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官————暮商将离

作者:暮商将离  录入:03-27

“有些事,你我心照不宣。”蔡臻予说罢就要踱出门去,经过蒋穆身边之时,低声道:“蒋穆,天君很生气……”

蒋穆原想拉住蔡臻予,听了这话却硬生生收回手去,冷声道:“你这就没意思了。什么身份该想什么做什么,你也该清楚。”

说罢竟不再理会蔡臻予,一把推开鸟笼子,反先于蔡臻予走出门去。留下蔡臻予瞪大了眼睛说不出半句话来……

“王爷,王爷,公子……该起了,公子待会儿不是还到姜湮女真那儿去的么……”

一阵细碎的呼唤声,惊醒梦中人。

睡在一起的两人,睁开迷蒙的眼,慢慢坐起身来。丝被滑落,一身爱痕交错。

凤云喊醒了他们倒不好意思再看了,便出去唤丫头打水。

仲韶和多官却也自顾自地穿着里衣,谁也没开口。一室的气氛都冷了下来。

多官快快地穿好了下床,谁知一站,难以启齿的部位骤地扯着疼,便要摔倒时被仲韶一把拉进了自己怀里。

两人还是闷声不吭,良久,才听仲韶叹了口气道:“瞧你这个样子,不就做了个梦,倒给我脸色看了……”

“没有的事……”话虽如此说,可分明两人方才便是在意梦中争执之事。

仲韶也不再多说,两个侍女端了水进来,两人便各自去梳洗。

仲韶起床的这一套总有人服侍,多官却只喜欢自己动手,连凤云也不要。

偏凤云今日拿出的是件水色袍子,还跟梦里蔡臻予那件挺相似。多官看了一眼,只道:“你放着,我自己挑就好。”

仲韶不由好气又好笑,也懒待说他,只道:“我给你备了一辆马车差遣。往后你在长生观自有人接送。”

“何必费神,我自己走去倒也不成问题的。凤云也不必跟着我,留在府里便好。”

“唉,我到底该说你心气太高还是说你迂。我堂堂永竣王府连驾马车都供不起你了?”

并不是见外的问题,只是吃王府的,住王府的,好容易谋到一份“活计”安慰自己的自卑,若还用王府的马车接送,这安慰的“活计”更像是王爷逗他开心的消遣,益发没意思了。也不知外头的人更该说到哪去。

但见仲韶的样子倒是真的不悦,便还是忍住,道:“姑且如此吧。”

长生观。只隔一日,荼蘼便已现凋零之势,也快到立秋之时。

许是居山傍林,许是道门清净,长生观总比城中阴凉。

外头有人执帚扫阶,有人浇花刈草。

禅房清幽,紫绛黄檀,炉烟轻袅,打坐冥思,欲至斋心。

等了足有半柱香,姜湮方才起身,荼蘼的香味漫散更烈。微微欠身致意道:“公子久等了。”

浅淡笑容,清致脱俗。这般气质,真有几分似多官。多官不由得暗暗惊异,况昨夜又听闻了她与仲韶的前事,要想心无波澜面对也再不可能。只道:“是我打扰女真清修了。”

姜湮道:“无妨。我这长生观都是些粗浅活儿,公子莫要嫌怪才是。”

于是便领着多官又沿着山阶上了百十级,至了一处院落,有墙合围,院门紧闭。

“这是……”

“一般人是不让进的。——是我的丹房。”

院里有些厢房,姜湮将多官领去了一间。里头背光,暗的很,需点了烛火。

房里几排齐梁高的书架,密密麻麻摆满了典籍竹简。

“我请公子帮忙的,便是在这些古籍里替我把三十六芝,月醴,章阳羽玄这几种药草的记载找出来……可以么?”

多官环视了一室满满的集子,才缓缓道:“……三十六芝,月醴,章阳羽玄?……嗯。我定当尽心竭力。”

说罢便至一处架前,捧下灰尘遍布的一册,吹了吹道:“那我现在便开始罢……”

姜湮微微欠身,退了出去。

桌案上笔墨俱全,就着一盏烛火,多官展卷。

虽不知三十六芝,月醴,章阳羽玄是什么,也不知姜湮要来做什么。替人办事而已,何必多问。手中的是难得一见的经文,有了些年岁,纸也泛黄,字迹潮开,不太好辨认。幸而他念的书不少,便尽量快快地扫阅。

荼蘼花香又至,姜湮忽而敲敲门,走进来,将一盅热茶放至案前。

“多谢。”多官仍是客套地道谢。

姜湮倒也不急着走,只道:“……东面厢房可通地下石室……公子无事还是莫要接近才好……午膳会有人送来。公子有什么差遣,只到院里唤一声,自会有小童答应。”

多官点头。不欲与姜湮多说,谈不上是心结还是害羞,总之尴尬少不了。

正是相对无语之时,姜湮却突然道:“……苏公子常做梦么……?”

