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轻寒俯身道:“臣自当尽力。”
萧容说:“灾民流离失所,让朕倍感忧虑。筑堤修坝杜绝隐患是根本,纵有骚扰阻挠,也要全力以赴,赵卿家明白朕的意思吗?”
太平湖一带是丹阳王萧禹的封地,萧禹算来是萧容的叔祖父辈的人物,赵轻寒要深入太平湖治水,难免会与丹阳王磨擦。他明白皇帝是在向他表态,利益冲突的关头要他以民众为先。这就是皇帝在朝堂上噤言,私下里单独召见他的原因。眼前的少年皇帝虽然年轻,但是深谋熟虑,目光远见,将来一定会是一代明君。
赵轻寒感激地说:“皇上的意思,臣明白。”
萧容目光生辉地说:“那赵卿家回去吧,准备好了尽早起行,朕等你功成之日归来。”
赵轻寒的身影离开御书房,萧容脸上的庄凝立即化开,他鹊跃地奔到廊柱之下,扬起脸欢声叫道:“小师父,你可以出来了。”
颀长俊逸的男子揭开帐幔,轻飘飘地从柱上跃下来,优美的身姿,如燕穿云。少年皇帝萧容口中的小师父,竟然是云木潇!萧容艳羡地说:“小师父这身燕云纵的轻功,我什么时候才能学得会?”
“练功急不在一时,你的根基打得好,要学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萧容别有深意地笑起来,“赵轻寒一来,小师父躲都来不及,你们是非一般的故人吧?我原本还以为世间没有能让你忌讳的事情。”
云木潇瞪他一眼,“若被人知道我藏身皇宫,暗中教当今皇上武功,我还不立即被拖出去扔在大街之上?”
两个月前,他在太庙外遇到身穿微服的少年皇帝萧容。当时只以为他是贵族子弟,他的性情本来就无拘无束,对这个开朗的少年一见如故。萧容无意中见到他展露的轻功,缠着要他教,他进了皇宫禁苑,才知道自己打上交道的竟然是当今的天子。
萧容要求杨惑教他轻功,但是杨惑的性情拘紧,既怕他弄伤又怕他劳累,所以他根本没有学会什么。但是云木潇一点也不在乎他的身份,若学得不专心,爆栗拳头飞毛腿一样不少。
萧容的本性活泼,在云木潇面前可以没有束缚的自由展露。云木潇为情所伤,他也是心中所想不可得,两人连经历都相似,因此两个月的相处下来,越来越投契,至于云木潇曾经抢走火龙丹的事情,他早就不放在心上。
云木潇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然后说:“我只怕要离开一段时间了。”
“是啊,冬季的太平湖,也是风光独好呢。”萧容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呵呵地笑起来。云木潇心里放不下的那个人是谁,他动动尾指都能想出来。
“多事!”云木潇敲一下他的头说:“好好的练功,等我回来就把燕云纵最后一重的口诀教给你。我走了。”
他越窗而出,优美的身姿像是一道白光,瞬间就消失了踪影。萧容羡慕地说:“等有一天我也学好了,要出宫就容易得多了。”
学好轻功,才能没有阻挠的偷偷溜出宫去,若能顺便翻翻御史府的围墙,那就更好了。少年皇帝萧容的心情大好,而身在御史台处理公务的薛凤歧,这日不知为何,眼皮莫名其妙的上下乱跳。
035-太平湖
冬季是防御水患最好的时机,赵轻寒领了御旨前往太平湖治水,当地的知州温文福陪同他环湖巡察。
堤围因为修建的年月久远,防御洪涝的能力很差,零零星星的修筑加固工程一直在进行,但明显还不够。赵轻寒与温文福挑灯奋战了几个晚上,终于订出了全套的方案,该修的修,该改道的改道,一一详细列明在文书之上呈递给了户部。
修建堤坝的库银很快就调拨了下来,在赵轻寒的一力主持之下,修建工程立即展开。起初一切顺利,但半个月后,难题便出现了。
赵轻寒在驿馆的房间中陷入了沉思。
玉言端了热水进门,见他蹙着眉沉思,拧干了面巾递给他说:“公子,洗一洗早点上床睡吧。”
赵轻寒接过,随意地说:“我一会就睡。”
玉言撅着嘴,满腹怨言地说:“公子,我说的是‘上床’睡啦,今天早上我进来收拾的时候,你床上的被褥都没有动过,你昨夜肯定又是趴在桌子上睡的。以前你刻苦读书,经常看书看的很晚,趴在桌上打个盹便了事。现在你高中了,这习惯还不改回去,天寒着凉了怎么办?”
