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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一个似熟非熟的声音,突然从房门外传来。
门轻轻地被打开,我看到叫做阿哲的生魂,应该说,现在已经是人了,阿哲坐在轮椅上,身上包得跟木乃伊差不多。
身上还有好几处绑著绷带的阿哲,因为回到身体里去了,所以并没有办法说话,说话的,是他背後的那个男人。
「让言敬纬欠了很多感情债的人,除了周玄,还有一个人。」
道士一听不是玄,马上眉开眼笑,「不是他就好,吓死我了。我可不是同性恋,那是哪个美女?」
推著轮椅的男人,有一张我很难忘记的脸。他是玄的哥哥,我和玄大一那一年就跟著父母亲出国的,周渊。
「我想,如果感情可以拿来计算的话,小纬欠最多感情的人,应该是我。」
「周渊。」我惊讶地喊。
道士的下巴再次掉到地上。
玄则是不能置信地叫:「哥?」
周渊比我们大五岁。
我第一次见面,就硬要跟著玄回家,玄让步,准许我跟到他家门口。我第一次见到周渊,那时,周渊刚从才艺班回来,看到我就拼命夸我可爱,还叫我进去坐。
可是玄的脸很臭,他望著我,「你如果进去,就不要来找我玩了。」
周渊却对我友善的笑,「没关系,你很可爱,可以来找我玩。」
我望望周渊,再看看周玄,最後委屈地牵著妈妈的手,说:「玄,掰掰。明天还要跟我玩喔。」
周渊一霎那的失落,如果当初年幼的我不懂,而之後几乎无所不在的温柔,我终於也明白。
螳螂捕蝉,黄雀在後。
玄是蝉,我是螳螂,这个男人,大概可以勉强算是黄雀了。
当我哭著追在玄身後跑的时候,有个人,也总是以目光在追逐我的背影;那是周渊。
周渊知道我执念的一向只有玄,所以,一直以来,他只是远远地看著、远远的守护著。
我和玄第一次发生关系那个晚上,当我半夜跌跌撞撞地起来上厕所时,他一把将我攒入他的房间。
咬著牙,他看著我的表情既怜惜又愤怒:「你还好吗?很痛吗?」
「周渊,你知道吗?我很幸福。我终於得到他了。」我说,掉下泪来。
「你没有。」周渊咬著牙,愤怒地捶了一下墙壁,「如果你真的得到幸福就算了,可是你根本没有。」
「我会得到了。」我充满自信,「周渊,一步一步,我努力了这麽久,我还会继续努力下去,所以,我终究会得到幸福的。」
「为什麽我不行?」周渊将我轻轻地放在他柔软的床上,「如果是我的,你根本不用追逐,也不用努力,你甚至不用花太多力气爱我。你只要接受就好,小纬,你为什麽从来不回头看看我。」
我对周渊笑,「我想要的从来只有玄。」
周渊的眼中充满浓浓的伤心。他的守护我是知道的,可是,我是男人,我并不需要被谁守护,我只想追求我要的爱情,还有我要的人。
「小纬......」
「如果你能当作不知道,我会很感谢你。」我望著周渊,「可是,你最好对我死心,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爱玄以外的人。」
玄并不知道,周渊什麽都知道。
周渊死心蹋地的爱著我,他伟大地让自己痛苦,成全我对玄的追求。他甚至,帮我和玄掩护了很多次。要是我,肯定做不到。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勾引玄,如果没有周渊的掩护,怎麽可能他的爸妈什麽都不知道?甚至,他爸妈的出国,也是因为我告诉周渊,我上了大学,想要和玄过两人世界。
那时已经当完兵的周渊,找到了国外一份很好工作,稍为安置之後,便将父母亲一并接到国外去生活。
周玄在我的百般纠缠之下,也因为大学还没念完,以及兵役的问题,所以留了下来。
是的,要说亏欠的话,我这辈子的确欠了周渊最多。
