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大作,转眼,连带着半昏迷的孟江云一起,刚才还端在的人忽然像火烧屁股一样跳得半天高,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沈剑正纳闷,楼上就传来了采薇的声音。
"步云,沈师弟!这里......!!!"急急切切地,听就知道一定发生了大事。
不敢怠慢的沈剑和步云也顾不得端了重新热好的饭菜陪着笑迎上来的店小二,直接施展轻功越上了楼。但哪里见的到采薇的影子?刚才还站在那里的人这会儿却像幻觉一样消失。步云不甘地又喊了采薇几声,得不到回应。
"这是怎么了?采薇刚刚还站在这儿呢......"步云又四处转了一圈,她发现沈剑神色凝重,像是在考量什么问题,"沈师弟?"
"错不了!梦绵那小子脚底抹油的功夫可是一流,他前面这么慌张地逃走一定是看到或听到什么......"自言自语着,沈剑不禁将视线挪到萧梦绵临去时目光定格处。只是一间普通的客房,但房门紧闭,里面光景不露半些。
"且慢!"步云拦下沈剑欲将推门的手,"你这样直接进去不是太冒失了?"
"恐怕我们现在已经打草惊蛇,不速战速决可不行!"沈剑不顾劝阻,硬是将门推开。
"谁人如此大胆?我家主公沐洗之时,擅闯者死!"人未见到声先到。高阔的屏风后的确是有人在沐浴,其侧有两个纤细的影子,似乎是侍女。其中一人动作很快,掌风阴气逼人朝沈剑迎面扑来。沈剑正怀心事未加注意,这一掌眼看就要劈上他,他也索性就作好了生生挨下这一掌的心理准备。说时迟,那时快,阴风已呼呼地刮到了眼前,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阵不同向的风袭来,硬是将那股根本不可能化解的阴风顶了回去。
"师父!!""教主!!"定睛一看,来人可不正是月水红?由于方才是单独一人出去的,此时的月水红恢复本来的绝世脱俗,逼退回那人的一掌后,凤眸里隐隐闪着寒意。
步云见来了援兵心弦稍松,但再看月水红那冷冰冰的模样,已完全没了平日里的笑意春风,心下不由凛然。
先前出掌的一人也是识识务之辈,见势不妙,她早已退至屏风后静饲时机。三人对三人,一时间,只能听见屏风后传来的哗哗水声。
这样僵持了不知多久,直到屏风后沐浴的那人起身着衣,沈剑才辨出是名高大男子。男人和女人所散发的气流是不同的,不知道此人究竟功力深厚到什么程度,纵然他自以为武功卓绝,也显然不是面前这人的对手。
穿戴完毕,对方未出屏风,只拱手道:"能挡下阴坛鬼母‘鬼探魂'的人不稀奇,稀奇的是出手快且准,那就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了。在下独孤斩邪,敢问阁下是--"从头至尾话都是对月水红一人说的,毫不将沈剑与步云放在眼中。
"扣我莲教弟子,欲伤我徒,尊驾再说这种见外话,岂不是太可笑?"月水红冷笑道。
"莲教?"自称独孤斩邪的男人思忖了片刻工夫,转而对身边的人道,"鬼母,你说要报害子之仇我也由你,却没想到你动的竟然是莲教?这个教派貌似遁世,其实并不好惹啊......"他摸了摸下巴,指指另一侧的女子,"放了她罢。"
阴坛鬼母很是不服,"主公!可......"话未尽,碍于身份所限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独孤斩邪拍散了采薇身上被点下的血道,恨得指甲也掐进肉里。
"采薇!"
"步云!"
得以自由的采薇立即跑来与步云感动地抱在一起,她抬首感谢月水红:"多谢教主救命之恩!"但不见他的神色有舒缓。
"师父?"沈剑也不由奇怪。
"怎么了莲教教主?人也已经放了,在下也可以保证今后不让鬼母再多滋扰。阁下莫非还有赐教?"对方调侃道。
月水红忽然笑了,这一笑倾国倾城,竟让屏风后的那人也痴了三分。沈剑敏感地发觉到这点,原来屏风后是可以看清外面的,这个独孤,还真是老奸巨滑之辈。
这点月水红也注意到了。他不动声色,唇边的笑容也没有减少的迹象:"似乎阁下贵人多忘事,刚才龙老前辈的一掌险将我弟子误伤,阁下以为,区区会就此做罢?"
"哦,阁下想......"
"简单。只要尊驾肯同意废去阴坛鬼母的武功,也免了区区亲自动手。"
"......"对方没有料及月水红有这样一说,一时间怔愣。阴坛鬼母龙袈衣气得可不轻:"只是出手而已,还没碰到他半根毫毛呢!月水红,狂妄无礼也该有个限度!"
"对,"独孤也表示同意,"阁下的请求未免强人所难。贵派弟子如今毫发无伤,阁下若强行要废我阴坛弟子的武功,独孤也不会坐视不理。"
月水红笑意更深:"那么,恕区区得罪!!"
