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终于落地了,赶紧我肚子饿死了,带我去吃羊肉,哪家的羊肉好吃?”
井同边絮叨边拍晏阳的肩膀,晏阳有点儿愣,被井同给带到了计程车旁边儿,井同开开门,把晏阳给按到车里面,自己跟着往里蹭,就是不坐副驾驶,就是要跟晏阳一起挤后座儿。
司机等了半,后面儿俩乘客谁都没吭声。
“晏阳,说话啊!”井同胳膊肘子顶了顶旁边儿的傻子。
“啊?”晏阳还没反应过来。
“吃饭啊,哪家羊肉好吃,快带我去尝尝。”
“还没到吃饭的点儿呢,你饿了?”
“不是饿,就是馋了。”井同呲牙一笑,前面儿司机不乐意了,插了句:“两位究竟要去哪儿啊?”
“到我家那边儿再吃吧。”晏阳询问一下儿,井同乐着点头。
路上,井同感叹山,感叹水,感叹路边儿的女孩儿漂亮,感叹大漠风光无限好。晏阳一路附和着,等着,可一直到下车,井同都没提晏阳母亲过世的事儿,也没说季节的情况。
吃了饭,井同又要求逛一逛,晏阳陪着把石嘴山兜了个遍,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城市,转一圈儿没用多少时间。
晏阳问井同是住宾馆还是住他家,井同说当然住家里了,宾馆多难受啊。于是俩人一起回到晏阳家里,晏阳洗澡的时候,井同在V柜子里倒腾半。等晏阳出来,井同一脸严肃看着晏阳。
“怎么了?”晏阳看着井同手里一沓子碟片,不知道他要干嘛。
“季杰说范杰的事儿了,片子呢?”
“片子?”晏阳想了想,说的该是范杰拍的那张了吧?
“应该就在机器里面儿吧,我没动过,我们家亲戚也应该没动过。”擦擦头发坐到电视对面儿的沙发上。
“你最好确认一下儿。”井同样子还是很严肃,晏阳想了想,掏出手机给二姨打了个电话。二姨说那V机本来是开着的,后来她过来把电给拔掉了,其他什么都没动过。
话转给井同,井同用遥控开开电视和V,按下播放。
“嗨!闲来无聊寄个碟片儿给你,好好看~”开场是范杰一个大大的脑袋,屏幕黑了几秒钟,晏阳屏住呼吸等着。
“HKUM,真是很有意思,HKUM,简单又好记,从现在开始,你不必再担心,不必像从前,听由命,HKUM……”
“这……”晏阳颤抖着手指着电视机屏幕,上面一只山猪正在那扭屁股。
“我听季杰说了之后就觉得可疑,翻了翻碟片,果然只有这么一张有他。明白了?”井同把身上的碟片堆放到地上。
“可……我妈……”抬头看着井同,井同拍拍他的肩膀。
“只是个巧合吧,跟范杰没关系,你妈……只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而已。”
晏阳听完,眼泪刷一下就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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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之前一直没哭,憋着,忍着。
妈死得不明不白,晏阳虽然没说,但他一开始知道是因为范杰之后,也特别有想要去捅他两刀的冲动,这个冲动维持了不到十秒,一闪而过……
晏立的命运还攥在范杰手里,晏阳什么都不能做,还得期盼着范杰赶紧好起来。
明明恨不得他去死,可同时又希望他能没事儿,他没事儿了,才会不追究晏立的责任。
极度矛盾的心理压抑着晏阳,让他根本找不到哭的空间。季杰陪着晏阳的时候,他也没法儿哭,虽然表面上没什么,可晏阳知道,季杰那儿已经一团乱了。然后,还有,晏立还被关着,妈的骨灰还没按妈的意思来处理,这许许多多事情都让晏阳尽管有满眼的眼泪,却只能刻意忽略掉,把自己暂时封箱,麻痹一段儿,等事儿都过去了,晏阳这么想着,等事儿一件件都做完了,到时候再哭,放开了,使劲儿哭……
可就刚才,井同先是否定了妈的死跟范杰有关,后又说了一句:“你妈……只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而已。”
晏阳的眼泪瞬间落下。
他不需要再去恨范杰,妈临走也没有被所谓的碟片刺激到,妈是……自己走的,没有谁推了她一把,是她自己……走的……
井同暗自捏了把冷汗,长这么大没什么机会看见男人哭,而且这还是自己最好的哥们儿的男人……嗯……这么想有点儿奇怪,可这是事实。
“没事儿,没事儿啊。”犹豫了一下,井同还是把手搭到晏阳肩膀上拍了拍,这一拍不要紧,晏阳那儿眼泪更跟泄了闸的洪水似的,身体也跟着开始抽抽。
晏阳确实是收不住了,就想哭,往死了哭!
井同吓一跳,怎么一哄反而厉害了,赶紧把手拿开,就往屋外走。干嘛去?找季杰呗。
“喂,井同?”才刚响了一声季杰就接了。
“嗯,我。”
“怎么样?”季杰声音挺急。
“哭了,你不是说他憋着你不放心么,现在哭了,你就安心处理公司的事儿吧。”井同抬头看看,没亮,星星一颗颗看的特别清楚。
“怎么哭的?”
