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闲在心底冷笑数声。他说,沈唯明你说话不要拐着弯,你到底想什么,在打什么主意,我们心照不宣。拿这种小事要挟,不觉得自己太幼稚了吗。
气氛紧张起来。在场的女人们有些不明所以。
沈唯明笑笑,依旧说,没想到小闲居然把我想成那么卑鄙的人,真是无情啊。
一分玩笑倒带了三分调情的意味在里面。
钱小闲转过头不再理会他。他对他妻子说,沈太太,你的意思呢。
沈唯明的老婆吓了一跳,呐呐地回他,小孩子之间的事,其实也没什么……
她一面说一面拿眼角去看沈的脸色,愈说愈小声,最后索性含糊敷衍过去。
钱小闲翻翻白眼。他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子都就快到了。
霍子都进门的时候看到沈唯明也是一愣,这是一个极富喜剧效果的场面。
小闲把霍拉到一边耳语几句。沈的脸色寸寸阴沉下来。
霍子都说,这样吧,沈先生,验伤的要求我想也是在情在理,如果两位不介意,可以现在去我的医院。
沈唯明牵牵嘴角,算是同意了。
子非拍拍霍铃的小脑袋说,和爸爸等在这里。
他走过去斜一眼沈居。满面讥讽。
室内一干陌生人目瞪口呆。
沈唯明的妻子留下与小闲小铃一起。她认真地坐在沙发上,双手垫压在大腿两侧,时不时移动一下坐姿。
霍铃窝在小闲怀里小睡。
你有话要对我说?
小闲侧过头问。女人一惊,有些尴尬。她踌躇半晌,问,你的书,我在丈夫那里看过,很喜欢。
谢谢。z
哦,还有专栏,我也看。
小闲笑起来。他喜欢这个内敛温婉的女子。朴素淡雅,配沈唯明是大大浪费了。
请问…你…你真的…刚才那个是你的……
是我爱人。
哦,女人露出松一口气的神色,小闲愈发觉得她有意思起来。
你们结婚了?
没有,孩子是我们收养的。结婚这事,本来就是冷暖自知。自己满意就好。
女人点点头,有些发楞。她重复说,冷暖自知啊。
沈唯明对你不好吗。
女人大力摇头。没,满好的
我不是指物质条件。y
……这……他工作比较忙…要加班加点…我也可以理解…
小闲说,好话就不用讲了,他是怎样的人我多少也有点了解。
他说的风情云淡,女人的脸色却更苍白几分。她说,我知道,他在外面做的事,我都知道的。可我又能怎么办。我现在没工作,结婚以后就是家庭主妇。他说得没错,整天要靠他养的女人,有什么资格不满意。他一个礼拜回家的次数寥寥无几,每次回来也不过几小时。我拿什么拦住他。
女人一激动,涨红脸,言语如同竹筒倒豆子般挥洒而出。
小闲于是问,你是他的谁?你是他的妻子!是他的爱人!不是他雇来的管家女佣。连你都没有资格,那谁才有?
女人依旧拼命摇头。
我以前和他是同乡,我们不是上海人。后来…后来我拿所有积蓄,和他到上海,他读书,我打工…等他稳定一点的时候,就…就结婚了。
钱小闲一口入喉的水差点飞出。
你,爱他吗。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女人点点头,又很快低下去。她说,说不清楚,他什么都很好。
学生时代,女孩子中间非常流行一个游戏。如果同时有两个或以上的男孩追求自己,那么她就把他们各自的优缺点分别罗列在一张纸上,招呼其他姐妹们一起评头论足一番。
这个游戏,看起来很客观,但它实质的意义是,那张满满全是优点的字条其实已经替你作出选择,它挖掘出你毫不自知的潜意识。
爱上你,我的眼里就唯留你的优点。
小闲笑笑。是吗,我也没资格干涉你们的事,但就我所熟悉的沈唯明,是一个只对挑战有兴趣的男人,难度愈高愈好。
你要记得跟牢他的节奏和速度。
无论是女人,或是男人,要在精神和物质上独立,才能够维持自己的骄傲情感。感情是用来付出和回应的,而不是交换的筹码。
车内很沉闷。霍抱着子非坐在后座。
沈唯明从前座的反光镜里不住窥探他。他发现霍子都是个相当有挖掘意义的人,温和礼貌,不轻易动怒,但实际却又似乎对任何人都无法热络。
他朗声说,霍先生平时很忙吧?自己开医院不容易啊。
霍脸朝向车外,淡淡道,还行。
你谦虚了,年纪还那么轻,肯定前途无量。
沈唯明身上有现在许多商人普遍存在的一种习惯。面对陌生人,无论是否存在利益关系,总是无意识会说些体面的恭维话,觉得似乎捧两句赞扬几下就等于拉近了彼此的关系。
这套办法对多数人屡试不爽,他以为对霍钱二人也同样适用。
假若钱小闲是带刺的蔷薇,那霍子都就好比是一株遗世而立的君子兰。
霍先生平时都喜欢哪些活动?
书,电影。我爱好不多。b
那很好啊,现在喜欢看书的人越来越少。
沈唯明开始从诸子百家谈到奥古斯都,再从平安幕府讲到五代十国,一路滔滔不绝。
霍低着头看小闲发来的消息。
结果怎样?
还没到,没事,我看那孩子就一点皮外伤。
嗯,那我先去隔壁买点熟菜,今天看样子回去是来不及烧了,大概,应该是。烤鸡,干丝,烤麸好吗?
