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就是你的脔童,朕召他来侍寝,还是抬举。"
卫仲光呆滞片刻,犹如惊醒猛狮,直冲向床。在即将伸手触碰到季宁卿时,僵住身体。虞烨仍是站在床边,手中的剑却不知何时出鞘,直指卫仲光颌下。
"放了他可以,除非......"故意欲语还休,别人都言四王爷与他最为相像,既冷漠又无情,其实他们全都错了,卫仲光冰冷外表下分明如烈焰般的性子。只要跨过底线,最容易激怒。
"除非,换你来陪朕。"这句话说得太过真切,一时间,连虞烨自己都有些辨不清真伪。
卫仲光强装出的冷颜,随着虞烨的轻语彻底崩溃,尖削的下巴震撼得颤栗,清臞脸庞布满惊愕。比常人深凹一些的黑眸,此刻盈满不敢置信。
"怎么,你很惊讶,在行宫你不是做过同样的事。"虞烨注视着卫仲光,徐徐轻语。
"什么行宫......季宁卿他,不是脔童,只是......只是朋友而已。"
卫仲光焦灼地解释,可惜越是焦灼,虞烨就越不相信。既然试探无用,也只有逼迫卫仲光出手。
"你不愿意就罢了,看来这人对你也并非那般重要,留着也是无用。"骤然反手,只是一剑,床上的人颈上多出一个口子。
季宁卿蹬了下脚,喉中发出呜咽的哀鸣,血,一下子奔涌而出。
那一瞬,卫仲光无法动弹。
之后卫仲光的剑,以极完美的方向划了个弧线,直刺虞烨眉间重穴。用的,是卫仲光习惯的左手。
虞烨闪身避过,道:"是你先动手,可怨不得朕。"
不过杀了个无足轻重的季宁卿,卫仲光就迫不及待出手,就真是这般在意季宁卿?虞烨已怒不可扼。
卫仲光所有的武功招式,他全都会,而且更好,更出色,不然当年璇玑老人也不会明知他本性为魔,依然舍不下他的才华,把衣钵传给了他。最精华的落花剑招,五个师兄弟中,只有他一人会用。
卫仲光的剑,愤恨中招招不留情面,他全不放在眼里,轻易避开,只安心等待对手在最后的心浮气燥中显露破绽。
初始受激荡感情驱使的冲动,通过体力发泄渐趋平缓,理智回来的一刻,卫仲光的剑出现刹那滞留。璇玑老人亲手调教出来的弟子,万不该疏忽出现的滞留,对于旁人来说,刹那的滞留,不过转瞬即逝不易捕获,又或许根本发现不了。
但虞烨抓住了这个机会,使出落花剑法中的一招"缤纷"。
雪白的花瓣片片飘落,在风中辗转轻拂,没有感觉到痛楚,卫仲光的手已不再是自己的手,脚也不再是自己的脚。
昭示力量的剑抛弃主人,滑落至地毯。那一瞬,虞烨突然有些后悔。
以剑尖挑开卫仲光左袖,臂膀包裹的白布上,浸淫出血渍。是因为带伤使剑的关系,卫仲光左臂上的伤口崩开了吧。
"你左臂上的伤,如何而来?"声音冰寒到连虞烨自己,也忍不住颤栗。
白天在四王爷府,进门的那一瞬,他就发现端倪。故意去拉扯锦被,虽然只是缝隙中一闪而逝,包裹卫仲光左臂上洁白的布,也惊骇到让他只觉刺目。
卫仲光,那时朕问你,你为何不肯承认?如若那时你承认了,或许......又能如何呢?难道,他还能容忍侵犯过他的男人存活于世,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被同时挑断手脚筋脉的卫仲光,躺在虞烨脚边,眸中有着深切的悲哀,嘴大张着,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莫然其妙的烦躁,虞烨审视着卫仲光,对于没有立即痛下杀手要了卫仲光的性命,虞烨给自己做出解释,那个污辱他的男人,若只是一死,太过便宜。他终于可以安心了,那个男人永远也不会再出现。但心里,已因男人而产生的创痛,又该如何填补?