“好了,玉言。”赵轻寒唇角勾起,打断他道:“你现在比我娘还会唠叨了。”
玉言挺了挺胸说:“夫人说过,我侍候好公子才能留下来,否则要送我回祖家叔公哪里,叔公既糊涂又罗嗦,一天到晚拉着人家听他讲故事,还这个不许那个不能,我不要回去。”
赵轻寒好笑地说:“我娘都不在了,你还这么记得她的话?你偷一下懒也没关系,我不会送你回去的。”
玉言皱了皱鼻子说:“夫人不在世,我们虽然看不到她,但说不定她在天上的某处地方看得着我呢!”
估计是平时拿他娘来逗玉言过火了,害得小书僮的心里有阴影了。赵轻寒抑止着笑意问:“玉言,你相信这些灵怪之说?”
玉言嚷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公子你这样说会冒犯神灵的。”
“如果我告诉你太平湖里有水怪,你也会相信了?”
玉言惊叫出声,“水怪?是真的吧?公子你以后不要再去湖边了,还有得找几个法师施法除妖灭怪啊。”
“玉言,你不要这样大惊小怪好不好?”
玉言一脸惶然,“公子难道不怕水怪?”
“我这么大个人,难道还怕它吃了我不成?好了,你先回房睡吧,不用管我。”
赵轻寒打发掉玉言,他这个小书僮胆子小说话多,时时让人哭笑不得,不过有他在身边,日子倒是不会沉闷。
窗外夜风凛凛,霜重露冷,赵轻寒在房间里轻轻地踱步,他一向不相信灵怪之说,但如何才能破解这个迷团,让修筑堤围的工人复工呢?
最初的时候,为了加快工程的进度,修筑堤围的工人都是留宿在湖边临时搭建的草棚里,后来一名早起的工人在湖边打水,在晨雾中发现湖中若隐若现的怪影,吓得丢下水桶跑了回去。过了两日,又有人在入夜的时分发现那个怪影,于是水怪一说流传了开来,以讹传讹越演越烈,传入赵轻寒耳中的时候,已经变成水怪现身吃掉了好几个人。
修筑堤围的工人都不敢再起早摸黑的干活,胆子小的甚至拒绝开工,工程的进度大受影响,眼看着冬天快要过完,桃花水骤眼即至,赵轻寒心头比火烧还要着急。他不相信灵怪之说,于是让当地的捕头赵林带着几名捕快留守湖畔,一早一晚的巡视,希望能再发现那个怪影,揭开这宗搞得人心惶惶的迷案。
次夜,赵轻寒踏着入夜后的寒风,出现在湖边的草棚里。捕头赵林一见他,讶然道:“赵大人?只有你一个人么?”
