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惠显得越来越激动,揪着范子风的肩几乎没把他推倒。
「你知道吧?你知道忆花她是怎么死的吗,是我杀死的唷,哈哈……我让青儿、是了,就是妳,妳也是共犯!」
青儿躲在范子风背后,用眼泪代替话语。
「妳躲阿,只能一直躲,沾过窑子秽气的女人还想要得到清白,我就是愚蠢到信了妳的话,才会得到报应!」
青儿死咬着下唇,一句话也不能反驳。
「妳们女人……呵呵,女人……忆花也是、青儿也是,全都背叛我,全都是!要我怎么原谅妳们?范子风你告诉我阿!」
范子风优雅地扶稳李德惠,道:「只要金额足,我不介意替你杀掉背叛你的任何人。」
「包括你最重要的人?」
「不会有这种人的。」
范子风的浅笑看起来好眩目,刺眼得让人头都晕了。
李德惠摇摆着身躯,宛如酒醉,他的神智混乱得太过快速了,连话都已渐渐讲不清。
「李兄,我相信苏姑娘是心甘情愿为你而死,你就是她最重要的人。」
「可是……她是我最重要的人吗……是吗……?」
「是。」
「那我怎么舍得杀死她呢?我让青儿给她送了几个火盆,用烟灰熏黑她柔嫩的皮肤,用火花勒紧她的喉咙,我……我杀了她……却不是用我自己的手……」
「我已经知道了,谢谢你。」范子风温柔地抱住李德惠,再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手刀敲下他的后颈,弄晕了个大男人。
「范大夫,你这是……」
范子风朝着青儿一笑:「青儿,妳可以休息了。」
话才刚落下,青儿纤细的身体便软趴趴地落了下来,正好倒在徐伟安的腿上。
「……」
「怎么,瞪我?」
「她……」
「送给你的礼物,你在群芳阁里蹲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她吧?」
「不用。」他眼神里的意思是不需要你施舍。
「别客气,反正费用是不会少算你的。」范子风摇着手指,用右边的臂膀扛起李德惠,就这样得意洋洋地走出阿狗子的闺房。
牡丹紅 20 完結
当温暖光线再次洒落他的眼睑上时,李德惠没想到自己还能看到隔日的太阳。
「你醒啦?」
他费了一些功夫才张开蒙眬的双眼,确认在身旁伴着他的,便是穿著全新鹅黄褂袍的卫小云。
「云弟……是你……」
「你看起来真不好。」
「范子风呢?」一提起这家伙的明字,李德惠就觉得难受。
「他说要去请萧大少来。」
「这里是那?」
「喔……我家客房。」
睡了一觉后,李德惠的情绪已趋于稳定,但只要一想起自己未来的命运,面色就凝重难看。
「你还好吧?」卫小云关切地问,「子风有留点提神汤,你要喝吗?」
「或许,我李德惠,是真的交错朋友了……」
「嗯?」
「我与你相识多年,却比不上一个五年前才来的范子风……这么说来,范子风跟徐伟安那厮可是同一年到了西京的,搞不好背地里也是一挂的呢!」
「不会的,子风不认得伟安。」卫小云慎重否认。
「你又能把握多少?」
「他不会对我说谎。」
「哼,可真自信。」
「是阿,」卫小云似乎没听见李德惠话里的讽刺,认真地点头道,「那是因为他也这么地相信我,不管他做什么,我都会相信他,苏姑娘也是这么相信你的吧?」
「忆花他……」徐伟安茫然地望着自己的双手,那十跟指头,曾眷恋地轻抚过苏忆花柔软的肌肤,也曾狠毒地将勒紧她纤细的颈子。
「我杀了人了,还背叛了她……这是我应得的报应……」
「不是的,德惠!」卫小云忙乱地握住李德惠的手,「苏姑娘是心甘情愿的,子风告诉我,她的尸首含着微笑,她一定不觉得你有背叛她。」
「云弟,你真是善良……不管忆花怎么想,我都为了家产拋下了她,我早已失去待在她身边的资格,现在,就连死在她怀里的资格也失去了吧?」
「德惠……」
「告诉范子风,用不着威胁我了,我愿意到官府自首,青儿她也是被我逼迫才会帮我办事的,让忆花致命的那几个炉火是我要青儿拿进去的,她什么都没做,就请原谅她吧。」
「可是,德惠……」
「别再说了,我心意已决,请让我静一静吧。」
卫小云知道现在的李德惠是难以说服的,只好咬了牙退出客房,他背靠在门扉上,望着天顶那即使被白云笼罩仍刺眼耀人的太阳,忍不住轻叹了声气。
事情应该就这么解决了吧?
不知李员外在知道真正的杀人凶手是自己的儿子后,会有什么表示?
又不知道急着要找出徐伟安掩饰自身过错的萧大少,会有什么举动?
