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阳光 上————小模小样

作者:小模小样  录入:03-08

“可是这个,”他拿着那张掐丝珐琅器的照片抖得那张破纸哗啦啦地响,抖得季布闹心,“看了这个我就知道了,我的零花钱根本买不起你,你妈也不见的因为缺钱才看上我家老头子。”

季布看了看他,只说了一句,“你可真敢想。”

“所以我权衡了一下,只有老头子赶紧娶了你娘,我才有路子。我现在迫不及待要成为你的弟弟,天天跟你待在一个屋檐下。”卫未一看到季布有一个似乎想站起来赶紧走掉的动作,他的两只手立刻撑在桌沿上,向前探出身,看起来活像柜台上摆着的叼着铜钱的蛤蟆,“你就觉得我这么恶心?不过你来就是想听实话的,你最好再多坐一会。”

卫未一递给季布一张发黄的城市晚报,“我妈在我六岁的时候就死了,老头子从来没有背叛过这个娘们儿。是她跟着别人跑了,没想到跟情夫逍遥的时候出了车祸,五辆车追尾,死伤十多个人,特大交通事故,报纸上都有报道。你要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可以按照这张报纸上报道的内容去查。”

“几天以前你说你妈是跳楼自杀死的,你连你爸情夫的名字都说得清清楚楚。”季布没有接那张报纸,也不愿意再轻易相信卫未一的任何一句话。

“想要撒谎得令人相信,就要把细节都说的无比真实,那个名字是我们班主任的名字,当时我能最快想起来的一个名字。”卫未一看起来很快活,大言不惭地说,视线顺着季布略有些修形的布料衬衫往下走,“我们就快住在一起了。”

季布倏地站起来,按灭了香烟,这个小崽子实在是太让他恶心,跟他在一起,他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为了一点幼稚的狗屁目的,就可以拿死去的母亲来撒谎。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赶紧转身离开,因为任何原因跟一只癞蛤蟆较劲都是无谓的。

季布走出门去,没有管卫未一在身后叫他,季布自己的事已经够多了,他绕了个弯办了点事然后就回家去。也许应该跟母亲和卫援道歉,但也似乎全没有这个必要。

季布吸着烟,抬头看到暮色中的阳台上,刻着围棋盘的小几挪了出来,母亲和卫援对坐而弈,另一张梅花几上放着两把自斟壶和两只酒盏,母亲是不是有停留时光的魔法,阳台上的时间仿佛停止了流泻,黄昏在他们身后成了一道隽永的背景,两个人似乎并没有交谈,宁谧中闲闲落子闲适安然,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偶尔抬头目光相对,季布看不到他们的目光,却从那久久相对的凝视里猜得出内涵。

像母亲那样的人,肯定不会像自己这样去调查事情的真假,她不会过于留恋什么,也没有过深的执着,母亲活在一种过往里,也活在一种精神里,有的是晋代的名士风流,很多东西,母亲似乎都觉得意到即可,执着追求是无意义的。母亲那样的爱情,他懂得,却学不来。母亲对父亲的放手,和对卫援的信任,都是豁达。自己做不到,只学得到母亲的三分形,却学不到一分神,他也许更像自己的父亲,始终是个凡夫俗子,所以他雇佣了一个私家侦探去查一查卫未一和卫援的话到底可不可信。

季布没有走进家门,在外边抽了两根烟,一直到天空中最末一点太阳的光亮隐没在群楼身后,才走进门。

5

秋天的婚礼举行的低调而奢华,很符合母亲的个性和品味。季布得体的发言,让母亲含着眼泪骄傲微笑,然後轻轻被卫援拥入怀中。她很幸福,对於一个女人来说,她现在处在最完美光辉的时刻,成功的事业,爱他的男人,值得骄傲的儿子。

一切都那麽完美,一直到季布在酒店里发现正在四处拍照的卫未一,他的头发剪短了,上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染成了栗色,现在又是浅黄色,十只指甲还涂成了黑色,举着一只单反相机,长镜头对着季布一阵猛拍。

