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九先是被虫子的话吓了一跳,又被他拉着走,有些不乐意地挣扎,奇怪地非要那花不可。
区小凉望一眼已经西斜的太阳,再看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山坡,内心着急,用力拖着丁九往前赶,不理会他的要求。
丁九被他拉得磕磕绊绊,仍旧不住回头观望,也不听他讲话了。
好不容易到达花田,区小凉安置丁九坐在树桩上晒太阳,嘱咐他不要乱跑,直看到他不甘愿地点头才开始工作。
风信子的种子又细又小,不小心就会被风吹走,采摘时需要格外专心和耐心。
区小凉张开竹篓里的布袋,认真采集,不一会儿身上就出了层薄汗。
自服用百先生的丸药,区小凉的身体比从前健旺许多。近一年,连个感冒都很少得。丸药也由天天服用改为一月一服,这让沈笑君他们大大松了口气。
百草农偶有大醉,感叹说,此方本是有方无药的,因为药材实在难得。谁知他们竟想出了人工栽种这个好办法,广种福根自己终也受益,天意也。
区小凉在秋风秋阳中一口气%非&凡*没歇,花费两个时辰,将所有花籽收完装篓。他擦擦头上的热汗,略有疲惫地走出花田,准备带丁九回去。
奇怪的是,本应该坐在木桩上等他的人竟然不见了!
区小凉盯着那根木桩看了会儿,抬头四顾:“小九!跟衣衣回家了!小九,出来呀!”
秋风吹过树林,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丁九没有回应他的呼唤。
区小凉又等了等,向林外走去,心想会不会又是浅香在背后捣鬼,让他看不到丁九着急以报复他中午的挨打。
如果是,他只需要装做不在意,浅香自然会觉得无趣而自动放丁九回来。可是,如果不……
走出树林,周围仍旧没有什么动静。
区小凉停下脚步,望望已经落到山后的太阳,有冷汗自他额际冒了出来。
丁九应该是自己走掉的,要是浅香他们搞鬼早就该出来了,而别人也不会搞这种恶作剧。
可是,丁九为什么要走开?他又会去哪里呢?
岛上没有猛兽,最大的野兽就是野猫。虽然对正常成年人这种动物构不成威胁,但对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丁九来说,仍是巨大的隐患。
他平稳一下呼吸,告诫自己要冷静,只要丁九仍在岛上就不会找不到。
待心跳得没有那么剧烈后,他才开动脑筋认真分析丁九可能的去向。
丁九胆子很小,一般不会到没有去过的地方。他的记忆力也不太好,不可能去很久以前到过的地方。
那么唯二他可能去的,就只剩下附近浅香的窑场和来时的小路。肯定也不会在浅香那里。浅香那坏小子,如果看见丁九一个人跑到他那儿,准会忙着过来瞧他笑话。现在他没来,那么丁九一定在来的路上!
他想明白此节,精神不由一振,连忙开始沿着来路寻找。
天渐渐黑下来,秋风刮得猛烈了,不时卷起地上的落叶打在区小凉身上。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他的喊声越来越焦急,脚步越来越慌乱,内心出现了越来越巨大的恐惧。
然而除了海风的呜咽、树木的沙沙声,没有人回答他的呼唤,丁九似乎消失在空气中了。
区小凉奔走在灰白的土路上,周围是黑森森的树影。月亮还没有升起来,天幕上的星子闪着寒光,没有秋虫的鸣唱 。
跑着跑着,区小凉恍惚觉得自己像是又迷了路,无论他向哪个方向去,都不会是正确的方向。
他惶惶然地狂奔、呼喊,跌倒了再爬起,装风信子的竹篓也不知丢在哪里了。
他却全然不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找到丁九,找到他就好了!
跑过那面海棠山坡时,海风送来了一阵隐隐的哭声和淡淡竹香。
区小凉气喘吁吁地停止奔跑,一颗心跳动得更加厉害,他急扭头寻声望去。
在不太清晰的视野里,山坡顶上有个漆黑的身影蹲在花丛中,一轮又大又圆的明月正在那黑影背后徐徐升起。
“小九!”
区小凉紧张地向山坡上跑去。
“衣衣!”