庆幸的是,这些烦人的事,客房里头默默流泪的男人,再也无虚忍受了;李德惠他是真的深爱着苏忆花,但在那爱的背后,还有更重要的事,是李德惠无法容忍的。
他爱忆花,也爱着他园里的牡丹,可是人再骄、花再媚,也比不过他心头上的那个幻影,由他梦中而生的冀望。
在他眼里的苏忆花,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在苏忆花眼里的李德惠,又该是怎么样的存在?
「子风,我真的不懂……」卫小云难过地弯下腰,手里捏紧了一张淡黄色的纸团,范子风常用的那一种。
「你来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苏姑娘明明是自杀的阿,为什么要让红姑娘与青姑娘代替德惠受刑呢……为什么?」
客房里沉重的呼吸声渐渐变的平稳,床上倍受艰熬的朋友应该已进入梦乡了吧?卫小云悲伤地闭上眼,任凭眼泪滑过嘴角,他没有告诉李德惠,从他见到范子风到今日清醒,已经过了五个昼夜,而关于他今后人生的大事,也被偷偷地处理掉了。
范子风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小红与青儿主动到衙门自首,再用了先前的赌约,强迫萧大少动用关系,让两个女孩偷偷地在监狱里被解决掉,尸首被秘密地送进乱葬岗。
于是,热门一时的群芳阁花魁杀害事件,就这样在范子风的运作下无疾而终,而真正的凶手,现在正进入深且长的梦境里,等待下次清醒后面对事实的残酷。
一切都不可能被挽救,就像死去的人也只能在梦中相会,背负着三个女孩性命的李德惠,想必,是再也笑不出来了吧?
过了午后,范子风才带满嘴的油腻回到卫小云面前。
「萧大少他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卫小云蹲在客房门口,在范子风的黑色布鞋旁画圈圈。
「回去了,他可不敢来见你。」
「喔……」卫小云委屈地数着自己画的圆圈,他头上范子风身着的衣服边可以闻道烧酒鸡的香味,刺得他胃里咕噜咕噜地叫。
「小云,李兄今天醒了?」
「嗯,但现在又睡回去了。」
「我带了糖饼给你。」
「真的吗?」卫小云眼睛一亮,眼巴巴地瞪着范子风鼓胀的衣袋。
「傻瓜,」范子风的手背贴上卫小云的两颊,轻柔地上下抚触,「眼泪也不擦一擦。」
「先把糖饼给我咩!」
范子风拿出一个油纸包,却不交给卫小云,「李兄今天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要到衙门自首,糖饼给我了啦!」
范子风摇晃着油纸包又问:「你怎么回答?」
「我什么都还没说他就睡着了……子风,人家肚子好饿唷。」
范子风最怕的就是卫小云委屈地嘟着嘴,只好无奈地将油纸包递出,轻笑道:「你阿,中饭没吃会被你二姐骂的。」
「人家在等你咩……」
「我这不就回来了,你吃慢点,小心咽到。」
「咳咳……子风,我还没告诉德惠青姑娘跟红姑娘的事耶。」
「没关系。」
卫小云咽下最后一口糖饼,急切道:「真的可以吗?」
「我会让他忘记一切的。」
「阿?」
「在他这样睡睡醒醒持续一个月后,他对苏姑娘的印象就会变得非常淡薄了。」
「这么厉害唷!」
「是阿……」其实范子风也不愿意使用这种能让人失去记忆的秘法,但这是徐伟安请托他的要求,他也没有理由去拒绝。
「可是,为什么要让德惠忘记苏姑娘?」
「他不需要背负着这么重的痛苦,苏姑娘希望他可以遗忘一切,包括她自己。」
「苏姑娘……不希望他记得她吗?」
「也许吧。」范子风望着客房的隔扇,轻道:「小云,我给你一颗可以洗去记忆的药丸好吗?」
「给我这做什么?」卫小云不解地歪着头。
「也许你将来会用到。」
「我要用来忘记什么?」
「也许是忘了我……」
卫小云突然用力地从地上站起,紧紧报住范子风大叫:「我才不要呢!」
「小云……」
「就算我杀了你,我也不会想要忘记你的,不过我是不会杀子风的啦!」
「小云,不是的……」
「不然是什么!你把那药丸全部丢掉啦,要是那一天你不小心吃进肚子里就不好了,我也不要你忘了我!」
「傻小云……」范子风终于放弃将药丸推销出去,毕竟,现在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做──
「子风,你抱得我好紧……」
「我不想放开你。」
「可是,我快不能呼吸了……」
「我来帮你呼吸。」
楞头楞脑的卫小云,他那两张略呈惊讶状态的双唇,就被范子风给狡猾地掠夺了。
「唔……呜……」
暧昧的呻吟声,从此以后,将会时时在卫府里回荡吧?
