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非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渐渐涌上泪水。
“你为什么这么傻?我不想要你受苦的。”
斛律安轻轻地笑着,知道宇文非能够领会他的心意。
“能为你受苦,也是一种幸福。”
这番含情脉脉的对话,摧毁了端靖的最后一丝理智。
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宇文非和斛律安没有关系。
自己痴痴奉上了灵魂与身体,如今看来,只是一个荒谬的笑话。
原来上天真的为他安排了那么残忍的结局。
仇恨的火焰在他心里疯狂燃烧。
既然他身在地狱,那么,他要所有人都为他陪葬!
招过狱官来,低声吩咐几句。
那狱官脸上闪过一丝惊恐和不忍,终究还是领命下去了。
再看向斛律安时,端靖的神情仿佛恶魔。
“为他受苦,你很幸福?”
“既然如此,本王便成全你!”
铜盆里的木炭熊熊燃烧,爆出噼啪的声响。烙铁在其中渐渐烧成暗红色。
宇文非不敢致信地睁大眼睛!
“王爷!您……您不会……”
端靖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像是在享受他的恐惧和不安。
“我会。我当然会。”
冰一般的眼神,和冷酷的笑容,传达着他毁天灭地的决心。
宇文非惊骇欲绝地扑倒在他的脚下!
“王爷!不要!求您不要这样!一切都是奴才的错!您罚奴才吧!求您放过斛律安!”
端靖看都不看他一眼,将他从脚边狠狠地踢开。
宇文非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肉体之痛,倒也罢了。心里的剧痛,却令他几乎失去力气。
端靖,你怎么可以这么决绝,这么狠心?
然而眼前的局势之紧张,甚至不容他哀悼自己。
烧红的烙铁已经举起。斛律安危在旦夕。
宇文非挣扎着跪行几步,抱住端靖的腿:“王爷……”
端靖怒斥一声:“滚开!”一把揪起他,重重地推倒在地上。
斛律安见状怒道:“宇文非!你不要求他!看看你现在,象什么样子!”
端靖冷冷地笑了。“是啊,何必求我呢?这可是他自找的!求仁得仁,岂不快哉?”
烧红的烙铁缓缓贴近斛律安的胸口。
尚未接触,便已有烧灼的剧痛。
一小块肌肤,渐渐变成焦炭般的颜色。
斛律安咬紧牙关,绷紧身体,额头上的冷汗滚滚而下。
(三十二)
下一刻,毁灭般的剧痛并没有来临。
空旷的牢房里,回荡起宇文非清冷的声音。
“住手。谁都不准动。”
宇文非手持长剑,架在端靖的颈项间。
“立刻放了斛律安。否则我就杀了端靖亲王。”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一般的滞重。
刚才的气氛太过紧张,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斛律安身上,竟无人察觉宇文非的举动。
如今端靖亲王落到他手里,众人投鼠忌器,丝毫不敢动弹。
百余名兵士刀剑在手,却都僵在原地。
唯今之计,便看端靖如何决断了。
然而端靖一开口,说的却是全不相干的话题。
“原来你一直都醒着。”
宇文非没有否认。
端靖轻叹一声,沸腾的情绪反而平静下来。
冰冷的剑锋贴上颈项的那一刻,才恍然明白,原来被牺牲、被舍弃,会是这样的激痛和伤心。
没有经历之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体会。
而这一切,宇文非都已因他而经历过一遍。
现在想想,自己何曾善待过宇文非?
他的爱,从未说出口。
而他的一举一动,带给宇文非的,都是伤害。
受伤。昏迷。流血。流泪。
搜遍记忆,看到的都是宇文非的痛苦和忍耐,竟然没有一个真正开怀的笑容。
端靖苦涩的一笑,突然失去所有报复的念头。
宇文非曾经爱他,爱得那么辛苦,那么执著。
是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伤他,让他终于决定放弃。
如今,他已找到一个真正对他好的人。
而自己,不再有挽留他的权利。
“来人。放了斛律安。”端靖平静地吩咐下去。
沉重的牢门嘎然开启,斛律安大步走了出来,在两人面前站定。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他无法不疑惑于宇文非的心意。
端靖并不理会斛律安,只是对宇文非道:“从此刻起,你已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只要你还在中原,本王洒下天罗地网,也要抓你。一旦捉到,决不轻饶。你既然要走,便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回来。本王的话,你可记住了?”
