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哲指着地板上书写凌乱的八个字道:八卦用以指自然万物,最具代表,我打乱了顺序,便不是自然之象,而是乱阵了,刚刚那个
想起来还是怕,忍不住咬了咬唇才接着说道:那个东西,不管是何物,毕竟脱不出乾坤去,在乱象之前必然不能再前进一分一毫,只是想不到它好像竭力要抓我一样!
他抬头看毕宿,大有委屈的意思。
毕宿此时倒不急于安慰他了,轻笑道:有什么好怕的,甘离用根竹枝也穿了它,再也不能来吓唬你了,何况这个。
他们胆大容易做到的事,不如一脚踢飞,对莫哲来说是绝对没有那个可能的。
莫哲吓坏了只能跑,到跑也不知道跑的时候,会挡已经很不错了。
毕宿知道他这毛病,所以也不强求,他席地坐下来,瞧着那八个字叹道:吓到如此地步,居然还想得出法子应对,莫哲,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搬桌子挡是普通人,打乱八卦来挡的恐怕只有莫哲。
它一直向我爬过来,天乾图没画一半,它就抓到我了,难道有用?
虽然害怕,可是也忍不住得意起来。
毕宿赞赏地看他,心里暗赞,却不再说出口,免得让他一下子高兴过了头,下次就没那么侥幸了。
自己虽然能感觉到他的情绪起伏,也整天守着,但难保什么时候又出现危险
他那一身的学识,不知要引来多少觊觎,恐怕不是没有了神力的自己能周全保护的。
莫哲能自保的话,才是真正最好的保护他的办法。
看莫哲已没有那么害怕,毕宿才叫甘离把那奇怪的断手拿进来。
莫哲一见,走到桌后坐下,只手裹了袖子挡住脸,不敢向甘离这边看上一眼。
甘离奇怪他的异常,但也猜测得出原因,知道他不过是因为年纪尚幼,自然也不会加以取笑,还细心宽慰道:这种东西,虽然不知道从何而来,也就是能吓唬人,没其他危害的。
毕宿看他一眼,能让这个自命不凡,满口昏话的甘离如此对待的,也只有莫哲了。
莫哲连连摆手,仍然不敢看。
那只手插在竹枝上还在动,可是碰到甘离和毕宿两个不知胆有多大的,已经成了玩笑。
莫哲忽然说:叫四郎弄盆热水来,还有皂荚。
怎么?
我被它抓到过!一只手伸出来挥给他们看,想到其他又说:另外再准备多些热水在卧室里,我要洗澡,要用桃叶煮的水,一两片就可以,多了要臭!
毕宿好笑地回头看他,要不要用桃叶水洒一下家里,院子里、房间里什么的?
莫哲忙点头,压根儿没看见他戏谑的神情。
正好也不用吩咐了,四郎听到动静赶来,说了一件事就去厨下烧水去了,可他说的事情,让才放松下来的毕宿等人又紧张起来。
苏鸿离断了一只手,七郎叫不应他,撞开门发现他昏死在床边,断手处血流一地,而那只手不知去向。
七郎在照料他,五郎已经赶去请大夫,那种断口,需要金创药才能完全止血。
莫哲大着胆子看了看那只还在动弹的手,下决心道:明天去一趟三台,必须得知道时辰。
这一晚,除了昏死过去的苏鸿离,莫宅里没有一个人安心入睡。
大义
从亥时转到子时,死气骤然逆转为生气时,那只手就不再动了,四郎早早出门,到郪江镇子上叫了马车,等不多时,莫哲在毕宿陪伴下,下了山登车,向三台县而去。
时间还早,路过公孙府门前也就没有惊动任何人,虽然有路人看到甘离和四郎坐在车前,但惊讶归惊讶,到底是安安静静离开了郪江。
毕宿精神倒好,除了下午会困顿,他一般都很有精神。
莫哲靠在他怀里,跟着重复的车辙声,昏昏入睡。
甘离以前在三台算是有名的术士,两个时辰后车进了三台县,不时有路人认出他来,他坦然坐在车前,也不以为耻。
毕宿命他们先问了苏鸿离家,他轻手轻脚没有惊动莫哲地下车,去那蛛网密布、破败不堪的宅子内看了看,出来什么也没说上车又走,这次才叫他们赶去县衙。
三台县就二十来个衙役,都是认识甘离的,一见他,立即就有人进去叫县令大人。
不一会,三台县令邹仓急匆匆跑出来,还在门口就对甘离一拱手。
甘先生,好久不见!这车里
毕宿一掀车帘跳下地,回身伸出一只手。
甘离笑道:还能有谁?
