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扯着厌儿衣袖道:“他这是不是说他自己是乌龟王八?”
我说这话时并没控制音量,所以那边的山贼头子听得清清楚楚,气得那脸肥肉抖三抖,招呼一声“兄弟们,上!”立刻就有十几名小喽啰举着大刀砍了过来。
我叹口气,我也没说什么,怎么就把人给气了?这几个粗壮汉子冲过来,手里头还拿着明晃晃的刀子,岂不是要人命么?
厌儿回过头来柔柔一笑,道:“别担心,有我在!”然后把我藏在林里,自己冲上前和那些山贼打了起来。
我被他的笑晃了眼,看着他轻轻巧巧三五下就把那帮子山贼打了个落花流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那帮山贼倒在地上哀叫连天,一柄略有些钝的木柄小匕首抵在我颈边,我才回过神来。
“你你你不准动……快把钱交出来……否则……否则我就把他杀了!”说完又好像为了表示决心一般重复了一遍。
我哀叹。好可怜的小喽啰!
果然,厌儿随手一挥,一把小飞刀“嗖”地一声插进胁持我的小喽啰手腕里。只听见“啊”的一声惨叫,小喽啰抱着手腕子摔倒在地上
我刚一抽嘴角,还没念出:“没这么夸张吧?”人已经被厌儿狠狠抱在怀里,心急火燎地问:“你无事吧?可曾受伤?”然后捧着我的脖子翻到东翻到西的仔细检查。
我无奈地直想翻白眼,突然听到一声悠悠叹息:“唉,没戏看了~~”尾音还抛得特别幽怨。我好奇地往话音来处看,偏偏厌儿硕大的身影挡在面前什么都看不到!忍不住心烦。(谁愿意自己脖子在别人手里?还翻到东翻到西的?)于是狠狠把他推到一边。(不狠不行,不狠我挣不开!)怒道:“我没事!”
厌儿被我推得脚下一绊,险些跌倒!我急忙伸手把他拉住。看他又做出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忍不住想笑,于是脸上就露了几分笑意。他马上就过来拉住我的手。我也不理,偏过头,看到前方不远处刚才还幽怨地念着“没戏看”的男子正一脸兴味地看着我和厌儿,一双眸子乌黑发亮闪着戏谑之色。
我忍不住脸上烫了起来。甩开厌儿,压下羞意,我向前几步,学古人作了揖,问道:“这位兄台有礼了。在下有一事请教,不知兄台可知九华山?”
那人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我一阵。我坦荡荡不慌不忙任他看。当然,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倒是挺眉清目秀的,只是嘴角那一抹坏笑实在是破坏画面!
“二位欲往九华山?”
点头。
“可否告知为兄所为何事?”
“……”这人倒是打蛇随棍上!我只说了一句“兄台”,他就把自己当我兄长了!忒能占便宜了!
那男子见我不回答,笑道:“既然贤弟不方便告知为兄,为兄也不强求。只是前往九华山路途隐蔽,为兄也不便透露。帮不上贤弟,为兄甚为汗颜,这便告辞了。”
这话说得便是他知道去九华山的路了!我连忙拦住他:“你知道去九华山怎么走?我们……有要事!”
男子点点头:“是了,若非要事,又何必去那荒芜之地?”
不满意?我没办法了,只好老老实实道:“我二人欲往九华山寻访赭衣叟,一探我这位朋友的身世之迷。”
男子顺着我的话转看向厌儿。厌儿同他冷冷相对,他倒也不在意,依旧上上下下一番打量。末了才幽幽道:“从此地往东南行半月,转南行二十日有一小镇,名曰临淄。九华山位于临淄镇外西南隐蔽处,并不为外人所知。你二人到临淄镇寻些老人相问,或有知道的。”
我越听脸色越发黑,这个君浩渺怎么把路指成这样了?一路向西一路向西,害得我多走了多少冤枉路!
“不过,为兄听说那位赭衣叟脾气古怪,轻易不肯助人。”
我一愣,连忙道:“多谢兄台提醒,我二人定当小心行事。现下天色不早,我二人尚有要事待办。兄台恩德,他日必当涌泉相报!告辞!告辞!”我一说完,急急拉着厌儿就走。谁知道那人还想套些什么?我可不想把我那些奇怪的遭遇都奉送给他!怪丢人的!
