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当一声,周围歌伎惊叫起来,阿娇正要走过来看,被刘彻一把扯开,他推开众人,走进来一看吓了一跳,等蹲下身抬了昏过去的歌伎的脸一看,惊恐之色形于外,当下立即把莫哲抱了起来,小心地护在怀里,再也不管其他,大步就朝后宫走。
御医!快传御医!平阳公主随朕来!
阿娇连他抱的女子面孔也没看见,就被推到一边去了,见了这情景竟然不顾皇后仪态地跺脚哭起来。
刘嫖怒火上冲,拉了自己女儿的手走到殿上去,母后,您看看皇上这是做什么!?
窦太后扬声问道:皇上?
刘彻被叫住,一时急得无法,张口道:朕宠幸过她,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晕倒,因此急躁了。
窦太后却高兴起来:那快带进去,让御医好好瞧瞧,别是也有身孕了吧!这种时候身体比平时要弱一些,可不要像子夫这样劳累到,这回要仔细点!
刘彻大为高兴,道了是抱着莫哲扬长而去,平阳公主紧紧跟着,留下面面相觑的贵戚百官和乐呵呵的窦太后,以及面色不佳的长公主刘嫖和她女儿皇后阿娇。
卫子夫怀孕,竟然替刘彻岌岌可危的皇位挽回了不少。
眯着眼睛看到身边没几个人了,莫哲轻声道:皇上
刘彻咦,低头看到靠在肩上的莫哲眨了眨眼,立即明白过来。
姐姐跟朕进来,其余人回避,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内侍应了是,关上了寝宫外间的门。
莫哲张开眼睛,第一件事情就是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无汗的额头。
平阳公主笑道:好险!
刘彻道:幸亏朕机警!
可是,现在如何才能离开这里,去找那地方呢?
莫哲一问出来,刘彻傻眼了。
那个地方,我去找过了,并没有什么发现。从床后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做了内侍打扮的董仲舒。
董仲舒拜过了刘彻,起身道:莫哲倒好命,皇上亲自抱进来,我从昨天到今天,先做宫禁,后当巡逻,再做内侍,宫里走了整几圈,腿都走细了才混进来。
刘彻道:要不是朕接应及时,早给太后逮去了,好了,闲话少提,那阵图倒是可以先放放,莫哲命数的事情已刻不容缓,董公可有办法了?
董仲舒令人失望地摇头,四人心头都是一窒。
莫哲已认命,但阵图还是要去找端倪,毕宿非比常人,莫哲草芥一般,不能带害了星君
一提到毕宿,莫哲心里隐隐疼起来。
董仲舒道:你是关己则乱,毕宿是星君,自天地初始便存在,那阵图虽然匪夷所思,想来不至于破坏天地乾坤,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担心也无用,莫哲苦笑,两个阵图都已经用掉,合该是命!
刘彻怒道:什么命不命!我是天子,不让你死你便不能死!
说得焦躁,放了莫哲在榻上,满地乱走。
董仲舒盯着莫哲好一会,莫哲发觉,他才慎之又慎地道:也不是全无办法,只是
刘彻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只是,快说!
董仲舒道:太险!
如何险?
不止刘彻好奇,莫哲也疑惑起来,父亲那样一生精于占候者,尚且无法,难道生活在两千多年前的董仲舒还会有办法?
董仲舒踌躇了一会,才道:既然皇上在此,那不如交由皇上决定,皇上是天命,或者会影响到莫哲的命数也说不定。
刘彻道:你说!
莫哲和平阳公主都细细听着,越听越惊。
董仲舒的意思,既然命数不可变,不如顺应,与其被不可知的力量强横夺走性命,不如以可控的人力为之,度过十八生辰的时刻。
简单来说,就是用药物致使假死,等到时辰过去再行救活。
可是是药三分毒,何况毒药,纵然是假死的,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万一抢救不回来
刘彻道:宫中毒药上百种,哪一种可以?
董仲舒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来,里边有指甲盖那么大一团胶状物。
这是南方来的,少用可以镇痛,多了会出幻觉,若是过量则会呼吸停顿,人如同死了一样,但过多一分,则回天无力。
那怎么知道用多少量?刘彻伸手就想拿,董仲舒收了起来。
莫哲却认得这东西,这是鸦片!?
