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要玩的话,就把它剪下来玩,如果再耽误下去,琉璃可能会有危险。”绿衣男子纤细的身体笔直地站着,望向前方的翡翠色眸子暗淡无光。
“你可不可以在我面前,不要总是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拽着长发的手狠狠用力,绿衣男子却还是站的很直。
逢魔浩松开手,看着那个并不适合穿绿色衣服的男人打开门,走出去。
“小主人,你让千澄去找琉璃了。”并不是问话,随后进来的身材高大满头白发的意大利老人带着责备的口气说。
“是的,”逢魔浩望着面前这个对自己像老师又像父亲的老人,语气变得柔和下来。
“拉古沙爷爷,你一定是在怪我对不对。”逢魔浩趴在桌上,把下巴搁在双臂上,“我可以对所有的人摆出曼秀莱恩之王的样子,却唯独对您和他做不到。”
拉古沙管家欲言又止,听逢魔浩接着说道,“您是我的老师,教会我当好一个贵族该做的一切,我很尊敬您,可是……”
“也许我让您失望了,不管在人前做得多好,笑得多灿烂,但是当我一看到那个人,我就恨不得杀了他,而且,是用我能想到的方法,最残忍的方法杀掉他。”
“小主人,你还在记恨那件事吗……”拉古沙管家眼中锋芒一闪,说道:“我已经和你说过不止一次,你的父母,是我命令杀的。”
逢魔浩抬起头,望着拉古沙管家苍老的面容,牵牵嘴角露出了无可奈何的微笑。
“拉古沙爷爷,我不会怪你,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有一个人在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面前,扣动扳机杀害他的父母的情景。”
“千澄是受我的命令——”拉古沙管家厉声说,却被逢魔浩打断。
“别说了,爷爷,你永远也不会明白——”逢魔浩重新把下巴搁在手臂上,喃喃地说道。
那个雨夜,得到消息宛如惊弓之鸟的父母,丢下大自己四岁的姐姐,只带着自己开车逃到轻井泽的树林。不巧的是车子暴胎,父亲沮丧的下车,母亲惊慌失措,自己却忍不住好奇把车窗打开,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
然后,冰冷的夜雨中,绽开了温热的红花,自己甚至没有听到枪声。拿枪的少年有着一双翡翠色的眼睛,纯净的绿色中映出的是自己因为惊恐而变得呆滞的脸。
杀人是不对的,杀人是残忍的,杀人是犯罪的,杀人是不可饶恕的……
这些形容词是多么苍白啊,逢魔浩一节一节的掰着自己的手指,收回了渐渐飘远的思绪。
谁都不会明白,自己对千澄的恨——
让自己失去父母变为孤儿——至少现在又有了疼爱自己的拉古沙爷爷;与姐姐失散——如果有缘一定会重逢的;让自己失去了家的温暖——可是父母在的时候,那个充满艺术气息的家中就温暖吗?
