色，他说：“赵兄说笑了，在下已经成亲，怎会对男子有好感。”

　　赵公子将腰间的纸扇‘啪’地一下打开，拿在手中摇了几下，说不出的风流潇洒。他说：“噢，原来如此，原来皇甫公子喜欢的一直是女子，若是留仙楼的楚公子知道了，不知作何感想。”他看着目瞪口呆的皇甫公子轻笑几声，摇着纸扇和小六离去了。临走之时撇我一眼，十分有深意。

　　我身边有人议论开来：“赵家公子少时也是十分懂礼的，哪知如今却有龙阳之好。先是赵夫人仙游，再是独子不成规矩，赵老爷应当去庙中拜拜神了。”

　　“都说当年赵公子的病得的蹊跷，总之啊，赵府不是一块风水宝地。”

　　“我家侄女当初还巴巴望着赵公子能回心转意，后来终于死心嫁人了。”

　　夜半时分我才回到所住院落。哪知门前却放着一个白色包裹，拆开一看，其中一把纸扇，似乎有些眼熟。看了几眼我才想起，是白日赵公子手中所拿纸扇，只是纷飞的桃花中多了一个玄衣人，那人衣阙飘飞，额心一道红印。

　　纸扇的另一面是风流洒脱的字迹：人面桃花，看尽天下风采。

　　我将包裹连同纸扇直接从院中扔了出去，用御风术飞往乌源山。

　　第 12 章

　　我在乌源山的上空，风灌满衣袖。乌源山的结界使得我只看见一片青黛，山腰处隐隐闪着几点零星的光。我看向观星台的方向，出神了好一阵。我落在二哥的亭台楼阁中,这里生长着乌源山最高的树木。

　　如果将愿望系在最高的树木之上，神明便可以将之实现。我以为二哥从不相信这个骗孩童的故事，可是我却看见高耸入云的银杉下有两个人的身影。

　　是二哥，还有鎏衣。

　　鎏衣正施法将愿望挂在银杉上，银色的愿望仿佛明月一般轻轻飘至银杉的最高处。二哥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似是困极了。

　　鎏衣道：“二公子，你不好奇我许了什么愿望。”

　　我听见二哥轻笑：“愿你早日美梦成真，只是别忘了答应我的金丹。”我摇了摇头。二哥依旧不争气。我看着鎏衣，在心中道：鎏衣，望你千万不要顾左右而言他，直奔主题便好了。

　　哪知鎏衣却淡淡道：“不会忘记的，多谢你将银杉借给我，二公子。”

　　不是冤家不相恋，不是同类不聚头。事实证明不争气的人不止一个。

　　鎏衣又道：“我要去守丹炉，二公子，告退了。”

　　二哥此时却微微偏了头看她，他的声音依旧是漫不经心地：“鎏衣，我方才那样说，你是不是不高兴。”

　　鎏衣立刻回答：“二公子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说话可从来没让我痛快过。”

　　“真的没有不高兴？”

　　“那是自然。”

　　我听见二哥笑了。“如此甚好。”他突然转头看着我在的方向：“玄寂，非让我抽你你才出来？”

　　鎏衣听见二哥的话回过身来，她的目光和我对上，朝我做了一个鬼脸，而后身体化作一缕紫烟向炼丹室的方向飘去。其实我很想说，您老年龄不小了，做鬼脸就真成鬼了。

　　我向二哥走去，“鎏衣的性子一条道到底，你若不说清楚，她这一辈子都不会明白。”

　　二哥微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你喜欢鎏衣，鎏衣也喜欢你。你不承认自己喜欢鎏衣，鎏衣以为你不喜欢她，所以她也死不承认自己喜欢你。如此简单。”

　　二哥继续微笑：“你再说一句我就把你扔出去，一回来怎么就这么惹人烦。”

　　“二哥，我有事问你。”

　　也许是看见我的神情十分认真，二哥便也一脸严肃。“怎么，你说。”

　　“有没有什么方法令人不受我们的影响？”

　　“你这是什么意思。”

　　“人与妖相处，人的精气神多受其害，我不愿意这样的事发生。”

　　我以为我已经说的够明白，二哥却再追问，说话的时候，他深黑的眼珠静静看着我。“你，是不是爱上了人类？”

　　我一愣，而后大笑。“二哥，你的想法真是奇特。”

　　二哥看见我惊讶的表情却仿佛松了一口气，只道：“没有方法。”

　　“二哥，为何方才听了我的话你如此紧张？”

　　“我没有紧张。”

　　“不，你有。”我看着他道：“我知道母亲在幽冥处。二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二哥严肃的表情突然让我想起了长老，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玄寂你听好，你绝对不可以爱上人类，我就说到这里。这件事今后谁都不可以再提。”

