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世茧+番外————牙瑾贺鹄

作者:牙瑾贺鹄  录入:03-12

  “什麽事?”我问他,以很显然的回避问题的方式。
  看到那性情温和的医生叹了口气,随即他豁出去似的把话抛过来:
  “你一个星期没理他,他也就烦了我一个星期啊!天哪,你是不知道他缠起人来有多无赖……”
  “我知道。”他似乎忘了我也曾是受害者之一。
  “哦,对了,我倒忘了这个。”
  医生笑著摇头,气氛有些缓和了。就在我以为话题不会再郁闷进行下去的时候,贺荣升倒是展现了他最不同於自己妻子的一面来,很镇定地收起笑脸来问我:
  “任愿,是不是真有什麽事?”
  终究要面对的时候,我是并不想要逃避的,但现在不是时候,至少不是应该面对这个人。
  对於我的沈默,贺荣升表现出了一些无奈:
  “其实对於你们之间的关系,我并没办法和我太太一样当作是那麽自然的事。或许是女人直觉总比男人敏锐吧,析延告诉我们自己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她甚至连眼睛都没一点瞪大……其实我多少能理解你最初的苦恼吧,毕竟这种情况……唉,我好像又罗哩八嗦起来了……不过最後能像现在这样,我想也不错吧!”
  抱歉地笑了笑,他很诚恳地接著说:
  “任愿,我知道对於这件事你有不少心理负担,但请多相信我们一些,也多相信他一些。说实话,虽然他从来不是什麽花花公子,但对於感情能认真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即使是对这件事仍有不少抵触的我,也没办法再坐视不理了。所以,如果真的有什麽事的话,就算不想要告诉他,也完全可以找我们商量一下的。”
  是的,在他们看来,我在这件事上的迟疑只会有两个原因,一是我本身并非同性恋的这个事实,二是我身染的疾病。会把事情看得这麽单纯,只是因为他们都不曾察觉到我内心里潜藏了什麽样的私心。可是当事者的我……估计是要令他们失望了。
  即使事到如今才想要矫情地追悔,我也没办法再继续这种关系下去了。冠冕堂皇地说不想要再欺骗他也好,或是坦白地想要弥补自己内心的安慰也罢,这层关系,看来是该就到此结束了吧……
  这也是我苦恼了一个星期的答案。