烛影恍惚中,只见姜湮的脸苍白得不真切。

做梦……那些月夕花朝,那些蜜意浓情,那些恩爱情绝,那些恨海沉浮……

多官不能否认:“……嗯。”

姜湮勾了个极为诡异的笑:“当年在临桂,叶先生可是对你们二人动过交梦之术?”

“正是如此……女真可有何疑问?”

“不……并没有什么疑问……只是……”将脸转向多官,压低声音道:“公子可听过梦魔么?司掌六界众生之梦的……魔。”

多官也不知她说这些是何意,也不动声色地听着。

“梦魔已失踪一百余年,叶先生又不擅交梦之术,因此……”姜湮一顿,声音平静无波:“……对于那些梦,不必太过当真……”

“……女真是想说……我会梦见前生是由于叶先生的交梦之术么……”多官本来微微垂着的眼抬起来,黢黑中一点闪亮的水银般。

多官也回以一个浅浅的笑:“女真多虑了……我在叶先生施以交梦之术之时,便已开始梦见前生……那时,便已看见了蒋穆和蔡臻予……”

烛花落尽,红蜡泪滴。多官似乎觉得面前不问凡尘的女子有了一丝的颤动。

多官新点残缸,又加了两支蜡烛,室内蓦地光明了。把两人之间照个分分明明。

姜湮站起身走出门去,脸上恢复淡定:“……近日京中夜里不太平,公子回去的路上千万多留个心眼才是……”

多官颔首:“多谢女真提醒。”

姜湮合上门,室内回归空寂。多官又执起书,却出了神。

自己与仲韶的事,姜湮到底知道多少,多官拿不准。只是一向清心寡欲的姜湮,平白无故问起这些也绝对可疑。

为何要问那些梦,为何劝自己不可把梦当真?

那些每日夜深人定,月斜西枝之时缠绕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怎可能说不当真就不当真。

那样负重的,夜夜侵扰的梦……已经让自己迷糊了三年……为了那样的梦远走京都……管他是否一枕黄粱,姜湮都不该那么轻易地说出不当真三字。更何况,他的前世梦,与交梦之术一点关系也无。

此后的日子里,多官都去到长生观替姜湮翻书阅典记录勾画,风雨无阻。到了申时便回王府去。仲韶不时亲自来接他,每次来,都会在观里坐上一锺茶的时间。久而久之,二人当着姜湮甜言蜜语倒也不避嫌。

日子就这么过了。

很快,秋风阵起,寒露微泫,雁过留影,夕照易斜。多官和姜湮都立在长生观的园里,瞧那满园的荼蘼,落花如雪,一地素白。两个人都缄默地看着,眼里是一般哀伤。

仲韶向多官的背后靠近,一把抱他入怀:“在梦里没伤心够,现在还伤心呢……”

放松身子,靠在仲韶怀抱中,想要转过头看看他。

转过头,先看见的,是身边的姜湮难得的失神与哀伤的脸。

又很快,不见荼蘼,枯叶衰草。残曛犹未散,冷月到中天。啼寒暮鸦,愁损归人几多。

走出观门时,仲韶将一袭狐裘往多官身上一裹,双手捂了捂多官的脸。

多官想要跟姜湮道个别,一回头,是更为哀伤与惨淡的片刻失魂。

……伤心什么呢……多官想。仲韶在姜湮面前待自己总比别处亲热,多官莫名其妙,喜也不是,不喜也不是。

谁在做戏,谁在看戏,又能有什么目的。想不通,多官不问,也懒得去想。

后来有一日仲韶又来接时,姜湮把一面古朴的菱花镜拿出来塞给他,道:

“近日京中妖邪之气遽盛,我在里头嵌了符咒。王爷拿去挂在床头,便可放心入睡。”

仲韶也不推拒,笑道了一声“多谢”便接下了。

姜湮的那面镜子,从这天起,却悬在了王府别院的床头。

十三、御街行鬼乱王京

“你是谁,我是谁……”

“月下有蝶,庄生梦中……”

……

“呵呵。蒋穆仍是蒋穆,蔡臻予非是蔡臻予……”

……

“你要的不过是我之梦魄,有本事的话,不妨自己来取试试。”

……

“哈哈……你就是如此取走了我的梦魄……好得很,好得很!……”

……

“我宁堕为魔道,也不让你如愿!”

……

“蔡臻予!你还是不肯留我吗?一旦我踏过这座桥,你我便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了!只要你一句话,你我便天涯海角,六界之中,总有栖息之地。我只要你一句留我的话!”