那团黑影猛地抬起头,停止哭泣。
区小凉只觉全身一软,跪坐在了丁九面前。刚才的恐惧顿时化作万丈怒火,他抓住丁九的肩膀,用力摇晃大吼:
“你乱跑什么?!知不知道晚上野兽会出来吗?不是告诉你了等我的吗?不听话!干脆让野猫子叼去算了!”
丁九凭着模糊的记忆来到这里,却忘记了回去的路。他眼见天越来越黑,心里害怕,本来正在绝望地痛哭,忽见区小凉出现了,他不由就是一阵大喜。刚想向区小凉诉说委屈,却遭到了劈头一通怒骂,他吓得不敢说话,呆呆向后缩着身子。
等到区小凉骂累了,呼呼直喘歇口气的间隙,丁九忽然哭起来,伤心欲绝:“呜呜,浅浅,骗人!骗小九,衣衣,生气!”
区小凉出完胸中恶气,正想问他怎么会¥非¥凡¥一个人跑来这里,却听见他提起浅香,不禁狐疑:难道真是浅香在背后搞鬼?
“小浅浅怎么骗人啦?乖,小九不哭,告诉衣衣。”他拿手帕给丁九擦泪,温声安慰着问。
丁九却不回答他的提问,只管翻来覆去地说浅香骗他,抽抽答答地一任泪水狂涌。他的怀里似紧紧抱着什么,一刻也不肯松开。
“这里什么?”区小凉去拉他的胳膊。
丁九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他止住哭泣,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东西亮给区小凉看。
月光下,那株白海棠的花瓣泛着淡淡银色,已经被连根带土地挖了出来。
“给衣衣!”丁九满心喜悦地向区小凉又举了举。
区小凉早已怔住,只得下意识地伸手接过花。
望着丁九带泪的笑脸,他心想:难道丁九是为了挖这株花送给他,才走了那么长一段路,甚至都不记得怎样回去,跑到这里来的吗?他在白天的确是表现出想要白海棠的意思,而丁九居然记在了心里,还付之了行动!这样的丁九,真的让他不知如何说什么才好。
他闻闻那花,不是很香,却清新迷人,混着丁九的体味,竟然格外好闻。
“小九为什么要送花给我?”给丁九再擦擦眼泪,他轻声问。
丁九脸上浮起一个可爱的笑容:“浅浅,说,喜欢,送东西,送给衣衣。衣衣,也喜欢小九。”
区小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却仍是不懂。丁九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现在这样的朝夕相处,还不能令他满足吗?
“可是,我本来就喜欢小九啊,小九不知道吗?”区小凉微笑着抬手摸摸他的头顶,心里有些发酸。
“喜欢?咦?”丁九显然被这个回答给弄糊涂了,困惑地眨动眼睛。
明明说好的,要像小浅浅和小兰兰、君君和锁锁那样的喜欢,就要送给对方喜欢的东西。可是他还什么都没有做,衣衣竟然就已经在喜欢他了!和浅浅讲的不大一样唉!他困难地思考,头都有点想得痛了。
丁九黑白分明的眼睛被泪水洗过,在月光下熠熠发光,直盯住区小凉不移开。
区小凉被他既困惑又喜悦的目光弄得有些无措,不得不低头看着白海棠,认真地说:“谢谢你,小九。虽然没送花的必要,可我还是很喜欢。不过,你记得,下次不能再像这次这样乱跑了。我刚才,很害怕。你明白吗?”
“衣衣!”丁九再一次听到他说喜欢,终于高兴地笑了出来,再无疑惑,而且完全忽略掉后面的告诫。
他忽然凑近区小凉,把自己薄薄的嘴唇贴上他的唇,黑黑的眼仁凝视着他的脸。
因为离得过近,区小凉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那双眼睛很大很亮,里面跳跃着光芒,让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热气球上的那个拥吻。
区小凉大脑失去思考能力,和丁九呆呆地僵在月亮地里,如两尊小爱神。
丁九的唇只是和他的轻贴,没有任何其他动作,却让区小凉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顿,心跳如擂。
和区小凉贴了阵儿,丁九离开些,冲着他快乐地笑。
那笑容如此灿烂,让区小凉混沌的大脑开始缓慢地运转:这算是……接吻吗?
