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阵儿跟你住的时候,你都不知道那些人传得有多难听!说你对我好,其实也是抱着那种念头,还说的绘声绘色的……」
「然后你就信了?」连清篱沉着脸打断他。
舒庆白了他一眼,才道:「我刚开始也是不信的,可是后来说的人多了,就慢慢信了。他们说,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我觉得挺有道理的……」
「有屁道理!」连清篱气得面色铁青:「你居然信那些混蛋话,也不肯相信我!竟然……竟然对我做出那种事!」
「我干嘛要相信你?你那时候也老骗我!」舒庆吼道。
连清篱一怔,声音也大了起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两人瞪着对方,互不想让。
突然连清篱眯起眼眸,难以置信的道:「你不会是指那些话吧?」
──舒庆,如果不吃青菜,你永远都会这么低,你看我,就是因为爱吃青菜,所以才会这么高……
──舒庆,如果你不好好洗澡,你就会像校门口那个乞丐一样,全身上下长满烂疮,所以,至少一天洗一次澡……
──舒庆,你看到那个结巴没有?就是因为他不好好读书,才会变成那样……
看到舒庆肯定的眼神,连清篱无力的抚额叹息:「我那是在跟你开玩笑……」
舒庆沉默,然后道:「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
而那时,他还区分不了善意的玩笑与恶意的谎言。
连清篱无语,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而且,我知道你已经考上大学,很快就要离开,你却一直瞒着我!你根本是想扔下我一个人离开,我当时恨死你了,所以就……」
说到这儿,舒庆又停了下来,低下头,不再看连清篱。
叹了口气,连清篱有些无力的道:「你说的这些,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你一天只知道关在房子里看书,如果知道才奇怪!」
「那你可以告诉我。」
「又不是什么好事,你为什么要告诉你?」
连清篱脸色一沉,一拳敲在舒庆的腰上。
「喂!你干嘛打我?」
舒庆痛得一脸曲,连怒吼也变得没有一点气势。
「就是你不说才会造成那么多的误会!」
「那么丢人的事我才不要说!」
「那你现在干嘛又说出来?」
舒庆一怔,脸上显出懊恼的神情,不自在的道:「你不是让我解释么?」
「你真是……」
连清篱错愕的看着舒庆,然后无奈的叹了口气,他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
沉默片刻,他才道:「考上大学那件事,不是么不告诉你,只是,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事实上我找过你的父亲,想要带你一起走,可是他要很多钱,我付不起。」
「关那个垃圾什么事?」舒庆哼道。
「你当时未成年,他是你的监护人,当然可以决定你的去留。如果我擅自带你离开,他可以用拐骗罪把我送进监狱。」
沉默半晌,舒庆愤怒的吼道:「那个垃圾,早知到当初就让杀了他!」
「那个垃圾不管怎样都是你父亲,没有他就没有你!」
连清篱淡淡的提醒。
舒庆瞪了他一眼,一脸愤愤:「你就是爱计较这种无聊的事!」
「这叫伦理道德,不是无聊的事。」
连清篱反驳回去。
这件事的起因竟然是一场误会,连清篱突然觉得,自己这十年的痛苦简直是场无聊的闹剧。
他在痛苦中挣扎,舒庆又何尝不是?