“那什么,就你跟我说那片子嘛,里面根本不是那个内容,他妈去世跟范杰没关系。”
“啊?”
“你啊什么啊?你说说你,就不知道看看碟片儿?光瞎担心这担心那的。还有人范杰,莫名其妙就被捅了,那得多疼啊!可怜啊……”井同数落完开始想象被刀捅了是什么感觉,给自己想出一身鸡皮疙瘩。
“不是,我看了啊,范杰那头冒出来说了句话,晏阳正好过来了我就关了,合着后面不是啊?那是什么内容?”季杰纳闷儿,不是那个,那范杰废那么大劲玩儿什么呢?
“狮子王。”井同答。
“啊?”季杰又傻了。
“HKUM~”井同对着话筒就开唱,唱完停了下儿,等季杰反应。
“什么?”
“操,你没看过狮子王啊?”井同有想打人的冲动。
“卡通片儿是大人看的么?莫非你看了?”季杰这个回答真是……==|||||
“得了,咱俩有代沟,你赶紧继续忙你的去吧。”继续这个话题只能是对牛弹琴,井同特别理智准备挂电话了。
“嗯,我这儿事儿还挺多,你帮我哄哄他,哭多了也不好。拜拜~”
吧唧,那边儿挂了。
井同黑线。
帮他哄哄他?怎么帮?怎么哄?啊……好难……
晏阳低沉的抽泣声顺着窗户飘到井同耳朵里,哎,这么压抑着哭也够他难受的,哭就放开了哭呗,哭完就完了呗!摇摇头,回屋里的脚步感觉特别沉重,坐到晏阳旁边儿,看着他抽动的肩膀。
季杰你真就是一孙子!
诅咒完,抬手搂着晏阳肩膀把他给带自己怀里了,晏阳边抽抽边抬头看了看井同,井同一愣,这……这哭相都这么好看……
另一只手伸过去,把晏阳脑袋压到自己肩膀上。
“哭吧,使劲儿哭,我衣服不要了,眼泪鼻涕你都糊上面儿吧。哭吧……”说道眼泪鼻涕,晏阳扑哧笑了一下儿,最后说到“哭吧”俩字儿,晏阳果然就又哭了,脸死死埋在井同衣服上,棉的,挺软,嘴闷在他衣服里,扯着嗓子开始嚎。声音被井同那衣服给吸了去了,井同就是听见晏阳特别沉闷的哭声,感觉他身体抖的,自己都有点儿抱不住。
晏阳一直哭,哭了特别长时间,井同抱着他,坐累了就靠到沙发里,晏阳也跟着被他带到沙发里,然后井同觉得晏阳哭的声音小点儿了,抖动也弱了,他就困了,再然后……就没然后了。
俩人都睡着了,一个半躺在沙发里,一个半躺在那个人的怀里,睡得都挺香。
半夜井同醒了一次,发现晏阳躺自己怀里,吓一跳,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后,又连着诅咒季杰好几遍。
晏阳那黑眼圈儿充分说明他严重缺眠,井同起来晏阳都没感觉到。把晏阳抱起来放床上,给脱了鞋,盖了被子,井同才回到之前晏阳给他安排的房间里,那是晏阳跟晏立的房间。
屋子里两张单人床,墙旁边儿的书架上放着一些手工,应该是晏阳哥俩小时候做的吧?
刚醒,睡不着,井同就在房间里东摸摸,西看看,好多东西都保存得挺好的,书架上,书桌里,床头柜的抽屉……
翻着翻着,井同发现一件特奇怪的事儿。
这晏阳离开家好几年了,按理说屋里晏立的东西会比他的多才是。可看来看去,都是晏阳的东西,什么日记本儿,绘画本儿,手工上面还写着晏阳的名字……怎么都是晏阳的东西?
他这一好奇不要紧,认真找了找,还真就没什么是晏立的。
最后,他在两张床其中一张边儿上的床头柜里,发现了一沓子画稿。画上画的都是人像,都是……晏阳?还是晏立?