可是,我从来没打算还,他对我,一直都是一厢情愿的。我并没有勾引他,我也没有开口要他帮我掩护之类的,一切都是他的自愿。
我不曾告诉过玄,周渊喜欢我的事情。一来是因为,无论周渊喜不喜欢我,我都不可能改变心意,二来也因为,我怕周玄本来就不喜欢我,一听周渊对我有意思,可能会直接把我塞给周渊。
周渊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玄,然後讶异地望著我,像是看到我了一般,张口又闭口,最後,他终於失声喊:「小纬!」
46 肇事者
「周渊。」我惊讶地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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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周玄的哥哥,你怎麽会认识肇事者?」茶店老板的声音成功地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肇事者?」我望著茶店老板,「什麽肇事者?」
「哥?」玄再次叫唤,可是却问不出任何问题。我想,如果我是他,也会不知道该问哪个问题吧。
爱人欠最多感情债的人,竟是出国多年的大哥。
而且,周渊看起来像是真的可以看到我一样。
现在,还多了什麽肇事者。
周渊没有回答茶店老板的问题,他离开轮椅後头,走到床边,双目含泪的望著我:「小纬,小纬,我没想到,可以再看见你......」
周渊伸出手,试图碰触我。
当然,他什麽都没有碰到,他的手,一点阻碍也没有的穿透了我。
「小纬......你竟然,你变成鬼,都要守著阿玄。」叹了口气,周渊的泪水掉了下来。
「你,看得见我?」我不可思议地看著周渊。
回到阳间以来,除了其他鬼魂和道士,周渊是第一个不用进入梦境,就可以看到我的人类。
「你,你认识小纬,也认识那个肇事者?」茶店老板的声音有些发抖,他讲到「肇事者」三个字时,手竟然指向坐在轮椅上的,阿启。
「轮椅上的是肇事者?」玄最後决定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个。
道士自从听到周渊是我欠最多感情的人之後,一直石化在当场。
坐在轮椅上的阿启轻轻地闭了闭眼睛,他的伤还很重,看起来似乎还没办法说话,动作也还很困难。
「玄,害死小纬的,是我。」望著病床上的玄,周渊突然跪到地上。「我真希望,死的人是我。」
「我,我不懂。」我飘到周渊前面。
对於死亡的瞬间,我几乎没什麽印象了。我只记得刺眼的车头灯光、慢动作般的撞击,以及在医院疼痛的哭喊。
周渊抬头,望著我,脸上满是伤心和悔恨:「小纬,我愿意拿我的命换你的,你知道的。」
「周玄,他就是撞死小纬的驾驶人。可是,因为他未满18岁,加上他家好像满有办法的,所以,他甚至没有被抓进牢里关。」茶店老板望著轮椅上的阿启,「可是,我印象中,他只有受到轻伤,怎麽会现在在医院里?」
「阿启是肇事者?」道士显然也很惊讶,他终於回过神来了。
「哥,你说清楚!为什麽你会和撞死言敬纬的驾驶人一起进来?为什麽你说你才是被亏欠最多感情的人?为什麽......」玄毕竟身上还有很重的伤,说著,竟昏了过去。
「玄!」
茶店老板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连忙按床头的紧急救护铃,连我的份一起放声大喊:「医生!医生!」
我喊了几声,才想到自己的声音根本没有人可以听到。
周渊紧张地从地上站起来,「阿玄,你还好吗?」
道士走到我旁边,提醒我:「你千万不要激动。你激动,现在病房里面的人更多了,会死更多人的。」
「可是......」我焦急地望著玄。
