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宇文拓对宇文非极好。吃穿住用,都同自己一般。
一个捡来的孤儿,能这般受宠应是十分幸运。
宇文非也确实是个乖巧的孩子。既聪明,又听话。
只有宇文拓知道,他的心不在这里。是自己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将他留在身边。
那个三日之约,其实有诈。
一个从未习过武的孩子,纵使记得住枪法中的诸般繁杂变化,又怎么舞得动那杆沉重的长枪?
粗率的端靖没有看出这个破绽。
宇文非或许察觉了,却欲言又止。
这场争夺战中,他只是个战利品,哪里有说话的余地?
决定他命运的三日三夜里,宇文非不休不眠地咬牙苦练。
听着端靖恨铁不成钢的叱骂,宇文拓一边暗自好笑,心头却涌上酸涩的感觉。
端靖有什么好?
他看不到你的努力,也体会不了你的委屈。
你为什么宁愿这般受苦,也想跟着他?
端靖输了赌约走了。
宇文非表现得很安静,乖乖地做他该做的事。
但是宇文拓知道,他从来没有放弃追随端靖的努力。
平日伴读,除了和自己一样的四书五经,看得更多的,还是兵法韬略。
闲暇之余,便苦练枪法。后来甚至连骑马射箭都学会了。
心高气傲的宇文拓几乎被他活活气死。
这么多年来,他与端靖的较量向来不相上下,不想这一次,却输得一败涂地!
端靖什么都不用做,就赢走宇文非的心。
而他花了这么多心思,得到了些什么?
他。不。甘。心。
“你喜欢端靖,对不对?”宇文拓微笑着抛下诱饵。“我可以帮你的。”
宇文非慌乱地涨红了脸,犹豫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他竟然真的敢点头。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宇文拓冷酷地笑着,提出条件。
“在此之前,我先要试试看,你究竟会不会伺候男人?”
宇文非惊吓地睁大眼睛,仿佛无法理解他说的话。
而宇文拓依然步步紧逼。
“你可以选择。”
“让我先上一次,或者,永远都见不到端靖。”
对着朝夕相处的伙伴,竟可以提出这么恶毒的要挟,连宇文拓自己都感到害怕。
还记得当时宇文非的神情,是怎样的不敢置信。
可他终究还是屈服了。选择用自己无瑕的肉体和微薄的自尊,换取见到端靖的机会。
那个奉献出一切的夜晚,宇文非表现得很平静。
褪下衣服的动作,仰躺在床上的姿态,温柔顺从,却透着令人心碎的绝望。
可是宇文拓没有心软。他恨死自己没有心软。
那一次,他几乎弄死宇文非。
太医宣布宇文非脱险后,宇文拓颤抖地跪倒在床边。
他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到这般地步。
他摧毁的,不仅仅是宇文非的身体。
还有他的尊严、信任,和整个未来。
从此以后,人人都知宇文非是男宠。
在那无处不在的鄙夷目光中,迎接他的将是什么生活?
他又该怎样以如此不堪的身份,面对他所爱的人?
惊才绝艳的宇文非,可以说被他一手毁尽。
而促成这一切的,并不是仇恨。
甚至,也不是爱情。
仅仅是为了他和端靖之间无谓的争斗。
而宇文非,就成了最无辜的牺牲品。
(二十三)
宇文拓实现了他的承诺,带着宇文非去见端靖。
他们都没有想到,端靖已经认不出宇文非了。
他的神情和所有人一样,先是惊艳,再是了然,最后变得冰冷而轻蔑,甚至不屑于施舍一个笑容。
宇文非垂下眼睛,保持着恭敬谦卑的微笑。
这样的鄙夷他见过千百次,他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在意。
他做得很好。没有人看得出他受了怎样的伤害。
除了宇文拓。
宇文拓震惊而又愤怒。
他不知道自己和端靖相比,究竟谁更可恨?
是他残忍的伤害?
还是端靖无情的遗忘?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若联手,足以将宇文非推入地狱。
而他决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无辜而又痴情的宇文非,不应该是这样的下场!
宇文拓决定竭尽全力,帮宇文非追求端靖。
宇文非却拒绝了。
残破不堪的自己,早已配不上端靖。
他破败的身体,也杜绝了任何欢爱的可能。
更何况他对端靖而言,早已不具有任何意义。
他只是一个陌生的奴才,如此而已。
宇文拓心酸得几乎垂下泪来。
拜自己所赐,宇文非竟然自鄙至此!
深吸一口气,正视着宇文非的眼睛,宇文拓一个字一个字地帮他重建自信。
宇文非,我要你知道,你没有什么地方配不上端靖。
论容貌,论品性,论才华,你皆是上上之选,唯一差的,不过就是出身。
但是在爱情里,哪有什么王爷,又哪有什么奴才?
能拥有你的真心,这是端靖他的福分。
你万万不可看轻了自己。
看着宇文非眼中重新燃起小小的希望,宇文拓赶紧再接再厉。
那天的事情,你是逼不得已,到时我自会去向端靖请罪。
至于你的身体,这更不是问题。
你虽承受不了欢爱,但端靖身强体壮,一定承受得起。
话音未落,便见宇文非惊骇地瞪着他!