夜,还有很长,长得足够专属于帝王的禁军围剿四王爷府,夺回四王爷手中军权。同样,也长得叫人寂寞难耐。
19
冷冷看着卫仲光被侍卫带走,押入天牢。虞烨命令张藻,传唤侍从侍寝。虽然没有言明,张藻仍明白虞烨的意思,这一次,虞烨想看到的并不是余庆。
张藻去侍从宿处时,余庆犹躺在床上,上回所受的折磨,不但没见好,似乎人还更憔悴了些。其它侍从眼见余庆这前车之鉴,看上去个个生龙活虎的大小伙子们全跪在地上直往后缩,没一人有胆量接旨。
张藻的目光刚落到一名眉眼俊朗的侍从身上,那侍从就浑身发颤地连连冲张藻磕头,口中哀求:"张公公绕了小的,小的乃三代单传,家里面还指望小的传宗接代......"说完后竟泣不成声。
张藻又看向另一名浑身透出清雅的侍从,那侍从急切地咳嗽,咳了一大通后戚戚哀哀道:"小人无福,偶感疾病,传染给陛下就不好了。"
正为难间,余庆从床上爬起,努力坐稳身子道:"服侍陛下非是小事,若硬拖一名不情不愿的人去,万一冲撞陛下,公公也脱不了干系吧。"
张藻感觉这番话真说到了自己心坎中,正要点头,余庆又正色道:"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既然没人愿意去,不如还是微臣去好了,公公也可有个交待。"
那些侍从,见到余庆愿意替他们前去受苦,立马目光烁烁感恩戴德望向余庆。张藻却皱紧了眉头,这小子也真是,别人的事干他何关系,犯得着要去为别人犯险,若是再让陛下折腾一宿,怕连命也要丢掉。
"公公可还有其它更好的安排?或者从后宫里面挑选一位娘娘?"余庆问道。
张藻闻言只能叹气,后宫的嫔妃,君王早已许久不曾碰过,也不能随随便便宣召侍从之外的人,这可事关君王的体面。暗道一声罢罢罢,是这小子自个儿找死,他也无法可想。
虞烨左等右等,没想到等来的还是余庆,依然一袭净白长袍,依然是可恶到极点无所谓的笑容。
"张藻!你是怎么办差的!"
虞烨怒喝,正要发火,余庆从容不迫接口道:"张公公来宣旨,是微臣自己要来,怨不得张公公。"
虞烨含着怒气斜眼睇视余庆,将余庆从头打量到脚,讽刺道:"原来你有这种嗜好!"
平常人都对伤痛避之不及,但有一类特殊的人却乐此不疲,虞烨对这种事情虽有耳闻,不过一直不太相信,试问天底下有谁会把痛苦当成赏心悦事,只是没想到余庆就是这样的人。
余庆没有分辩,仍旧笑个不停,也惹得虞烨怒火中烧。
虞烨冲上前揪住余庆衣襟使力一拖,余庆就跌倒在地。踏脚上去狠狠踩住那张令他愤怒的脸孔,余庆玩味似的笑容,却仍在眼前晃来晃去,像已烙入他的脑海。
连那个男人都叫他制住,难道还驯服不了一个卑贱的奴才。
余庆惋惜地摸了摸因承受不住暴力而支离破裂的衣襟,这不经意的动作,挑起了虞烨发泄的冲动。缩回脚半蹲下身子,一伸手,余庆的衣襟完全撕裂开来,年青而富有弹力与诱惑的肌肤顿时裸露在空气中。
"怎么,陛下这次是想要邀人参观?"余庆躺卧在地毯上仰望虞烨,用着好笑一般地神情漫不经心道。
"这样岂非正合你意,就让他们见识识你这奴才如何在朕的身下承受恩宠。"
毁掉余庆的尊颜,让这奴才再也笑不出来,就如那个男人对待自己。卫仲光,既然有胆量染沾了他,就不该来救季宁卿,否则,也不会消失得这般迅速。
张藻原想领来余庆后就赶紧退下,以免引火烧身,但被虞烨这一番宣示弄得只能呆立那厢,其余宫人见张藻都不敢走,哪里还敢离开。
连将余庆拖到龙床上都等不及,虞烨就压上余庆的身子。
火烫的欲望刺穿受过伤的部位,虞烨立即又嗅到弥漫在四周浓郁的血腥味,残酷的帝王,那本该早已熟悉的气息,却成为虞烨此际心底的裂隙。
自行宫那夜就深埋于心底狂躁不安的冲动,汹涌到只需寻觅到那怕一丝的裂隙,便喷勃而出不可收拾。虞烨已再不能控制住自己,毫无节制地发泄着那份令他也察觉到不安的冲动。
