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花池塘————山岚

　　安抚怀里怒气冲冲的水妖，艾荷文笑道：“和你相比，它还小呢。”

　　水妖趴在恋人肩上做了个鬼脸：“讨厌的鼹鼠！”

　　地精发出尖细的笑声：“人类，小心妖精，就象老规矩里讲的，两个世界不可太过接近。”然后，带着古怪的忠告，地精一缩身体便消失在他们面前。

　　不同的种族，十四年来无人在意，为何只有今天反复被说起？水妖绞紧双手，担心的问道：“艾荷文，那阵风，地精做了什么？”

　　“山的口信。”抵着额头，艾荷文释然道：“又有精神了，真怕我没答应成为妖精你会生气……”

　　还想追问什么，不远处却响起熟悉的招呼：“艾荷文，是你吗？”

　　如果说妖精的聚会上还有什么让他意料不到的就是现在了，看着霍克和尤金渐渐走近的身影，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他应该是在今晚应水妖之约，在妖精的聚会上经历一场小小的冒险；又从一位妖王的帐篷中出来，然后和一只地精谈了老半天吧……他怀中的不是小水妖吗？

　　再看看，好象没有错嘛……

　　不远处已经变得平凡无奇的帐篷中，亚里莎掀起门帘偷瞄。

　　“又是人类吗？”

　　“是啊，有两个，大概又是误入的。”

　　亚里莎与妖王交换着对话，某种默契在彼此眼中，心照不宣。

　　“巴卡莱市集？”

　　尤金应声点头：“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村长曾经向我推荐，今天上你家道歉的时候正好邀请霍克先生一同来玩。”不时探出头，想瞧艾荷文背后藏着的到底是什么人。

　　“闭嘴！我没问你。”丢了个白眼过去，还是一点好脸色也不给。

　　霍克同样不满的扫了他一眼：“我说，你把我丢在一边已经成习惯了吧？”

　　怯生生的从艾荷文身后探出头来，水妖瞄了两个人类一眼双缩了回去。霍克惊讶万分：“你约了女孩子？”

　　“是……不是……”怎么看成女孩子了？都是亚里莎，找来姑娘家的衣服。算了，总比被误会成约男孩子好。

　　虽然只有一眼，似曾相识的面容却让霍克很眼熟：“村子里的姑娘？”这样美丽的银色长发是谁呢？“我见过吗？”

　　“没有。”水妖不安分的蹦了出来，大力摇了摇头。

　　艾荷文紧张的手心出汗，幸好方才替它顺发时盖住了尖耳，在夜里没人会发现水妖的与众不同吧？

　　“莱丽娅……不可能……”尤金激动的指着水妖：“你是……什么人？为什么长得和她一样？”

　　“莱丽娅？”水妖歪着头想了半刻：“不认识。”

　　“可是你长的……”

　　“尤金先生，冷静一下。”将水妖护在身后，艾荷文推开他。

　　“尤金……”霍克指着水妖：“你认识他？”

　　扶着额头，尤金冷静下来，不禁苦笑：“……莱丽娅，我的堂妹，去年夏天过世了。她活着的时候就和艾荷文先生身后的姑娘长得一样……除了发色以外。”喟叹着仿佛要哭出来，他掩住双目：“失态了，对不起。”

　　长得象克雷泽的少女？艾荷文一惊，似乎是了不得的事呢。

　　霍克打着圆场：“好了好了，你也不说这位姑娘是谁？”

　　“它是……其它村的，和朋友失散又迷了路，遇到了点小麻烦，是我救了它。”

　　“不是你的恋人？”

　　“当然不是！”

　　水妖委屈的拉拉他的衣角，立刻被一掌拍掉。

　　……果然在他心里自己并不重要，沮丧的神情落在了尤金眼底。

　　妖精带来的虚幻气氛被霍克的来到带走，仿佛阻扰月光的云彩被风神拂开，点燃的篝火上不再有精灵舞动，人世的浮华热闹在妖精的妖幻法术下一处处显现。

　　巴卡莱市集，流传了几百年或者更久的传统市集竟是妖精盛宴衍生出来的？水妖瑟缩在艾荷文身后，偷瞧着同行的另两人；不约而同的，他们也在它身上投注了好奇目光。没有人会相信它只是普通的村姑。

　　其实早就看穿水妖纤细但无起伏的身材属于少年，霍克暗叹艾荷文果然如他所料的卷入了莫名的事件中，恐怕这才是艾荷文怪异举止的根源。

　　尤金的目光若有所思，他只说出少年的容貌同自己的堂妹长得一样，另一件事却没有说出……莫非艾荷文身边的神秘少年会是他此行的意外收获？

　　将一切看在眼里，艾荷文寻思着解开僵局的方法。

　　带着祭乐般沉闷节奏的鼓声远远传来，远处的火堆边围绕着观众和表演的杂耍艺人。当下提议前去观看，拉着水妖，他脚下不停的就走了人。

　　“艾荷文。”拐到一座帐篷后，避开尤金和霍克，水妖握着他的手：“要逃吗？”

