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三儿————饮千流

作者:饮千流  录入:03-08

  第二十五章

  齐凤三哂然:“冷大人不就是这个意思么?今儿我就顺了你的意,何如?”说着解开外衣,露出里面纯白色亵服。冷馥连忙站起来。
  齐凤三解开亵服,露出光滑白皙的身子,趴在绣花枕上回眸一笑:“来啊,你看月色多美。”冷馥吓得倒退几步。齐凤三趴在胳膊上笑道:“我知道了,冷大人智压孔明,一定未思进先思退。你放心,事后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也绝不纠缠你。”
  冷馥讪讪地说:“齐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齐凤三道:“冷大人说话狡诈得很,草民多次理解失误,你不是哪个意思?”冷馥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的脚后跟已贴到门槛。
  齐凤三话锋一转:“不过,冷大人要的这么急,只能将就一下了,草民如厕没有擦屁股的习惯,逛完窑子不洗澡也是常有的事,最近痔疮犯了,不晓得有没有苍蝇屎。”只听咔嚓一声巨响,有人一屁股坐在了门外。
  冷馥转身看去,一人抱着脑袋踉跄逃走。冷馥刚要喊人来,齐凤三披着衣服走出房门道:“不用,天亮以后看谁的左脚跛就知道了。”冷馥点头:“只是,你那些歪话怕是被他听了去。”
  齐凤三睥斜着他:“这么说,你不信?”冷馥微笑摇头:“你一向爱风趣,我怎么会当真。”齐凤三夹他一眼,转身进屋随手带上房门。过了一会儿,听见几下轻轻的叩门声。
  齐凤三躺在床上道:“夜深了,冷大人还须自重些。”冷馥不好意思再叩,又不想走,背着手在门外踱了一圈,趴在门缝道:“齐公子,你睡着了么?”听里面没动静,轻叹一声,转身刚走几步,忽听里面说:“冷大人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困了。”
  冷馥欣喜地调转头来,趴在门缝说:“小三,你是知道我放不下你才回来的,对么?”齐凤三睁开眼,看见月光投在门上的人影,只觉得心口闯进一小鹿似的嘣嘣乱响,只得用手死死扣住,忍了好久,辗转反侧,着实郁闷。
  等了半天没声,冷馥以为齐凤三睡了,三更半夜吃闭门羹不知没趣,竭力劝自个儿回去睡,心想默默数到一百,再没回应就走,没成想才数到十几,便听齐凤三在里面说:“冷大人实在安分不下,就去冲个冷水澡。”
  天色发亮时,齐凤三悄悄溜进厨房,往头上泼了三瓢凉水,忽听有脚步声往下房方向跑来。齐凤三情急下躲到米缸后面,听两名小厮劈柴烧水,口里报怨:“今儿真邪了,小主人半夜要洗香汤浴,老管家在梦里喊脚崴了。”
  拂晓天寒凉胜夜,齐凤三控控耳里的水,蜷在米缸后面冻得直打牙,好容易挨到水烧开,小厮一前一后抬进冷馥房里。齐凤三抱着膀子冲将回去,一猛子扎进被窝,一摸屁股比手还凉。
  折腾了一宿,早上才入睡,小厮便来叩门送洗脸水,随口问:“齐公子昨夜睡得可好?”齐凤三翻了个身,自此咳嗽不断。小厮递来一条白绸衩衣、一袭水青地百合香汗衫和一件六彩缎开襟常袍:“这是我家小主人前儿在京城新买的,他临走吩咐小人伺候您换上。”
  齐凤三压着嗓子问:“他人呢?”小厮道:“一大早就去城里了,昨晚太守府派人送帖子过来。”齐凤三心想,这些铜臭的腐吏,应酬比上茅厕还勤。
  临安太守府,云屯星聚,锦旒琼卮夺目。此前,冷馥便听说王翯因举报之功升任镇京知县,不久又听说升到了镇京总兵,可见皇上对此人的器重。如今又来了个新太守,姓名不详,性别待定,履历一栏空白没填,只听说是个骄奢淫逸风华绝代的小太守。
  冷馥内心忐忑,自己在江南的身份只是一介布衣,何故新太守刚来就发请柬给自己?难道是杨逊的嘴不严实向外透露此事?冥思苦想一道,额角乱冒虚汗,给小厮好生扶下马来,硬着头皮走入大门,举目便有约摸二三百个持矛带盾的武将。冷馥压起脚步,步步如履薄冰,眉心上分明一个偌大的“疑”字。
  穿过回廊,绕过莲池,视野瞬时开阔,后花园内一片歌舞升平,让人眼花缭乱。冷馥单把视线投向中间那人身上。他斜倚蟠龙矮塌,一只手臂拄着下颏,另一只慵懒地搭在金蛟扶手上,三五个粉嫩的女娥司茶侑宴,身后金漆玉骨的蒲香羽扇习习地摇着。
  他身边坐着一个花花公子,一双明澈的弯月牙正开眉巧笑。稍远一点跪着一孱弱的病美人,和着清雅的丝竹徐徐地清吟低唱。席间宾客无数,只有冷馥认得出这三人,跪着的是花多病,坐着的是杨逊,躺着的乃是当朝天子。

