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毕竟都只是些没见过世面的村民,无端的恐惧还是蔓延开来。
七嘴八舌的声音,“难怪昨天晚上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我说这地方怎么阴嗖嗖的”,“真可怕”。民众的心理就是那样的奇怪,明明在昨晚觉得一切正常,今天出了怪诞之事,再回想,却百般怪异。
真相么,宇文悦是知道的,不是没有伤口,而是那刺入的针太细,隐在发丝中,难以发现罢了。
然后这个全员集合就这么乱哄哄地散了。
宇文悦发现,几个训练他们的老兵以怪异的目光看着他。他突然想起来,那几个人,正是昨晚跟在督察身后的那几个随从。
他们应该是知道,昨天,督察拉着自己去了林子,然后督察的尸体被发现在林子里。自己恐怕脱不了干系,迟早有人来找他算杀害都督的罪吧。
宇文悦倒也不介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这些庸人,能奈他何呢?
于是那一天,在大家惶惶然中过去了。入了夜,大家都早早地回了木屋,闩上门。
可是第二天,宇文悦再出去的时候,总觉得大家都以恐惧的眼光看着自己。无论自己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远远地躲开。
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宇文悦领了发的馒头,二狗跟在宇文悦身后,两人一路走回木屋来。
到了木屋门口,却听得里面的声音传出来。
“那个齐悦……果真诡异,我还说男人怎么生得这样好看。”
宇文悦示意二狗不要出声,两人就这样站在木屋门口听着。
“对啊,那个督察就是跟那人去了林子,然后就暴死。”
“他肯定不是人,多半是妖魔鬼怪之类的。”
“可是,他跟我们一屋,那晚上,会不会。”
“要不,我们搬去别的屋子吧。我宁愿睡地上,也不愿意与妖怪一屋睡。”
“哎,只能这样了。我们千万不能得罪他。”
然后是一阵安静。
宇文悦终于明白这一天,大家为什么总是躲着他了。原来是把自己当妖怪了。
宇文悦回头看二狗。二狗一脸惊诧的神色,见宇文悦看他,忙说:“你别听他们胡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绝对不会害人的。”
宇文悦叹了口气,要他怎么对待二狗傻傻的信任,告诉他,人是自己杀的,只不过暗器太小没有被发现?
宇文悦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气氛立刻一滞,然后立刻有人给宇文悦端来了水,还有人把馒头递给宇文悦道,强笑着道:“你多吃些。”
宇文悦心里此刻的真实想法是,哼,装笑装得这么明显,怕我看不出来么?果然是一群没能耐的笨蛋。
然后那些本是同屋的人,都找着借口一个一个出去了,且一夜再没回来。宇文悦也落得清静,免去了鼾声和臭味的骚扰。
于是不大不小的一个木屋子,仅剩了宇文悦和二狗,倒也显得宽敞。
二狗依旧是热情不减,端了热水来给宇文悦洗漱。宇文悦用得理所当然,他不知道,这环境艰苦之地,不比凌竹楼,一盆热水是如何难得。
二狗也不懂,为啥自己一直都想为宇文悦做这做那的。即使要花上一个时辰来排队等热水,他也不在乎,只要宇文悦开心就好。他挠挠自己那愚笨的脑袋,心里想,这个宇文悦生得好看又识字,自然跟他那般的粗人不同,得好好照顾才行。
各种版本的关于宇文悦的鬼妖之属的传言四起。但是几日下来,都没有人再离奇死去,大家也稍微放心了些。士兵之中纷纷传说,只要不惹恼妖孽,自然就会平安。
于是,再也没有人欺负宇文悦。
之后的日子变得异常好过起来。