董仲舒大喜:莫哲认识?那用量
知道药性,莫哲摇头道:可是我没有用过此物。
董仲舒一下子犯了难,不知如何是好,望着刘彻,刘彻也拿不定主意,他其实很想说,干脆就坐在这里等,看这命数是不是会闯进来夺走莫哲,可是董仲舒已是不凡,莫哲更加出类拔萃,他们都如此肯定的东西,要是等下去,真的无可挽回,一定会悔恨死!若尝试的话,这毒药可怎么下得了决心!?
平阳公主瞧着他为难的样子,柔声道:让我试试吧!
刘彻呆住,莫哲急忙道:不可!公主千金之躯
董仲舒竟然对刘彻道:这是唯一可能增大机率的办法!
不!不行!
哪知刘彻忽然几步过来,握住莫哲的一双手。
如果说只有这一个办法,那必须做!
莫哲抽不出手,低头下去:皇上,董仲舒之才,并不比莫哲低!皇上若要倚重,有他即可,莫哲生不能报皇上知遇之恩,若有来世
住口!刘彻专横道:这里由朕说了算!你这些话,留着捡回命来再说!
皇上
刘彻看着莫哲眼圈发红,立即不管不顾地把人拥到了怀里:
莫哲啊莫哲!你这样的才学人品,叫朕怎么放手?要不是毕宿
董仲舒见事情发展偏轨,忙道:皇上,事不宜迟,请速速决定!
刘彻再不迟疑,抱歉地看着平阳公主,重重地点了头。
平阳公主笑了一笑,眼中坚定无比,真是女中豪杰!正要从董仲舒那里接药,莫哲道:就算公主替我试药,还是我来定量吧!我还记得书上说的内容。
董仲舒本来就不清楚这东西,听他说,也不怀疑,把盒子递给了莫哲。
莫哲接过来细细看了,近看才发觉不是鸦片胶,颜色青灰,不知何物,便不动声色问道:以前用过的病例,还请详细告诉我,我同书上记载对比一下。
董仲舒不疑有他,这是五分的量,平时镇痛用一分足矣,若是要人昏迷,则要用三分,四分就十分凶险了,到五分,是致死的量,我曾听闻有误食了五分下去,救活回来的,书上怎么说的?五分是否太险,我毕竟没有亲眼见过,只是听说。
莫哲思量着说:四分险恶,五分才是致命的量,书上也是这么说用四分,气不能断,于命数无影响,用五分?又何必公主来试这危险呢?
刘彻看见莫哲嘴角一弯,似有笑意,心叫不好,莫哲乘着他们不备,将毒药往嘴里一丢,强吞了下去!
莫哲!!
刘彻手劲几乎将莫哲肩头捏碎,你你怎么
皇上莫哲笑道:命数如此,死了是莫哲的命,救活,是董仲舒的神机天算,不论如何,皇上的心意,莫哲领了。
平阳公主袖子蒙了脸,低头不作声,董仲舒沉沉叹气,走到窗边去,似是多一眼也不忍看莫哲。
刘彻双手失力,莫哲偏头躲着他目光,却望见了屋角沙钟。
点点滴滴,颗颗粒粒,如同他生命一样,安静地流逝。
静夜无声,这夜里的一个时辰,是刘彻此生记忆最深刻的时候,生来即尊贵无比的他,第一次感觉到对生命的无力和畏惧。
那药或者对莫哲效用不大,亥时过半,莫哲都只是唇色苍白了一些而已。
刘彻在寝宫内走了几百圈,看他脸色不像有事,听到外面宫人报时辰。
各宫安居!子时到
莫哲,看来朕的天子气真的有用!你莫哲!?
莫哲眼望着高高的,金碧辉煌的屋顶,双眼失神地道:毕宿对不起说着,人软软倾倒。
莫哲!
莫哲!!