一字一句,带着爱,也带着恨。带着痛苦的割舍,也带着缠绵的牵挂。
在场的众人,闻之无不动容。
唯有宇文非,神情丝毫未变,只是冷冷道:“多谢王爷关心。既然如此,倒还要烦劳王爷送我们一程。”
宇文非押着端靖走在前头,斛律安紧随其后。
外面早有人得了消息,调来大批人马,将天牢重重围住。
奈何端靖亲王的性命捏在宇文非手上,众人皆不敢造次,只得目送他们离开。
三人渐行渐远,不消片刻,已来到城外。
宇文非撤回长剑,交还到端靖手里。
斛律安在一旁默默等候。
两匹战马扬蹄轻嘶,准备上路。
端靖突然紧紧抱住宇文非,像是要将他揉碎在怀里。
直到此刻,才真正意识到分别在即。
而这一别,就是永远。
生不见面。死不相逢。
端靖仰面向天,发出一声伤痛至极的悲嚎。
从未在人前流过的泪水,此刻终于滚滚而下。
(三十三)
宇文非的脸颊紧贴着端靖隐隐震动的胸口,可以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其中排山倒海般的伤痛。
这一刻,高高在上的端靖亲王终于卸下皇族尊贵的面具,显露出失去爱人的脆弱和凄惶。
微微用力,挣开端靖的怀抱,宇文非轻轻向后退开一步。
仅仅一步。
却在彼此间划出天涯海角般的距离。
端靖身形微动,像是要追赶,终究还是留在原地。
缓缓的,缓缓的,收回伸向前方的手臂。
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
眼看着宇文非转身走向斛律安,端靖哑着声音,轻轻问道:
“宇文非,你……你恨我么?”
离开中的背影稍稍停顿一下,又继续前行。
踩蹬。上马。扬鞭。启程。
留给端靖的,是扑面而来的滚滚风尘,夹带着一句淡淡的,与问题无关的许诺。
“十日之内,我会回来。”
夜幕中,两骑人马绝尘而去,很快不见踪影。
端靖伫立良久,心中百味杂陈。
有绝处逢生的狂喜,也有百思不解的疑惑。
更多的,则是深切的担忧。
宇文非,你为什么要回来?
中原,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你犯上作乱,又叛国投敌,都是滔天大罪,理当株连九族。
幸而你无父无母,更无九族可株,才有脱身而逃的机会。
可是你却说,你会回来。
为什么回来?为了谁回来?
会是为了我么?那你何必要走?
还是你以为,我会饶你不死?那你又未免太天真。
事到如今,我已无法放过你。
不是不想放。而是放不得。
想到这里,几乎要对天祈祷。
宇文非,你千万不要回来。
与其眼睁睁的看你惨死,我宁愿日日受那思念的煎熬。
我要你幸福,不想你受苦,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疾驰的马匹离开官道,来到空旷的原野上。
宇文非一马当先。斛律安紧随其后。
若是端靖看到这一幕,定会惊讶非常:
宇文非骑术之精妙,竟不下于斛律安。
这怎么可能?
宇文非纵使学过些骑马射箭,又怎能和驰骋疆场的一代名将相提并论?
然而看在斛律安眼里,一切都顺理成章。
宇文非原本就该是这样的人物。
若非如此,又怎会令自己由衷折服?
当年他单身闯营,想必也是仗着这惊人的骑术,才能脱身而去。
要不然,千军万马之中,仅凭匹夫之勇,莫说一个宇文非,就是一百个,也都剁成肉泥了。
整整一个时辰的策马狂奔,宇文非不停地变换路线。
有时堂而皇之的走在官道上,有时侧入偏僻的小道,更多的时候,是走在荒无人烟的山野间。
京城,已经远远地抛在身后,只留一个淡淡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