四周是树林,空气总是很新鲜。有个二狗前前后后地照顾他,却没有人敢与他作对,甚至日常的操练,他也长期缺席,却无人敢指责他。
隔了几日,也曾有个负责任的训练师指出宇文悦应该接受新兵的训练。宇文悦只是不语,回了个冷冷却透着妖娆的眼神回去。那人立即噤了声,从此再不提此事。
每日,宇文悦独自一人在林子里散步,看树林茂密,听鸟鸣清脆,看朝阳夕阳,听雨打树梢。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与师父、莫然他们在竹居过的清幽的日子。
只是,时过境迁,物非人也非,就连宇文悦自己,也不一样了。
空闲的时候,他会到树林里练武。那半卷《精武十八般》,他早已经倒背如流。
于是,这日,师父的祭日,宇文悦找来柴火,将那书烧掉了事,也算作是给师父的祭奠。
不知不觉,这样的日子,一过竟是半年。
那小小的练兵场于他,不过是个提供食物和住宿之地罢了。这半年的宇文悦,于心性和身手,都长进不少。
对于半卷《精武十八般》上所载的武艺,领悟又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融会贯通大概就是形容这种境界的,在一日的顿悟之后宇文悦静静地对着一棵巨大的古木想。
宁静,清幽的生活是宇文悦所喜欢的。就本性来说,他继承了宇文青云的淡。但是他背负了太多,所以他的淡参杂了许多别样的东西,显得混沌不堪。
如果可以,宇文悦愿意一辈子这样生活,但是苍天并没有赐给他这种平淡的幸福。所以,这许多年,从前以及今后,他流离,他坎坷。一路磕磕碰碰,爱恨情仇交缠,走得好辛苦。
这日,全员集合的号角响,是有重要消息的号角。
宇文悦漫不经心地站在队尾,二狗一脸爽朗的笑,站在他身旁。宇文悦看着身边这个一脸白痴样的狗,不由得叹气,不晓得该说他什么好。半年来,二狗还真是照顾他到无微不至的地步。宇文悦也不拒绝他的热情,由着他在跟前雀跃。
凭借着宇文悦的妖孽之名,倒也没人敢欺负傻乎乎的二狗。大家都怕二狗哪日在宇文悦面前告状,弄得个步严都督的后尘可不好玩。
台上的人开始宣布消息:“你们现在已经具有一名合格的士兵的资格,明日,你们将正式归入槿城营。等大军到达,你们将同大军一起,与梵国战斗。为我们的国家,为我们的皇上,献上你们的忠心。”
那些士兵们欢呼雀跃,似乎很高兴,终于要有上前线战斗手刃敌人的机会了。
宇文悦却抓住了他想要听的关键,要和梵国开战了?大军,月息大军统帅应该是许言吧,梵国大军,莫非是莫然?
一个自己最想要找的人,一个自己最不愿见的人。宇文悦想到这,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幅度很小,旋即又恢复了镇定。
且由它,怕什么呢。
整装出发至达到槿城营,不过也就一日半的时间罢了。
那些新兵们,很快便被插入到军队的编制之中。五人为一伍,每伍或由四个老兵和一个新兵组成,或者全部为老兵。每五伍为一队。每四队设立百夫长,往上还有千夫长和将军。
槿城作为兵家重地,驻兵不少,有步兵,有骑兵。
宇文悦看到了那个最中间的那位将军身边站了五位千夫长,都是孔武有力之人。宇文悦心里嘀咕,其实月息的军队管理得委实不差,看起来那个许言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事实证明,男人长得太过漂亮着实是个麻烦的事情,特别是在只有男人的军营之中。
到达槿城营不过两日,便生出了些事端。
天色已黑,一日的操练已经结束。宇文悦坐在军帐之前,托腮朝着那篝火发呆。
突然听得面前人的声音,“这位兄弟可是寂寞?不如到我帐中一起喝酒。”宇文悦抬头,发现是管辖自己的百夫长,身后还跟了四位队长,五人不动声色地围拢来。宇文悦瞧见那百夫长一脸色眯眯地盯着自己,语言之中,又透着轻佻,心内苦笑。