  第二十六章

  杨逊刚刚给皇上说了个黄科儿,陪皇上笑了一会儿,便抬眉笑问伺立已久的冷馥:“冷公子何故来迟?”
  皇上抿着粉唇咬着贝齿正骄矜痴笑中,星眸一聚,发现冷馥正攒着个大眉头站在面前,立刻清了清嗓子,换个端肃的坐姿,随口便吐出个万万使不得的字眼儿:“朕……“冷馥和杨逊顿时冷汗涔涔。皇上白他们一眼,转口说:“……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冷公子,久仰。”
  皇帝乃九五至尊,化名自当不落窠臼,出宫时走得匆忙,到江南后叫杨逊帮着想,可杨逊一时没灵感,只会想“黄裳”、“黄嫡”、“天紫”之类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破烂儿。今天叫冷馥来,是想让他帮着想个名字,偏忘了他一本正经洁身自好的个性只会扫大家的兴罢了。
  皇上真想踩着蟠龙塌掐着小蛮腰,跳着高儿问问他冷大学士:朕在宫里省吃俭用,省出大把大把的金花银供你到江南办私事,来了半年多,给朕拿回一把破扇子就算完啦?相反,朕不就是带着二三十个宫女、三四百个男宠、四五千个太监,五六万副甲胄,六七亿两白银,到江南这儿听个黄科儿么。你跟朕恼什么恼。
  皇上想到这儿,只微微扁了扁嘴角,点漆的瞳仁透着玩世不恭的孩子气,眉心一抹天生的灵动风韵。
  三人假意寒暄,完事,赐座,倒酒。杨逊撑起嵌金香扇,私下对冷馥说:“冷大人,求你个事儿。”冷馥放下酒盏:“何事?”杨逊瞟着龙颜,更压低了几分声音:“今儿皇上高兴,替我给狱中的尚大人求个情,我在避谣不好开口。”
  冷馥默不作声,脸上也无表情。杨逊自嘲地笑了笑,又道:“至少给皇上提个醒儿,别忘了这档子事,尚大人在地牢吃不好睡不好,度日如年,听说老毛病又犯了,他那个病还不是早先为皇上办事烙下的,唉~唉~”
  冷馥微微点头,也没接话茬继续饮酒。杨逊看他的样子好像是同意却又没十分的把握,心里忐忐忑忑,深不见底的瞳孔笑吟吟地盯着花多病,一盅盅的琼浆玉液却灌进了肋巴。
  两个穿红戴绿的妖娥拧着一个男孩儿的耳朵,活生生从临江妓院的阁楼上拖出来,门前停着一架彩缎装饰的豪华牛车。鸨母站在妓院门口,两片碎嘴不停唠叨数落:“绑也得给我绑去,没见过这么出条子的,下贱人干下贱活计,嬷嬷我既然出钱给你做衣裳,凭你有狐仙似的身段儿也得乖乖脱光了躺下……”
  男孩儿打拖不肯上车,凭他们把耳朵拧得像烧红的烙铁,手腕脚腕上布满紫黑的指印,只有那张傅粉的小脸完好,两眼水汪汪的,嘴皮倒比鸨母还厉害些:“前儿我家公子才给你了一千两,今儿你就敢逼我出条子,有朝一日我家公子做了县太爷,我定叫他幽闭了你这个臭夜叉!”
  鸨母抚掌大笑:“哎呀,你可别吹了,谁跟你是一家子?人家都把你卖钱花了,还做梦呢!再说世上的人谁不知道齐凤三是个窝囊废,等他出个人头地我怕下辈子也等不上呢!哈哈哈哈……”压着男孩儿的两个妖娥笑得花枝乱颤,手里一含糊,男孩儿小牛似的冲了出去,一头顶在鸨母身上。
  鸨母的身子向后仰去,后面丫头们齐刷刷地躲开。
  “妈妈,莫踩坏我的云鞋。”
  “母亲,别碰掉我头上的珠花。”
  “娘,孩儿一天没吃主食,哪里撑得住你呀。”……
  唉哟一声,鸨母的屁股就毫无阻挡地砸在地上,两眼金星。男孩儿被弹得老远,一双稚嫩的黑眸狠狠地瞪着鸨母,面颊上挂着几条晶亮的珠串。
  楼上,纱窗半掩,嵌金香扇匀匀地摇着,一双弯弯的笑目静静地探着窗角。对面坐着一个精致的少年,面带惶惑,咬着手指看出了神儿。