可惜我当时只想着快溜,没留意他嘀咕的那句“你终会回来求我的!小狐狸……”
第二十章 归程(最终章)
所谓命运果然是逃不掉的。我最终还是只能把我至今为止的狐生通通向那男子报备了一遍。没办法啊,我到了九华山才知道原来他就是那什么赭衣叟!
唉!你说他一不穿赭衣,人家穿的是一件宝蓝色掐丝云纹长衫;二不是什么叟,人家才三十出头一风华正茂的主!唉!你说这么一人,我哪能和那赭衣叟联系起来呢?
可他偏说:“可有名文规定赭衣叟必是身穿赭衣之老人家?”我就无话可说了。
幸好,有关厌儿的身世,他倒是很爽快地说了一句:“不知道!”= =|||
我被他噎在那里,拼命忍着想要掐死他的冲动——关键是我打不过他。加上厌儿估计也打不过——然后,他很悠哉地说了一句:“不过,尚有法可知。”
我能感觉到我的眼睛立马瞪大了,然后瞥到厌儿沉下去的脸色。我明白,他不想知道身世,知道了,我便要离开了。我甚至发现他有离开的企图,急忙拉住他。他看着我的眼中溢满悲伤和酸楚,让我无法面对。
转过头,不去想他现在的表情。我问:“什么办法?”
“赭衣叟”符云轻拿出一物,状似琉璃珠子,道:“便是此物。”
我疑惑,一脸疑问的瞪着他。
他招招手,把我们带到一道瀑布面前,道:“二位请看。”话音落,手一扬,那颗琉璃珠子“卟咚”飞入水中。转瞬间,暴射出五光十色的耀眼光茫,刺得我眼睛生疼。厌儿拉住我,替我挡去大部分亮光。我拉着他的衣袖,等了片刻,光茫渐暗。我探出头,看到那一面瀑布上人影浮现,清晰地可以数出女子手中茶盅里共有几枚茶叶。
我想起法海手中那个铜钵,又想起魔女们的水晶球,没想到这里还有如此异曲同工的物什。
我偏过头,发现厌儿正专注地盯着那面瀑布。毕竟事关亲生父母,又有几人真的漠不关心?我叹口气,握住厌儿颤抖的左手。瀑布上影影绰绰,故事,令人无奈。执着于孩子不顾一切的君仪然,为了报恩甘受污名的珞明书与玉钥儿,早亡的舒慕留下的一缕长发,和一道背天的术法。君仪然终于顺利产下婴儿,只是终究逃不过逆天的惩罚,血崩而亡,未能和孩子见上一面。偷盗“逆天”,协助施术,珞明书与玉钥儿同样不得逃脱,命丧陌云商等人手中。如今厌儿的亲人,只剩下舒慕一人。
没想到,居然是舒慕。陌云商欲救之人,我险些因他而死。却也应是舒慕,他生前曾是君仪然最爱之人。
只是如今,做爹的却比儿子还年轻!
我有点疑惑,不知厌儿能否叫得出这个“爹”字。
握住的左手渐渐止了颤抖。厌儿低下头,轻声道:“我知道了。”
我见他神色恹恹,有些不太放心。他回我一个惨淡的笑,道一声:“无事。”我更加不放心了,急忙把他送到符云轻贡献的客房里。他躺在床上,一脸忧伤无限凄凉地看着窗外。我不忍,拉住他。他回头看我一眼,低低地叹一声,什么话都不说。
我有点无措。想了半天,起身准备倒杯茶给他暖暖身也好。谁知我刚起身,他已急急地拉住我的袖子,道:“你要离开?我只有你了!”
“不是,我不走。我只是想倒茶给你喝。”我握住他的手,轻轻安抚。
“可你终是要离开的。爹、娘、还有你……”他倒回床上,眼眸隐有泪光。
我看着心里一阵疼痛,默默退出房间。回到自己房里,眼前总是浮现出厌儿那双隐含泪水的双眸,心里一阵烦闷。索性走出房间到外面散散心。
走到正厅,遇到符云轻一脸戏谑地看着我,道:“真快。”又上上下下一通乱瞄。我直觉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于是无视之。可惜我还有事要他帮忙,只能道:“符兄,小弟有一事相求。”
符云轻道:“贤弟可是想知道现下双亲安好?”