宇文悦不愿意招惹谁,可偏偏总有这么多人上门招惹他。可惜,宇文悦不是个好欺负的主儿,他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宇文悦丝毫不理会那几人的逼近。
百夫长有些恼怒,一个新兵竟然这么给他脸色看,他十分地不爽,但也按捺住,又嬉笑着说:“兄弟,咱交个朋友,以后我罩着你,保管好吃好喝。”
哼,罩着恐怕是得拿些东西作交换的吧?宇文悦鄙夷地想,依旧不理不睬。
百夫长彻底地恼怒了,“哼,敬酒不吃吃罚酒。”眼色一使,那几个队长一拥而上,去拽宇文悦,又拉又扯地企图撕下宇文悦的衣服,然后将人绑起来。
10.报仇雪恨
“你们……不准欺负齐悦”一个人影扑上来,又咬又打,透过缝隙,宇文悦发现,那人影似乎有些熟悉,哦,是二狗。
几人扭作一团,到底那些队长都是因为战斗勇猛选出来的,二狗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很快二狗被打得鼻青脸肿,被甩到了地上。
那四个队长正欲转头对付宇文悦,一个威严的男音从一边传来,“你们在干嘛,营内禁止打架斗殴。”
那观战的百夫长愣住,然后扑通一声跪下来,“廖将军……”
那几个队长也立刻放开宇文悦,速度之快,难以形容。他们转身跪下,低着头,喊道:“廖将军。”
一头雾水的二狗见大家都跪下了,也爬起来,恭恭敬敬地跪下。
只有宇文悦,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望着天上的星空。
“你们,都跟我来。”那被称作廖将军的男子看了宇文悦一眼,搁下这句话,转身便走。
几人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跟了上去。
宇文悦想了一下,大概自己也要去的吧?宇文悦察觉到了,男子转身前最后一眼,在看他。
回到将军主帐,廖将军在正中的席位上坐下。
一阵沉默,恐惧在沉默中升温。
宇文悦却趁机仔细打量这位将军,身材匀称,五官端正,虽称不上美男子,但也看得顺眼。
良久,那个廖将军开口,“你们,又欺负新兵了吧?”
百夫长连忙跪下,道:“不是的,只是那新兵……”
话还没说完,就被廖将军打断,“不要狡辩,哼,你们那些伎俩,以为我不清楚吗?以为本将好欺骗么?”
“不敢。”百夫长额头上的汗滴落下来。
“来人,给我拉出去一人打二十大板。”于是很快便有人进来,将那百夫长和四位队长拖出去了。
廖将军的语气温和下来,对着剩下的两人道:“你们没受到惊吓吧?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是张二狗,他是齐悦。”二狗似乎对这个将军满是好感,抢着回答。
宇文悦没说什么,只是勾起嘴角,招牌一笑,玩味而媚惑。配上他那有些凌乱破碎的衣衫,微乱的头发。别提有多诱人。
“恩。”廖将军点点头,目光却一直留在宇文悦身上,“那早些下去休息吧。”
宇文悦和二狗转身出去,回去歇息去了。
躺在床上的宇文悦笑得一脸无害,他轻轻对自己说,“鱼要上钩了。”
第二日,照例操练。练习各种阵法和肉搏的基本功。
廖将军视察两军,却特意在宇文悦所在队伍多停留了许久。宇文悦可以感觉到,廖将军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许久。
宇文悦朝着廖将军微微一笑。因为在太阳底下晒了半日,很热,宇文悦的脸呈现一丝红色,有一些细细的汗珠,反射着阳光,别有一番风情。
廖将军不由看得呆了。
操练结束后,宇文悦回自己军帐,却在军帐门口发现了廖将军。
“齐悦。”廖将军开口叫道。
“廖将军居然记住了我这样一名普通士兵的名字,真是爱兵如子。”宇文悦一脸认真地说。
“我来看看有没有人欺负你。新兵很容易受欺负。”廖将军亲切地说着,露出一脸和善的微笑。