如果说有一得必有一失的话,那么反过来有一失也必有一得是不是也可以说得过去。
自己恨千澄,恨不得他死的理由,并不是他杀掉了自己的父母。
逢魔浩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有着翡翠眼的执枪少年,开枪时的表情。
一枪,一枪——每开一枪,好像被杀掉的并不是别人,而是化身为死神的自己。
宛如身在梦中的茫然,没有悲伤、邪恶、忧郁、满足——一切正面的、负面的感情全都看不见。
竟然可以把人杀的毫无罪恶感——这才是让逢魔浩痛恨的理由。
“千澄是一部杀人机器。所以,请你不要再因为过去的事而为难他。只要是你的命令,无论多奇怪他都会听从,只不过是因为他把你和记忆中的某个人混淆了。”拉古沙管家的话一句句钻到逢魔浩的耳朵里。逢魔浩非常不喜欢听,却无法反驳。
“我知道,不可以把他逼急了,不然他会像疯狗一样咬我对吧。”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拉古沙管家沉下脸,一字一句地说道:“小主人,你拥有一切,虽然有过悲惨的经历但是并不会影响你的前途,而阮千澄和你不同,他的世界早已经扭曲,我虽然当初雇他杀了你的双亲,却也没想到他会愿意留在你的身边并发誓永远保护你。说实话,当时他的情况就像残破的布娃娃,身体完全被毒品和酒精搞坏了,任何人都没有想到在你身边的这五年,他又活了过来。但是如果你认为这是自己的功劳,那就错了。他永远不会背叛你。但是你也永远不要信任他。”
这样的话,拉古沙管家已经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但是逢魔浩不懂。
阮千澄,法越混血儿,十七岁之前的经历好像蛮复杂的,十七岁之后成为自己的保镖,并且是自己捉弄的对象和理所当然的出气筒。本来一直穿银灰色的衣服,却因为自己的要求而改穿与肤色很不协调的绿色。会说日语、法语、意大利语和英语,还有东南亚一些地区的语言,却唯独不会说越南语。仔细想想,逢魔浩发觉自己对他的了解只限于表面,还真是少得可怜。
“爷爷说了这么多,就是责怪我让千澄单独去了巴黎吧。对他不放心,可是您还不是把组织的事交给他全权负责。”逢魔浩叹了口气,轻声说。
拉古沙管家目光深邃的看着面前的少年,“我只是上了年纪人的瞎操心。”
并不是担心背叛,而是担心比背叛还要令人伤心的事会发生。
第二章
“卑鄙无耻,用小孩子做陷阱——”琉璃很没有气质的大声叫喊着,却在看到女孩子嘲弄的眼神时闭上了嘴。
“小妹妹,你在说谁是小孩子,是我吗?”女孩子的樱桃小嘴里吐出来的却是妩媚迷人的成熟女性的声音,“我看你一定是弄错了哦。”抱着泰迪熊的小“女人”咧着嘴笑着,露出蝙蝠样的细密尖齿。
琉璃讶然的睁大眼睛,然后背上被人狠狠的踹了一脚,失去平衡的倒在那个侏儒女子的脚下。
“卡尔,住手。这个小妹妹我还有用,你别把她弄坏了。”女人对着魁梧的男人挥挥手,那个男人哼了一声,又踢了琉璃一脚。
“他们都准备好了吗?”女人问道。
“好了,萨德医生他们已经来了。”叫做卡尔的魁梧男人答道。
“把这个小妹妹带过去吧。”女人对着琉璃眨眨眼睛,抛来一个妩媚的眼神,“看看今天会有什么节目呢。”
琉璃被卡尔抓住头发从地上拉起来,然后推推搡搡的穿过一条白色的走廊。走廊上弥漫着一股可怕的味道,有一种说不出的可怕预感侵袭上来。
“到了,小妹妹不要害怕,不会痛很久的哦。”女人打开电梯的门,她的笑容在琉璃看来令人毛骨悚然。
电梯悄无声息的下降,然后在发出叮的一声之后停住了。门开了,浓烈的消毒水味令琉璃呼吸一滞。
宽阔的大厅里,正中摆着一张污秽的手术台,无影灯下,三个戴着口罩穿着手术服的人已经等在那里。
“就是她想杀美浓小姐吗?好像是新手啊。”一个人一边戴手套,一边说道。
他们……是想拷问自己吗?琉璃惊魂未定的想,身体已经开始发抖。
“是呀,小妹妹看到我,就忽然下不去手了呢。”被称为美浓的女人点点头,笑得很妩媚。
“不想知道是哪派来的吗?就这么处理掉,是不是有点可惜?”另一个声音嘿嘿笑着说,笑声很邪恶。
“没办法呀,刚刚接到很急的订单,而且我也没有让你把她处理掉,货一到手剩下的送给你,这样总可以了吧。”美浓轻抚着嘴唇说道。
订单?
琉璃渐渐的听出了自己将要遭受的恐怖对待,她狠狠的踩了身后的卡尔一脚,转身向电梯门跑去。没跑两步,背部就遭到了沉重一击,一下摔倒在地。
“喂,这回要的是角膜和肾脏,你出手轻一点好不好!”
