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
吴清义歪歪头,一时还无法消化对方的话。黄墨却不甩他,转头便朝在一旁守候已久的手下道:「把人带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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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清义一下子傻了,还想着来的会是谁,钢制的楼梯上便传来咚咚的下楼声。他顺着光线的流向看去,只见几缕日光依稀穿透楼梯口的阴暗直达地底,一个绑得像颗糉子似的物体也就从上面滚了下来。重物下地的声音响起,里头又夹杂着几丝微细的抽泣声。大概是谁在呜呜的呼着痛,身旁的人却毫不怜惜地把绳子抽起,任由那双发抖的腿磨着水泥地板,一下便把人扯到他们二人跟前。
「你看看这东西。还认得吗?」
这时黄墨的声音便淡淡在侧面响起,吴清义吃了一惊,正想着会不会是他认识的谁时,那人的头颅便硬生生的随着头发被牵扯起来,在身旁的大汉的胁迫下抬高了脸。肿成一块的眼睛、流着脓血的鼻子、歪倒的嘴角下或许还缺了几颗牙齿……怎样看都是一张受过严刑拷打的脸,指不定连腮骨都被打碎了,在连绵不断的苦痛呻吟中,整个人的轮廓也像泥胶一样被搓得扭曲变形。
他认识这个人吗?或许是在哪里见过?吴清义额角冒汗,在压迫的气氛下,不觉也认为这个人实在眼熟。是谁呢?叫甚么名字?他一边追索着记忆内的任何的蛛丝马迹,一边却像是在审视着自己的前程般,怀抱着不安心情审视眼前人的惨况。
任务曝光了。
他的脑子光顾着运转各种可怕念头,一时想得太专心,连黄墨伸手拍他都不知道,几乎就大声喊了出来。黄墨的表情和平常并无甚么不同,仍是那样的沉默、平板、严肃,若是忽略他把手枪保险打开的姿势,那双凝视着自己的眼睛也说得上是十分柔和。
「忘记了吗?」语音方下,一下枪击声便在密封的场所响起。
吴清义半掩双耳,抬起头来,却意外地发现那个正在惨叫的人并不是自己。一柱血花自那人大腿喷出,似乎是存心要折磨对方般,旁边的几个人提起皮鞋便往那个伤口踏去。
黄墨也就移前两步,接过了手下递上的烟,深深吸过一口后便含在嘴边。他脸上的表情放松,手上的动作却不含糊,迅速把手靠向吴清义的掌心,一边便把二人的手枪换过。
金属冰冷的触感紧紧黏着肌肤,吴清义不解地朝对方看去,黄墨却仅一句话把缘由交代清楚:「向你开枪的人,这是最后一个了。」
「那个……」原来是那天追杀自己的人。生死攸关,难怪会觉得眼熟。
他正想松过一口气,随即却发现黄墨的手指正怂恿自已往扳机扣去。吴清义连忙往身侧扫过一眼,黄墨的瞳孔却了然地把他的影像反射回来:「难道不想报仇吗?」
他自然是犹豫的:「可是……」
「不是会用吗?开枪吧。」黄墨却用着不可拒抗的口气命令道。
因为性命受威胁而自保,与为了泄愤而伤人究竟有本质上的不同。更何况不论是出于甚么理由,知法犯法终归是条大罪,即使身为卧底亦不代表可以为所欲为。然而这种解释黄墨应该不会受理,吴清义硬着头皮拿稳手枪,暗中却把枪口往远离男人的地方瞄去。
「这样又怎会瞄得准呢?」可怜这小小的计算亦逃不过黄墨法眼。那双手从背后伸来,轻轻便托住了他的枪,维持着两人同握的怪异姿态。
地上那个人蜷缩成虾米般颤颤发抖,拖着腿在地上扭动起来,拚命要逃离他的射击范围。可这又怎么可能呢?只要他轻轻单击,那头可怜虫的幻想也会就此破灭。室内的腥气浓郁呛鼻,黄墨瞄好了准星,一下便把枪给推到那人头颅上去。
吴清义心神恍惚,当下才猝然惊觉这根本不是甚么他想象中的惩罚,对黄墨和其他人而言,现正进行中的仅仅是凌虐和谋杀而已:「这是要干甚么的?」
「不然你以为他其他同伴是怎样的下场?」黄墨把烟蒂吐出踏在脚下,转脸却淡然反问道。
他张开嘴巴,大概是想喝止甚么。然而黄墨的手却强行把他的手指压下,尤如石头一样重重击向扳机,把一切往无可挽回的方向推去。