　　“不，你先走，去找亚里莎，否则他们会怀疑你的。”

　　“可是……”水妖犹豫不决，“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没说啊。”

　　“以后再说吧，你快点走吧。”伸手推开它，看见霍克和尤金色找了过来，他越加着急。

　　“……明天，明天你一定要来池塘。答应我。”

　　明天就是归期了，艾荷文无语，对了，他还没说过要走的事，若不是亲口对它说出的话……闭了闭眼，他道：“好，我答应。”

　　水妖得到满意的回答，跑回来踮起脚尖吻了他一下：“我等你。”

　　然后，在尤金和霍克找到他们之前，纤细的身影化成细小水珠，散在空气中。

　　抓了把带着淡香的气味嗅着，艾荷文默然：“七年后，你可等我？”

　　平静的向同伴诉说迷路的少女因找到了同来朋友而离去的故事。无视他们怀疑的目光，径直向原来的目的地走去。

　　好匆忙的分别，勿忙到好多事都没能说出口。

　　七年啊，对妖精而言的一瞬间对克雷泽是多久？

　　见水妖回来，亚里莎没说什么，轻锁眉宇，与帐内的妖王交换了下眼神：“克雷泽，你在陛下这里等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回去了。”

　　拉住亚里莎，水妖有些沮丧：“我还有好多事没和他说就……”

　　“啊？是吗？真可惜，那么……明天再说吧。我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亚里莎神色慌张的往外跑去。

　　“出了什么事？”微皱眉，机敏的嗅到一丝丝不正常。

　　“没什么，只是一点小事。你入帐吧。”在它背后轻推了一下，水妖却背手借力推了她进去。瞬间，被激活的结界罩住了帐篷。

　　“……亚里莎，到底出了什么事？”冷峻的语调，不似方才的天真。

　　妖王从容解开结界，步出帐篷，全蓝的眸子闪烁着妖异的光彩，它抬手指着远方：“包藏祸心的人类需要亚里莎去驱赶，妖精不允许人类的血污染此处。”

　　“是谁？”

　　“克雷泽你说呢？”

　　“……霍克的暗杀者。”克雷泽变色，转身离去。

　　“克雷泽……”妖王喊住他：“妖精不能干涉人类世界，你知道。”

　　克雷泽转过身：“那么妖王您又打算如何对付人类？”

　　“空间转换，他们不会发现的。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人类还来不及明白就身处他处。”

　　原来只是驱逐而非保护，无声无息的将人类移到妖精的聚会之外，霍克他们还是笼罩在未知的危险中。永远置身事外的妖精啊……空有无穷的力量……而渺小的人类却如此无力，体会到艾荷文的无奈，克雷泽低声问：“不能救他们吗？”

　　“除了艾荷文以外。毕竟你们是特例。”

　　“……多谢告知。”

　　“别去，对你太危险了。”察觉水妖的决心，亚里莎顿时失控尖叫。

　　水色的长发散在肩头，克雷泽仰起头：“亚里莎，我已经不是水妖了，你们不能插手的事我可以。”如归来时一样，水妖的身影消散在空气中。

　　未出生就与人类纠缠水妖，现在也选择了人类，看来是早就注定的呢。对于水妖的举动，妖王并没有意外多少。仅仅瞟了亚里莎一眼：“你不跟去吗？”

　　“王？”

　　唇边微泄出顽皮，妖王背过身子走入帐篷：“……偶尔破例的话也无妨吧。妖精不受约束，何必局限自身？今晚就当做送给妖精们的礼物吧。”

　　谁知暗允之后，身后却一片寂寥，妖王回头一瞧，帐外已全无人影。

　　“唉，你也等我讲完，怎么一个比一个性急？……看来我被称为最通情达理的妖王不是没理由啊。”自我安慰着回到帐篷里，妖王拈起手边的水精灵亲了一下：“下次……下次我一定不帮它们了。”

　　水精灵冲它甜甜一笑，仿佛在预示它的决心太过软弱。

　　凡是有市集的地方必然有流浪艺人，在维拉罗以及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是不成文的规矩。而流浪艺人们也总是随着市集的兴起迁移跋涉来维持生计；历经关卡、强盗和恶劣气候的磨难去赚取不非的报酬。只是人们也明白四处流浪的艺人之间也混杂着罪犯、间谍和各式人等。固然在市集中、节日里人们欢迎它们，平日里还是抱以歧视的目光，如今也是一样。