季布维持着表情不变,从嘴角哧出一阵冷气,“你在干什麽?”穿着西装礼服的他不能做惹人注目的大动作,只能随手一挥把卫未一炮筒一样的相机推开。

“你想看看吗?”卫未一友好地问他。

季布不想跟他的关系闹的太僵,毕竟尽量没有关系才是最佳的相处之道,只好装作感兴趣的样子接过他的相机。随手翻了翻,全是女宾们胸部的特写,季布的嘴角僵硬到几乎要抽搐了,“你跟我来一下。”

“你不生气?”卫未一跟上他,“你这个完美儿子还真是完美,你是不是还打算做我的完美哥哥啊?你会照顾我吗?”他不在乎季布要把他带到哪去,结果发现竟然站到了酒店外边。“你会照顾我吗?”

季布转过身来,迅速地对他笑了一下。卫未一不动了,呆呆地看着季布的脸,冲他微笑得这么好看可是头一次,只不过他自己看向季布的目光,让季布非常恶心。所以季布深吸一口气,对招过来的两个保安迅速地低声说,“这个小混混刚才在里边捣乱,把他相机里面的内容全部删除掉,再把他赶出去,通知你们的人看住所有的门。再让我在里面看到他,我就投诉你们。”

“是的,”保安一把抓住卫未一往台阶下拖,用了不小的力气,卫未一瘦弱的一副小身板没有多大力气,脚底下站不稳被推倒在地上。

“季布,”他大叫一声。季布回头看了他一眼,没稀罕理睬他,转身就往酒店里走。他站起来想往里面冲,被保安拦腰抱住又推下去,他再次从台阶上摔下去,膝盖从故意剪破的牛仔裤中露出来,在坚硬的地面上擦出几条伤口,血流了出来。他不管那伤口,抬头看酒店门口,季布早就不在那了。

卫未一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不再向里冲,保安也就不管他,他回头想拿回自己的相机,一眼看见保安正在删除他的相片。“啊──,把後面那几张给我留下──”晚了,保安把相机丢还给他,他急急忙忙地打开,已经被全部删除了,包括季布那几张。“混蛋,傻—逼啊你?”他朝着保安冲口就骂。保安是新来的,粗鲁的很,满身无处使的力气,抬手冲着他的脸就打了一拳。

第二天卫援夫妻叫儿子们回家来吃晚饭,季慕晗不可能离开这个她深爱的房子,所以卫援已经搬来跟她同住,季慕晗周到地为卫未一也准备了一个房间。

这天季布早早地就赶回来,饭菜上桌的时候,卫未一也来了。肥大的牛仔裤长过他的整条腿很多,窝窝囊囊地堆在脚腕,随便打了一个招呼,就向餐桌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抬起头来,一只被打得青肿得张不开的眼睛抬了起来,丑态十足,“还不开饭吗?我饿死了。”

“未一,你被谁打了?”季慕晗惊讶地看着他,季布从来就没有顶着被打的伤回家过,她脑子里没有这个概念,看得大惊失色。

“小晗,你不用管他,这个畜生在外边总是干些偷鸡摸狗聚众打架的事,我早就习惯了。”卫援被气的满脸通红,“可是这副德行你还敢回这个家来?你怎麽不被打死在外边让我省省心?给我滚回你的房间去,不许吃饭,不许离开房间。”

季慕晗觉得太苛刻了想要阻止,卫未一已经站起身,摇摇晃晃地上楼走回自己房间去,“呯”地一声关上门。

“小晗你不用管他,你要是知道他小小年纪什麽不是人的事都干过,你就不会觉得我过分了。唉,真是丢人现眼,过几天我还让他自己到原来那边住去。”卫援好容易压下怒气,“季布,来吃饭吧。我正想跟你谈谈,我盖了一辈子房子,赚够了钱,可是一是知道不能永远这样,二是也实在干够了,况且知道你也肯定对这个行业不感兴趣,我想跟你谈谈投资在你的专业领域里。”

“他才二十一岁,并没有做过生意啊。”季慕晗有些吃吃惊自己听到的话。季布本来还在犹豫着卫未一挨打的原因要不要告诉出来,毕竟跟自己也有关系,但是谈起这个,原来的话就放在一边了。