　　二哥的眼睛像两处深潭。于是我说：“那么告诉我让人不受影响的方法。”

　　二哥恢复微笑。“虽然瞒不过你。不过，我不会说。”

　　“若你告诉我应当如何做，我便告诉你方才鎏衣许了什么愿，这样也不行？”

　　二哥的眉扬了扬：“哦？这倒不必了，我宁愿你留着慢慢回味。”

　　我微笑：“你真的不想知道？是真的？啊，那还真是可惜。其实我已经知道只要有仙家法器就可达成目的，好了，我先走了。”

　　二哥一把握住我的手臂。

　　我本只是随口说，没想到是真的。仙家宝物在人界的就那么几样，七莲圣灯和碧华藤，看来是跑不了了。

　　我微笑：“二哥放心，我不问了。”犹豫一瞬我道：“长老可在？”

　　二哥用怀疑地目光看着我，道：“但愿你说的是真的，你和元琴一定是上天派来克我的。长老这段时日不在乌源山。”

　　原来不在。我突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抚了抚自己的嘴唇，上面仿佛还可以感受到长老灼热的碰触。

　　二哥道：“怎么了？”

　　我说：“吃多了猪油，擦擦嘴。”

　　二哥又道：“鎏衣方才许了什么愿？”

　　我微笑道：“她要嫁这银杉下风流倜傥举世无双的狐族二公子为妻，一生不离不弃相守到老……”

　　我没机会再说下去，我被二哥一个扇风直接送到金顶。

　　这世上有三样宝物。

　　七莲圣灯可以将万物之气缚在结界之内，使人行之于无形，难以令人察觉。这样宝物，在蜀山。

　　炎灵珠，炽热地气所化，可以掩盖万物之气，调阴为阳。这样宝物，乃狐族阵地之宝，可生出结界令人察觉不到。

　　碧华藤，百年开花，百年结果。其果可解天下之毒，其花可令人丧失记忆。其藤，可净化一切妖气。这样宝物，在瀛洲。

　　妖若是将其中任一样留在身边，可与常人无异。

　　我不能去蜀山，虽然我太久未曾看见我的星星。我不能拿走炎灵珠，否则会遭到非人类的打击报复。

　　第 13 章

　　渤海之东有一个万丈深渊名为归墟，天下所有的水流都汇聚于此。归墟之上有三座仙岛，名为方丈，蓬莱，瀛洲。

　　我踩在渤海的水面上，看着发出万丈光芒的瀛洲。离我不远的地方偶尔会有状如飞鸟的仙人飞过。他们看见我，交头接耳一阵，却并不飞来赶我走。仙岛被结界覆盖，人和妖都很难通过。人想要通过之时，海面会吹来大风将他们的船吹走，因此几乎从没有人到过仙岛之上。妖可以看见仙岛的结界，却无法靠近。

　　透过结界我看见云雾缭绕的瀛洲，我的手指汇聚金光，缓缓靠近结界。我并没有被弹到数丈以外，我在意料之中穿越了结界。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人对我微微一笑道：玄寂，你做的很好。

　　隐隐约约我看见三万里的高山云雾缭绕，山披素装，不染纤尘。我落在二千里高的地方，御风术无法飞得更高了。身边可以看见白色的树木，他们开出的花也是白色的。经过花枝的时候我轻嗅，却没有任何香气。瀛洲的树木百年开花，百年结果。上古传说，这里的果实如同长生不老仙丹。

　　此时此刻，我突然听见长老的声音。“离那些树木远一些，你会唤醒树仙。”我一怔，而后四下观望，了无人迹。

　　我自嘲一笑。

　　山路百转千折，抬起头便看见金碧辉煌的宫殿矗立在瀛洲的最高处。那里聚集了生活在人界的仙人。我看见不远处的道路上有几个虎的掌印，是岛上的圣兽。是了，碧华藤便在不远处。

　　山崖边有一株白色藤状植物，它顺着白色的玉石攀爬，藤前卧着一只猛禽。他有鹰的头，虎的身体和蛇的尾巴。看见我，他站起身来，口中发出声音，细听竟然是：碧华，碧华，碧华。圣兽向我走来，我在他的眼中看不见任何恶意。他只是绕着我走了一圈又一圈，而后竟将头凑了过来贴近我的袖子擦了擦。

　　我有些惊讶。

　　也有些受宠若惊。

　　我走到崖边细看，碧华藤也开着花，共有七瓣，花瓣中有一条黑色脉络。我的手刚碰到碧华藤，脚下土地中便飞出一缕白烟，有一位白胡子老人站在我面前。他长着菩萨脸，脸上的表情却凶狠异常。他说：“本仙奉旨守护此地，何人妄动？”

　　我看着他道：“大仙，我需要一枝碧华藤。”

