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
我想听见他用有一点沙哑的声音叫我林勤。
「你果然在这里,你蹲著干麽?」
我把脸埋在大腿中小声地说出我不想承认的事实:「他没有来。」
「你先起来啦!」
我的手臂被冰冷的指尖往上提,我只好回过头,看见脸色苍白的少女。
「苹苹?」
苹苹皱著比平常稀疏的眉:「你搞什麽呀!蹲在这种地方不怕被车撞吗?」
「你……你没画妆我差点认不出来了。」我说。
「你欠揍吗!」
「我可以让你打看看。」我还挂在她身上,不知哪来的力气跟她开玩笑:「你就打大力一点好了,最好一拳把我打昏。」
「我也很想,等我把话交待完之後,我会考虑这麽做的。」
「话?」
她硬生生把我拖回店里,借了两张椅子坐在我刚刚坐的位置後才开口:「广大哥今天不会来了,你不用等了。」
「……喔。」我笑了吗?我眨了眨眼,窗户上映著的脸很透明,看起来没有一丝逞强。
「小林,你很糟糕耶。」
「我知道呀。」我又笑了,非常好:「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那你干麽不问我理由?」
「理由?很重要吗?」
反正不管什麽理由我都不会接受的,『不再爱了』这一点都没办法劝退我跟他在一起的觉悟。因为他一开始就没有爱过我了,只要我还喜欢他,这就够了。
「你就是这样才会老是被甩吧!」苹苹没有上妆的脸颊也是红红的,淡得跟肤色一样的眉毛会上下浮动,意外的比她平常的样子还要可爱。
我更意外这个时间我还有精神观察这种小细节。
「我才没有老是被甩。」我虚弱地反驳。凹来的奶绿已经快要变冷了,趁著它还有点馀温的时候,我又鼓起勇气问苹苹:「你觉得我很好吗?」
「蛤?你是说你会让人想跟你交往吗?」
「差不多是这样。」
「一点也不。至少身为一个女人才不会想找你这种老公,没担当。」
真是一针见血的答案,我苦笑。
「但是小林,也不是一定非要有担当不可,这世界总是得有人当失败者嘛。」
「……原来我可以一直当个失败者。」
「OKOK,不要废话,我最讨厌有人在我面前自怨自哀了,装什麽可怜啊。再说反正你也找个人嫁了嘛,也算不上太失败,就继续当你没肩膀的小男人吧。」
「很快就是真正的失败了。」我想。
苹苹没理会我在唱衰,迅速地把她晶光闪闪的手机递给我:「自己看。」
苹苹命令我切到的手机的收件夹,点开最新那封简讯,里头写了用句简要的重要讯息,重要到我弄湿了她的萤幕。
「喂,你哭什麽呀!」
「没、没有啦,是沙子……」
「烂藉口!真受不了你耶,手机是办来乱的吗?我为什麽要当你们两个的传声筒?」
「我只是忘记充电……」
我连忙把眼泪擦掉,再看了一眼简讯里的句子,很简单,只有二行:我在台中出差,连络不到林勤。
原来势利眼那混蛋他在台中,他不是逃到把我阻挡在外的世界了。
又多看了两眼萤幕才把手机还给苹苹,苹苹很粗鲁地拍了我的背:「随便啦,要不是广大哥特地打电话来苦苦哀求我,我才懒得来找你。但他还真了解你,知道你会死心眼地一直等到他出现。」
「他苦苦哀求你?」
「刚刚他特地打电话给我,这可是我有了他的电话号码之後第一次接到他打来的电话耶,声音连在电话里都这麽好听,为什麽好男人不是都死会了就是个GAY呢?」
「说重点啦。」苹苹她刚刚已经一口气连讲了四次『电话了』……
「罗嗦你才没有资格打断我!你这个既得利益者!」
「什麽既得利益……」
「不是吗?没想到像广大哥那种看起来只会把事业当人生伴侣的男人,会很紧张兮兮的特地打电话求我来找你,他说你现在肯定还待在店里哭得脸花花的在等他,他不放心担心你会被路人拐跑。」
「後面那两句话他才不会说!」这点我很肯定。
「反正你也真的哭了嘛。」我无法反驳苹苹,只好乖乖地听她训话:「算了,我也累了,就好心告诉你好了,你的男人还要出差两周,他要你乖乖等他回家不要偷吃,记得把手机打开。」
「拍谢啦。」我讨好地拉住苹苹的手,却被苹苹一掌拍掉。
「我不接受死GAY对我献殷勤,更不允许你花心。」
「我以前也是……」呃,小风他是怎麽说的?直男?