“小晗,你知道我原来对季布的这个专业就很感兴趣,说实在的,你并不了解季布,我觉得,我跟季布将来在事业上有很大的合作空间。”卫援爽朗地大笑,这种完全将季布当做心智相当的成年人的态度,让季布不觉对他有了几分好印象。

交谈之中,卫援谈吐机智幽默,虽然略微有些谨慎保留,但也毕竟是一个奔五十的人了,可以理解他必然是走过大风大浪的人。他跟季布在一些问题的见解上颇有些投合,这是季慕晗没有想到的,她一直陪坐在一边,她是一个收藏家,也许还算是一个古董商人,可是她对世事并非全然了解,所以儿子的成熟微微让她有些从吃惊。

一直到晚上九点锺,季布才想起来卫未一。

他到厨房找了点能吃的东西,随便放在微波炉里热了一下,端上楼。敲了敲卫未一的房门,没有声音,房门也没有锁。他推门进去,立刻感觉到彻骨的冰凉从衣服的缝隙里攀上了他的身体,卫未一就坐在床前的一块地毯上,身上从头到脚蒙着被子。

“吃晚饭吗?”他问,没有听到回答。他放下手里的东西,一手抓过空调的遥控器调高室内的温度一边掀开卫未一的被子,卫未一露出头来,眯着眼不太能适应外边的光线。季布看到他在打PSP游戏,耳朵上扣着耳机,怪不得听不见。“吃饭吗?”他又问了一句。

卫未一抬起青肿的眼睛,突然明白了,站起身端过饭菜也不管是什麽就是一阵猛吃。

季布看着他这副模样多少有点愧疚,“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个酒店保安会打你。你的眼睛没事吧?”

“用不着说对不起,”卫未一看了他一眼,“我不会告诉老头子我是被谁打的,没有意思。”

季布被他那一眼看得很不爽,“我可不在乎你说不说。”

“是吗?那你为什麽给我饭吃?”卫未一轻飘飘地说,口气锐利而满不在乎。季布站起身就要走,根本不想再说话,卫未一放下筷子一把拉住他的裤角,“等等。”

“干什麽?”季布烦躁地说,真有一脚甩开裤子上泥点的冲动。

“为什么你跟别人说话时都那麽温柔,笑起来也那麽好看?可是你看我的表情就好像我是垃圾。”卫未一说,不过配上他那只被打得肿成缝的眼睛,这张糗脸让他说的话也显得恶心了。

“我没有,你还是个孩子,我不会拿你当垃圾看待。”季布不耐烦地解释。

“当我是垃圾也行,只要你对我的态度跟对别人不同就行。”卫未一却不以为然。

季布看着他,再也耐不下性子,“怎麽有贱成你这种德行的十七岁孩子?”

卫未一不说话了,低头沉默了一阵子。季布开始还有点後悔,自己不应该急於摆脱他就口不择言。但是,卫未一开口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喜欢我,那我就缠着你,毁了你的生活,毁你毁到你恨我。”

季布的感觉不再只是看到癞蛤蟆而已,而是仿佛在雨天的泥路上不小心踩到了一只癞蛤蟆,吸溜粘稠地粘在鞋底。这麽龌龊畸形的心理,虽然还是个孩子而已,却让人从里到外地恶心。

6

卫未一第二天下午醒来的时候是饿醒的,他在床上平躺了一会,盯着不熟悉的天花板发呆,两分钟之后他才想到昨晚他已经搬进了季慕晗的家里。不过昨天老头子要他滚回原来的房子里自己生活,不知道老头子今天还记不记得这句话,也许他昨晚跟那个老女人滚床单滚到就把这事忘了也说不定。

他想溜到楼下偷偷观察老头子的脸色,不过最好不要让他看见自己的脸,否则他可能又会暴跳如雷。卫未一鬼鬼祟祟地溜出卧室门几步之后,就直起了腰,大模大样地走下楼,顺着烟味找到了起居室。门开着,季布正在里面的罗汉床上悠闲地交叠着两条长腿,古朴的小几上放着一只现代的白色苹果笔记本,烟气从他的指间升起来,在迎着阳光的地方飘浮,然后消散。

