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远嗤笑,“那要是不瘦得多没长心啊?”
艾米扭开视线,季布脸上的表情越发暗淡得不像是季布,“总之谢谢你帮忙。”
36
“我不想吃。”卫未一无精打采地搅着自己的粥碗,又抬头看了看四周考究的装潢,“这是喝粥的地方?”
柏远放下菜单,皱着眉头看着这个难伺候的小祖宗,“你饿死事小,我没法跟季布交代事大,我不管你愿意吃什么,就是快点把肚子填上。”
“切,季布才不在乎呢!他哪有那么关心我。”卫未一撇撇嘴,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句话,可是季布这两个字一从他嘴里出来,他的眼圈就有些红了。他低了一会头,又吞了一口粥才说,“你看到他,他跟你说什么了?”
柏远“哦”了一声,“也没说什么,就是见到他了,聊起了你,季布说你瘦了,一定是随心所欲地散漫生活,不按时吃饭调养身体,太作贱自己。”他看到卫未一闷头吃粥,就放慢了语速,“其实……未一,不管是谁也好,总要咱们先自己拿自己当回事,人家才能拿咱们当回事。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才一个月吧,就面黄肌瘦,一副营养不良的衰样儿,头发不是头发,衣服不是衣服,人模鬼样的。未一啊,要是咱们自己破罐子破摔,那季布可就真拿你当破罐子了。”
卫未一放下吃剩一半的粥碗,眼泪从脸上掉下去滚进碗里,吓了柏远一跳,卫未一自己抹掉脸上的眼泪,“太晚了,季布再也不会看我一眼了。昨晚季布回来找我,正碰上我找了个小男生……”
“季布昨天去找你,”柏远惊讶地看着卫未一,“他居然回头找你了?你说你这孩子招妓就招妓吧怎么那么不小心就被季布抓了个现形呢?”
卫未一恼火地抬起红眼睛瞪柏远。
柏远安慰地拍拍他肩膀,“好了好了,事已至此,你再后悔也没什么用。季布生气了?”
“他根本就没怎么生气。”卫未一低下头,“他还笑呵呵地看着我。当时太难堪了,看见他我就慌了,现在我都有点记不清他当时到底都说了什么,反正他走了。”
“呵呵,”柏远笑了笑,“季布真正生气的时候,你能当时就看出来?”
卫未一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
“那小子最擅长喜怒不形于色,怎么不憋死这丫的,”柏远笑嘻嘻地说,“今天我见着他的时候,他的脸色可不太好。未一啊,你不用惯着他,凭什么他说不要你就不要你,说要你就来要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他心里不好受我看出来了,甭理他,憋死他。”
“他才不是那样的呢!开始就是我的错,后来也是我搞砸的,跟他有什么关系。”卫未一皱起眉头。
“我才说他一句你就受不了了,卫未一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啊,”柏远哼一声,“他是什么好东西么?明明是个死同性恋,却打死不承认,非要跟女人上床,在我看来他才是变态。明明喜欢你,心疼你到心尖上,还非要把你推出去,死活随你去,我听说过柏拉图式爱情没听说过柏拉图式性爱的。你还是离他远点吧,像他那样的人,他要承受的生活不是你能负担得了的,你再跟他纠缠,早晚被他累死。”
“狗屎!”卫未一白了脸,站起来转身就要走,被柏远一把拉住。
“回来回来,要走也得把粥先喝完了。”柏远搂住卫未一的腰,把奋力挣扎的卫未一硬拖回来,“小祖宗,我告诉你,我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天你高低得把饭吃完了。我现在搂你可以了吧,这回你不能去找季布告诉他我非礼你了吧?你要是不吃饭我就当众摸你……某些地方了。”
卫未一气炸了肺,“你这个变态SB,放开你大爷。”柏远哈哈大笑。
正闹着卫未一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插进来,“柏远,这么大年纪了,你怎么还是这么疯疯癫癫的。”卫未一不知道来的人是谁,但是自己倒是立刻被柏远松开了,他活动活动胳膊扯扯衣服,看见来的人是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跟柏远年纪相仿,身边还跟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卫未一直觉是有戏看了,也不急着走了,有几分高兴地重新坐回椅子上。
“啊,陈莫,你来了。”柏远看见那个男人,什么疯癫,什么自大,什么天才式神经质的表情都没有了,说了一句话就呆呆看着那男人,还含义不明地向前伸出了一只手。
那男人笑了笑,搂住他的肩膀哥们好似的拍了拍,“来,柏远,坐下吧。”卫未一不以为然地撇嘴一笑。
两个男人坐下了,小女孩也被抱到椅子上,“果果,说叔叔好。”小女孩甜腻可人,脆生生地叫着叔叔好,还大方地送给柏远和卫未一每人一个糖果。
柏远呆呆地看着那个孩子,直到卫未一看不过去眼踢了柏远一脚,柏远才反应过来,“这就是果果,五岁了吧?”