「他的阳寿没有那麽短的。」道士对我坚定地点点头,「我昨天知道你们是一对之後,就帮你们算过了。」
值班护士冲了进来,还差点撞到坐在轮椅上,在门口附近挡路的阿哲:「怎麽了?什麽状况?」
「病人昏倒了!」茶店老板紧张地大喊,「快去叫医生。」
医生终於冲冲忙忙进来,周渊激动地一直叫著玄,道士则是一直叫我镇定,只有茶店老板,还算镇定地向医生说明玄的情况。
我望著一边检查,一边和茶店老板谈话的医生,不禁再次怨恨自己是一只什麽都没办法做的鬼。
道士一直叫我镇定,可是,我越想越苦。「你不相信医生,也要相信我。你的玄,是长命百岁的命相。」
叹了口气,我跟道士说,「我想,我先出去一下好了。」
我也怕自己失控,又变成恶灵,反而让状况变得更严重。病房里的人通通都被我害死也没关系,可是,玄不行。只有玄不行。
我承认我自私任性,只有玄,是我唯一的死穴。
47 普渡
阿哲是肇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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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因为玄昏倒,而大家乱成一团的情况下,我黯然地离开病房,无意识地飘移著,我连帮玄喊医生都没办法。
离开医院外头,发现几乎所有大楼门前,都摆著一张张的桌子,许多人进进出出地忙碌著。
有些已经开始在焚香祝祷了,有些则是还在将各式零食与糕点往桌子上摆,经过焚香祝祷,桌子上的食物会幻化为灵魂可以碰触的供品。
每张还在摆置供品的桌子四周,都有好多鬼魂喜沾沾地等待著。而已经开始焚香的,伴随著鬼魂兴奋的啸声,此起彼落的抢食或争夺。不过,因为家家户户都在祭祀,所以,抢夺与其说是因为东西不够,倒不如说是一种趣味。
抢夺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趣味。
啊,对了,今天是普渡。
路上像我一样乱飘的游魂也不少,每只鬼手上都拿著供品,热闹得像过年。是啊,对於死掉的鬼魂来说,今天的热闹与丰盛,跟生前办年货几乎差不多吧?大多数的游魂都挂著欢欣的表情。
有吃、有玩;还有拿,当然开心。
「别苦著脸,到处都有好吃好玩的!」
「你没抢到吗?要不要跟我去下一摊玩啊?」
「前面那座庙有法会,听说等等会开始喔!」
有些迎面而来的鬼魂,笑嘻嘻地对我说著鼓舞的话,也有些鬼魂会对陌生的我释出善意。今天,是鬼魂们的过年,大家心情都很好,对於路上不熟悉的其他鬼魂,也会开心地打招呼。
就像活著的时候,每次遇到过年,大家见面都会互相道恭喜一样。
我没有欢乐的心情。
玄在病房里昏倒了,虽然道士说,玄是长命百岁的命相,可是,我还是很担心,也因为我太担心,所以,离开反而比较好。
互诉衷情之後,天长地久和幸福快乐并不能到来。
我不想承认自己对玄有害无益,可是,事实就是如此。当他体力承受不住晕过去的时候,我不能搂抱他,也不能帮他叫医生。
我甚至,可能会因为太激动,又变成恶灵,害死他。事实上,玄现在会体无完肤,身体虚弱的躺在医院,不就是我的杰作吗?
到处都是祭祀的香烟和纸钱。
到处都是欢心鼓舞的鬼笑与啸闹。
我只觉得寂寞,和悲伤。
玄说,「言敬纬,要懂得知足,知足才能幸福。」
可是,我如果是一个知足的人,玄根本不可能是我的,搞不好,他也不可能会爱上我;我如果知足,到死,玄都只会是我的「朋友」。
我从掠夺中抢到了幸福。可是,身为一只鬼魂,我不知道如何去掠夺了,我只能担心和悲伤,玄对我的爱,会消失於其他人的掠夺中。
我和周渊不同,如果我只会懦弱地表现一往情深的守候或成全,我就不是我了。我甚至觉得,那样根本不算个男人!