  第二十七章

  还不是杨逊出的馊主意,为博龙心一悦,君臣三人挪到西湖边上的茶楼说话,对面就是钱塘最大的妓院,把个韶颜稚齿的小皇上看得目定神驰跃跃欲试。冷馥默默盯着那个细瘦的男孩儿,袅烟眉似比先前攒得更紧了些。
  鸨母起身拍了三声绝响的巴掌,人堆里钻出两名凶煞的小厮,三下五除二把男孩儿捆成个蚕茧,堵上嘴塞进牛车。
  见皇上双拳一握,杨逊收起香扇,忙不迭地说:“臣杨逊听候皇上调遣~”冷馥则颦眉袖手静观其变。就在车夫挥鞭之际,路中央闪出个不要命的来。
  他的脸颊温润如玉,双睛炯炯有神,唇角挂着三分顽劣七分自负,身穿六合缎缅襟长袍,绛紫色的面料华光摇曳,腰带镶宝石,袖口滚金边儿,只是肩背宽了那么一点,袖子长了那么一些。墨底金字的宝扇在胸前缓缓地摆着,一派风雅公卿的华丽景象。
  奄忽之间,整条街没人敢发一言,目光全落在他身上。齐凤三心忖:这套行头挺唬人的嘿!
  小二拎着铜壶跑上楼,扯起圆溜溜的嗓门喊:“给各位小爷添茶来啦~”杨逊三人都探着脖子往窗外瞅,没人理他。小二娴熟地倒着水,显摆外加讨好地主动介绍起来:“怕是你们不知道吧?穿紫衣的这位,是个吃喝玩乐一点正事儿不干的二世祖。他老子娘把他生得恁标致的,可惜大海里腌咸菜喽~”
  这时,杨逊接了皇上一个眼色,从袖里掏出一锭黄金,笑逐颜开地问他:“哦?这个人真有趣,不知他姓甚名谁?”小二惊得手一抖,差点拽了茶壶。冷馥见机抓住小二的衣角,在他耳边低语:“小二哥,不懂别人的事,我劝你别乱说。”
  小二不乐意地甩开冷馥的手,忙去接那锭黄金,滔滔不绝地说道起来:“他叫齐鸾,外号‘疯三儿’,他爹是我们县最有钱的大财主,他是独苗,那个能败家呀,就别提了,成天花天酒地玩女人,女人玩够了玩戏子,戏子玩够了玩和尚,反正有什么玩什么,银票揉皱了当搽腚纸使,……”
  皇上抬手示意他闭嘴。杨逊立刻把小二打发走了。只听楼下那个人在说话:“嬷嬷,你是不认得我了么?”
  鸨母哪里是不认得他,直吓得天灵盖冒蓝烟,涎着舌头给车夫使了个眼色,牛车默默停在一旁。鸨母拖着沉甸甸的屁股走过去,两眼包子褶,腆着脸笑道:“齐公子,你可算来了,都想死我了!”
  只听周围唏嘘不已。齐凤三笑着点点头,用扇子一指:“车里是谁?”鸨母顿时脸色发紫,憋着不敢吭声。齐凤三走过去撩开帘子一瞧,有一癯瘁的男孩儿被绑在车厢里,手腕脚腕挣出深深的血痕。
  “见夏?”
  见夏可怜巴巴地点头,眼眶的泪噼哩啪啦滚下来。鸨母把心提到嗓子眼儿,假意埋怨身边的两个妖娥:“我就说,齐公子有情有义,怎么可能忘了这孩子呢,你们还不快把见夏放出来,齐公子来赎他了。”
  两妖娥正要去松绑,见齐凤三的宝扇一甩:“谁要赎他?他自个儿喜欢这一行,与我何干。”鸨母的笑纹僵在脸上:“那齐公子今儿是……”齐凤三不怀好意思地笑笑,掩着口对鸨母道:“会会你们这儿新来的。”说罢便和两个小优勾肩搭背地走了进去。只看见夏在瞬间放弃了一切挣扎。
  皇上扼腕:“混账东西,拖出去弄死算了!”“臣,遵旨。”杨逊边应声边斜眼瞄着冷馥。冷馥已然鬓颊湿透。