邹仓大惊:公子吗?
话才落口,莫哲已自车内探出身子,搭着毕宿的手下了车,邹仓抢了几步过来,对着莫哲就是深深一揖,抬头见毕宿满脸不高兴站在太阳底下,连忙请进里边。
星君,哪有喜欢阳光的。
一行人到里边坐定,邹仓又使退了衙役,才开口询问:是有什么事吗?以后有邹仓帮得上忙的,公子叫家仆来说一声就是,不必亲自跑一趟。
他也算是莫哲稍微熟悉一点的人,便没有在姚安龙面前那么寡言少语。
邹大人客气,此来是想问问苏家的命案。
邹仓一听,先叹了一叹才道:那个案子太惨,一天之内死了那么多人,想必公子也听说了,案情太重,我这里只是过了一过,至于审,是益州州府审的,呈报就呈报了数月,到批复下来,定了活着的人一个死罪,今年秋后处斩腰斩!
腰斩若是刻意为之,被斩的人不是因为流血伤重而死,而是生生痛死,是最重不过的刑罚。
莫哲和甘离都变了脸色,只有毕宿神情平淡,问道:
如何定的罪?
说是投毒在井内,因为死去的人不见外伤,不见出血。
邹仓到门前,接了下人递来的茶盘,自己抬进来,甘离倒是识趣,没让这个以前侍奉的大人倒茶,赶紧上前奉茶给各人。
忤作可曾告知大人,尸体死去的时辰?
关键还在这一处,近来清明,天气时节正在变幻不休的节骨眼上,虽然没有七月半阴气那么重,却夹杂了许多异数在内,实际上比七月半还要险恶,一想到夜里的惊魂,莫哲连眉头也忍不住蹙了起来。
不知时辰,看来像是死去多时,已经僵硬,可邻里夜间还听到他们家传来的说笑声,怎么?公子,是不是这案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莫哲向毕宿看上一眼,毕宿已经知道他的意思。
能否让我们见那个死囚一面?
这个邹仓为难地道:那女子虽然就押在三台大牢中,但此案州府极为看重,从不允许人探望,连我要提审,都得出具州府开来的手谕,府台留守县内的主簿才让我进,怕是无法可想,不知公子要见那女子做什么?
朝廷重犯,即使邹仓本人敬重莫哲,莫哲不是官员,更加和此案无关,邹仓也没有让他见的理由,因此推诿。
事关占卜的,莫哲是个中翘楚,可是这种刑案,跟方术无关。
毕宿说案情还有蹊跷,邹仓自以为案件已定,虽然怀疑,也用州府把他们搪塞过去。
莫哲忽然起身告辞,毕宿和甘离都以为他就此放弃,家里的事情,把少雨找回来就行了,倒不是非要查出事情真相才罢休。
邹仓步步挽留,又是品茶又是吃饭的,莫哲既没答应,也没停步,慢慢向外走。
快要到县衙门口,忽然对邹仓一眨眼。
邹大人的烦心事,来了。
邹仓愕然,门外衙役进来报:
大人,那薛家的人又来门前哭闹,赶也赶不走!