“恩……没有人,呃,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和我直言就好,不必顾忌。”廖将军走近些,拍拍宇文悦的肩。
宇文悦低下头,“其实他们总是……总是想轻薄我,我很害怕。但是,他们不准我说出去,不然会打我。”看那一脸楚楚可怜的模样,除非铁石心肠,不然怎么能不心疼。
“不用怕,我来给你做主。以后你去我那住好了,没人敢再欺负你。”
“谢谢将军。”
廖将军想到那些小士卒都随意轻薄这样美丽的人儿,心中难以名状的怒火,他想向大家宣布,这齐悦是他看上的人,谁敢动,决不轻饶。
不过想到这样可以顺理成章地把齐悦弄到自己帐中住,又高兴了起来。
廖将军拉着宇文悦便到了主帐。又命人置下了酒菜,邀请宇文悦一块吃,宇文悦也不推脱,两人边吃边聊。
廖将军惊奇地发现宇文悦竟然学识渊博,能言善辩。于是对这个宇文悦的喜爱更进一层。
“我叫廖清,以后咱们两是朋友,不要整天叫我将军了。”
宇文悦笑,“好。”
“真想跟你聊个整夜,但是明日还有一大堆公务,你也还要操练,我们不如早些休息。”
“恩。”
廖清特意命人在他床铺旁边又搁了一张铺子,给宇文悦睡。
白日,廖清总是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事务,然后到练兵场上。美其名曰视察,其实不过是找个能看得到宇文悦的地方呆着,看着宇文悦罢了。
爱情就是这样没有道理的,廖清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就陷进去了,沾上了一种名曰宇文悦的毒。而且,爱情面前,无论将军或者村夫都一样,会有快乐,也会有忧愁和痛苦。
比如说,休息时间,二狗总是凑到宇文悦身边跟宇文悦聊天,还很殷勤地递上水、毛巾。这个时候,廖清总是觉得很不爽。
后来就转变成,廖清不顾自己身份,直接提着水囊到练兵场,等到休息时候,赶在二狗之前,将水递给宇文悦。这时,二狗就会有些闷闷不乐地在一边坐下来。
宇文悦好笑地看着两人的幼稚无比的争抢举动,成了无聊日子里的消遣。
其实宇文悦挺佩服廖清的,很能忍耐。两人整日同居一室,明明喜欢自己得很,却没有表白,没有亲吻,更别提云雨之事。实在是君子的很。
这于宇文悦倒是有利得很,省去了许多周旋的麻烦。宇文悦是想引诱廖清,但他可不想随意失身于人,糟蹋自己的身体。
几日下来,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廖将军看上了新兵齐悦。有了这样的靠山,自然没人再敢欺负宇文悦,虽然有一些难听的闲言碎语,但是对于这种话,宇文悦一向是不放在心上的。
这天,圣旨到的时候,宇文悦就在主帐的内室。
宇文悦听得清楚,圣旨大约就是说,许言亲率大军很快就到达槿城,封廖清为这次征战大军的副将。近日和梵国大战事将起。
宇文悦手紧紧握起来,握得掌心都渗出了血。很好,许言,你终于来了。
果然,两日后,大军便到了,十万人的浩浩之众。许言却没有公开露面,十分神秘。
宇文悦只知道,许言设宴邀请廖清前去。廖清本想携宇文悦一齐赴宴,但宇文悦以自己没有合适的身份推辞了。
这日晚上,宇文悦偷偷地跟踪即将去赴宴的廖清。七拐八拐,竟到了大营不起眼的一个角落。角落附近却有着许多卫兵把守,想必是许言亲信。
宇文悦避过那些卫兵的耳目,偷偷地翻到屋外,在外边偷听。
“太子殿下,三殿下,你们……”廖清的声音。
“不用惊奇,我就是许言。”是,就是他。那个声音,自己死也认得。
“是,是,廖清能有幸见到两位殿下,真是福分。”
“好了,不用客套,关于我们身份的事,还要你保密才好。”许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