想到这里,他怎么还气的下去?叹了口气,他道:「算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哼。」
舒庆撇过头,当作默认。
他闹别扭的样子,让连清篱的嘴角轻轻扬起。
虽然屋子里开了空调,温度还是不算高,舒庆的头发此时还是湿漉漉的一团,连清篱顺手拿过他刚刚放在茶几上的干毛巾,帮舒庆擦起头发。
「烦死了!」
舒庆抱怨着,却没有动。
良久,闷闷的声音传出:「能回到以前么?」
连清篱想了想,道:「可以吧!」
「我想吃什么你都会给我做什么?」
「好像以前我也做不到这一点吧?」
「我讨厌吃青菜。」
「我喜欢吃。」
沉默,然后舒庆又道:「我可以常来这里么?」
「可以。」
「我受伤的时候你还会照顾我吧?」
「对。」
「那我能不能住在这里?」
「不行!」
「为什么?」
舒庆的脸从毛巾底下钻了出来。
「我这里只有一张床,没有你睡的地方。」连清篱无奈的叹道。
「一张床不是正好?咱们以前一直都是那么睡的!」舒庆不以为然的道。
「舒庆,你已经长大了!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床上,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那有什么奇怪的?」
「你说过你不是同性恋。」
「我当然不是,可是,这跟睡一张床有什么关系?」
舒庆的无知让连清篱的耐性彻底崩溃,他索性板着脸道:「我觉得有关系就是有关系,反正你不能住下来!」
「你很不讲理欸!」
「你有资格跟我说这种话么?」
舒庆默然。
良久,他才嘟嚷道:「可是我很想跟你睡嘛!」
「又不是几岁的小娃娃!」连清篱颇不以为然的道。
舒庆将脸埋进沙发里,有些委屈的样子。
摸了摸舒庆的发,已经半乾,连清篱才站起身,走进了厨房。
舒庆这才将埋在沙发的脸转了出来,他瞪着突然变的空寂的客厅,然后,在沙发上打滚的翻了个身,伸了伸懒腰,看着天花板上造型简单大方的工艺吊灯,莫名奇妙的笑了起来。
第五章
连篱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舒庆还在傻笑。
「你怎么给我躺在沙发上?翻过来!」
「躺着舒服。」
舒庆没动,看着他,一脸耍赖的表情。
「那你就躺着吧!我先去吃饭了!」
「喂!等等我!」
舒庆急忙跳到了地上。不慎牵动了身后的伤口,龇牙咧嘴了半天,他才慢慢的移动脚步,向餐桌走去。
连清篱早已先他一步,坐到了桌旁。
铺着乳白色暗花水晶板的餐桌上,放着一个碗,一个饭盒。
舒庆一看,脸便沉了下来。
「为什么我只有粥,你却有菜有饭?」
一个人份量的米饭炒菜,放在一个分隔食盒里,连清篱此举,明显是为了避免饭菜被某人抢去!
笑了笑,连清篱便夹起一只白胖胖、粉嫩嫩的虾子放在口中,细细咀嚼,微眯着双眼,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然后在舒庆立刻要发作之时,才慢悠悠的开口:「哦,这个啊……」
他微笑:「只吃这个,大便就不会干燥,你上厕所的时候,屁股就不会烂掉。」
有人可以用这样优雅的姿势、优雅的语调说这种话么?
舒庆双手用力,「崩」的一声,两根筷子,断成四截。
「这么大的人,连筷子都不会用啊!」
连清篱将手支在下颌,好脾气的笑道:「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清澈如水的眸子微微弯起,如弯月。
不知怎么的,舒庆突然觉得胸口一阵闷,他站起身子,才觉得好了一些:「筷子在哪儿?」他问。
「碗柜上面的抽屉里。」连清篱指了指厨房,悠然道。
谁让舒庆得意成那个样子,他实在忍不住想打击一下他,以免他太过忘形!
其实连清篱做的粥味道非常鲜美,里边放了虾仁、葱花,只是看着,也觉得赏心悦目,舒庆连吃了三碗,才心满意足的放下碗筷。
收拾干净,已经是晚上十点,舒庆的衣服也已经洗干净,连清篱将衣服拿出,放在舒庆面前。还好这种休闲服不怕皱掉,省了熨烫这道工序。
「换上吧!」
舒庆一脸不情愿的看着他,没有动。
「太晚了,你该早点回去休息!」连清篱耐心的劝道。
「什么啊!平常我这个时候才要去看场子呢!」舒庆不悦的嘟嚷着。
连清篱一一愣:「我忘了!你的作息时间跟我的不一样。」
舒庆看了看他,有些迟疑的道:「你不喜欢我混黑道,是吧?」
摇摇头,连清篱淡淡的道:「我喜不喜欢不重要,只要你喜欢就行!你现在是大人,完全有能力决定自己要做的事,我不会干涉!」
他直接将衣服拿起,塞到舒庆手中,推他进卧室:「别磨磨蹭蹭的,又不是以后不来了!」
「知道了!」
舒庆不悦的应道。
换好衣服,走出卧室,正看到连清篱捧了一个碗,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人未到,气味已经扩散开来。
「把这个喝了再走。」
果然是一碗酸辣汤,又酸又辣的呛人味道,只是闻着,就呛得鼻酸眼涩。
舒庆无言的看了看那碗汤,又看了看连清篱,不解的皱眉:「你怎么总是让我喝这个?」
虽然他是有点怀念,可是现在吃得饱饱的,哪里还喝的下?