在宇文非心里,高贵威严的端靖是神一般的存在。
怎么可以对他做这么……羞耻的事?
宇文拓轻笑着扯开话题。
这个主意,宇文非一时间只怕难以接受。
没关系,他会说服他的。
毕竟,宇文非是那么渴望和端靖在一起。
至于端靖那里……他若是爱上了宇文非,又怎么会让他受苦?
舍身相受是必然的事。
想象着刚毅高傲的端靖在宇文非身下婉转承欢的样子,宇文拓不可抑制的神采飞扬起来。
这件事很重要,很重要!
他一定会帮宇文非到底!
(二十四)
终于听完了来龙去脉,端靖神情扭曲。
自己会被宇文非吃得干干净净,原来是宇文拓在背后捣鬼!
好你个宇文拓!敢这样算计我!
看看怀里的宇文非气息渐渐安定,紧蹙的眉头也松开了,睡得颇为安稳,端靖小心翼翼的将他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举手投足之间,无限的温柔细致。
转头看向宇文拓时,却是面目狰狞。
“宇文拓,你伤害宇文非在前,设计陷害我在后,该当何罪?”
宇文拓未及回答,便已被逼到角落里,动弹不得。
端靖冷笑着伸出手,将宇文拓抓到身前。
“宇文非那里,我是翻不了身了。不如就在你这里讨回来吧!”
宇文拓闻言大惊,死死握紧胸口的衣襟,生怕被端靖强了去。
端靖哪将他这点力气看在眼里,随手按倒他压在身下,撕扯起衣服来。
眨眼间,宇文拓白皙的身子已有大半暴露在外,仅剩的几片破布,也是岌岌可危。
眼看就要失身,宇文拓再也顾不得形象,凄厉地惨叫起来。
“非非,救命啊!端靖要偷人啦!”
端靖一愣,万料不到他竟会叫出这么可笑的话来。
再看宇文拓萎顿在地,狼狈不堪,两手忙着护住要害,一双美目还不忘警惕地盯着自己,忍不住呵呵大笑。
宇文拓这才知道端靖只是在吓唬他。
想他自幼便聪明过人,从来只有他耍别人的份,这回一时不察,竟然上了端靖的当,实在是颜面尽失!
宇文拓悻悻地推开端靖爬起来,嘟嘟囔囔地抱怨两句:“端靖,没想到你还挺专一的。像我这样的帅哥,你都不要。”
端靖不理他,兀自笑得高兴。
宇文拓恼了一阵,终于也忍不住笑了。
被吵醒的宇文非睁开眼,见到的就是两人傻笑成一团的样子。
虽然宇文拓衣衫不整,看起来甚是暧昧,可是宇文非一点都不担心。
他们不会有事的。他知道。
而且,他们笑得那么开心。连他也跟着轻轻笑起来。
带着甜美的笑意,他沉沉睡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笑闹过后,宇文拓又回到主题:“靖,你对非非究竟有何打算?”
端靖瞪他一眼:“不用你操心。我自会好好待他。”
最重要的就是叫他离宇文拓远点,免得又被带坏!
看出他的心思,宇文拓贼笑一阵,又道:“皇上那边,你又如何交待?他等你的喜讯很久了。”
要是知道宝贝侄子已经决定让人吃一辈子,不知道会不会昏过去?
端靖正色道:“我会去向皇上禀明,端靖亲王今生都不会有王妃。”
宁珂回家哭诉求援的那一幕还在眼前,现在想来自然知道她是出于嫉妒。
丞相夫人容不得宇文非,他未来的王妃自然也容不得。
他何必找个不相干的女人来让宇文非受委屈?
这次宇文非受伤,照料他的艰巨任务又落到端靖身上。
端茶送水他已经做得很熟练。
唯有每一次的上药,是他最难熬的时刻。
宇文非痛得拼命挣扎,端靖心里也是如同刀割。
看看他让宇文非受了怎样的苦!
看着宇文非带泪的眼,端靖轻声叹息。
“非非,以后不准做傻事。”
宇文非的神情有些疑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端靖的脸悄悄涨红了。
“你乖乖的待在上面就好。让我在下面没关系。”
(二十五)
如此闹腾一番,府里众人都知道了端靖和宇文非的事。
一时间,有人惊诧莫名,有人不愿相信,也有人乐见其成。
其中最惊讶又最高兴的,莫过于宁珂郡主。
高兴的是,原来宇文非和她的夫君真的没有关系。
可是相比之下,还是惊讶更多一些。
宇文非他……竟然和哥哥在一起了?
英明神武,刚毅威严的端靖亲王,怎么会被一个男宠迷住?
这宇文非,究竟施了什么魔法?