  15、
  
  人的习惯真的是很糟糕的东西,因为当它一旦养成以後,若再想要改掉它,那将会变成一种心境上的战争。我向来不是积极接受变化的人,即使有时候无意识的将那些变数都渐渐当作了习惯,我都始终会记得,它终究不是我能适应的东西。然而小冉却什麽也不懂得的,当他已经慢慢熟悉那个人到与他父亲同一级别的程度时,身为孩子父亲的我,也不知道把一切约莫已经成型的画面再扭转回去,到底是对或是错。但这时候,我没法再顾及到孩子了……
  “干嘛一直看著我们?想什麽?”
  回神的视线停留在靠近过来的男人身上,短短停滞了几秒後再转到孩子身上,亏了这时候我还有心思想到‘比起我,他更像孩子的爸’。
  “来,小冉自己走过去,让爸爸抱抱”
  见他把孩子放在了一米多远的地上,我忙俯下身朝孩子拍了拍手,果然便见小冉一个俯冲似的‘走步’跌到我怀里来。而那刚才抱著孩子的男人则就近靠坐到我身边,揉著小鬼的脑袋笑得亲切。
  我开始在脑子里想像,当他成为一位真正的父亲时,大概会是怎麽样子。
  柔和的笑意泛得更开,越析延伸出手掌抚到我眼前,禁不住地笑破出声:
  “从刚才到现在,你直盯著我脸上究竟在看什麽啊?”
  没回声,我只是继续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随後轻声吐出一句:
  “我在想,你会是个好父亲。”
  因著我的话而小愣了一下,堆满了笑容的脸上多了几许认真,他俯近我,手掌揽到我後脑勺上,脸对著脸,直到彼此的呼吸即将交互的程度,唇上感觉到他的气息,一一吐出字句:
  “你已经是一位很了不起的父亲了。”
  静静听著,我始终睁著眼,望进近在咫尺的眸子里,幽深的瞳孔里映照的是一如往常的平静面孔,然而就在此时此刻,我渐渐不再清晰的肯定,那眼里的人,还是不是以往的自己。
  “很意外你竟然没躲开……”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上嘴唇附近的同时,我的呼吸也不再由自己主张了。记忆中同样柔软的舌滑到嘴里试探著,他轻易在我的气息间掌控我的每一寸迎合。唇贴著唇的情况下,我偶尔会想,越析延的出现,或许带给我最大的进步便是这以往从来不曾熟稔过的接吻技巧吧。他似乎一直都不懂得循序渐进,可能他在状态下总是会不记得我们彼此的立场,比如说我是一个正常性向的男人的事实……当然,那或许只是出於他的不知道,不知道这个眼前正与他深吻的男人,其实从来不把他作为爱的对象。
  计算著在小冉耐不住挤压而要哭出声来之前,我推开他,缓缓把後背退到沙发背上,带著细微的喘息声,我说:
  “越析延,假如没有我的存在,你会不会娶张愫云?”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解,紧紧盯著我的眼里有著不明所以的情绪:
  “为什麽这麽问?”
  坐起身,我搂著小冉走向橱柜那边,停在迟苓的照片前,说话的时候,语气是出乎我自己意料的诚恳:
  “她是一位很不错的女性,很适合作为好妻子,也很适合作为好母亲。”
  背後有一阵沈默,随即他的声音平静地传来:
  “却并不适合作为爱人……”
  从他口里听到这种词汇其实并不奇怪,我轻笑,回头看向他,他回应的是略微的认真:
  “你知道,我从来就不可能爱上一位女性。”
  “但你会有一位妻子的,对不对?”莫名的,我对这一点很是坚信。
  走近到我身边,他终究有些平静不起来了,把孩子接下放到一边床上,随即紧锁住我双眼,低声地问:
  “你想说什麽?”
  很不习惯於这麽近距离的仰视人,竟然是直到此时了我才猛然发现,原来我们的身高差距会有这麽大,看来他总是俯下身挨近到我身边的习惯给我留下了不少错误的判断。没有避开的回视他,我的一字一句很是清晰干脆:
  “我们结束。你做回你越析延,我做回我任愿。”
  一刹那的沈默,我始终读不清他眼里凝重的情绪,随著变换的神色,他有些急促地低吼出声:
  “这与张愫云有什麽关系?这与我娶不娶妻又有什麽关系?”
  他的口气里盈满了激动,甚至於说话偏离了重点也毫不知觉吗?我开始想,我到底是从头到尾都做错了一些决定的。
  “告诉我,任愿,你究竟在想什麽?”
  不知为何,他声音里透著央求,不意的令我心里头一阵紧绷,几乎是反射性的动作,我伸手格开他的碰触,有些失措於那含著悲伤的眼神之下。退离他一些,我取过架上的相框,有些鬼使神差似的,轻声述说著:
  “迟苓病发的前一天,我翻过了医院楼顶上的围栏,那是我还没意识到自己病情的时候。但在那楼顶上,我第一次体会到了濒死的心情……我和迟苓一样,我们是几乎没有牵挂的人,存在与不存在,对我们而言本身并没意味著什麽,我以为我可以很洒脱地跳下去,可是我没有……我想起了刚出生一周的儿子……”
  忘记了排斥的情绪,没有再推开他执意拥上来的手臂,我轻缓地继续说著:
  “而後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开始适应了与孩子一起的生活,如果可以,我想要看著迟苓身体里的一部分能够代替她好好的生存下去,并且,希望他能拥有与迟苓不一样的人生……然而不久後,我明白到自己的无能为力,我根本无法带给孩子任何……”
  吻在脸上的唇是有著微温的,轻推开,我迎上那对幽暗的眼眸:
  “越析延,我只能说,你在极其不恰当的时候,给了我产生极其不恰当念头的机会……”
  强制的吻覆盖在我唇边,温热的气息拂在唇畔,那个低沈的嗓音低嚎似的响著:
  “好了,不要说了……”
  “於是我利用了你……”
  “别说了,拜托你,任愿。”
  “你可以代替我给孩子太多我无法付出的东西,在我离开以後……”
  狂乱的气息在唇齿间流窜,肆虐似的搜寻著我口腔里的每一处湿润,来不及吐出口的话语,就这麽让他一一啃噬进了口中,反复反复地碾磨著,然後全数灌输回我喉咙里。嘴上传来刺麻的疼痛,我任由他齿啮著估计早已肿胀的唇瓣,始终半张著眼,看著眼前红著眼的,如同负了伤的野兽似的男人。
  “像平常一样推开我啊……为什麽不推开?为什麽……”
  发泄似的低吼声伏在耳後,握在腰背间的手掌上是强力抑制的颤抖。深吸一口气,我推开他,退开一步,平静如初的口吻:
  “任何回避责任的借口都是无意义的,越析延,当我真心觉得感激你的时候,我们就不再可能持续这种欺骗下去了,所以只能说‘再见’,不,也可能是……”
  “即使是朋友?!”他吼断了我的话,
  “……那麽就把我当朋友,朋友之间谈什麽感激?我们可以一直这样……”
  “朋友之间不应该存在‘利用’的,然而当我真正把你当作了朋友时,我们就已经没办法再牵扯任何了。越析延……”
  走近一步,我看紧他压抑情绪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
  “如果我有一刻喜欢过你这个人……那麽我不会允许你爱我。如果你多少了解我性格的话,这一点并不难想到的……”
  