「你刚刚淋了半天雨,必须喝点东西发发汗,如果你生病了,我会很担心。」
连清篱话音刚落,舒庆已经接过碗,将汤乖乖的喝了下去。
「好了!这样你晚上就不会发烧了。」
「我从来不发烧!」舒庆瞪了他一眼。
「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喂!你自己一个人行不行?」眼神落在连清篱吊在胸前的左手上。
「这么多天,我不都这么过了,有什么行不行的?」
舒庆难得关心一次人,听连清篱这么说,便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踌躇半天,才冒出一句:「我明天会过来。」
「嗯──磁卡给你。」
这样一来,舒庆可以直接进房间,就不会再吓到其他人。
将磁卡装进衣袋,舒庆想了又想,又道:「我明天要吃红烧肉、香辣蹄花、咖哩牛排……」
见他越念却起劲儿,连清篱忙出声打断他:「喂!你的要求是不是过份了点?我只有一只手!」
「两只手!」舒庆皱着眉纠正:「不过就是个骨折,过两天就好了……」
「那我打断你的手,看看过两天会不会好!」连清篱没好气道。末了,又加上一句:「你是害我骨折的罪魁祸首!不小心忏悔也就罢了,竟然这么嚣张!」
舒庆转开头,不服气的嘀咕:「又不全是我的责任?要不是你脾气不好,根本不会弄成这样!」
「我脾气不好?」连清篱额头冒起青筋,冷笑两声,怒道:「舒庆,你明天不用来了!」
「喂!你讲点道理好不好?」舒庆抗议,然后在连清篱冷厉的瞪视中,改了语气:「好吧!算我不对好了……」
「本来就是你不对!」
吼完,连清篱才懊恼的意识到,自己跟舒庆争吵简直无异于小孩子闹别扭!
真是太幼稚了!
急忙抬手阻止舒庆继续发言。
「好了,我不跟你说了,你快走吧!」
他伸手按下电梯按钮。
舒庆不再出声,低头看着他,一双野性的眸子,此刻显得无比深沉。
他突然伸手,似乎想碰触连清篱,确定他是不是真实存在,被他闪开,露出懊恼的表情。
「电梯到了。」
连清篱微笑着将舒庆推进电梯。
「等等!」
舒庆伸手撑住将要合拢的门,低声道:「我明天会跟石头一起来。」
虽然用了肯定的语调,眼神却写满讯问。
连清篱想了想,点头道:「好,只有他一个就没问题。」
「那──再见。」
电梯关上,红色的数字闪烁,很快便到了一楼。
连清篱反身回到屋里,关上房门,突然觉得房间似乎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
只要有舒庆在的地方,真的很难跟冷清扯到一起!
走到壁橱前,他为自己倒了一杯红酒,酒液微微晃动,在灯光的映照下,潋灩出艳红的波光。
虽然身体已经非常疲惫,但是此时此刻,连清篱却没有丝毫睡意,他慢慢踱到窗边。
雨已经停了,但是空气中依然充满着湿冷的气息,连路灯的光,在漫天的水雾中,也变得氤氲起来。
他的眼神突然被一点红光吸引──似乎是香烟的火光,凝神一看,那个倚在梧桐树下、微微仰着头、嘴边叼着香烟的人,不正是舒庆?