疾风电闪间,白皙的手挥出一道掌风,将屏风"啪啦"一声劈成两半,红衣冉冉,依然是绝丽的谪仙,像是在天池中的独舞,飘渺绝尘。他以惊雷不及掩耳之速点了对方两人的穴道。绝顶高手的相逢,弹指间,胜负已定。
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的独孤,先不说此人相貌如何,单是那浑然天成的仙风道骨,就可以窥见此人来头不小,更别提他一生得一副好相貌。一眼看去就道他不是等闲之辈。这种人,难惹。
无法动弹的独孤怒极反笑。
"好。好个莲教教主,我独孤连个手下也保不全,他日说出去还不成了一桩笑话?你当真要羞辱独孤,还不如把命一并拿走!"
"你以为我不敢?"月水红扬起手,眼看就要往几处死穴点,沈剑终于回过神,出声制止:"师父!手下留情!"
闻言,月水红收住了手,他脸上的表情,便是他的面具,美虽美矣,却少了波澜,无论出手或住手,从头至尾,脸上都没留露真正的情绪。不知为什么,沈剑直觉,月水红生气了。
不问原由,只因是沈剑让他"手下留情"。
他留了,这"情",却是留给沈剑。
"不想为师替你出气?"他问。
"弟子......不想师父脏了自己的手。我们......走吧。"沈剑神色闪躲了一下,他眼角的余光扫过阴坛鬼母,恍惚地转过身去。月水红再也不说什么,他朝弄地瞥了一眼独孤斩邪,敛起自己暂时的杀气。逐渐柔和的神情,再度勾起的浅笑,他,朝沈剑轻轻地一颔首。
四人就这么去了,抛下这主仆二人。
"主公,莲教欺人太甚,他们是不把我们阴坛放在眼里!主公,刚才,你又为什么要对姓月的小子客气,为什么要乖乖地任他点穴?"龙袈衣先是抱怨,但随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问道。
独孤斩邪笑道:"你不觉得他很像我?而对于这种可爱之人,当然要怜惜,不是吗?"
怜惜?月水红?龙袈衣犹豫着。她不知究竟是否该提醒一下主公,美丽的花儿,都是带刺的。
没有人知道月水红何至如此生气。
步云再三打量了采薇,仍不敢信对方竟然这么轻易地罢手。
"采薇,讲不定他们是在你身上下了什么暗招。我看别等了,我这就去快马传书叫穆圣医来!"
阴坛。传闻中一个以手段歹毒闻名的地方。被阴坛的人给抓住,能活着出来也是烧高香的喜事,遑论不但被当面释放且还毫发无伤了。不信。不信。
"咚",一记栗板轻轻敲上步云的额角。
"真没事了。"采薇笑着说道,"刚才我不过挨门挨户地听里头动静,谁知一听就听出了个阴坛鬼母和独孤斩邪。被捉住时,我总以为这回死定了。""所以,你会安然无恙地被放回来真是件难以置信的事。阴坛坛主怎么可能是这么一个好商量的人?不行,还是赶紧请穆圣医来看一看才好......"步云用怀疑的眼神这么说。
"我真的一点事都没有......"对于步云的坚持,采薇十分无奈,"有事的是那个独孤斩邪......不,是有病。你可知道,他全身上下,都附满了奇怪的黑色咒文......""什么?你趁人洗澡时偷窥?!""嘘......不看白不看是不是?况且什么也看不清,光看到那一堆密密麻麻的咒文了......"采薇尴尬地笑了笑,随即又道, "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很怪?"步云点头道:"没错。而且之前他看教主时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因为被沈师弟看多了而开始变得敏感了?""你,你胡说......"步云倏地红了脸,她将采薇轻轻推了一把,目光却还禁不住地飞向窗外。
沈剑采备了一辆马车才刚回来。小伙子的褐色皮肤在日光下显得格外漂亮,汗水淋漓的年轻人精神奕奕,他抬头,正好迎上步云小心翼翼系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沈剑冲步云微微笑了。
步云的脸红得更厉害。与沈剑两人,一个在窗口,一个在门口,默默对视。
忽然,步云的视线里多了一道水红的人影,她心中吃惊的同时赶忙从窗口缩回去,跌坐在采薇身边。"怎么了?"采薇不解。
步云顾不上回答,她轻喘着,脑海里一片混乱。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怎么会有这么害怕的感觉,她看到那抹水红色,直觉的反应就是赶快回避。
"师父?"正奇怪步云怎么会突然消失的沈剑一闻到那股莲香就反射性地转过身,面前站着的果真就是月水红。他绝美的脸上仍挂着习惯的浅笑,只是那双漂亮的眸子冷冰冰的。"真想快些回莲山。"他说。
沈剑手里牵着缰绳敦促马儿调头,听月水红有此一说不由表达一下自己的观点:"莲山比外面好多了,可如果没有‘戒池'就更好......"
"没有‘戒池',就失去回莲山的意义了。"月水红慢慢说着,挺乐意见到少年脸上瞬间的僵化。
两人一起,牵着两匹马,将马车往后院牵引。
这两匹马温顺乖巧,把它们从马车上解下赶进马厩时,马儿都是很安静地顺从,一切都听任他人的安排。"这马不错吧?我在集上走了几圈才最后买下的。从小被人驯化过的,好养。"沈剑看月水红对两匹马爱不释手的模样,便说道。
月水红听后淡淡一笑:"从小驯化也未必就真的好养。你看,同样是一起长大的,它对同伴就会比对主人更加亲近,不是吗?"