晏阳不是学美术的,他没这个功底,不可能画成这样,而且,画稿上的年份都是晏阳到上海之后的时间了。
看着画稿,井同想这应该是晏立的自画像。
但盯着画里的人像看了半,他开始怀疑,这可能不是画他自己,而是在画晏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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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范杰的伤没什么大碍,但医生还是交代要好好休养。
井同和晏阳两个人自从知道了晏阳妈的死跟范杰无关后,每都在医院守着,范杰跟他俩有说有笑的,根本看不出一点儿责怪的意思。这让晏阳很内疚。
事儿晏阳也跟晏立说了,晏立只是皱着眉头眯着眼,什么都没说,连范杰目前的情况都没有问。他就是这样儿,除了妈跟晏阳,他就没关心过谁,包括他自己。
白路出国前一,范杰带了个私人看护飞回上海去了。临走都是笑呵呵的,不提晏立也不说以后联系,就那么乐着走了,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井同说这事儿恐怕还没完,晏阳点点头,等晏立出来,一定得让晏立去道歉,必须的。
然后,就是白路出国。
晏阳不能去送,白路的父母讨厌晏立,厌屋及乌,晏阳明白。
掐着点儿的,白路上飞机之后半个小时,晏立就给放了,“罚款”没少交,晏立一根儿头发都没少,井同感叹着白路他们家门子多路子广,三个人一起回到晏阳家,晏立洗了个澡换了身儿衣服,三人又一起出来,带着妈的骨灰,晏阳收拾了个大背包,晏立接过来自己背上,井同说他个儿最高应该他背,被晏立给刺激了一下儿:你娇生惯养的,能爬到山上就不错了。
上山的路很艰难,首先三个人先是叫了车往山上走,走到一半儿,司机指着前面那条高速公路说那是新修建的,车过不去,只能下来走。刚开始走,井同还挺高兴,说徒步上山才有趣,走着走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冷,路上是石子儿,那山乍一看挺近但走起来完不是那么回事儿,远,远的很……
“早让你别来,非要跟着,不行你就歇这儿得了,我们俩一会儿回头来找你。”晏阳看看边儿上井同步履沉重的样儿,提议。
“算了,荒山野岭我一个人蹲这儿怕被狼吃了。”井同看看脚,出门儿前晏阳让他穿运动鞋果然没错儿,否则这会儿一定被石子儿咯瘸了。
“我们这儿狼都口刁,吃不惯你这样儿的。”晏立挖苦一句,心想真是带了个累赘。
“真有狼啊?”井同一惊。
“没有,他吓你呢,贺兰山上顶多有俩山羊。”晏阳拍拍井同肩膀。
“啊?哈哈哈哈……山羊肉好吃么?”井同还惦记着羊肉,晏阳无语了,晏立翻个白眼给井同。
“我觉得你们家门口到山上的直线距离比较近,咱干嘛一定要往这片儿山上走呢?”井同回头看看,已经完看不见住宅了,只有那高速公路还能模糊看见个影子。
“这边儿,往前,看见么?”晏阳指着山脚,井同往那个方向看,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小时候,我爸我妈带着我们俩,老从那儿进山,那边儿往里是条小溪,现在是冬看不见水的,一到春,山上就开始泉涌,溪水会一路流出来,特别清,水特别甜。”晏阳顿了顿,拿起保温水壶喝了口水,井同接过去也喝了一口,盖好等晏阳继续说。
“爸妈就带着我们去找溪水的源头,就是泉涌的地方儿,泉眼儿旁边有一块特别大特别平的石头,我们一家就在那石头上野餐。妈以前说过,如果她有一死了,就把她的骨灰一半儿撒到那个石头下面儿去,跟我爸在一起。”
“嗯哼……”晏立清了清嗓子,井同以为晏立不想晏阳提这个事儿,回头看了看,才发现晏立眼睛里闪着光。
“呵呵……”井同笑了笑,想缓解一下儿气氛,可笑完却觉得更尴尬了。
后面井同再没喊过累,一路走到山脚下,井同看见了进山的小路,晏阳问要不要停下来吃点儿东西,井同摇摇头,于是三个人一鼓气走到那块儿大石头下面儿。
那是一块直径约米的大石头,顶上平坦光滑,下面儿却棱角分明,让人很容易就能爬上去。
“哪儿是泉眼儿?”
“那儿,那一堆特圆的小石子儿那儿。”晏阳指了指,井同点点头。
不习惯悲情的场面,特别不习惯,井同看着他们兄弟俩,挨个抱着妈的骨灰,谁也不舍得打开来,他心里直犯难受。
“你来吧。”晏立把骨灰放到晏阳腿上,晏阳低头看着,摸盒子摸了半,井同看着晏阳那眼泪马上就要往下掉了,晏立突然抢过骨灰盒子,单手撑着石头边沿跳了下去。
他把盒子打开,手抓着那些粉末儿,往石头下面撒,刚撒了一把,晏阳就跟着跳了下去。
“妈,我跟哥哥给你送行,你走好……”晏阳也抓了一把骨灰撒了下去。
井同盘腿坐在石头上,伸着脑袋看着这哥俩,看着他们撒了一半儿的骨灰,又把盒子封好,晏阳在默默流眼泪,晏立强忍着把骨灰放到脚边儿,站直身子一把搂住了晏阳。
“哥……”晏阳有点儿抗拒,要往开推晏立。
“别动。”晏立收紧了手臂,眼泪终究还是掉了下来,落在晏阳衣服上。
井同啃了口面包,压了压嗓子里那种堵得慌的感觉。他想起了在上海第一次看见他们俩在一起,然后一直到今,就是感觉不对劲,哥哥对弟弟,弟弟对哥哥都不对劲。
回头得问问季杰,看他是不是知道点儿什么,这种奇怪的气场究竟是什么?晏立又为什么要画那么多的晏阳呢?
果真是兄弟这么简单么?
从山上下来,几个人又马不停蹄到了黄河边儿,骨灰如数撒进河里,晏立抱着空的骨灰盒子回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