……

沉沉梦魇,恨意无边。怨气刺骨切肤,似坠苦海。双手伸出,似期望救赎,也似要生生掐上那可恨之人的脖颈……

“呃唔……呃……咳咳……”奋力想掰开脖子上越收越紧禁锢的双手,掐也好捶也好都是无功,眼前逐渐模糊,临近窒息:“……放手……仲……仲韶……”

听得此声,仲韶蓦地松开双手,定睛一看,身下的多官喘着,满脸酱紫,脖子上几道红痕赫然。

仲韶大惊,急欲将他扶起,心中却是梗了一块大石,伸不出手去,茫然一会儿才怒气腾腾地唤了凤云进来,自己却披了外裳掉头出去了。

“公子……公子……哎哟……可了不得……”凤云替多官顺着气,一边心疼地小声嘀咕:“这可怎么闹的……王爷下这么重的手……”

多官好容易平复了呼吸,惶然地摇头。

水晶流苏光转,京儿快步闪了进来道:“王爷叫我过来瞧瞧公子……这大清早出了什么事,闹成这样?”

凤云没好气道:“我思量着公子素日是个没脾气的,也不知今个儿触了爷哪点不痛快,你瞧这印子,是当真狠了心掐的。”

京儿凑近看了看,亦诧道:“王爷便是从前也没对谁下这么狠的手……”

多官摇摇头:“不妨事……”他受了惊吓,又一头雾水,睡得好好的,突然便被仲韶掐住了脖子。

又有几个侍女端着梳洗的水和早膳过来,道:“王爷方才吩咐了,让我们好生伺候公子洗漱用膳,也让姑娘们多宽慰着点公子,给公子压压惊……”

“王爷怎的不过来?”凤云问道。

“才已经进宫去了……姑娘寻王爷有事?”

没等凤云答话,多官便摆手道:“都说了不妨事……赶紧更衣罢……误了去长生观的时辰倒不好……”

凤云去拿了衣裳,道:“是了。我方才刚起时还听人说道,这几夜里京中不太平,总有人夜里出去不归的,到第二天上街去寻,就剩了几根骨头……也不知何方的妖怪这样厉害。公子千万早些回来才是……”

已是寒枝衰草,眼看就到冬时了。马车里多官仍觉着风凉透骨,不由缩了缩。

仲韶今天狂乱的袭击着实吓着了他,只差一点点,只怕自己就下了那森罗殿。

是有意,是无心?若是有意,分明前夜温存似旧,鱼水情浓,怎一夕转爱成仇,痛下杀手?若是无心,又何故神清目明时,不闻不问,大步而去?

多官恍惚间记起昨夜梦里那些不明不白的话语。一片混沌中似是蒋穆在说话,只是完全不是他所能理解。那个所谓前世,究竟掩埋尘封了多少不堪过去……为何一百年后的此生,还要反复提醒……只愿仲韶莫被什么魇住了才好……

长生观的别院里亦是阴冷凋蔽,扫级的道姑仍是面无表情,好似青灯拂尘相伴中早已麻木了年岁。

多官将狐裘把脖子围得个严实,才又执起了那些古卷,拂去蛛网尘埃,就着烛火一盏查阅。

“三十六芝,月醴,章阳羽玄……”这些天来古书上的断句残章拼凑起来,多官模模糊糊能感到有什么线索浮现了……

关于“魔”。

六界中多官信人信鬼信妖信神信仙,唯独不曾信魔。

魔为何物,无论是乡俚间的夜话或是杂书上的记载,似乎都从不曾清楚地表现过“魔”。因而多官无从想象,只觉与“魔”这一界完全疏离。

姜湮为何要这三样东西……

多官觉得眼累,站起身要到院里透气,门刚拉开个小缝,却闻一股荼蘼的香味飘然而至,与这冷瑟的天气格格不入。

只见姜湮入了院子,仿佛脚不沾地地轻轻走向东面的厢房。

打开门,里头背光,又未点灯,只是黑洞洞一片。姜湮跨进去,下一刻便扣上了门。荼蘼香味渐渐散开,消失无踪了。

“……东面厢房可通地下石室……公子无事还是莫要接近才好……”姜湮曾这么吩咐。

多官自然不会寻根问底,却也难免疑心。

走出房门,瞥见地上有一东西。

那不是姜湮素日里常挂在身上的香包么,平日里总是挂着三个在腰间,方得了那“十里荼蘼”的美称。这一个约是方才走得急了不小心落下的。

多官过去,小心拾起。

蓦地大惊。

绣着荼蘼暗纹的精致香包,五彩流苏垂缀。一般女儿家的闺阁之物。

只是,没有香气!一丝香气也无!

多官真惊愕着,突地荼蘼花的浓香又至,东厢的门拉开……

姜湮就这样站在门槛,目光如炬,直指着多官手中香袋,面如凝霜。

多官呆呆地捧着那无半点香味的香袋,许久方开得了口道:

“……女真,你的香袋……落下了……”

姜湮步履沉沉迈至多官身边,每一步都叫人微微战栗。

推书 20234-03-26 :春色无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