琉璃陷入绝望的恐惧中,被抓后她已经有了死的觉悟,却没有料到会成为器官贩子的货物来源。
“不要!不要!谁来救救我!”琉璃被按在手术台上,泪眼朦胧中从无影灯的反光中看到自己的衣服被人剪开,然后未经消毒侧腹部就被注射了什么,接着一阵冰凉的感觉滑过皮肤——
就在她即将失去知觉之时,电梯的门叮的一声打开了。
枪声在耳边响起,然后是飞溅的鲜血。五秒之后,枪声停止,琉璃挣扎着爬起来,看到自己左侧的腹部已经被划开了一条三寸长的口子,但是显然还没有切入肌肉主刀的人就已经死了。
琉璃披上衣服勉强站起来,映入眼帘的是双手举枪的长发男子以及唯一一个还能站着的歹徒。
抱着泰迪熊的女子抬头望着面前用枪指着自己的男子,依旧笑的妩媚。“你不应该穿绿色的衣服,会称得你脸色不健康。”
琉璃想要警告他这个女子是危险人物,但是美浓却像看穿了她的心思,叹息道:“小妹妹,你不需要警告他我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无害。”她微笑着,一粒汗珠却滚下额角,“阮千澄,是一个对襁褓里的婴孩都下得去手的杀人机器。他之所以没有开枪杀掉我,只不过是想知道出口在哪而已。”
琉璃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被称为“杀人机器”的人却只是静静地盯着故作镇定的美浓。
“你一定发现了那部电梯的秘密,只有下去的按钮,却没有上去的开关,对吧。”美浓满意地在琉璃的眼中看到了惊慌,“我可以带你们上去,但是你不可以杀我。”
“如何,答应吗?”美浓对着千澄说,眼睛却一直瞟着琉璃。
“答应她吧——”琉璃踉跄着走到千澄跟前,用身体挡住美浓。无论如何,琉璃对这个手无寸铁的女子都下不去手。
千澄放下枪,漠然地看着衣不遮体上半身被血浸透的琉璃。
满意的点点头,美浓走到电梯前,打开电梯的门,说道:“看在小妹妹的面子上,我带你们上去。”
她对着泰迪熊说:“带我上地面。”然后电梯真的开始向上升了。
看来为了安全起见,这部电梯在地下时只能由地面的人控制才能升起。
升上地面的电梯刚一开门,一直都静静的美浓不知从哪掏出一枚注射器刺入了千澄的膝盖,然后像兔子一样在地上一滚,逃出了电梯,而早已等候在外的十几名黑衣男人立即乱枪齐发。
琉璃吓的闭上双眼,以为这下会变成筛子,可是千澄却像早有防备,在美浓逃走的时候一只手拍在电梯内下降的按钮上,另一只手却从正要关闭的电梯门缝隙中一枪打穿了美浓的脑袋。
许久,下降的电梯终于停下来。千澄架着缩成一团的琉璃走出电梯。
“我还以为死定了呢。”琉璃抬起头,目光迷离的看着这个总是被自己称作“暹罗猫”的男人,喘息着说。
“不错,到了这里,真是会死也说不定。”千澄的声音好冷,冷的琉璃打起了寒颤,然后,琉璃向四下望望,才发觉令自己打颤的并不是千澄的声音,而是他们置身的地方。
虽然是同一部电梯,但是显然这里并不是刚才他们去过的地方。昏黄的灯光下,狭长的过道两旁摆着奇怪的瓶子,远处似乎还有一排钩子,有的钩子上还挂着白乎乎的东西。除了气氛恐怖,最要命的是,这里非常非常冷,一个巨大的冷风机在远处轰隆隆作响,使这里的温度保持在零度左右。
琉璃想走过去看那成百上千的瓶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却被千澄抓住,“别看,是尸块,很难看的。”
琉璃吓的赶紧闭上眼睛,却因为伤口迸裂、流血不止而感到一阵眩晕倒在千澄的怀里。
“我答应了逢魔浩,一定会带你回去,所以你好好休息,但是千万别睡着了。”千澄把琉璃放在一个冷风吹不到的角落里,脱下身上的外套,想了想把衬衣也盖在琉璃的身上。