赵轻寒点点头。玉言胆子小,听闻他要到湖畔夜巡,自己不敢跟来也就罢了,还死活拉着不让他出来,赵轻寒只好哄他睡了才独自出门。怕马车驶近湖边声响太大,他远远的下了车,一路步行过来。
“大家守了几晚辛苦了,我过来看望一下。”
赵林带着属下在冰清鬼冷的湖边已经守了几晚,一点发现也没有,心里对这桩差事早就满腹怨言,见赵轻寒摸黑亲自前来巡视,再多的不满也烟消云散。他感激地说:“有赵大人关心,兄弟们就算是再守上十天半月,也不会有半句怨言的。”
草棚里的其余几名捕快也纷纷附和。
赵轻寒含笑道:“这是我应该做的,大家不要客气了。”
他留在草棚里,一一细问情况。赵林见入夜已深,催促着他离开,“这里有兄弟们在就可以,赵大人还是先回去吧,否则夜里道路难行,出了什么意外兄弟们担当不起。”
赵轻寒不忍拂他的好意,又慰问了几句才离开。赵林送了他一段路,赵轻寒说:“马车就在大道上等我,赵捕头不用再送了,一来一去的弄出动静打草惊蛇了反而不好。”
赵林叮嘱了他几句注意安全,才转身回草棚去了。
赵轻寒借着疏星淡月,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风呼呼地吹过,黑影幢幢,工人们都不敢再在湖边留宿,所以周围没有半点人声。寂静的夜晚并没有让他觉得害怕,他想到玉言此刻只怕还缩在被窝里不敢出来,嘴角勾起,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不留神足下踩空,他踉跄着跌倒在地上,弄出了好大的一声闷响。手心撑在地上,地上全是冰凉的泥水,衣袍应该也湿了,只是穿得厚,一时还没有知觉。他苦笑着正想站起来,一阵凌厉的风刮过,一道黑影向他扑了过来。
扑面而来的劲风中夹杂着一丝香味,分不清是麝香还是檀香,很淡却很熟悉,只有长年累月用香料熏染,衣物上才会残留这种味道。
暗夜里看不清楚那个黑影的面容,但赵轻寒已经脱口而出:“木潇?!”
黑影已经擒住了他的肩头,隔着厚厚的衣物,那股力度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肩胛骨,但因为这一声惊呼,劲道立即像潮水一样瞬间消退。睁大着眼,近距离地看清楚对方的轮廓,赵轻寒眼中亮光闪动,如释重负地说:“木潇,真的是你。”
“你半夜三更在这里干什么?知不知道我刚才差一点伤了你?”
云木潇伸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声音里分不清是怒还是怨,回想到刚才的情形他还觉得后怕,如果不是因为那声惊呼及时收手,赵轻寒只怕要在床上躺十天半月。
接触到他手心的湿冷,云木潇皱起了眉头,“你身上湿了?”
赵轻寒嗯了一声,此时才感到水气渗透了衣袍,肌肤上感到阵阵的寒意,他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带你去别的地方。”
云木潇抱起他,沿着湖边急掠了一段路,在一座废弃的草棚前停了下来,弯腰进了里面。草棚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透进来微弱的一点点光线,赵轻寒什么都看不见,但云木潇却是熟门熟路,绕开屋里的杂物,把他放到了用干草铺好的床上。
“这里没有火种,没法点灯,轻寒你忍耐一下。”
簌簌的声音响起,云木潇伸手脱掉了赵轻寒已经弄湿的鞋袜。
依情形看来,这座草棚是云木潇栖身的地方,他不是已经回了无忧岛吗?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碰见的时候他正在做什么?虽然问题都没有答案,但赵轻寒隐隐觉得,云木潇所做的一切都与他有关。
云木潇的手探了过来,在胸前游移,赵轻寒明白他是在解他身上的衣袍,红着脸,轻轻地唤了一声,“木潇!”
“湿衣服不脱下来,你会着凉的。”云木潇一边柔声解释,一边把赵轻寒身上的衣袍都脱了下来。赵轻寒身上只剩一层薄薄的单衣,寒意袭来,他还没来得及环起双臂蜷缩起来,云木潇已经上了床,把他抱进怀中,拉开身上的衣服,把他细细密密地包裹了进去。
“这里没有替换的衣物,等天亮了我再替你想办法。”
赵轻寒整个人窝在云木潇怀中,感到他说话的气息都落在他的肌肤上。云木潇的身体很热,热量源源不绝的透过单薄的衣物传来,寒意被驱散,赵轻寒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安心地靠了过去。
头顶上方又传来云木潇的声音,“还冷吗?”