“恩,五岁了,淘气的很,今天她妈妈出差了,所以我带着她。”陈莫摸了摸女儿的头,“这位是你的小男友?”陈莫看了看卫未一,大约是觉得自己跟这个年轻漂亮的小男孩差的太远了,所以才自嘲似的笑了笑。
“啊,不是,他是个朋友,刚才我就是跟他瞎闹。”柏远赶紧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真是蠢材,卫未一讽刺地看了他一眼。
陈莫也没什么可说的,两个人聊了起来,柏远马上要举行的十周年摄影展,陈莫那普通市民的生活,他的女儿,等等。最后卫未一已经开始打哈欠,有一口没有口地吃着饭,陈莫看着柏远的样子似乎很爱恋,可是小女孩不断地生出事来吸引了陈莫的注意力,他的话题也不停地涉及到跟女儿有关的事,三句话便要讲起女儿的可爱。
饭菜上来,柏远喝了点酒,喝多了酒就笑了,似乎又要开始疯癫,“陈莫,我不嫉妒你妻子,我只是嫉妒你的女儿,哈哈哈。”陈莫低下了头。
卫未一猜测这是一场情人间的重逢和约会,只不过这场重逢实在是太平淡了,柏远一个人在喝酒,陈莫说他一会还要开车所以就没有喝,小女孩吃完饭闹着要回家,陈莫也就告辞了。只不过他抱着女儿离开的时候,卫未一看到柏远盯着陈莫的背影红了眼圈。
陈莫出了门,柏远回头便开始放浪形骸,哈哈哈地狂笑了一阵子,一口喝干一杯酒,“唉,我也还是俗人一个。”
“他是你情人?”卫未一问他。
“以前是,我们以前是高中同学。毕业后我在摄影这行当里混,他念大学,也就是十年爱情,没什么大不了的故事。然后他选择跟女人结婚,我不怪他,他爹是工人,他妈是残疾人,他要是娶不着媳妇生不了儿子,他老爸老妈能哭死,他们两个老人辛苦一辈子,供他念书不容易。所以那时候我们还没断,可是等他有了孩子,一切就不同了,那孩子占了他全部的心思。
哼,有办法吗?不服气吗?人家是什么?是血脉亲情,打断骨头连着筋。爱情是什么?狗屁,风一吹就散了。从那孩子一岁开始,我就再不去见他了。唉,这个世界就他
妈是这个S
B样,所以我他妈宁愿远离这个世界,”柏远兴许是醉了,“未一,季布他爱你,所以他连你要去非洲都不同意。我当年去非洲的时候,陈莫他哭一宿求我别去,想方设法地拦着我,我回来他见了我就又哭又笑,他爱我,就像季布爱你一样爱我,可是后来呢,只有那一个小女儿是他的命,我就算死在外边,他顶多叹口气。可是我也不怪他,这就是生活,这他
妈就是生活。孩子,我劝你,找一个能让自己满意的生活,就去那样生活。不要惦记着季布了,你要知道,咱们都不是这世界的人,这个世界上的人最后都是要殊途同归的,你没有办法拦住他们让他们陪着你去疯去死。所以还是死了心吧,所有的人,最后都是要死心的,死心才能活命。”
卫未一想起柏远的照片,那没有一点死心的意思,他拍的是生机勃勃的非洲,拍的是这个世界上最鲜活的生命,停了一会,卫未一想到了自己,“季布根本就不爱我。”他停了更长的一段时间,“季布他是怎么不同意我去非洲的?你不带我去,是因为你听了他的话?”
柏远皱起眉头,似乎在想什么,最后说,“啊,我想起来了,季布他不准我告诉你。”
卫未一深吸一口气刚要骂他娘,柏远抢先说,“过几天我要办个私人摄影沙龙,季布也会来,你愿不愿意来就看你自己了,你来吗?”
卫未一没有回答他。
37
站在最高的楼上,看着太阳从古古怪怪的现代楼群间落入阴霾,而自己远离太阳远离尘嚣,下一张照片,还是这个视角,太阳已经不见了,只剩下说不出口的落寞。在另一张黑白照片上,一对漂亮的男女在宽阔得几乎有些空旷的图书馆里阅读,季布猜想他们本来是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一同看书的情侣,可是卫未一偏要在正中间的位置取景,又偏偏用一扇拉门的门框挡在视线正中,在视觉上把他们分割在两个不相干的空间里,照片冷漠的黑白色又把空间渲染得无比理智利落。下一张,雾蒙蒙的画面上两个人在一片广阔平地上牵手走向画面一角的强光里,可是那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另一角的阴霾里才隐着楼群和死树……
季布喝了一点柏远从法国带回来的香槟,没有醉却有些晕。艾米跟他一起看着照片,“卫未一拍的真不错,只不过看了之后很难过。季布你觉得呢?”
“我不想说话。”季布喝光了酒杯里的酒,“也不想听别人说。”
艾米从来都拿季布的话当耳旁风,“这就是卫未一的内心的话,我觉得他比我想的离你更近。”
季布的目光没从那些照片上挪开,那种过分的沉醉和专注让艾米觉得有些悲伤,她低了一下头,看到季布无意识地用手指在酒杯上轻微地抚弄,就像心疼的人总会有四肢抽搐的动作,“你心里不好受?”