琉璃睁开像铅一样重的眼皮,恍惚中看到面前脱掉了上衣的男子。“无耻!”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挥手给了他一记耳光,却在转瞬间清醒过来,看到了盖在自己身上的衣服。
“对不起……我……”尽管身上很冷,琉璃的脸却在发烧。
千澄却有些茫然的点点头,“我说过,会带你出去,你不用担心。”
琉璃无力地叹了口气,因为这句承诺,多少松了一口气,然后借机好奇的打量起面前的男子来了。
记忆中的千澄,永远都把自己裹得很严,就是在最炎热的夏天,也从不露出除了脸和手以外的肌肤。而在私生活方面,据说千澄更是绝对的禁欲主义者。而此时,他却裸着上身,露出熟麦色的身体。组织里的人不止一次在无聊时谈论起千澄,女人眼中的千澄是神秘而令人厌恶的,因为即使在晴朗的天气,只要千澄出现,天空都好像立即变得阴霾。而男人眼中的千澄,却是顶尖的高手,无论是领导力还是行动力,没有人比得上。男人有时是很欺软怕硬的动物,所以千澄在组织里的威望,有时候远远大于周身被光环笼罩的曼秀莱恩继承人。
可以近距离打量半裸的千澄,如果不是重伤在身又身处绝境,琉璃一定会偷笑,回去后要好好炫耀一番。不过,能够活着回去吗?那还是未知数呢。
以某种审美眼光来看,千澄其实是个很漂亮的人啊。戴在左腕的黑玉佛珠发出阵阵清香,披在背后的黑发还有骨骼纤细却充满力度的身体,翡翠色的眼睛……琉璃微笑着,目光涣散,意识开始离自己远去。
根本没有想到琉璃还有闲心在注意自己,千澄看着琉璃渐渐苍白的嘴唇,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咬破了右手的手腕,然后把淌血的手腕凑到琉璃的嘴边。对于失血过多的人来说,喂食鲜血虽然比不上输血,但是却可以减缓体温下降。虽然没有科学依据,却是千澄在当雇佣兵时学到的残酷经验。
确定在两个小时之内,琉璃不会有事,千澄轻声咳嗽起来。膝盖被美浓刺到的地方,稍微一动就会痛彻骨髓,一定是针头断在了骨缝里,而最让他担心的还是注射器里的药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应该不是什么病毒之类的,美浓的注射器是从泰迪熊里拿出来的,那个女人再疯狂也不可能带着没有密封的病毒到处跑。如果是毒药的话,自己应该已经死掉了,死亡时间超过0.1秒的毒药,没有作为暗杀武器的价值。如果是某种能令人上瘾的药物,自己曾经毒品中毒,现在对那些东西已经在身体上产生了抵抗力。那也许是某种会带来严重后果的东西。但是现在最值得关心的问题却不是那个,而是如何能从这里逃出去。
千澄把这个冷库仔细查看了一番,确定这里是用来冷冻尸体的地方。对方一定知道自己现在的位置,他们一定会舒舒服服的等上两三天,等到自己即使不被饿死渴死也会被冻死时,再下来打扫战场。如果只有自己被困在这里,应该可以坚持两天甚至更久。为了生存,自己甚至可以吃掉那些挂在钩子上没有浸过防腐剂的尸体,然后等有人来,再制服对方逃出去。可是琉璃是不可能跟自己一起吃冻得和冰一样硬的尸体的,而且她还受了伤,能不能再坚持半天已经是未知数。而最重要的是,自己对逢魔浩承诺的是要在天亮时带琉璃回去。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呢?千澄抚着疼到麻木的膝盖,闷闷不乐地想。宫协美浓必须得死,本来是不想打草惊蛇才派琉璃来的,结果却变成至少有十五个人看到自己杀死宫协美浓。蔷薇海峡目前是不可以和诺亚方舟起正面冲突的,怪只怪自己错误的估计了琉璃的反应。毕竟这个女孩不像自己,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任何需要杀死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