卫未一看着烟圈发呆,季布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注意力重新回到显示器上,“他们蜜月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卫未一觉得肚子里有个气泡快乐地爆炸开来,彩带飘舞。

季布听出来他口气里的快活,面无表情地说,“我怎么知道?”口气里有点不满,不过不是冲着母亲,而是冲着把儿子丢在这里的卫援,虽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可也不要随便就丢在别人家里。呵,说起来卫未一比阿猫阿狗好的唯一一点就是——他不掉毛。

“我回家里去把我的行李带过来。”卫未一试探性地问季布,季布懒洋洋地没有搭理他,连他什么时候跑出去的他都不太清楚。他忙着在笔记本上调试一段程序,周一的试验课上要用,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流逝的比较无形,一直到季布听见一声猫叫。

袅~的一声像是惨叫,后面跟着卫未一的尖叫,“快点回来。”季布觉得眼前一花,一只虎皮大猫跟他脸对脸地蹲上了他的笔记本。

“啊!”季布吓了一跳,身子向后一闪,手本能地向前伸出去,笔记本被推下桌子。

卫未一已经到了他面前,抱走了猫,小心翼翼地捡起季布的笔记本,“坏了的话,我……我马上赔你。”

季布深深吸了一口气,七窍生烟,说出话来倒还是语调平稳,“谁让你带猫来的?”卫未一不得不暗暗佩服季布这身教养,那眼睛都要闪出火来了,声调却连大点的起伏都没有。要不然就是季布知道指望卫未一大彻大悟干点人事儿是不可能的。

“你怕猫?”卫未一的思路又歪了。

季布只是讨厌猫,养了三年,只要三天就能忘恩的讨厌东西,何况这屋里都是价值昂贵又怕碎的古董。不过季布都懒得跟他说清楚,再看这猫一眼,根本就是街上到处可见的野猫。以前街上的野猫都是黑色和黄色两种,自从前年开始,季布走路的时候发现又多了一种,黑黄相间的,乍看起来像迷你版的老虎,其实就是zazhong。

卫未一跟在季布身后发出跟猫类似的哀鸣,那只虎皮猫被季布拎起来,打开窗户用力丢出房去。

“禁止养猫。”季布拍拍手,该死的低档掉毛货,看着卫未一张开嘴,立刻补了一句,“少废话。”卫未一的嘴闭上了,揉了揉肿眼睛。

季布去洗澡去掉烟味后换了衣服,不知道卫未一在鬼鬼祟祟地干什么,也懒得再管他。他拉开家门的时候,卫未一在楼梯栏杆上趴着向下看,口气不太强烈却满含幽怨地问他,“季布,已经是晚上了你穿那么帅要去哪里?”

季布的手在门上哆嗦了一下打了个滑,脑子里忽然出现小时候在艾米家玩,赶上她爸爸外出时她妈妈常会说的话。这种话在自己家里就从没出现过,他有点恍惚,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见卫未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丑脸,心脏颤抖了一下,新的记忆覆盖了旧的记忆,季布脑子里仅有的几幅家庭画面都被抹杀了。他愤愤然往前走,没有搭理那只蹲踞在自家楼上的癞蛤蟆。

走出门的时候,艾米打过来电话,哥几个在外边玩,要不要出来混一会,季布直截了当地关机,跟陆安约会的时间已经到了比喜马拉雅山上的雪人还稀少到要绝迹的地步了,这帮小子还来这一手,故意捣蛋呢吧。家里的电话在身后响了,季布回头看见卫未一去接电话,这通电话应该也是艾米他们几个打过来的,他犹豫了一下,但是看见卫未一老老实实地听着电话,也就没命令他放下电话,也可能是母亲打回电话问卫未一住的是否习惯。

他开了自己的车出门,母亲在家的时候,季布只坐出租车,几乎不会自己开车。刚会开车那会儿他出过一次小车祸,酒后驾车,季慕晗在医院里看着季布的那张失望面孔,季布一辈子都忘不了。

推书 20234-03-08 :平生欢————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