——不﹗
这声音不知有否撕开他的喉咙冲到外头,他的耳朵却像糊上了一层膜般不住的鼓鼓作响。吴清义双腿一转,不觉便跪倒在地,看起来就像在给□的对象叩头般,无法遏止身上每个肌肉发出的颤抖。
咔。
脑内有个声音在回转,那彷佛是空弹所发出的鸣响。吴清义从指缝间睁开了眼,原来事情并未因此结束,他拿的不过是把空枪而已。对面那个人自然亦还未死,张开的腿间只是尿了而已。而他也在一阵阿蒙尼阿的气味中被黄墨的手下请起,架着脥下便被礼貌地抬到沙发上去。他竭力靠着墙角歪倒,回神却只看见黄墨向自己扫视而来的目光。
说不上带有甚么感情,黄墨一边伸手接住手下递过来的旧枕头,一边便回头向他说了一句话:「你是做不到的。」
说罢黄墨便抽出插在裤头上的惯用枪,优雅地弯下身来,看了那可怜人一眼,迅即便把枕头压上对方的脸孔。一切都在发生在几秒之间,虽然有所延误,不过应该发生都全部实现了。枪口抵在枕头的碎花布上,一声闷响从中爆出,目测可见的只是飞扬的羽毛而已,然而墙上放射性的血渍却已代犯人道明一切。
无法忽视这可怕的映像,他掩住嘴看向那面墙,飞溅的脑浆大概也在其上徐徐滑落。恶心感很快便从身体各处涌上,有人死了,手无寸铁的就在他眼前被杀害。吴清义快速的眨动着眼睛,注视着黄墨的每个动作。把枕头甩开、把枪插回枪袋、以确认的目光扫视过尸体一眼、用手帕擦着手,然后又点了一根新的烟。那都是些平常动作,他明明已看到过几千遍了,可当下却还是感到不可置信。
烟草燃起的白烟淡淡的在室内飘开,黄墨把烟从嘴上放开,像是突然想到一样,回头便又对吴清义说道:「而我每天过的都是这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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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时间无法理解黄墨的话语。
「为甚么要这样做?」
尸体还在他身边,而杀人犯就在他面前。要考虑保存证据的方法也好,要编排将来把凶徒绳之以法的供词也罢,明明有更多的事值得吴清义去思考,他却把精神集中在黄墨身上。
那张脸正流露甚么讯息?那话语背后又隐藏了甚么动机?吴清义目不转睛地盯着黄墨的同时,犯罪现场亦逐渐受到人为破坏。众人合力默默把尸体抬起,再用防水布包裹好,搁放在房间的角落。另一方面又有人把水攦在地上,用力擦走地上的血迹,对沾到墙面上的血也不怠慢,油漆一扫便把痕迹给仔细覆盖过去。
黄墨就像在监工一样,默然看着手下熟练地把事情「处理」停当。那根烟就夹在他的指缝间燃烧着,黄墨抖抖烟灰,沉下声来又道:「连仇人都没有办法解决掉吗?」
那似乎是个问题,不过亦不需要吴清义回答。过后黄墨把手上的烟掉在脚边,用力踏了踏后,径自便迈步往外边走去。
吴清义见状马上跌跌撞撞的从沙发上爬起,大概是因为目击杀人现场的冲击未过,一时腿脚发软,眼看就要往前面仆倒。所幸黄墨的手下亦甚灵俐,伸手一把将人从后抽住,才解除了吴清义摔过稀巴烂的危机。可当下说要追上那走远的人,又是谈何容易?他一时着急,不觉便出声唤道:「你到底想我怎样做?」
黄墨闻声徐徐回首,此时他若是出言要吴清义把人杀掉,又或者是作出任何犯行的宣言,都少不免会背上教誜犯罪的罪名。然而黄墨却不开口,仔细地确认过吴清义的安全后,转身便又是要走了。
「混帐的﹗你到底想要怎样?」
情急之下,吴清义不觉张口辱骂而出。黄墨倒也没生气,只是僵住了脚步,让回答扫过腮骨转到脑后:「你跟着我便会过上这种日子。」
「所以我才说你干这些是为了甚么?」说罢吴清义挣脱了搀扶,一把便扑到黄墨身上,使劲地抽住他的领口。
黄墨对这叛逆行为亦无太大反抗,只把手迭到他绷紧的掌头上,用指尖细细地抚摸其上冒出的青筋。然后黄墨垂下了眼睛,极其轻淡地说道:「你走吧。」
「咩?」吴清义都糊涂了,几乎失笑而出。特地带他来看了场杀人表演,然后便要他走?这算甚么玩意,当他大爷是好耍的吗?