◎
而后,又过了月余,精神终于恢复正常的李德会就从卫家返回宅第,继续种植全西京最棒的牡丹。
只是李府的仆人们常常可以看见自己的主人,在夕阳余晖下的花田里,默不作声地流着泪,不知在想些什么。
同时徐伟安也在这段时间内失去了踪影,听阿狗子在风云书斋听到的八卦,徐伟安离开城门的那天身边还跟着两个漂亮的女人,并朝着东边前进。
倒霉的萧大少则因为有把柄被范子风抓到,近日来可是过得水深火热,一日不得安宁。
而咱们那天真可爱的卫小云与滑头狡诈的范子风呢,自然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要做啰。
当然,那都是另一个故事了。
全篇完
牡丹紅番外-忆花
【忆花】
天空晴朗的另人窒息。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已经荒芜的大地,没有半点生命,能在焦烟之中再现。
除了她。
「小女孩。」
一个穿著绣有红花衣裙的妇人出现在她的旁边,她转头看她,没有表情。
妇人的身边跟了几个拿着棍子的青年,各个壮如牛,嘴角全被胡渣遮满。
「妳叫什幺名字?」妇人又问。
她仍没有表情,只是专心地盯着妇人身后的那票人。
长得像拿着火把烧了这个村的那些人。
天空依然没有半朵云,阳光烈得宛如那一夜的大火。
「小女孩,你会说话吗?」
她点头,却没有言语。
「小女孩,跟我走吧,妳会有好生活的。」
她听了妇人的话,再次点头,却不了解话中的意思。妇人牵起了她的手,给了她一块洁白的帕子遮阳,前方不远处停有一辆牛车,她带着她走过去。
这不是她第一次坐牛车,却是第一次坐有棚子的车。
她扯下了披在头上的白帕子,又看了一眼妇人身上绣的大红花。
妇人对她笑了,指着自己的袍子道:「这是牡丹,喜欢吗?」
她不自觉地又点了头。
「小女孩,妳还是不肯说妳的名字吗?」
她呆呆地望着妇人,张着口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唉,难到妳真的是个哑子?」妇人叹气道。
她急忙摇头,却想起娘说过的话。
『不要出声,一点声响都不可以发出来,妳要好好地躲在这里,直到屋外都没有声音的时候。』
那个地方很黑、很暗,有许多老鼠从她的身边穿过,可是她真的没有出声,一直等到外头都安静了,都没有。
外头被火烧毁了,长到一半的稻田也已经成了焦土,她呆呆地看着半塌的家,屋里没有会说话的娘、也没有会亲她的爹,只有到处散落的尸块。
她知道,这叫战争。
◎
「唉,打了好几年的战,终于要结束了吧?」
「是阿,叛贼前阵子在苏家庄附近的山腰下,被灭了。」
「最可怜的就是苏家庄啰,一整村的人阿,全被追讨叛军的禁军烧得精光。」
「真想不到像皇帝那种慈悲的人也会做这种事呢。」
「战争嘛,谁能不多残忍一点呢?要是不赶尽杀绝,谁知道苏家庄有没有窝藏叛军呢?」
「幸好金陵未受严重波及。」
「就是阿,这都该归功于这次平定叛军的杜将军,要不是皇帝临时钦点他当大将军阿,这战争还有得拖啰。」
「听说杜将军老家在西京,咱们才能在这如此安稳的喝酒呢。」
「哈哈哈,苏家庄要是地下有知,一定也很痛恨为什幺不出一个什幺将军的人物吧?」
妇人捧着新茶,坐在一个富丽的茶楼窗边,她们坐着牛车走了许久,才来到这个堪称热闹的城市。
她坐在妇人的旁边,大口吃着桌上精致的糕点。
「吃慢点,会噎着的。」妇人轻轻拍着她的背,并不担心被她身上的破衣服给弄脏了玉手。
隔桌的客人正饮着酒,对着近日的时势高谈阔论着。
话里的苏家庄,她是懂得的,那里是妇人捡起她的地方。
「妳以后会有锦衣玉食的生活,如果幸运,连战争都无法对妳如何。」
妇人突然说,却带着哀伤的笑容。
「可是,妳必须要舍弃女人的幸福。」
她拿着吃到一半的糕饼,抬头看着妇人。
女人的幸福是什幺?她不懂。
如果那一夜大火之前她是幸福的话,那如今她还有什幺好可以舍弃的?
「孩子,妳还不够大,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你好不好,可是,妳得相信这是唯一的半法。」
妇人又笑,她却觉得她快哭了。
「世人皆道,现在的皇帝是个慈悲心肠的好人,可我小的时候,我爹娘也说过当时的皇帝是个好人……但战争还是来了。」
战争,她也晓得。
那是让她舍弃幸福的坏东西。
「孩子,未来的路会很痛很痛,但千万别忘记了那个毁了妳一辈子的,是战争,而不是我。」
妇人温柔地摸着她的头,闭上眼喃喃地道。
「我也是这幺走过来的……没什幺的,一睁开眼又是另一天,没什幺的……如果真要恨,就恨战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