“嗯,”季布轻声回答了她,目光仍旧没有转开,“他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又比谁都重要,那种感觉是……”他转开头看到了跟在柏远身边的卫未一,他正面无表情地不停被柏远介绍给圈里有头有脸的人,季布轻笑了一下,“呵,你看他那副样子,离不耐烦已经不远了,如果他现在开口说话,一定会把那些人得罪到对他深恶痛绝的程度。”
“归根结底还是卫未一选错了人,他要是选了柏远,他就不需要这么痛苦。”艾米看着他们,“柏远那个疯子好像倒是能跟他尿到一个壶里去。”
季布又看了他们俩一会,含义不明地笑了笑,“卫未一受不了柏远,柏远也受不了卫未一,他们俩——疯不在一个点上。”
艾米笑出来,一回头,“啊,卫未一往这边看了,我去找喝的了。”
卫未一看到艾米挽着季布胳膊挨着季布的耳朵说话,心里有点不痛快,皱起了眉头,艾米看见了,抬起手高高兴兴大大方方地做了个道歉的动作,然后就跑开了。卫未一被艾米的爽利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柏远早就看见季布了,笑嘻嘻地在卫未一的耳边说,“去吧,小一一,快点去折磨季布吧,我已经快要等不及看他难受了。”
卫未一面无表情地看了柏远一眼,脚跟都没挪动地方,柏远笑笑把几个同行带走了。卫未一在原地站得很没趣,终于慢慢走到季布面前,“季布,我……”他愣了一下,声音高了起来,“季布你眼睛旁边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季布低下头摸了摸那块破相的伤疤,总不能说是被卫未一你给打的,“撞的,过几天就好了,医生说完全愈合以后不会特别明显。”
卫未一仔细地看着他那只眼睛,“眼角都那样了,眼睛没有受伤吗?”
“唔,”季布被卫未一贴得太近有点紧张,支支吾吾地说,“没有”,“没什么事”。卫未一眼睛里的那种专注关切,就快让季布紧张得神经质了,离得太近又闻到卫未一身上熟悉的沐浴露味,季布心脏跳得有点快,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心慌意乱。
季布很狼狈,甚至有点想掉头跑掉。卫未一理解反了,以为季布对于自己出现在他面前感到厌烦。卫未一委屈,心里拧得很难受,季布这种一贯沉稳优雅有容人之能的人,竟然流露出一见他就想走开的意思,自己真是被他厌恶到底了。被伤得深了也就忘了别的,一出口就带了自我嫌憎的口气,“我就那么让你恶心?”岂不知卫未一这种自我嫌憎的表情口气正是季布最不喜欢的,这一句话就让季布沉下脸来。
冷冰冰回了他一句,“我没有觉得你恶心,你恶心还是不恶心,都跟我没什么关系。”
卫未一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咬住下唇,胸口的疼痛升上来,差点逼出眼里的泪水来,“我知道我跟你没有关系。”
季布别开头,知道自己刚才生气说过头了,却没有办法挽回,就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最近身体还好吗?”
卫未一没回答他,哼了一声,“用不着说这种客套话。”
季布看着他,点一点头,“好。”说完转身就要走,卫未一忍着眼泪一把拉住他,“季布,你就那么讨厌我?别人还能做做朋友,我呢?我伤害过你吗?我做过对你不好的事吗?我就是给你带来了一点麻烦,我都跟你保证以后不纠缠你了,可我还是……还是连跟你说说话都不行吗?”
季布吞咽了一下,仿佛嗓子在疼,他拉起卫未一把他带到一处无人的阳台,“想说话就好好说话。”
周围没有了人,卫未一放松了一些,靠在窗户上,“那天晚上的事我……”
“不用说了,那天晚上的事我不在乎。”季布打断了他,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只不过他不想让卫未一再撒谎说他是偶然一次之类的话,他不希望逼着卫未一说话,那样他自己也不舒服。
卫未一却生起气来,“你不在乎,我当然知道你不在乎。我们之间什么都不是了,我找个男孩玩一玩你为什么要那个样子甩手就走?就因为你觉得我跟男
妓混在一起很恶心。恶心着你了是吧,所以你就像一脚踩着狗屎了似的急着摆脱我。”
“我就是讨厌你这副不自爱的德行,你说得很对,我就是受不了看见什么人跟MB滚在一起,”季布气的七窍生烟,话跟着越说越歪,“你看看你做的事,有哪一件是干净的,你为什么非得这么龌龊?”
卫未一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心疼得要死,忍着心疼嘴里却不会捡和软的说,“装模作样!这世界上有哪个人是干净的,难道你那个未婚妻就比我好吗?我不自爱又没出去换钱,你的未婚妻就是个biao
子,你还不是拿她当宝贝一样。”
季布冷笑,“少扯些没影的事儿,我哪来个未婚妻比你还差劲?”
卫未一从裤子口袋里掏PSP,一边说,“我早就知道你已经向陆安求婚了,说一套做一套,你那么清高为什么又要跟那个biao子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