邹仓一听,眉头就紧皱了起来,一看就知道已经烦不胜烦了。
再陪着莫哲走了两步,外面的哭闹声传来,邹仓尴尬道:公子占卜果然厉害,唉!今日麻烦,只好慢怠公子了,改日再到郪江拜望公子。
看样子,已经烦得连走出去都不愿了。
尽管莫哲点出事情,可他仍然把公案与占卜分开看待,就如人世与鬼神之分,划分得清清楚楚。
莫哲无奈,只好再点他一句:良政与良民,是靠大德,而非小惠,邹大人要做仁慈的父母官,还是于国有利的能臣,心中必有计较,莫哲告辞。
他这一番话,别说邹仓听得愣住,就是毕宿和甘离也没能明白。
稀里糊涂跟着他出门,县衙门外一字排开,跪了十来个人,呼天抢地地哭号。
毕宿听到那些人哭:老爷一向行善,不过失手打死一个下人,功过间,功大于过,请大人饶命!
轻轻一笑,毕宿已经明白过来。
看来不查清苏鸿离身上的事,莫哲绝不会罢休,一向收敛锋芒的他,居然抛出权谋相术的学识来,可见有多在意。
恐怕还是夜里吓坏了的缘故,水落石出之前都放心不下。
甘离见他露出了悟的笑容,正要问他何意,一个衙役跑出来,必恭必敬请莫哲回去,说大人在里边候着。
毕宿甩给甘离一句:一会你就知道。又跟着莫哲转回去。
这邹仓反应也太迟钝了,居然要他们走那么多步。
回到先前坐的厅室内,邹仓对着莫哲深深一揖,腰都要弯到地上去了,比先前恭敬几倍有余。
多谢公子指点,这事情邹某烦了很久,不能决断,今天听公子的话,才茅塞顿开。
莫哲点头受了他一拜,神情淡淡。
甘离闹不清楚了,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师父怎么问也不问就帮了邹大人呢?
邹仓笑道:待我告诉甘先生,这事情,要从半月前说起
三台县有几个大善人,这薛平永就是其中一个,平时修桥铺路做了很多善事,不免格外注重面子,那天家里宴客,被一个下人顶撞了一句,等客人走了,心里气愤难平,叫人捆了那个下人鞭打出气,没料到下手重了些,人就给打死了。
朝廷例律,杀人偿命,再加上有去年的血案在前,邹仓本应明正典刑,可自从薛平永被下到大牢里,薛家天天来哭闹不说,还常有平常百姓受过其恩惠的前来求情,更有人联名写了状子放出话来,若邹仓斩了薛平永,他们就要为民做主,把邹仓这个草菅人命的昏官告倒。
这下,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邹仓不禁左右为难,迟迟未做决断。
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甘离还是不明白。
邹仓不说了,对莫哲道:甘先生如今是公子的徒弟,还是做师父的说比较好吧!
毕宿插言道:邹大人的决定是?
杀!
甘离奇道:什么?他既然是个大善人,杀他还要得罪三台百姓,怎么能杀?邹大人可要想清楚,不如把这件案子也递到州府去,看州府如何判罚。
那可不行,莫哲摇头道:邹大人必须自己决断,不仅要杀,还要大张旗鼓地杀。
邹仓又吃了一惊:哦?愿闻其祥。
州府在苏家一案上,想必已经对大人失望,大人此时正需要重新建立威望,否则,就是放了薛平永,大人也做不了多久的三台县令。
邹仓点头,出了血案后,他已发现越来越戴不稳头顶的乌纱帽,深有体会。
莫哲沉吟了一会,把词句组织了一下,便于说明。
赦免薛平永死罪,看起来似乎不用得罪百姓,可是如此一来,人情重过律法,州府会认定大人是无能庸人,大人的官位也到此为止,这是其一。另外,三台虽然只是一个县,管制起来也需要法令严明,若是靠赦免罪责这种小恩小惠来治理,只不过能换取短暂安宁,让有罪的人到处横行,日久必毁,大人若不甘心只做地方官,还有宏图在朝堂,一定要执法从严,姑且用薛平永做例子,给那些心存侥幸,或者仗势欺人者以警告。
所以要大张旗鼓!邹仓恍然大悟,随即又皱眉:可是有人要联名告我,这可如何是好?
毕宿道:国家律法在此,即使他素日行善,事情一样归一样,岂能抵消杀人过错!