59.新生活新家园(下)
区小凉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丁九的笑容,头仍木呆呆地问:“干什么啊?小九,你刚才,是……”
“亲嘴!”丁九理直气壮地挺挺胸脯高声回答。
石破天惊!区小凉差点吓趴下。他扶住草地,只觉全身都在微微发抖。
区小凉古怪地盯住丁九,忍住暴笑的冲动,嘴角抽搐着问:“谁教你的?”
他还真服了!竟然有人会教一个五岁智商的失忆人士干这个,那得花费多大的心思和力气?!
“浅浅!他说,衣衣,喜欢小九,就可以,可以,亲嘴。”
丁九毫不隐晦,一五一十全盘招供,一边天真地憨笑,不知道他已经将浅香出卖了。
区小凉扭头,笑得收不住。
果然是那个坏小子!怪不得他得机会就拉丁九跑一边去嘀嘀咕咕,敢情还真是在为这事忙乎!他是该把那小子大卸八块扔海里喂鱼呢,还是应该送他一枚优秀教师先进个人奖状?好像这两个选择理由都足够充分。
笑够了,他擦擦笑出来的眼泪,回头望着傻傻盯住他看的丁九,耐心地告诉他:
“小浅浅的话,是不对的。小九,亲吻是很亲很相爱的人之间才可以发生的行为。我虽然喜欢你,可和那种感情是不一样的。所以,咱们不能亲嘴。小九,你要记得哦。还有,以后没有我的同意,小九也不能随便亲我。听明白了吗?”
听他讲了一大通话,丁九别的都没听懂,只知道他的衣衣不允许自己亲他。他满脸笑容忽然消失,明亮的眼神黯淡下去,有泪水渐渐涌出眼眶。
“衣衣,说了,喜欢。小九,要亲,要亲!”他呆呆地申辩,满心委屈和不解。
看到丁九的这个表情,区小凉心痛加头痛,明白和丁九暂时是解释不清的。他不由在心里大骂浅香,最终决定还是把他切吧切吧喂鱼算了。
“小九,乖,不哭不哭。再哭野猫子来了!”面对丁九眼泪攻势,区小凉唯有恐吓。
丁九吓了一跳,眼含热泪慌乱地向四下瞅瞅。晶莹的泪滴坠在他下巴上,在月光下闪着微光,显得他可怜又可爱。
区小凉心里有个地方开始软化,内心矛盾之极。
没有发现野猫子,丁九镇定了些。他在亲吻和被咬间权衡一下,决定还是不让他亲衣衣这件事似乎要更可怕些。
于是他继续哭泣,只是边哭边四下乱看,生怕野猫子真的来了。
他这幅可笑的模样落在区小凉眼里,却让他心底那块柔软来越大,眼眶开始发热。
海风飒飒地吹得他身体有些发冷,再想想天真的太晚了,如不马上回去金锁锁他们就该担心了,于是他垂死挣扎地再哄了一阵。
丁九全然听不进去一个字,越哭*非*凡*越大声,后来竟放开嗓子嚎啕大哭,也不怕引来野猫子咬他了。他还伏在花丛中,把后背对着区小凉,毫不理会他越来越无力的劝说。
万般无奈下,区小凉深吸一口气,沮丧地去拉他:“乖,不哭了,小九,不哭给亲啊。”
丁九得了他这句话,马上收声止泪,很行动派地坐起身把头凑向区小凉和他贴贴唇。然后他满脸泪花地绽开笑容,心满意足之致。
区小凉被他蹭了一脸鼻涕眼泪花露泥土,呆若木鸡:他是不是答应得太轻易了?