扼令不许离开的宫人们惶恐地低垂着头,没一人真敢去看,但光听到传入耳中君王粗重的喘息,与像是血肉都被撕裂的激烈声响,已足够不寒而栗。
张藻心中直后悔不迭,不该带那小子来的,说不得明天就得替那小子收尸。
对众宫人来说都不蒂是巨大折磨的声音不知究竟持续了多久,久到所有宫人的腿脚发麻到僵硬,终于听见君王的疾唤。
张藻与众宫人这才敢抬头,君王已整理好衣衫,而一动不动躺在血淋地毯上的余庆,浑身上下都是血污,已看不出究竟哪些地方受伤,惨不忍睹。
张藻慌忙指示宫人搬起余庆要抬出寝宫,悄悄吩咐一名宫人以最快速度急召御医到侍从宿处待命,没想到这一切举动,都被虞烨阻止。
"抬他到床上。"
张藻不禁怔住,偷望一眼,见君王表情漠然到深不可测,张藻更加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听懂朕的话吗,把他抬到床上去。"
君王的声音中带上严厉,张藻心寒了一下,这才指示宫人遵旨照办。
"要不要......去请御医?"总能从容处理宫中事务的张藻,难得毫无头绪。只因君王的心思,连亲近如他,也变得无法揣摸。
"该死,朕有说过不准!"
凌厉掌风擦着张藻的衣角穿过,后方矮几被劲力震得粉碎。那名接到张藻暗示去请御医的宫人,几乎连滚带爬奔跑出去。
所有宫人齐刷刷跪下,包括张藻在内。
余庆的性命,对虞烨而言微渺到根本不值一提。但,要处死余庆,犯不着用这样的方式。当见到被伤到体无完肤却连痛也没有哼过一声的余庆,曾经杀人无数也从未感到丝毫惧怕的心,的的确确涌上了无法言说的恐慌。
仿佛余庆如果以这种方式死去,一种更为可怕,内心深处隐匿的东西,就要破茧而出。
余庆,就像是他,无论面对身不由己的强暴,还是无力反抗的际遇。此时的余庆,就如让他看到了自身的另一付面貌,而那是他绝对不想也不能揭穿的面貌,令虞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虚弱。
"他死了你们统统替他赔命!"
狂暴的怒吼,恨恨瞟一眼躺在龙床上出气比进气多的余庆,虞烨又恨恨地落荒而逃。
20
四王爷之案震惊朝野。
虞烨在朝殿上受到瞿君瑞的质问,尹默更连声说愿以项上人头保证卫仲光绝不会心存叛逆。反倒平素向来多话的司徒昭蕴一言不发,只是神情复杂地盯住他看。
"四王爷如今正收押天牢,并没有哑,诸位谁有疑问皆可去天牢审问。"虞烨端坐于天子龙椅坦然而笑。
异样和煦的笑容,却使朝殿上所有人都感受到危机,齐齐噤口不语,暗自沉思。
不愿多做解释,宣布退朝,举止反常的司徒昭蕴果然没有即刻离开,请求私下面圣。
吩咐张藻在御花园凉亭摆下鲜果点心,虞烨坐于石案前抚弄手底琴弦。
优雅的琴音从指尖倾泄,他的琴艺不亚宫廷中最好的琴师,用来杀人,倒从不曾尝试。如果是他,当然可以比季宁卿做得更好!
手底一紧,琴声瞬间尖利,正要试着将琴弦用内力震出,不远处传来司徒昭蕴冷诮的话语。
"陛下还真是好兴致。"
收敛被打扰的不悦,虞烨抬起头来道:"朕难得碰一次琴,倒让三王爷见笑。"
司徒昭蕴大步迈入亭内,并不落座,只目光灼灼盯住他看,似乎想从他处变不惊的眸中捕捉到他的灵魂。
"为什么?"司徒昭蕴显然没能觑清楚虞烨的心思。
"季宁卿行刺时,你也在场,四王爷不但夜闯皇宫企图掳走刺客,还不顾念同门之谊对朕痛下杀手,朕也不过自保。"
"若是别人,我信,但老四绝对不会,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极力模仿你,难道你看不出来!他怎么可能害你!"