他的头发总是那样半长不短,乱糟糟的一团。
舒庆不喜欢理发,总到头发长的不行了,才会自己弄把刀子胡乱割短,偶尔被自己逼着坐进理发厅,他也会用眼神威胁理发师,几分钟后,他又会顶着一头参差的乱发,得意洋洋的跑出去。
洗澡也是──每次让舒庆洗澡都得威逼利诱,用尽手段,然后硬压着他给他洗头洗背,每次洗完,筋疲力尽的人都是自己,但又不得不做,因为如果让舒庆自己洗,即使泡上一个小时,指甲缝里的淤泥也不会减少一点。
之前可能是为了不让自己引人注目,刻意弄成那种邋遢的样子,哪知后来却养成了习惯,不过现在似乎好多了。
连清篱清楚的记得,刚刚他并没有自舒庆身上嗅到烟味,他显然是洗过澡才来的,他的鼻子非常敏感,不喜欢刺鼻的烟味,舒庆原来一直都记得。
突然觉得指尖有些微微的发热,那种残留的肌肤触感让他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几拍。不同于十年前少年纤细的背脊,现在的舒庆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粗糙的肌肤,坚实的背肌,每一寸线条,都充满了力与美,连肌肉的颤抖都生动得不可思议……
脸颊一阵红热,他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进,压下那阵躁动。
他在想什么?
闭上双目,他强迫自己忘记刚刚那场激烈的交欢。
即使是因为药物的关系,那种激昂的、诱人沉伦的快感也是不被允许的──禁忌的快感!
他睁开双目,恰好看到舒庆将烟蒂扔在地上,然后转身,走到他的下方,仰头看了过来。他似乎一一直就知道自己站在这里,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他无法移动,怔怔的隔着五层楼的距离,与舒庆对视。
光线阴暗,他看不清他的表情,许久,舒庆冲他挥了挥手。
他机械的举杯示意,然后,舒庆便转身离去。
他看着舒庆渐行渐远的背远,突然有种虚脱般的乏力。
今夜无月,天空一片没有尽头的黑,他坐到在阳台的凉椅上,仰起头,发现自己并不感到高兴。
一切发生的如此突然,刚刚开始就已结束,然后那个恨了多年,怨了多年的人,又变成了那个让自己无法不去关心的孩子──真的太快了,让他有种恍若梦境的感觉。如果这真的只是场梦就好了,与舒庆再次相遇,和好,发生那些不可思议的事……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就好了!
莫名的,这个念头就这么涌上了连清篱的心头。
似睡非睡,辗转一夜。
即使疲惫,也得照常上班。
这几年事务所的名气越来越大,同样出名的还有他。接不完的案子,见不完的当事人,整理不完的卷宗,让他根本没有一点可以浪费的时间,甚至连生病请假都是一种奢求。
早上,向来是事务所最忙碌的时候,除了出差未到的,事务所所有的律师都会在场。
「阿篱,你的手怎么样了?」
这是何筝近日来,每天见到连清篱时的第一句话。
「好多了。」他的回答也是五天如一日。
何筝进事务所的时间,要比连清篱晚三年。
但她主修的是刑事案件,大案要案自然接触很多,短短一年来,已经闯出不小的名气。
明眸皓齿的美丽女子,面对公事时,立刻会变得精明锐利,何筝变脸之快、变脸之彻底即使卫空远也叹为观止。
「阿篱,你偶尔也撒撒娇嘛!这样才能体现出我身为女朋友的价值,你总是那么独立,害得我都觉得自己简直太没用了!」
连清篱的回答显然让何筝极不满意,她水亮明媚的大眼圆圆的瞪起,双手插腰、站在连清篱面前,一点也不在意来往同事的诧异目光。
「我们的何大律师不知为多少人洗清冤屈,怎么会跟『没用』这两个字扯到一起?」
连清篱微笑着抚了抚何筝柔软的发丝。
「你这是在讽刺我么?」
「你知道我不是。」连清篱柔声道,直视着何筝的双眸,清彻醇净,满是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