「韦洛伯那边你不用担心,我都让人打点好了,想必他亦不敢对你怎样。」而黄墨却对他的愤怒茫无所知,仍旧一板一眼说着早已决定好的遣散方案。
当初那种执着于自己,不惜工本也要把人得到的疯狂,此际仿佛经已荡然无存。黄墨的瞳孔淡淡的,吸收着他每一个惊讶、愤怒、惶惑的神情,而那张脸孔却没有一丝受到情绪触动的反应。
「你是要把我赶走吗?」最后吴清义亦只得像个失败者一样,狼狈地把心里的困惑道出。
而黄墨缓慢地转动眼珠,高高在上的把那残酷又现实的真相道明:「你留在这里没有任何用处。」
哈。吴清义几乎要笑了。用处?原来除了让他来当男宠、来□以外,还期望他能帮忙杀杀人啊?哈哈,墨爷,你成﹗资源分配做得好,一物多用,丁点儿不肯浪费。若是这样你早说啊﹗这样的话他吴清义也用不着和男人上床,用不着死赖皮的换那一点情报,过后还得被人说一句「没用了,谢谢了﹗」来扫地出门。
「那你当初要我是为了甚么?你到底期望过我甚么﹗」不过他还真如对方所言,被抛弃了还在做些无用的纠缠。
若是仍保有自尊的话,此时便应该漂亮的走出去。任务甚么的,既然失败了也就无所谓了,干脆逞上报告一走了之,如此也能轻松地把他经年的梦魇甩脱。不过吴清义的手指还是抓得老紧,死死地勾在黄墨的领口上,非要他给自己一个明白不可。
「我?」黄墨顺势握住了他的手,像是在许愿一般,一轮沉默过后,垂首便把额头压了下去。「我只期望你平安快乐。」
「哈哈哈,好,你期望我替你做事吧?」吴清义觉得自己像是疯了,维持着亢奋的劲儿一把从黄墨腰间夺过手枪,还未待众人反应过来,拉开了保险杆便频频往尸体开火。
砰——砰——
弹壳跳动铿锵地敲上地面,明明只是无用的攻击,他却畅快地把一弹夹的子弹都打出。因此,之前处理尸体的功夫可说是全白费了,防水布被打破破烂烂的,弹出的血水溅得到处都是。他握紧手枪,在硝烟的气味中用力喘气——毁坏尸体罪——吴清义简单地确认过自己的罪名,转睛便往黄墨盯去。
比起亵渎尸体的愧疚,更多的却是对黄墨怨愤。他在众人惊讶的视线中把手枪丢向黄墨,像是在示威一样把狠话放出:「这样你就满意了吧?你要我做,我这不就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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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墨一眨眼,眼前的一幕幕场景便迅即在脑内保存。他本以为这一瞬间是恒久的,不过那动人心的魄影像随即又被飞逝的子弹打碎,溅出的火花在水晶灯下绽放成无数相似的轮廓,耀目的光芒不住地往外飘散,反倒照得中央的影像越发黯淡下来。他在层层光芒的包围下渐觉头眩眼花,一阵呕心感上涌以后,不觉便闭目沉思起来。
——「你家的小朋友生气了吧?」
此时妻子的声音却执意要把他拖回现实,黄墨一定神,随即便呼吸到从陆佩身上飘过来的香气。那是度酸甜的,带有西柚清香的气息,仿佛是她生来就带有的气味一样,淡淡从颈后的毛细孔中挥发出来。今天妻子可说得上是妆容艳丽,却又恰如其分的表现出主人家的气度,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一股不可侵犯的雍容贵气。
然而那画得精巧的小嘴此际所吐露的,无疑是些尖酸刻薄的话语,陆佩向着远方某个对象假笑一下,随即又留着那个笑容倚在黄墨身旁:「你瞧,在盯我呢。难道是欲求不满了吗?那头小狗可凶着了呢。」