赵轻寒轻轻地摇头,“不冷。”
黑暗中,云木潇似是轻叹了一声,声音里充满着怜惜,“又轻了许多,你一点都不爱惜自己。”
靠在云木潇的身上,脸贴着他火热的胸膛,急速有力的心跳一声声传来,赵轻寒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安心,没有回应云木潇的话题,他只是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云木潇手上的力度加大,默默地把他抱得更加紧密。
在黑暗中拥抱了许久,赵轻寒才开口问:“木潇,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会在这里?”
云木潇低沉着嗓音说:“那次你在御书房见驾,我就在躲梁柱之上,然后就一直尾随着你。”
赵轻寒错愕地啊了一声。
“你怎会出现在宫中?”
“我在太庙遇到皇上,一直在暗地里教他轻功。”
赵轻寒听云木潇由头开始说出与皇帝相识以及尾随他到太平湖来的经过,隐约觉得,数月不见,云木潇的性子沉稳了许多,整个人感觉上都变得不一样了。
“木潇,你既然来了为何不去找我?一个人留在湖边,夜里冷吗?这日子你是怎样过的?”想到他大冷天里独自留守湖边,赵轻寒的眼眶里涌进了热泪,云木潇究竟还要为他做到什么程度?他整颗心疼了起来,声音带着哽咽说:“你一定是听说了水怪的事情,所以才留在这里,你想帮我是不是?”
胸前的衣服被温热的泪水沾湿,云木潇慌乱地说:“轻寒,我不要紧的,你不要难过。”
赵轻寒把脸埋在他胸前,哽咽的声音仍未平复,“木潇,你不肯见我,是因为我与落梅那桩婚事的缘故吗?”
036-在一起-完
“是的。”拚命抱紧眼前的人,云木潇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轻颤,“我想见你,想得都快要发疯了,但我不想让你为难,轻寒,我一点也不想让你为难。”
“你总是为了我为难自己。”赵轻寒伸手抚摸着他的脸,一下一下,轻柔细致,像是要抚平他那颗为情所伤的心,“木潇,以后都不要再不辞而别了好不好?”
云木潇伤痛地说:“轻寒,你这样温柔的对我,只会让我更加放不开你。”
赵轻寒抬起头,微弱的光线中云木潇看到他的眼,漆黑而散发着迷离的光彩。
“落梅怀了又安的孩子,姨父的意思是让她替徐家留一点血脉,我与她的婚约已经取消。大家都以为我冒名顶罪,是出于道义,其实我一直存有私心,我不想娶落梅,我已经没有办法像最初定下来的那样娶她做我的妻子。我想保存她,这样她还可以再找个别的人,弥补我心里的愧疚。木潇,这些你明不明白?”
“轻寒,”云木潇的呼吸浊重起来,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什么意思?我有没有听错,我一点也不敢相信!”
赵轻寒的手腕被他握得生痛,他轻轻地反握回去,“你为了我什么都不顾,甚至连性命也不在乎。那样的喜欢着我,却为了不让我为难,一直默默地守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若错过了你,我会后悔一辈子。”
云木潇惊喜欲狂,失声叫道:“轻寒,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是真的吗?真的吗?”
“这样你相信了吗?”
长长的睫毛眨动,赵轻寒轻轻扬起眼梢,用温柔得融冰化雪的声音低喃,伸手环住云木潇的脖子,唇轻轻的贴上他薄薄的唇。
“轻寒——”
云木潇猛地俯头攫住了他主动送上来的柔嫩唇瓣,激动若狂地吻他。赵轻寒的嘴唇被他吻到生痛,窒息感像是要覆盖住他全部的感觉,但他却没有办法舍弃唇上炙热的温度,他喘息着,环在云木潇颈上的手越收越紧。
两个人都几乎在这一记热吻中窒息过去,云木潇捧着赵轻寒的脸,喃喃地不断重复,“轻寒,轻寒,轻寒——”
“我在这里。”赵轻寒紧贴着他,柔声回应。
云木潇陷在汹涌而至的喜悦中无法抽身,同时无法排解的还有身体里越来越强烈的欲望。黑暗中,他把赵轻寒的手一路牵引着向下,赵轻寒隔着衣物感受到他小腹间的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