　　果然没有料错，还是良莠不齐……将一封写了酬金数目的密函搁在怀里，水妖瞧了瞧脚边躺着的晕迷不醒的人类女性。她便是被安排在表演中刺杀霍克的人。

　　水妖拿起俗丽而粗糙的衣饰往身上套去。扮成艺人接近并通知艾荷文他们是最好的方法，只是……“什么衣物！好难穿！”

　　柔细的手臂扯住了它手里的衣服，海蓝色的眼睛顽皮的眨了眨，好笑的把它的脑袋从正确的领口按下去：“我来。”

　　“亚里莎……”水妖幽幽的望着，心虚极了。

　　在嘟上的小嘴上亲了一下，亚里莎宠爱的望着既将远去的孩子：“大闹一场吧！”

　　翩然而出的舞姿，有如鱼潜入水中，轻旋的脚步才踏了两下就点出灵动的味道，吸引了观舞者的视线。

　　清脆的银铃声声，细小的银珠围绕周身上下，飘散的长发，柔韧的肢体将美丽无限延伸出去，轻旋、跳跃和飞舞，有如弥漫的水雾沾染着林间仙女。映着红红的火炎，普通的舞衣也如被繁星点缀般美丽。那瞬间，水的恢弘展现，不再在小小池塘，而是奔流千尺的大江，包罗大陆的海洋。

　　半掩的发间，金色光泽闪现，端庄的少女容颜，凝固在唇边的圣洁笑容，令站在最前沿的艾荷文呼吸停止。

　　身边响起了霍克的声音：“克雷泽？！”

　　也许认不出克雷泽消除伤痕的真容，一直带在脸上的黄金面具却是所有人再熟悉不过的。正是这张带有端庄柔和表情的少女面具在七年的争战中与他并肩而立的。有谁比他更清楚面具上的每一个细节呢？即使时隔多年，他依然不会认错。

　　抓紧衣角，艾荷文暗自着急：笨水妖！为什么回来？一眼就认出舞者是谁的他压抑住上前拉走它的想法。

　　而水妖则扫视过藏匿在人群中的暗杀者。双管齐下以保万无一失？

　　柔若无骨的手臂垂下，水妖凭着妖精天生的本能唱出深埋心中的妖精祭乐，比任何人类都要高亢动人，音色散播在人群中，连暗杀者也不由自主的沉迷。乐声还在回荡，水妖已合着节奏踏出舞步，几个转身舞到艾荷文身边。

　　暖昧的取悦之姿，柔细双臂贴在他肩头，距离近到可以分享彼此呼吸，侧首经过，水妖以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警告：“暗杀。”

　　不待回应，反身旋转出三步，衣角带着水气瞬间化成利刃射向人群中的三个方向。

　　“动手！”突变中，流浪艺人中的暗杀者和人群中的同时发起进攻。

　　“水刃！”飞扑向尚未反应过来的霍克，水如箭般射出击退了他身后的男人。

　　“克雷泽？！”霍克大惊，护在身前的人真是他吗？

　　“快走。”低声告戒，水妖拉起他就跑。

　　“你没死是不是？”霍克追问着：“你一直瞒着我！”

　　“走！”见到亚里莎设下的结界边缘，水妖将他推了进去。

　　见它又要离去，霍克连忙喊住他：“克雷泽！你又要去哪里？”

　　“我不是……”

　　“什么？”

　　眼见那身影在空气中消散，背后却有另一只手臂抓住了他。从未见过的海蓝色妖精漠然开口：“人类，他不是你的克雷泽。”

　　闪过暗藏的尖刀，艾荷文一脚踢开把尤金打倒在地的男人。

　　“喂！你不会跑吗？”

　　“我只是文人。”尤金拉住他伸过来的手狼狈爬起，和因为有架可打而神采奕奕的艾荷文完全是两回事。

　　只是远离战场过久，骁勇的战将也失去了戒心。一时大意，没被放倒的杀手在他背后站了起来。看到充满杀意的脸从艾荷文身后冒出，尤金甚至来不及警告。

　　为此，艾荷文付出了意想不到的代价。

　　水妖柔软的身体挡在了他身后，迎上刀尖的胸口轻颤了下，随着离身的尖刀喷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晶莹的水滴。

　　“克雷泽！”接住水妖掉落的身躯，艾荷文愤而杀掉了那人。抱着水妖，同尤金一起从混乱的现场逃离。七年前已经失去克雷泽，他不能再失去另一个了。

　　带着黄金面具的纤弱身体倒在艾荷文的怀中，当被亚里莎强留在原地的霍克看到这一幕不禁大怒：“他怎么了？！”

　　把水妖交给亚里莎，艾荷文焦急道：“它受伤了，快救它，就象刚才一样。”

　　“没这么弱。”亚里莎仅仅报之以不屑的微笑，手指在他面前挥动就封闭了结界：“人类，即使不遵守约定，我们也做到比约定更多了，你也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