莫哲含笑看他一眼,对邹仓温言道:乾坤阴阳,界限分明,这是世间定理,官与民,也该如此,大人的官威此时不用,还等到何时?
邹仓定定看着莫哲,只觉得眼前人还是那个神秘莫测的少年,却突然高贵耀眼起来。
他哪里知道在莫哲脑袋里,这不过是一些微末尘埃,放出来,何止适用三台,根本就是治国之道。
莫哲脸皮薄,被他盯得脸上微微泛红,毕宿看出来,咳嗽一声,邹仓才回过神来,感叹道:本来很为难的一件事,公子看来就很简单,果然是眼界不同,好比从高山上看平川,一目了然!邹仓服了。
看来事情可行,莫哲才露出微笑,邹仓就满脸愧疚地说:公子的事,邹仓本该竭尽全力办到,可是那个死囚昨夜已死,请公子不要怪我隐瞒实情,这也是一件麻烦事哪!
头发
莫哲开始还没怎么变脸色,等邹仓提到那死囚死相诡异,脸上就白了下来。
毕宿知道他又想起那只断手,忍不住道:莫哲,还是算了,回去我让七郎把莫瑶和少雨找回来。
邹仓不知就里,还问莫哲:公子可要到牢里去看看?
莫哲左右看他们两人,咬了一下唇向邹仓道:烦请大人带路。
明明吓得不轻,还要勉强去牢里看,毕宿瞪他一眼,脸上不高兴,脚下却还是不放心地紧紧跟着。
此时日当中天,大牢里还算光线充足,要是晨昏,不知昏茫到什么地步。
也因为来的时间好,所以看到那女子的尸体时,莫哲还能保持住镇定。
双眼大睁,早已放大的瞳孔四周满布血丝,嘴角还有青黄的水渍痕迹,不需要仵作,只要看那冻结的表情,就知道她是被活活吓死的。
一共六个牢头,换着看守,到晚上最少也有三个人在,可是他们竟然没听到一点动静,到早上送牢饭进来才发现她死在这里,大牢里没有其他入口,不可能有人能经过他们进来,这牢里连窗户也没有,这事情真是。
甘离顺着尸体望向的地方,朝自己背后看过去,那边比较空旷,放着一些刑具,都没有动过的样子,他仔细看了那些弯钩铁鞭,寒意爬了满身。
毕宿捏着下巴道:她到底看见什么东西,吓成这个样子?
甘离听他说的,忍不住打个哆嗦,向莫哲道:师父,看也看不出什么来,还是先出去吧!
莫哲抬手止住他说话,从牢门处后退几步,盯着尸体看了会,叫邹仓命人把死囚牢的门关上。
邹仓道:可不能,没点火的话,门一关上这里边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火把在哪?
不解莫哲要干什么,但邹仓还是指给他看了牢门边两枝火把。
莫哲走过去,伸出指头摸了摸。
这枝很久没有点过了,满是灰。
他查看了另外一枝,点了点头道:点燃这个,然后关上门。
邹仓叫牢头来,点了他说的这枝火把,又关上死牢的门,这里顿时昏黑下来,憧憧火光飘摇不定地闪烁在森寒的空地上,那光充其量只照亮了牢门所在的墙壁,其他都在黑暗中。
不止甘离,连邹仓都浑身渗得慌。
莫哲不急不忙道:昨夜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她或许听到什么声音,很小声,牢头们在外面听不见的声音,坐起来,然后
他走到囚牢栅栏前站定,看了尸体一眼,才说:不管是什么吓死她,那东西就在我现在站的位置。
邹仓倒抽了一口气。
要不然,如此光线下,她根本就看不见,又怎么会吓得胆汁破裂而死,连叫声都没有发出。
莫哲倒是没有开始害怕了,用心推敲下,注意力都集中了起来。
他四下查看,毕宿也张大眼睛上下巡视,盯住上面一个地方停住。
邹大人,开一下门。
邹仓开了门,和莫哲、甘离一样,朝毕宿盯着的地方看,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大牢的木梁混土屋顶上满布裂隙,还有很多蛛网,到处看着都一样,没有什么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