好。
钱小闲写作,答复来信的时候言语简练精致,但平日里说话却经常颠倒混乱,拉拉杂杂一长串。
太多成年男子,愈来愈趋于世故。能像这样有明确的想法却仍然保持一种漫不经心的童真,是何其珍贵。
霍一面看,一面淡淡微笑起来。透进车窗的点点夕照在他脸上晕出一片柔和的光影。
沈唯明眯眼看着。g
他问,霍先生喜欢看些什么书?
霍收起手机说,都是一些枯燥的学术理论类。
那电影呢。
没有特别偏好。
这样,我这边有一些印度,保加利亚的新片,有机会要不要一起看?
霍子都说,不了,我比较忙。
没关系,我们可以有空的时候再约。
霍沉默良久,悠悠道,沈先生,I am top。
*****
钱小闲反复想了几天,始终觉得应该和子非好好谈一谈。
他说,子非,你保护小铃是可以的,但应该尽量避免暴力。
霍子非答,是他们先动手。
霍铃在一边揪着他的衣服使劲帮忙点头。
这一次算我们运气好,万一你下手忘记轻重怎么办,对方也是孩子。
那铃呢。
阻止问题不一定非要用暴力。
有更有效的?
钱小闲语塞,他觉得子非在某些程度上和子都太像,把爱人揽到羽翼下周全呵护,全数代劳,包得严严实实。这情形就像自己和子都半年前曾经面临的问题一样。区别只在于当时的自己并不安于躺在他的掌心,而现在的小铃却毫不自知。
你和小铃应该是平等的,平等,明白吗?
他比划着,试图让子非理解。
子非不再搭理他,拉起小铃越过沙发,关上卧室的门。
钱小闲很沮丧,颓然坐下,脸埋在手心。他说,子都,我只是不希望两人重蹈覆辙。他们这样,不与任何人交往,不懂和别人沟通,是没有办法继续生存的。
霍子都抱住他的肩,揉揉他发顶说,慢慢来吧,碰到壁了他们就会明白的。
第六章
世上的情感,大抵都可以分为三种:依赖的,独立的,分享的。
情侣之间。依赖的形成一种主次分明的关系,其中一方始终处于被动的依附地位。独立的,从不主动寻求安慰,亦不期望能够从对方身上得到依靠,凡事理智冷静,一场恋爱就像是一场高智商的擂台对决。
家庭之间。依赖的,孩子永远躲在父母的庇护之下,养在深闺,安稳度日。而似乎独立的,多数其实仍徘徊在那段反叛的日子,拒绝所有关怀和询问。
钱小闲说,闭塞孤单的人会活得很辛苦。生活教会我的实质之一是,要学会分享,要学会给予和主动需索情感。我希望能够把我所有的感受与爱人,孩子还有父母,朋友,读者等等一起分享。
我希望把这些教给子非与小铃。
*****
家庭内部矛盾持续激化着。
好比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钱小闲试图让孩子明白一些道理,子非却带着小铃四处回避。于是晨起惯性的招呼被跳过,餐桌上的气氛越来越压抑,实在有万不得已的事亦只差使子都来传达。
霍子都说,宝贝,你何必那么着急,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小闲答,这与年龄无关,他们认为这世上除了自己,没有人是重要的,没有人是值得依靠的。
子都轻笑。孩子的想法里,终归会有一些不成形的。生活的路还很长,碰到多了,就会发现自身的局限,总会想到要有所突破的。
通常是这样,但谁又可以保证每一段打击带来的都是成长?我只不过希望他们幸福,比任何人都要幸福。
周末的时候,霍子都带全家出门逛街,他实在已经想不到任何其他办法来缓解这段家庭冰冻期。
秋日里落叶缤纷。高耸的楼宇群把城市上空的那片天际线遮去大半,灰蒙蒙的。云层厚重,没有阳光。
他们走在城市中心那条著名的商业街上。淮海路人流拥挤,平日里加班加点的白领族们倾巢而出。
百盛的ELAND专柜前,霍铃瞪着那只比他整整大上一圈的摆设棕熊。他一面啃咬手指,一面去按它的肚子。软软的,好像很好玩。再按,拼命按,最后索性双手齐上。
路过的游人和店员皆被孩子的稚嫩吸引住。小铃一屁股赖在大熊身上不肯离去。
霍子都无奈,问店员小姐,这只熊可以卖吗?
小姐说,可以啊,上面有标价,8888元。但是先生,我们样品只有一个,您可不可以留一个地址,到时候我们把货送过去?
霍说,当然可以,麻烦了。
他提笔,衣袖被霍铃一双小手愤怒地拉住。霍说,乖,小熊过两天就会送到家里来。
孩子置若罔闻,扁扁嘴,依旧死死拽着棕熊不肯起身。
钱小闲说,小铃,过几天就可以看到熊熊了。
霍铃憋足劲,细声细气地说,不要。
子非问,今天送和明天送对他们有影响吗?
当然有,这是他们的样品,是用来招揽顾客的。
子非抬抬眉头回道,剩一个为什么要放出来?不能卖为什么要标价?莫名其妙。
众人被他超乎年龄的犀利语言镇住,一时间目光迥异。
太过成熟的孩子在寻常人眼里看起来就像是怪物。
子非一言不发,拉起小铃就走。霍铃虽然万般不情愿,但看看子非和小闲的脸色,再不敢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