"那也没有办法。爱之深责之切吧,畜牲又不懂人情,哪里能晓得主人鞭策它的用心。所以,与同伴相处的好也是自然。"沈剑抚着马儿的鬃毛,他不了解月水红怎么对此也会伤神。
"‘爱之深,责之切'......原来如此......"月水红低喃了几句,他忽然问沈剑,"那么,人也是如此了?"
沈剑愕然,他望着月水红一张波澜不惊的容颜,才恍然笑道:"......弟子知道,师父都在为弟子着想,也从没想过要记恨师父。师父也是恨我不成气候,辱没了您天下第一的威名......"月水红笑着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将马喂足了饲料,已是黄昏时分。
按以往看来,晚膳时月水红又是该要一个人离开了吧?沈剑很奇怪月水红究竟在过怎样一种生活,为什么九年了,他却依然无法看清他。
斜辉脉脉。
沈剑收住了脚步,他在等月水红离开,然后再和步云采薇她们一起用膳。
"其实,你很恨我吧......"
沈剑走神的时候,他仿佛听见月水红说了什么。但只是种感觉,他没听清。当他将目光疑惑地放在月水红身上时,对方又没有看他了。
"师父?今天怎么......要留下来一起用膳吗?"
这一次,出乎沈剑的料想,月水红点了头。
晚膳是每日不变的三菜一汤。花生米,红烧狮子头,青菜小炒,猪血汤。菜很简单,但吃的时候就更让沈剑回想起月水红的厨艺。都是一样的家常小菜,不知道为什么,月水红烧的就特别美味。步云她们并没想到会与月水红一起,吃个饭都弄得很别扭,始终没有忘却自己是莲教弟子,尊卑有别。月水红则毫不在意。直到后来沈剑才发现,月水红只喝了三杯茶。
"师父......"
"好吃吗?"月水红打断他。
"呃......好......可相比师父的厨艺就......"他并没有发现对面的步云与采薇都是一副震惊的表情,茫然应道。
"真的?那为师,今后就日日给你做饭菜。"
沈剑沉闷地应了一声。当他抬起竹箸时,月水红的话才在他脑中渐渐成形。
竹箸掉到了桌子上。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第四章
沈剑觉得月水红变了。至于哪里变了,为什么会变,他却说不上。
马车一路赶往莲山。这个生活已九年的仙境,第一次离开这么久,思念便不可遏制地涌上来。
为了追缉"一片云"四人赶路多日,赶去演一场戏。戏演完了,就能重回莲山,重回那个已生活了九年的水月阆苑。可是,这次即使回到了水月阆苑,他也清楚,所有的一切,都将变了。
莲教与世无争的日子,算是到头了。
恩怨啊......背负上太多,真是很痛苦的事。入世遁世,在风雨飘摇的动荡不安中过活,怎么想来都是错,怎么算来都是劫。
沈剑真的是不甘心。他可以掩埋名剑庄百号人的尸身,他可以掩埋他的痛,他的恨,但,思念,掩埋不了。
所以,在劫难逃。
不过几日,一行人就抵达了离莲山最近的小镇。沈剑的胃口已经开始慢慢挑剔了。他无奈地想到连日来月水红都兑现他的承诺三餐包办才造成沈剑今日的局面,朦胧地又恍若梦境。
"怎么不吃?不合口味?"将喷香的热汤菜端到沈剑的桌上,月水红在他对面坐下了,却许久不见他动筷,柳眉微蹙起来。沈剑连忙找个借口说头晕,精神恍惚了一上午,现在食不知味。
他已经习惯了月水红一副神龙教主龙禊的打扮。说到底,沈剑和莲教的关系知道的也只是少数。"一片云"固然是个借口。但凭这么一个初出毛庐敢在老虎头上拔毛的小子又怎能让各帮派放在眼里?说是明争,其实是暗斗。趁此契机引起他们的互相猜忌,到时莲教渔翁得利,手到擒来。月水红当然不会傻到自曝身份令别人知道一切都是莲教的刻意安排。如此小心翼翼却还是瞒不过龙禊的亲生母亲龙袈衣,这下,连同传闻中以心狠手辣闻名的阴坛教主也知道了,事情会否一帆风顺,更是个未知数。
沈剑筷子漫不经心地挑着菜肴,眼神却茫然地落在月水红一身夺目的金衣上,总觉得看了这么久,还是不习惯。月水红淡淡地笑了,然而易过容,这笑容看上去就更不真切。"在看什么?"他打断沈剑已经游离的思绪。
"啊?没事......只是在想还有几天可以回到莲山呢?"
莲山?没错。一路下来沈剑也知道了各门派嘴上说是全权交给他,实际私下里都暗中跟踪着他。全是群狡猾的老狐狸。难怪人说,江湖险恶......名剑庄,不也是在这样险恶的江湖中化作一片废墟的吗?想到这,心中又是一阵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