丝质的手套滑过来挂在手臂上,陆佩若无其事地向旁人展示着黄氏夫妇恩爱之情,一边把炫耀的眼神投向场内某个角落。她那股大小姐的顽皮气似乎过了多少年都不会变,黄墨抬头又看着顶上那盏水晶灯,在闪闪的光华下他亦只是其中一个无关重要的小黑点。
在宴会厅里举办的正是某团体的慈善晚会,黄氏夫妇亦以黄宣经营的电影公司的股东身份出席。虽然场地和食物都是由他们出资准备的,不过在邀请卡上他们亦只是参与宴会的宾客之一。对于做暗里的主人家,黄墨自己倒无太大的意见,毕竟宴会只是用来谈生意的场所,而做他们这一行的,总不好意思要别的「正当商人」总在见不得光的场所出入。
如此宴会便成了最恰当的场所,既有美酒,亦有丽人。反正所谓的生意亦只是礼貌上见见面而已,合了眼缘的,自有手下的人会去经营。黄墨拿着香槟向着一张张客气的脸孔举杯,至于那善意背后隐藏着甚么阴险贪婪的心思,自然不是单凭表情便可解读的。
这世上最表里如一的人,大概就只剩下他养的一个了。
黄墨想着,不禁便记挂起陆佩的话来,转睛便把视线往场内来回扫荡。以致最后身边的保镖都被惊动到了,才又含隐地垂下眼来。旁人心里大概都念道墨爷是不高兴了,不觉稍稍退了一团,好远离他的攻击范围。
就只有黄宣一个不知好歹的,迎头便提着酒杯撞了上去,脸上送出的自然亦是一副高兴模样:「宝,这么早便来了?」
然后他又回头向陆佩笑着:「大小姐,小少爷可乖吗?」
「啧,还真是不分尊卑﹗若教旁人听了,只怕以为我已被除名,再也称不上是黄夫人呢。」陆佩轻笑,巧舌如簧,只怕教她逮上了,黑的都变成白的,任谁都说不过去。
「不、不、不﹗嫂子,好嫂子﹗」黄宣一听,不觉连道了三个不,一阵赔笑过后,意有所指的看着陆佩的肚子夸口又赞。「谁不知道嫂子你怀着个金叵罗,要说地位啊,可真是固若金汤。任他三千佳丽在面前飘啊飘啊,阿宝可是一个都不会看上眼的。」
陆佩甜笑,过后又接一句:「那可说不准呢。」
任他们俩在耳边一唱一和,黄墨却仍旧维持一贯的沉默。很快手上的香槟杯又空了,他淡淡把嘴唇从杯沿退出,要看的人却已闪身转入工作人员的区域去了。
办这场宴会的另一个目的,无非亦是让陆佩炫耀一下肚子,向世人昭示黄家后继有人,颇有一点往日皇帝立太子安定民心的作用在内。尽管谁都知道那肚子极有可能不是他的,尽管谁都知道黑道老大的位置不会让一个稚儿来坐。
不过当下谁都是高高兴兴的,见了人都来道喜,其中还是以陆佩的兴致最高。怕她伤身,黄墨和黄宣都替她挡了不少酒喝,她却还是边挺着大肚子边四处「惹事生非」。
过后陆佩醉了,他自己亦有点发晕,夫妻俩倚在一处的小沙发上歇息,旁边的唱机咬着黑胶碟便放起老旧的歌来。
「Edelweiss……」陆佩把发红的脸颊贴向酒杯,痴痴地笑了,过后便拨动舌头与唱片和唱起来。「Small and white, clean and bright, you look happy to meet me……」
她的歌声自然是极好的,黄墨只是听着而已,心里突然有所触动,扬声便问了:「你带着孩子回来,难道他就愿意吗?」
「他?」说起情人,陆佩不觉便笑了。猝然中断了唱歌的兴致,转脸便与他道。「我说过,他管不着。」
「难道你就不会后悔吗?他本来可以当个平凡孩子。」黄墨敲敲椅背,听着唱片传出的乐韵便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