刘彻扑到床边,董仲舒也冲过来拉住莫哲手腕摸脉象,平阳公主遮不住地泪珠成窜掉下来
莫哲已经绝了心脉。
兵冢
董仲舒再三确认,方才抬头,对着满眼期待的刘彻道:皇上说得一句,已经不能继续下去,松开莫哲的手,对刘彻跪了下去。
刘彻道:现在是不是应该等?等子时过施救,要不要别的御医一同帮忙?
董仲舒低声道:皇上,假死只是没有呼吸,看似死亡,可是莫哲现在连心脉都已断了,这
刘彻定定看着他,愣了片刻,御医!快给朕传御医!!!
宁静的宫中响起了脚步奔跑的声音,灯影摇晃,宫人奔走不停,乱到丑时过,方静。
连睡下的窦太后都被惊醒了,随后,她得知被刘彻抱到寝宫里去的,不是什么有了身孕的美人,而是一个姿容出众的少年,可是那少年却薄命得很,御医抢救了两个时辰,依然没有救回来,死在皇帝的龙榻之上。
窦太后叹了一叹,既然人都死了,再追究平阳公主或者刘彻的荒唐,未免不尽人情,只叫人过来叮嘱刘彻,不要太难过,龙体要紧,这事情便算了。
天子寝宫里,刘彻虚脱一般坐在边上,直愣愣看着安静地睡在绫罗里的少年,不言不语。
御医诊断的是,中毒而死。
这莫非就是命,要不是他决定了用这个方法,莫哲也不会吃了毒药下去,也不会死。
这,莫非就是命
董仲舒跪在他身后,也是不言不语,眼中的迷茫只比刘彻更多。
到底是命数如此,还是他们造就了命数?夺走了莫哲的性命?
莫哲躺在那里,已经不会再呼吸,他的一缕魂魄,在这个雾茫茫的夜里,不知去向了何处?
毕宿一直向城东六十里的地方去,马蹄声声,越发把心头的那点烦乱搅得翻天,奔行了不知多远,毕宿勒住了马。
风声凄厉,他稳住呼吸,以为是自己多心,可是静下来仍旧感觉得到沉重得喘不过来的心绪,这是怎么回事?
正要拨马回去,身旁骑奴忽然大叫:那边是什么!?
毕宿举目望去,山岗之上的一棵树下,挂着十来个晃晃悠悠的人。
骑奴们互相交换眼神,都有些胆怯,其中一个叫螯炬的,拨马就向山上去,他走出一截,毕宿赶上道:到路上等着!
蹄声下,有清脆的喀啦喀啦之声传来,而山岗那边青灰的气森森扬扬,在毕宿眼中如有实质,这种样子,连他都没见过!
偏偏这个螯炬以为毕宿嫌弃他们胆小,回身大喝道:我们是公主骑奴,难道要给公主丢脸吗!?
这话一出来,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哪里还忍得住,一时间互相较劲着带马上来,毕宿见拦不住,嘴角讥讽一笑,径自往上面去了。
旁人听不见,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那喀啦喀啦的声音,就像马蹄落在碎瓦片之上,越向上,就越是明显,离那树还有十几丈远,毕宿挥手
站住!那不是人!不得靠近。
树上挂着的,分明就是十几个被人勒死的百姓,带血的衣服装束,和在风里轻轻摇晃的躯体,怎么会不是人?
这些骑奴不知毕宿身份,只知道是公主的客人,看他年级不大的样子,心里就不服,平阳公主的宽厚,也是他们如此骄纵的缘由。
还待要冲,毕宿忽然冷冷一扫,何止是人凉彻心骨,连胯下马匹都急停后退,马嘶纷纷!
螯炬惊道:你是何人!?
毕宿撇他一眼,再不多话,下了马走上去,到得树下,远不及马蹄沉重的足下都传来喀啦喀啦的声音,毕宿拨开一丛草,果然,草下并非泥土,而是白骨,这山根本就是白骨堆就。
他抬头看着树上悬挂的尸体,有些疑惑,为什么要诱人走近?有什么意图?自己打打杀杀还可以,看这些闹不清的东西还真伤脑筋,要是莫哲在,一定不在话下。
那些骑奴远远看着毕宿绕树走来走去,不时抓头,似乎碰到什么想不通的事情,想过去一看究竟,却心底生畏,只团团立在原地,半分也不能前进。
到了前夜差不多时辰,东方又传来轰轰轰的声音,毕宿驻足一听,猛然察觉上当!