我到现在还是觉得苹苹凶巴巴的很可爱,她本来就是我一直很喜欢的类型,像苹果一样粉嫩的女孩。
但我现在却失心疯地跟了一个长像势利的男人在一起──
我又拉住想回家睡觉的苹苹:「大姐,我明天可以连休两天吗?」
苹苹回瞪我,想了一下才说:「可以吧,明天老板娘要跟老板去中坜,我会叫工读生小弟顶你班,至於後天,你本来就预定休假。」
「那我要请假!还有借我两千。」
「…………」苹苹这次没有欺压我,只是从她的粉红色皮包里掏出两张钞票放在桌上,然後幽幽地飘来一句:「我要吃逢甲夜市的鸡爪冻,太阳饼就免了。」
说你觉得我很好 22
【说你觉得我很好】
我很感谢苹苹。
在离开店里之前,她又陆陆续续唠叨了我很多东西,但我什麽都没听进去。如果我喜欢的是她就好了,我在想著这些东西。
然後想著想著,我的心就伴随著我的身体飞到了另一个城市。
台中火车站听说是十几年前的古迹,挑高的梁住透著历史的疏离,不知是冷气还是寒流的冷风在磨石子加工的空间穿梭,我站在售票处前望著密密麻麻的LED灯,广播刺耳地在耳边打转,每一次站长的声音透过喇叭响起时,胸口的空洞就会回盪一次。
势力眼住的旅馆我在登上火车後,已经打过电话相他确认过了。
五天来没听见他的声音,我发现并没有特别地怀念,因为我学会思念的那一部分已经被势利眼带走了,在抱紧他之前,我不会允许他成为需要被我怀念的人。
『我後天回家。』他在电话中这样告诉我,我喜欢回家这个词,这让我多了一点点的安全感。
深夜电话那头的他声音有点哑,我猜想他当时身在睡梦中。
火车站的大钟指在六点半的位置,这个时候的势利眼,应该仍在睡梦中。
不知道他一早起来发现我出现在他的房间门口,他会有什麽样的反应?
但这样的期待,在我到了他所住的商务旅馆後,就破碎了……
跟我想像的不同,势利眼神采奕奕地站在旅馆挑高的大厅,在我打开迎宾自动门时,正好与我相遇。
这不是奇迹似地再重逢,因为势利眼的身旁,站了另一个男人,男人虽然有一点年纪了,远远望著仍看得出他究保养得十分讲究,还亲腻地拉著势利眼的手,在旅馆的一早见到这样的景象,正常人都会产生误会。
幸好我不是正常人,我是个半夜借钱翘班跑到陌生城市的神经病,所以我没有冲上去给势利眼两巴掌,而是仍站在电动门外,沉默地看著玻璃门又开、又合、又开、又合。
电动门异常的开关让陌生的男人注意到我,势利眼他也看见了我。我毫不避讳地瞪著势利眼,势利眼则狼狈地撇过头,连路过的小狗都能明显地察觉到我与势利眼的关系匪浅。
在玻璃门拢上之前,我补捉到势利眼俯身跟他身旁的男人讲悄悄话的画面。
我没有生气、也没有怀疑,因为我的胸口已经被挖走了一大块,而那失去的部分,现在就在势利眼手里。
电动门又再次开启。
势利眼身旁的男人已退了两步,而势利眼则朝著男人鞠著躬,身体与脚折成九十度,恭谨、过度、而又带著畏惧。
男人不知向势利眼说了什麽,势利眼只得不断地弯著他的腰。
我现在虽然看不见势利眼的脸,但我却想起了小风对我说的话,那是住在衣柜里的表情,害怕著被谁发现的面具。
在电动门不知开关了第几十遍之後,势利眼才终於走向了我,走出了门外。
「你怎麽在这里?你昨天特地打电话来就是为了来这里?」五天不见,他给我的第一句是质疑,然後是厌烦。
「算了,林勤,你先离开。」
我还是没有生气。因为比起生气,我现在更想要拥抱他,向门里的那个男人宣示势利眼的主权。
「为什麽?我才刚到。」我双手伸进口袋里掏著,零钱当当作响,能给我多一丝的坚强。
「……我在工作。」
「喔,我知道呀。」我眨了眨眼,冲著他笑了:「我也在工作,我也到台中出差。」
他的浏海梳得没有过往整齐,掉了几根发丝在额头上,他顺手用指头拨开,一次又一次,显得有些焦躁。
「刚刚那个人是我的……上司。」
「喔。」
他试图向我说明:「我告诉他你是我的表弟。」
「表弟?」我有点不能相信:「为什麽是表弟?」
「如果不是亲戚的话,我的上司会认为我是个到外地出差还找朋友玩乐人。」
「那就别告诉他我是你的朋友!况且我也不是你的朋友!我是你的情──」
「林勤!」他打断我的话,语气明显地气急败坏。
这让我注意到他的气质上司似乎想要知道我们聊天的内容,已经靠近了电动门的内侧。
势利眼背对著入口,他看不见上司试探的眼光,气质上司肯定是在怀疑我跟势利眼的关系。我越过势利眼,探头向气质上司点头:「你好。」
气质上司发现我在跟他打招呼,便堆起笑容走到势利眼的身边,还拍了拍他的背:「早安。你是砚升的表弟?」
「喔,也算是吧,是他姑姑的阿姨的小侄子的女儿的老公的弟弟的未婚妻的表弟。」
「咦……这个……」
「我真的是他的表弟。」
气质上司的EQ很好,他一定早就看穿势利眼在说谎骗他,却没有当众发脾气。
这麽好的态度反而让我有些不高兴了,我瞄了一眼脸色已经发青的势利眼,顺势握住他的手:「喂,我可以跟你借广砚升几分钟吗?」