想到周渊,突然有什麽念头一散而过,我没有抓住。
突然,在一片欢乐的笑闹声中,我听到了哭声。
我望过去,那是一个小孩子,他飘在某个供品很丰盛的供桌前,哭著叫:「妈!我回来了!妈!我在这里!」
手持一大把清香的妇人,表情很肃穆。
那个小孩没有伸手去拿供桌上一一漂浮起来的各种零食和糕点。那个供桌周遭也不像其他供桌,挤著满满的鬼魂。
有几个鬼魂听到了小孩的哭声,过去拍拍小男孩的头。
「你妈听不到的。」
「别伤心,你就快要可以去投胎了,投胎前,在多吃一些你母亲准备的供品吧......」
「今天是鬼魂欢乐的日子,你不要难过。」
「你还能找到你母亲,很幸运了!我老娘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私奔到哪里去了,我想找也找不到。」
「不要太激动,等等万一被煞气侵入,变成恶灵就不好了。」
我望著手持清香,喃喃地对著前方祝祷的妇人,以及在一堆鬼魂的安慰声中,仍然轻轻地不断重复叫唤著母亲的小鬼童。
突然,想起我的妈妈。
她肯定也准备著丰富的供品,期望我能回去一探吧?
48 碰触
妈!我回来了!妈!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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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了开门那天,母亲在答录机里面的留言。玄甚至还没得来及听见,就将答录机摔个粉碎。
「我有留言在你的手机里面,怕你没听到。你大概不在吧?我想麻烦你,今天鬼门开,我准备了一些东西,想要给我们家小纬吃点好的......下午,你有空的话,来我们家一趟。你、你如果有来的话,他一定会很高兴......嗯,你也知道,他从小就黏你......你们是好朋友,你,尽量抽空过来,好不好?」
那时候,我没有去看妈。我决定三十天都给玄。
今天,三十天已经扣掉一半了,可是,我并不是十五天都在玄的身边的,我在玄身边加起来,不到五天,其他的时间,却是失去意识被困在法阵里的状态。如果不要失控,那十几天,就不会像掉进黑洞里了吧?
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播点时间回去看看妈。我突然有一种,对母亲想念的心情。
要说我欠了谁感情,除了周渊的守护,妈妈一定是欠最多的。
总是宠得我无法无天、总是巴不得把全世界都给我、总是怪爸对我太严苛,我多任性都不许打骂的,我的妈妈。
爸总是说,我的霸道、任性、不体贴,都是妈宠出来的。
无论我犯了什麽错,妈总是护在我身前,说;「我就这个儿子,你要骂就骂我,你要打就打我。儿子是我的宝贝,他要什麽我都会想办法给!」
而我,回来到现在,一次也没去看过她。
我望了望那个开始陆续把香往供品上插的妇人,再看看不断想要碰触自己母亲的小鬼童。
转了方向,我准备往家里去。
突然,有个声音叫住了我:「小纬。」
讶异地回头,「周渊?」
他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伸手,这次竟然拉住了我的手。我不可思议感觉到透过周渊的手,传递过来的温暖。
我想起来那个在脑袋里一闪而过没抓住的念头是什麽了。
周渊,能看见我。
刚刚在医院,他的手明明穿透我了,可是,现在竟然可以握住我。而且,还可以让我感觉到他的体温。
「真的可以摸到你,那个人没骗我!」周渊望著我,眼睛里面蓄著泪水。
我呆滞地望著他与我的手相碰触的地方,只能呆呆地重复:「那个人?」
「刚刚在房里那个穿西装的男人,画了一张符水叫我喝,他说,我喝完,就可以碰到你了。」周渊解释,一边用力一拉,将我搂进他的怀里。
好、好温暖。
我惊讶了几秒,突然想到,穿西装的男人,不就是那个道士吗?他有喝了可以碰到我的符水,那干麻一开始不给玄喝?
我用力推开周渊。
「小纬?」周渊不放手,「拜托,让我抱一下,我真的......很想念你。」
「晚一点再说。」我现在要去找那个臭道士算帐!
对不起,妈妈,我晚点再去看你。我承认我是任性,只要和玄有关系,妈妈还是要往後排。
周渊的力气比我印象中大,我竟然挣不开,「小纬。拜托,一下子就好。我没有想过还可以这样碰触到你。」
「周渊,放手!」我生气地推拒。
可恶,我要杀了那个臭道士!我一定要杀了他!有这种东西为什麽不早点拿出来?既然可以碰到我,一定也可以让玄在白天也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