后退!快后退!!到山下去!!
小山震动起来,毕宿奔了回来,一鞭抽在螯炬的马臀上,喝道:还不走!
马匹吃痛嘶鸣,纷纷向着山下狂跑,螯炬胆大,问毕宿:怎么回事?
不想死就给我跑!越快越好!这是一座兵冢!
兵冢?
身后的山体没有什么变化,毕宿略略放心下来,这螯炬实在有些胆大惊人,也算少数,便解释道:就是哨卡,为了阻人进去查看那奇怪的声音,所以设局诱人停步,到山上来,时辰一到哨兵出巡,停留在这里的就要被杀了填土,因而成山!
啊!!螯炬瞪圆了眼睛,向背后看去,长相斯文,还真看不出来胆子如此大!
什么哨兵?没有见到哨卡啊?何人敢在长安城外屯兵设卡?
毕宿道:这个,得回去问小皇帝!
螯炬还要再问眼看已经要到路上,前面的人都到了,只有他们尚差几丈,毕宿忽然在并骑奔行中拉住了他的辔头,两匹马被他强劲的腕力拉得人立起来。
螯炬差点滚下马背,定睛一看,就在山坡和大路的边界上,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一排士兵,寒光闪闪的枪头整齐地对着他们,刚刚还平平无奇的土地,一下子出现了这些士兵以后变得肃杀起来,螯炬抽出佩剑,却听路上的几个骑奴叫喊:发生什么事情?
这还用说?螯炬惊疑不定看向毕宿,毕宿道:他们看不见。
说完又扬声道:你们先行回去禀报公主,我们晚点就回,不必等,不必回头来找。
螯炬此时才露出点点害怕的样子来,毕宿为什么如此说?莫非他们已经出不去了!?
毕宿扯了螯炬的缰绳,拉着他跟从自己往别的方向去,那些骑奴看不见围困住毕宿和螯炬的士兵,只当发生了什么其他事情,迟疑一会,终究担心着螯炬,使了一人回长安报信,余人向着他们走的方向追来。
一旦越界,立即发现身陷敌阵,可这敌人从哪里来?一概不知
螯炬听到身后传来惨叫,回头一看,几乎目眦欲裂他那些同伴都做了那些面无表情的士兵的猎物,只见长枪突刺,血肉横飞,立即就想回去救人,哪知毕宿紧紧握住他缰绳不松手。 放手!我要回去救人!
救屁!毕宿头也不回地向前寻找着出路:那些士兵不死之躯,你杀得了吗!?
什么!!?
山上的士兵在凭空增加,倏忽即出现几个,这里一群,那里一队,要不是毕宿精良的控马之术,好几次他们都差点自己撞到那些兵刃上去。
螯炬不甘地向后看,可惜连人带马,已经看不到还有谁活着,十几个人,眨眼就没了,这时,他心底才悚然升起一股寒意,直窜肺腑。
我们怎么办!?
借剑一用,你给我呆在马背上,别滚下去就是!!
明明马前空旷,毕宿却拔了他的长剑去,向前疾刺,待得收剑,螯炬只见一个士兵被剑锋拉翻在地,他们马一过,那士兵竟然又爬起来了!!!
螯炬知道不妙,且是自己认知之外,当下抱紧马脖,再不敢妨碍毕宿。
毕宿一路或挑或刺,捡的全是没有枪兵的地方走,靠近一处高地,大喝一声抱紧!马蹄撞开两个围上来的士兵,奋力一跃,跃出了这片兵冢。
螯炬再回头看去,只是一片荒凉的山丘,山顶一棵老树,树下仍旧挂着十几个人轻轻晃荡。
以往去看的,恐怕都出不来。
毕宿看着他笑:你胆子倒不小,要不是看你胆子大,我才懒得管你!
螯炬心里已对这个人佩服到五体投地,带自己突围不说,才经历过险境,居然就能笑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