  16、
  
  我的一生里曾经对不起过很多人,并且我知道,这麽生存下去的自己,将会更对不起更多的人,或许这就是我的人生,但我却不曾像现在这麽懊恼过自己。我从来就很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企图去改变什麽或是企图去创造什麽,这种念头似乎一直就没在我的意识里存在过。我从来就习惯於去接受著一切,包括任何好的坏的事情,但是直到了这一刻,我都始终忽视不了内心里郁抑的烦躁,即使我一直表露不出任何的情绪。
  ──我想,那大概就是我的应得。
  
  无意间瞥向窗口的时候,看到那原本还郁郁葱葱的庭树不知何时竟已稀疏到了接近光裸的程度,我方才感觉到了时光的荏苒。记得那同样是在这麽洒著微光的清晨,只是那时候的那棵树下,远不如今天这样通明,大概是由於覆满了树叶的枝头之故吧。
  在我们谈话结束的一个星期以後,越析延找到了福利院来。见到他的时候,我没有丝毫的意外,我知道他一定会来,即便只是来做一个结束。
  立在树下的男人是背著光的,我等著他开口,他却沈默了好久没有动静。然後就在我耐烦不下去要回屋的时候,他低沈地声音响了起来:
  “我来是为了最後一个请求。”
  回头,我看向他。刺眼的晨光越过那人肩头扬洒进我眼里,有些灼热,但我却没能眨上一眼。渐渐习惯了光线,我依稀看清了对面人的脸面,那不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有一瞬间,我以为他只是个全然陌生的人,然後在那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时,我转开了视线。他说:
  “请允许我以正式的名义领养小冉……当你万一…有事的时候……”
  沈默了许久,那史料未及的提议令我愣在了当场无法给予他任何回复。他抬起了头,望在我眼里的视线是没有丝毫催促的,只是静静地等候著,又仿佛他等待的不仅仅只是我的一句回复而已。然後我慢慢地点下了头。
  那是一个简单的协议,早在不久前曾是我企图向他提出的一项极其没有公平而言的协议──假如有一天我不再有能力抚育小冉的时候,他会成为小冉名正言顺的父亲,并且他需要保证,孩子会拥有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庭。
  结束了一切手续,他始终站在我身後一动没动,即使是背对著,我也没能忽视掉那紧迫的视线,然後我听到他极其轻微的说话:
  “为什麽你要告诉我真相?……你明明可以欺骗我到最後的……”
  那是一句近似於问句却又仿佛不需要得到回答的问话,转过头,我迎上他的视线,极其平静地对他说:
  “就让我欠你的一切,都到今天这里为止吧!也请别再继续加深我的罪恶感了……”
  看著他眼里瞬间浮现了不可思议的神情,看著他咬紧牙关地隐忍著沈默著,然後看著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那背影渐行渐远的时候,我在想,从此我们便再没有了丝毫牵扯吧……
  而後的四个月就那麽过去了,日子已经渐渐回复到了认识他以前的状态,我忽略了所有暂时性的无以适从,然後消逝的时间告诉我,被迫养成的习惯也同样会在被迫中渐渐不再成为习惯……不论留下了多少亏欠也好负疚也好,但那确实已是我与越析延之间的结束,然後会在那不久的以後,我也要迎来我自己的结束的……
  
  “我发现你是越来越容易走神了,又神游去哪里了?”
  话语打断了我的思路,我抬头望过去一眼,便轻轻抬起了胳膊,任来人俯下身来拨开了我的上衣领口,伸进手去。
  有些冰凉的手指尖在接触到皮肤的那一瞬间,我始终禁不住皱了下眉头,而後便由头顶上传来那人调侃的声音:
  “拜托你别每次都是一副好像我在占你便宜的表情好不好?”
  掐著体温计微仰头看著计上刻度,即使是再认真的场合,邱鹏允终究都表现不出一丁点作为医生该有的严肃姿态。没理会他的调笑,我只照常地平声问了一句:
  “怎麽样?”
  “还能怎麽样?老样子啊!保准你最近都能跟你儿子一样活蹦乱跳。”
  扣上了衣领,我起身下了床,准备一如往常地送他一程,他却又是一副抱怨的神情说:
  “别一利用完人就急著推我出门呀,我说你也真能,我不送上门来你就压根不主动找我了是不是?”
  我没应声,他倒是没停下说话:“晚上我来接你一块儿吃晚饭啊!”
  “不用了,谢谢。”长期以来对於这样的一句回答我已经感觉到有些麻木了,可似乎有的人从没这麽自觉……
  “我能无缘无故的烦你不成?拼死拼活了一两个月好容易才通过了资格测试的……喂我说你呀,这会儿我都没让你请客替我庆祝,还主动掏了腰包出来……你不是连这点面子也不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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