她心中虽有诸多疑问和不安,可是看到宇文拓和端靖愉快的样子,也就慢慢释怀了。
无论如何,只要大家都幸福,就好。
自从父母先后辞世,哥哥一肩担起国事家事,已经多久没有见过他露出这么快乐而又轻松的笑容。
还有她的夫君。从宇文非离开后,总是满怀心事的样子,连带她也惴惴不安。
再多的保证,也无法抹去她心头的阴影——他的夫君,为什么那么在乎宇文非?
现在她终于可以放心了。
夫君说,他一直当宇文非是弟弟。
他的心里,从来都只有她一个人。
她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为此她愿意祝福全世界!
当然也包括那个看起来还是有点诡异的宇文非!
怀着同样的想法,府里的众人都渐渐接纳了宇文非。
王爷的幸福是最重要的。
安静而又美丽的宇文非也的确让人无法不喜欢。
待宇文非情况稍好,端靖果然进宫面圣,说了自己和宇文非的事,求皇上成全。
皇上蹙眉听完,沉吟片刻,终于道:“这事原也不可勉强,否则你定要怪朕一辈子。也罢,朕不为难你。待那宇文非身子大好了,带他进宫来让朕看看吧。”
端靖原先做好了要奋力抗争的打算,没想到皇上竟如此开恩,不由大喜过望,叩谢再三。
看着端靖欣然离去的背影,皇上陷入回忆中,眼神迷离。
多少年前,端靖的父亲还年轻的时候,也曾经这样找过自己。
“皇兄,我是真的喜欢她!”还记得他那样急切的争辩,眉眼间全是掩不住的热情。
可自己终究还是驳回了他。
堂堂王爷,却沉迷于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成何体统?又置王妃于何地?
于国于家,都容他不得。
面对自己的训斥,他的神情从激动,愤怒,渐渐变得悲凉,最后平静地退下了。
从此再也不提此事。
再也不流露出哪怕一点点的感情。
他成为一个完美的王爷。威严而又冰冷。
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天。
当初没有给他的宽容,此刻给了他的儿子。
是后悔,是愧疚,已不想去分辨。
只希望,这次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端靖,你也是个死心眼的,和你父亲一个样。”
“但愿这宇文非,莫要负了你才好。”
端靖满心欢喜的回到府里,却发现宇文非不见了。
众人都说没见他离开。可是将王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他的影子。
难道是被人绑走的?
端靖暴怒而又惊恐。
是谁那么神通广大,在光天化日之下,带走宇文非?
他有什么目的?
(二十六)
被带走之前,宇文非正在午睡。
迷迷糊糊中,察觉空气中隐隐异动,带着陌生而危险的气息。
宇文非猛地惊醒!
睁开眼,便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睛,正肆无忌惮的看着他。
不是端靖。也不是宇文拓。
非同寻常的彪悍身材,冷硬粗犷的脸部线条,昭显出他异族人的身份。
怎么会有异族人潜入他的房间?
宇文非浑身一震,既惊又怕,只觉得颈背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然而表面上他还是力持镇静,并不惊呼求救,而是警惕的盯着闯入者,静观其变。
沉寂片刻。那人等不到预想中的惊叫声,诧异地笑了。
“宇文公子处变不惊,确有过人胆识。看来我没有找错人。”
见宇文非依然沉默,那人接着道:“我有事要找宇文公子商议。此处非谈话之地,还要烦劳公子随我走一趟。”
宇文非静静地看着他,问:“你是谁?”
那人缓缓咧开一个自嘲的笑容:“我只是公子的手下败将。难怪公子记我不住。”
宇文非的心沉了下去。
斛律安。竟然是斛律安。
突厥大军的主帅,怎么会出现在京城的王府里?
他找自己,又有什么目的?
宇文非轻轻叹了口气,乖乖地跟他走了。
斛律安的身手,他略有耳闻。
即使端靖在府里,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更何况那些家丁护院?
贸然反抗,不过是连累他们枉送性命而已。
斛律安抱着他飞檐走壁,直往城郊而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直到抵达一处荒宅,斛律安才将他放下。
宇文非只穿着匆匆披上的外衣,在猎猎寒风中冻得发抖,却强自挺直身子,与斛律安对峙。
斛律安见状,解下自己的黑色披风,覆在他的肩上。
粗糙的手指替他绑紧绳结,偶尔擦过他柔嫩的颈项。
宇文非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
厚重的披风还带着体温,很暖和。可他的手心却渗出冷汗。
斛律安想干什么?他着实捉摸不透。
看着被黑色披风牢牢裹着的宇文非,斛律安失神片刻,才又叹道:“果然还是黑色最适合你。”
见宇文非露出疑惑的神情,斛律安激动起来。
“当日你一身黑袍,横枪立马,何等威风,何等帅气!我数万大军,都被你镇住,不敢造次。”
“再看看你现在,象什么样子!这种软弱的白色儒衫,简直就是在糟蹋你!”
宇文非还是不明白他究竟想说什么。
他不远千里而来,甘冒奇险,总不见得只是为了批评自己的着装。
斛律安涩涩的笑了。
“自从碎叶一别,我没有一天不想起你。”
“我这生仅有的两次败绩,都是拜你所赐。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
“我既恨你,又忘不掉你。我更怕你会像上次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何时才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