司徒昭蕴的表情认真到可怕,全无半点平日的不羁与随意,漆黑的眸,却反较平日更加明亮,亮到能够映出他的身影,让他瞧清楚自己脸上虚伪的淡漠。虞烨突然发现,他也许并不了解司徒昭蕴。
"他在模仿朕,这一点朕倒不知,再说朕有什么好模仿。"
他就是他,别人岂能和他一样。倘若司徒昭蕴知道卫仲光到底对他做出了什么事来,恐怕就不能再对他质问,好似做错的是他一般。可惜,秘密的答案,他无法对任何人说得出口,那怕是司徒昭蕴。
"你不知道!你说你不知道!老大老二跟我全都清楚,朝廷上下所有人都心里有数,你这个当事人却说你不知道!"
皱眉听完司徒昭蕴震耳欲聋的怒吼,虞烨心中只觉可笑至极。
"罢了,此事不议,若你来为四王爷求情,大可不必,朕并没打算取他性命。"
习武之人,手脚经脉尽断,活着也不过废物。他要的,就是卫仲光活着,那个胆敢侵犯他的男人,死,委实太过轻松。
司徒昭蕴不语,眸中愤懑逐渐淡去,换上莫名哀伤。
"你还有何不满?"他果然看不清司徒昭蕴,感情转换如此之快,方才还怒火冲天,现在却又......
"臣没有不满,只不过同病相怜罢了。"司徒昭蕴叹道。
同病相怜,对侵犯他的男人同病相怜?虞烨暗暗冷笑,沈声问道:"三王爷如此怜惜叛党,莫非也有叛逆之心?"
司徒昭蕴身体一震,随即平静,面上再无情绪,躬身道:"臣,不敢。"
望着司徒昭蕴毕恭毕敬告退离去的背影,虞烨思绪难平。
司徒昭蕴此时对他的态度,分明他心目中臣子理所当然应该对帝王所有的恭敬,但心中却是窝火。说不出的窝火,只因总在他面前不正经的司徒昭蕴突然不再不正经。
司徒昭蕴莫非慑于卫仲光的下场害怕了不成?可司徒昭蕴在他身边多年,又何曾有过害怕的时候。司徒昭蕴,一直陪伴他身边,同他一起双手染满鲜血,从未皱过一次眉头。
虞烨坐在御书房雕着龙头图腾的书案前,望着面前堆叠得如同一座小山的奏折,忿忿抓过那些奏折,胡乱撕扯。
御书房伺候的宫人吓得骇然跪了一地,到后来有胆大的宫人实在看不下去,爬俯到虞烨脚前拽住虞烨袖口,冒着万死之罪悲切呼道:"陛下不可啊,奏折何等紧要,怎能随意撕扯......"
虞烨一脚踢开那名宫人,将那宫人踢得跌翻在地,口中涌出鲜血。那宫人望向虞烨的视线悲怆之意更甚。
"滚!都给朕滚出去!"
虞烨双臂一扫,还未来得及撕破的奏折被扫落四处。等所有人退出书房,虞烨立即无力地趴俯在了书案上。
明白已经达到极点,不是随随便便一句任性妄为就可以打发,而是关乎他的一切,他的骄傲,他的尊颜。全部的祸端皆缘由那个该死的夜晚,那个该死的胆敢冒犯他的男人,害他,已经不像是他。
懒洋洋靠卧在御书房用来休息的软榻上,虞烨微眯着眼斜睇着跪在面前的张藻。
自那夜从寝宫狼狈万分逃跑,虞烨就没有再回去过,而那个戴着金色面具的男人,随着卫仲光的下狱,已然烟消云散随风化去。
每日都在这张软榻上渡过,早朝没有去过一次,也完全没有心思付起君王的责任,整天无所事事地躺在软榻上出神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