「可能没办法,他早上九点有场演讲要参加。」上司顿了几秒才回答我。
「他要上台报告吗?」我努力装出最天真的样子问。
「……不需要,主讲人另有其人。」
「喔,那就不重要啦,可以翘掉吗?」我灿烂地笑了起来,相信连冬天里的阳光都没有我现在这个笑容温暖。
「林勤!」
势利眼看起来就像是快要晕倒一样,但当著他上司的面,谅他就算咬断舌头也不会做出更多失礼的行为。
「你叫林勤?」气质上司反问我。
「不是,那是绰号,只有我表哥可以那样叫我。」我尽可能亲切地向他说明。
「很特别的绰号,你跟你表哥感情很好罗。」
「普普通通而已。」这个是势利眼替我回答的,他看起来很想要撇清我跟他之间的关系。「演讲快开始了,我想我们──」
「砚升,你今天就陪你的表弟吧。」
「咦?」
「哇啊,你真是个好人!」
我不想给气质上司任何反悔地机会,拉住势利眼就往旅馆内冲:「那我就叫我表哥带我去买鸡爪冻了,我也会替你买一份的。」
「他真的是我表弟!」林勤的右手被我费劲地扯著,他只好扭头试图向他的上司解释其他的可能性:「他来找我,我事前并不知道──」
「砚升,没关系,你今天就先休息,这个演讲没什麽大不了的,刚好你也可以为晚上的MEETING准备,你应该会很乐於参加吧?」
听到这句话的势利眼,脸色突然从铁青变成死白,我几乎没看过势利眼露出这样的表情,虽然他仍钢强地想要装出什麽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他的上司仍是笑咪咪的,眼角的细纹弯成弧线,找不出半点发怒的迹象。
但是势利眼很绝望,被我握住的手在颤抖。
他在害怕什麽?
是像我害怕失去他一样焦虑吗?
还是……他也同要在害怕会失去我?
幸好我现在触碰得到他的热度了。
而且我相信他的体温会只会属於我。
接下来我们一起送走他的上司,他的上司似乎很重视晚上的MEETING,在坐上计程车前又交待了势利眼一次。
势利眼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憔悴,他在我面前总是嚣张得很,但在他的上司面前,却只是只软虫子。
用力地拥抱势利眼,顾不得我俩还站在旅馆的大厅,因为我还是比较喜欢臭屁的他:「我们回你房间去吧。」
「……」势利眼垂下头,叹了一口气:「我该拿你怎麽办。」
「烦恼这种事才不会老人痴呆,表哥。」
「林勤,我们同年。」
「我是为了你老年後著想。」
「老了以後吗……」他低著脸,指尖倒是开始回暖,回扣住我的掌心。
我将他拖到电梯,才刚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身体就已经显得迫不及待了:「你住几楼啦?」
「我的房间可不只我一个人住。」
「那更好,床大一点。」
「随你高兴。」他盯著我的脸长达十秒,然後豁出去地按下了电梯楼层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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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假前後都在忙著别的稿子
结果再次开工写这篇时,笔法好像改变了...真糟糕...
说你觉得我很好 23
【说你觉得我很好】
商务旅馆的长廊灯光昏暗,空气中带有化学合成物质的污浊。我跟在势利眼身後,眼里映著的是绵延到尽头的红色地毯。
势利眼安静得有些恐怖,也许他还在生气,耳里听著他皮鞋踏在地毯上的声响,我开始担心自己或许还是太冲动了。
满脑子只想著要见他,见了他之後才想到也许他根本不想见我。
人类真的很奇怪,我在苹苹面前明明就发过誓绝对不会让势利眼离开我,但等到我终於握住势利眼的手时,血液里已经蛰伏很久的胆小毒素,却又再一次渗透了全身。
这个男人到底喜不喜欢我?我已经无法辨别了。
没礼貌地出现在势利眼的上司面前,我带给他很多的麻烦。对於我的任性他不再无条件的接受,他甚至想要否认我跟他之间的关系。或许,在这麽多次恶意地试探之後,我终於找到了他的底线──
赌气地跟他走过长得几乎看不到尽头的走廊,最後停在转角的黑色木门前。
他冷静地插入钥匙,金属与木头的碰撞带有怀旧的味道。
「广砚升。」我在他进入房间将钥匙卡插在墙上时,低声叫住了他。
「关门。」他命令我,自己则坐在一进门就可以看见的单人床上。
两张白色布巾铺成的单人床,都有些凌乱,我看著另一张空床,昨晚的主人应该正是势利眼的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