他忿忿地擦了把脸,帮丁九也擦了,才拉起他一同回去。
第二天开始,浅香被区小凉追杀了三天。追自然是追不上,可是浅香担心他的后续阴招儿,所以找沈笑君说和,这事儿才算勉强平息。
不过区小凉和丁九的新发展,也在那三天当中,尽人皆知了。
每次区小凉有事带丁九回锁琴,那些无良之辈就撺掇丁九亲区小凉。浅香还教丁九做一些儿童更加不宜的事情,好在丁九迟钝,竟没能教会,让他大为扼腕。
而丁九则摇身变为亲人小鬼,动不动就要和区小凉亲吻,有人鼓动时,更是没有顾忌地扑上来。
区小凉头痛之下给他规定,只能早晚各亲一次,其他时间一概不许亲。
丁九大惑不解,不明白每天那么大把的时间,却只允许他亲两次是什么道理。可是,看看区小凉又变硬了的脸,他不敢争辩,只好委委屈屈地同意。
他的吻一直没有什么进步,只是贴唇。区小凉尴尬下,只当是到了行碰唇礼的国家。
早晨,区小凉先起身洗漱,然后把丁九唤醒,帮他穿衣,让他自己洗漱。
丁九低头噘嘴:“衣衣。”
区小凉翻个白眼,送上早安吻。丁九这才喜笑颜开地去执行他的命令。
晚上临熄灯前,丁九在枕上转过洗得香喷喷的脸:“衣衣。”
区小凉再翻翻白眼,碰碰他的唇。
丁九遂喜,笑眯眯地安稳睡去。区小凉则在一旁叹气,叹气,再叹气。
进入十月,新居终于竣工,大家欢欢喜喜地搬入新家,过起新生活。
区小凉的房子是二层小楼,四面外壁都是通透的清玻璃,内部则是全木制。
玻璃后另装着卷帘和木折板。卷帘是米色白菊的棉布,折板则和室内所有家俱板壁一样,没有刷色,只涂了一层清漆,露出木材原本的色泽和纹理。
为防潮,玻璃屋建在高高的砖石地基上,正门外有十几阶木楼梯。
进门是宽敞明亮的客厅,布置得温暖又实用,很有现代味道。布艺沙发、多宝架、圆形矮桌、地毯,软垫随意摆放,让人一见之下就想坐下去。西窗下还有一方榻榻米,便于坐卧看书闲聊饮茶。
从顶层悬垂下两组巨大的玻璃灯,阳光透过屋顶玻璃孔折射到那些特殊设计的灯管中,把室内照得和室外一样明亮。每根灯管下方还有一盏小小的油灯,晚间全部点亮时,和白天也没有什么差别。
客厅右手是区小凉和丁九的卧室。本来区小凉设计的是他和丁九一人一间,可是沈笑君在督造时不小心将单人间合成了双人间。等区小凉发现时,已经无法更改了,由此他严重怀疑沈笑君的动机。
宽宽大大的双人床,按区小凉要求,加了弹簧,既软又有弹性。蓝紫色的床单被罩,素净又温馨,灰白、灰绿、淡黄、淡棕的大小羽毛枕堆得有半床之多。床顶则吊着白纱蚊帐,岛上蚊子比较多,这是不能疏忽的。靠窗是摇椅小桌,还有搁架,堆满了区小凉的杂学书,丁九的玩具。
左手是书房和厨房,厨房对面是浴室及厕所。
区小凉很高兴洗澡和排泄这两项重要的日常行为有了固定的地点,而不再需要抬来抬去的浴桶和恭桶。
浴室里右边是一个大大的方形浴池,瓷砖贴面,稍高于地面。旁边是个小锅炉,用来烧热水。烧火则在室外,烟气不至于呛到人。浴池边木架上搁满了布巾、浴袍、洗涤用品。浴池对面是个桑拿房,拉上拉门,将水浇在烧得滚烫的卵石上,蒸汽会充满小隔间。浴室门口有大镜子和洗脸池,方便梳洗整理。
卫生间被他装修得比卧室还要豪华。原木地板闪闪发亮,墙壁上嵌着琉璃组灯,可以在夜里也照得通亮。板壁上还挂满了各种手工艺品和图画,每一件都是海外诸国中的精品,价值不菲。
马桶有两个,都是让浅香烧的琉璃,看上去流光溢彩精透高雅。要是被那班达宫贵人们得知他们争购的琉璃居然被他这个始作俑者拿来当恭桶,准得气到吐血。软木的垫圈包着棉布,马桶周围还铺了厚厚的羊毛地毯,光脚踩上去也不会感到凉意。马桶边上是个琉璃纸盒,嵌在木壁上,方便取用。甚至还有一个小书架安在左近。卫生间也有洗手池和镜子。
通过两面墙上的玻璃,可以看到夕阳下的大海和屋后的竹林。浅香坐在马桶上时,望着那壮丽的落日景色,竟然忘了方便,出来后大骂区小凉用心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