　　那仙人刚说：“痴人说梦。”眼睛移到我的脸上来，愣了愣却突然换上另一副嘴脸。这次是真的菩萨脸，他说：“你怎么又来了？花不是给你了么。”

　　我疑惑：“我？”

　　那仙人道：“不是你是谁？自然是你。啊呀呀，我说老弟，我在这里待得都忘记了光阴，想必已经过了几百年了罢！你的模样倒是变了不少，怎么看着有些像妖啊。”

　　我干咳一声，心道：不是像，您老眼神太不好。

　　我说：“大仙认错人了，我从未见过大仙。”

　　那仙人微微一笑：“啊，你自是不认得了，我怎么给忘了。怎么，莫非你还需要花，拿去便是了。早知是你我便不出来了。”说着他笑呵呵地随着一股白烟钻入了土中。

　　我将碧华藤连根拔出，而后放入袖中。

　　那神仙说我还需要花，而碧华藤的花会令人的记忆改变。我并不觉得我的记忆被改动过，定然是他认错了人。只因为他的目光反复盯着我右眼的云纹，而这个云纹是上古神族的族徽，他一定是见过有相同纹路的人。我的身世似乎可以在这里找到一些线索，然而我却没有再唤仙人出来仔细问，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瀛洲。

　　两百年来我一直忍耐，不多说，也不多问，我只是想要我的母亲喜欢我。然而成形的那日我却清楚明白地看见母亲冰冷的目光。两百年未曾见到我，她依旧对我冷淡。我不相信这世间会有母亲用那样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孩子。即便看着不相干的人，她的目光也是柔和的，可是对我却不是这样。

　　就仿佛，她一直恨着我。

　　我不说不问，并不代表不知道不关心。只是我终于明白，再是如何我的母亲大概也不会亲近我，所以一切都不重要了。

　　回到人界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晌午，有顶绸缎轿子停在院门前。轿子边站着一个蓝袍青年，看见我便道：“公子，我家公子等你很久了。”

　　我看见蓝袍青年的脸突然就有了不祥的预感，果然，一进院中便看见坐在石桌边的人正是我此时不想看见的那个赵公子。走近一些我有了更惊奇的发现。石桌上摆满了糕点，而且越看越眼熟。我的右眼突突跳了起来，我盯着赵公子缓缓开启的嘴唇。

　　他一定不会说什么好话。

　　一语中的。

　　赵公子看见我，桃花眼弯了弯。“原来你家不光有美人，还有美食，等了许久倒也值得。”

　　我的脸没有绿，我还是镇定的，虽然我已经开始在心中想着该如何处置这位赵公子。究竟是扒皮好？还是挖心好？

　　赵公子怡然自得地又拿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NND，那是刘记云片糕，一日只做二十份，为了买到我从寅时就开始排队，本想送给小舒尝尝。

　　这边赵公子吃的欢快，不忘对我说道：“美人，你为何将纸扇给扔了，我觉得我画的很不错啊。”

　　什么不错，简直难看！我平平淡淡道：“赵公子真是闲得发慌，只怕令尊还不知道赵公子到何处去了罢。”

　　赵公子看我一眼，桃花眼中水波荡漾。他站起身走到我身边，可恶啊，怎么之前没发现他比我还高。他身上衣香阵阵，眼睛看着我突然弯了起来。

　　我此刻却在想，不是孔雀你乱开什么屏。

　　赵公子说：“美人，本来送你纸扇只是一时兴起。不过，你将纸扇扔出来后我却发现，”他的眼睛中繁星点点：“本公子我，喜欢你啊～”

　　我只说了五个字：“你给我消失。”

　　赵公子的嘴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碰上了我的脸颊，我一把将他推开。赵公子说：“果然好香。”

　　我眯着眼睛盯着赵公子，因为他从此悲剧了。

　　第 14 章

　　今日城中有庙会，赵公子的轿子早早地停在我家门前。他一身白衣，衣上翠竹点点，见了我便道：“美人，若你将玄衣换下的话我会更加欢喜。”

　　“你不喜欢看可以不用看，请从此门出去向左转上大街，街上有很多年轻女子，我想她们一定很希望得到赵公子你的恭维。”

　　赵公子的手似乎将有不规矩的动作，我立刻向旁边让了一步。“美人，不论如何我都最喜欢你，你就不要伤心了。”赵公子一脸笑意地等着我的反应，将手中的桃花扇打开摇了摇。

　　这古怪的赵公子对桃花扇真是十分执着。

　　我径直走出门去。王秀才和小舒也正好出门，看见站在我身边的赵公子便愣了愣。小舒走到我身边拉拉我的衣角：“玄寂哥哥，你不和我还有爹爹一起去庙会么？”

　　我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哥哥今日要好好‘招待’赵公子，小舒和爹爹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