  第二十八章

  杨逊心想,看你能撑到几时。起身领旨而去,刚走几步,便听冷馥以平静的语调对皇上说:“微臣敢问皇上,要以什么罪名杀他?”杨逊停步,听皇上沉吟无语,杨逊转回对皇上说:“臣以为‘鸾’字犯大讳,诛之有名。”
  皇上微笑点头,又看看冷馥。冷馥扫了眼杨逊,不假思索道:“皇上,名字是父母起的,本人何罪之有?”皇上频频点头,又看着杨逊。杨逊瞥了眼冷馥,微笑道:“臣以为,为人父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此天理也,父母授名犯讳,本人如此不堪仍以凤鸾自喻,罪莫大也。”
  皇上拄着下颚,丹凤微翕地笑望冷馥。冷馥道:“皇上,父之恩,姓氏名讳,母之恩,身体血肉。孝父不可改名,孝母不可杀身,改名而保身者谓不孝,杀身而保名者亦谓不孝,皇上是想置人于不孝么?”
  皇上笑靥深深,又把接力棒传给了杨逊。杨逊弯起潭水般深邃的笑目,问冷馥:“冷大人,卑职想问你个问题,这个人为何就杀不得?”冷馥一怔,险些掉进皇上和杨逊二人设下的圈套。
  皇上收起笑容,义正严辞道:“杨大人,明儿一早把那个姓齐的给朕‘请’来,就这么定了。”杨逊马屁精神,抢呼:“皇上圣裁。”
  翌日平明,齐凤三宿醉初醒,翻了个身,看见轻纱翠帐外有个人坐在银釭前梳头。齐凤三晃了晃脑袋,只记得昨夜烂醉时,自己被一个好看的伶倌放倒,后面的事恍恍惚惚记不真切。
  他将鬓角额顶的长发各取一缕,在脑后歪歪地绾了个云朵般的发髻,从木匣中拿出一支翡翠步摇,斜斜地插在发髻上,铜镜里的那张纤瘦的小脸,立时损了几分端肃添了几分妖媚。
  齐凤三捏捏眉心:“你是新来的?叫什么?”他轻飘飘地走来,一边撩开纱帐,挂上床边的镏金钩,一边用软绵绵的语调,赧声道:“你真坏,昨晚人家不是告诉你了么?”
  齐凤三揉着太阳穴,美美地往枕上一躺:“我真不记得问过了,再告诉我一遍,明儿我好再来看你。”他趴在齐凤三耳边,轻柔而好听地说了两个字:“思尘。”“嗯。”齐凤三抓住胸前那只小酥手,合眼微笑,“记住了。快些拍着我再睡一会儿。”
  思尘轻轻拍着他入眠,见他呼吸均匀,快要睡着了,捧着他俊俏的小脸,在朱唇上轻印一吻,心想,若能一辈子伺候他这样既温柔又阔气的公子哥,就算是沦落风尘又有什么不好?忽然,门外传来一阵纷乱,思尘趴在门缝一瞧,原来楼下老鸨正和一个花花公子式的人物过招。
  这个人不高不矮,蜂腰扇背,身段轻盈,颇有几分迷人的姿色,和楼上的相公们比起来少了三分风尘,多了三分风雅,行动坐卧自有一种摄人的气派。桃花笑目魅如丝,秋湖深水渊似潭,便是不笑也让人如沐春风,身心舒畅。穿戴自然是上上等的,一把描金宝扇香风徐徐。思尘竟一个不小心看痴了。
  老鸨点齐所有的小厮,把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他的眼里却空无一物,身边左右站着四个强壮的护卫。僵持许久,他放下茶碗,道:“嬷嬷,你不把人交出来,我是不会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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