我点头。
符云轻笑道:“随我来。”
我跟着符云轻回到那面瀑布处,符云轻随手一甩,将琉璃珠子丢进池中,绽开五光十色。我紧张地盯着瀑布上慢慢浮现的图像,手指不知不觉间慢慢嵌入掌心……
空荡荡的房间,熟悉的白色墙壁和嵌入墙壁之中的书架。
书架上每一册书原封不动地立着,顶层还摆着那瓶和老哥打赌赢来的红酒。
离开前零乱的书桌已经收拾妥当。书册立在左边,笔架立在右边,电话摆在左边,纸巾摆在右边。这些小习惯都被仔细地照顾到了。
眼睛有些微涩然。我努力想要睁得大些,看到图像变换,一张铺着柔软被褥看起来就很好睡的大床慢慢浮现,同时,还有被子底下沉睡着的“我”。
五年,这张脸一分没变。只是,五年没见,这张脸陌生了许多。看着自己的脸,就如同看着别人一般,好不真实。
突然“叩叩叩”响起敲门声,然后又是三声,等了好久门才打开,老妈苦笑着走进来,道:“臭小子,你倒是醒过来给妈一个惊喜呀!”说着,神情又苦涩了几分。走过来坐在床边,就这么看着沉睡中的“我”。半晌,嘴角挤出一个笑容,道:“妈知道,现在天冷了,你不愿意醒过来受冻,你想睡……就睡吧……这床被子是妈新纺的,塞了很多棉花……棉花也是妈亲自去挑的……又在太阳底下晒了三天,比外头卖的什么羽绒被、鹅绒被都暖……你一向怕冷,现在应该暖和点了吧……”
“……妈还炖了狗肉……你要是冷就起来吃些……”
“……酒也温了……你想喝随时都行……你爸和你哥都说……桌上少个人,他们喝酒都没味儿……”
“……”
……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跪倒在地上的。
我的脑中一片混乱,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池水突然爆射向四周,瀑布上的图像立刻被池水激散。同时一道闪着五彩光茫的影子“嗖”的一声飞了出来。符云轻上前衣袖一挥,光影立刻被他收入掌心。
符云轻转身负手而立,斥道:“好无礼的东西!”
我茫然地盯着符云轻怒容满面的脸,脑中一片混沌。有谁把我扶了起来。我转过身,看到另一张怒容满面的脸。愤怒,又悲伤。
我盯了好一会儿,面前的一切才渐渐清晰起来。胸口也不气闷了,脑子也清楚了。我拉住他的手,静静问道:“我要走了,你来送我么?”
直到今天我依然清楚地记得他那双骤然变大的血红的眼睛。
那天,我离开。
吞下符云轻给我的药丸,灵体与肉身分离。灵体穿过符云轻打开的缺口回到父母身边,肉身颓然倒下留在厌儿怀里。
离开前,我回首,看到厌儿抱着我的肉身,哀声凄彻……
…
又是一年过去了。
今年的冬天,雪下得很大,各地受灾严重,救灾募捐喊声一片。
抬起头,天上雪花纷纷扬扬无穷无尽。这种天气还要跑出来买年货,我不禁为自己的苦命哀叹三声。谁让哥哥嫂子都要加班,老爸前儿在小区铲雪把腰扭,老妈在家照顾老爸,只剩我一人闲在家里没事就被踢出来担负采买年货的重责大任。
想起一年前我在家里醒过来的时候,两个女人眼泪汪汪,就连那两个男人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我也只好权作还他们这五年的担心害怕了。不过这一年来他们还真是想尽法子支使我就是了。
踩着街上半尺来厚的积雪,听见橱窗里正在播放新闻,满屏满屏全是白雪。
“……全省部分地区出现今冬的最低气温,冰冻灾害将进一步加剧……”
“……连日暴雪,XX国际机场的积雪达到近30厘米厚,所有航班取消,整个机场处于关闭状态……”
“……受低温、雨雪冰冻天气影响,电力供应极其紧张,灾区群众生活受到严重影响……”
这算不算是环境污染严重导致的结果呢?
我伸出手,接过一片雪花。凑到眼前,指尖上留下一小滩雪水。
不知他现在在哪里,可曾看到这一天一地的白雪?
“……以下是财经新闻:辰日科技有限公司近日即将上市……据业内人士称,辰日科技将是近年来最有潜力的一匹黑马……”
“那个辰日科技有限公司不就是沈氏新开的那家公司么?”
“就是那家!听说是给最小的那个白痴少爷开着玩的,没想到那个白痴还有点经商的头脑,居然这么快点上市了!”
“我可听说是那小子突然变聪明了,上面才想给他个公司试试看的!”
“所以就说白痴和天才只是一线之隔!……”
唉,有闲情道别人家的是非,不如多看看自己的脚底下。
“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