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公务员————月色霜华

在他们嘴唇接触的那一瞬间，“噗”的一声小猫又恢复了鬼的样子，他一把推开了罗彦，喘着粗气。

罗彦呆呆地望着坐在他腿上的鬼，似乎还在回味刚才接触到鬼冰冷而柔软的嘴唇时候的感觉：“啊，没想到还真的有用……”

“才不是呢，是我在紧急关头想起来变成猫的时候该怎么样念咒语才变回来的！”鬼一脸厌恶地拉开罗彦缠在他腰上的手臂，“放开，你的胳膊好烫！来了一堆人在门口吵闹，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呢，如果我没有变成猫，你要怎么解释？”

“你是为我着想才变成猫的？”罗彦激动地说。

“啊？”鬼皱着眉头看着他，“被太多人看见我的原形，我自己也很麻烦……”

“你还是有一半为我着想的对不对？”罗彦不气馁。

“唉~~懒得理你了，”鬼重重地坐回沙发，“我要看电视了！”

14

第二天晚上，罗彦被小王一个电话召唤去陪他们吃夜宵，顺便履行埋单的承诺。对于罗彦“召之即来”的快速反应，小王同志给予了较高的评价，并且嚣张地叫了他一晚上“孙猴”，而她自己则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席间有个同年考进单位的同事提到了一个罗彦耳熟的名字——许芬，不过在小王的警示下，那位同事抱歉地朝罗彦笑了笑，用辣辣的小龙虾塞住了自己的嘴。

许芬就是罗彦前女友的名字，既然同事们顾忌他的想法，他也没有好奇心非要刨根问底。哪晓得，睡了一觉起来，就知道了他们在聊什么。

罗彦把刚刚拿上来的报纸放在沙发上，手里捏着一封浅红色的信，拆开来看，里面是一张印着一双漂亮的娃娃的婚礼请柬。他深吸了一口气打开来看，新娘的位置果然填着许芬的名字，不过新郎的位置却不是那个当初帮她调动工作的帅哥，而是另有其人。

新郎的名字罗彦也有耳闻，是市地税局局长的贤侄，前途一片光明，听说也是个斯文白净的的俊男，和许芬这个才貌双全的美女才算得上天造地设。

想当初，罗彦还天真地问她，她那个在县城里当头头的父亲大人会不会介意他没钱没地位，许芬很甜蜜地回答他：你只要想着爱我就好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考虑。

也许从那时起，在许芬的人生规划里，像罗彦这样忠诚老实的人就只限在学生时代和她谈场“水晶般透明”的恋爱，而出社会真正可以与她并肩站着成为她丈夫的人则需要更有前途的社会精英。

虽然说现在罗彦对许芬只存在单纯的钦佩，但是看到邀请“罗彦及女友”几个字的时候还是觉得分外扎眼，而且婚宴定在本周五中午，在这么紧迫期限内，他想去找个临时女友来应急也很困难。

因为许芬和新郎都是本系统的员工，罗彦既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是因为放不下前女友才赌气不参加她婚礼的醋男，又不想许芬看到他身边空缺的女友名额，以为他的心里一直还有她的位置，从而满足她的自恋幻想。

“唉……”罗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请柬和烦恼一起扔进报纸堆里，准备去上班。

“你要去上班了？”鬼抬起头看着他，圆溜溜的眼睛一闪一闪的。

“怎么了？”罗彦问他，“莫非……你有什么东西想要我带回来的吗？”

“昨天教了怎么做鳕鱼，”鬼指着电视说，“你回家的时候顺便买一条回来。”

“一条？”罗彦笑了，皮笑肉不笑的那种，冲过去捏他的脸：“那种东西，我们小老百姓是吃不起地。”

“小小”心愿得不到实现的鬼，捂着被罗彦摧残过的脸，满眼幽怨地盯着他看。

“噗，”那一瞬，罗彦灰暗的心情突然明朗起来，揉揉他的头说，“不过，我或许会买一条鲫鱼回来给你玩。”

不过，按照电视里教的那些西洋做法做出来鲫鱼不知道是怎样的滋味。

罗彦提着新鲜鲫鱼回家的时候，发现那堆报纸和请柬被丢在门边上，他纳闷地看了一眼团在沙发里目不转睛看电视的鬼。

“饿了吗？饭菜在厨房里，自己端。”鬼没有看他，像平常一样淡淡地说。

“我的报纸怎么扔在门口了？”罗彦问他。

鬼瘦弱得肩头抖了一下，转过头来：“里面有别的东西吧，我靠太近会很不舒服，所以把它扔在门边了。”

“哦，是请柬吧，”罗彦的心情又烦闷了起来，“我把它扔到楼底下的信箱里，明天带到单位上去。”说罢，饭也顾不上吃，迅速地捏起那个让他们两个都难受的东西迅速地出门。

罗彦回来开始吃饭的时候，鬼才怯怯地问他：“那个，是什么喜事？”

“一个熟人的婚礼，就是和你说过的那个，我那位‘有缘无份’的女友，”罗彦苦涩地笑了，“她叫我带女友去，我哪来的女友？唉，这下她可以满足她自恋的幻想了。”

罗彦那些在别人面前不好抱怨，憋在心里的话在鬼的面前统统倒了出来。

“你很想带女友去吗？”鬼问他。

“如果可以的话，当然能带去最好，不过现在看来，我也只能乖乖接受她女王般的怜悯眼神了~~”罗彦很不甘心地叹气。

“唉~~凡人的虚荣心，真是越来越难满足了~~”鬼很无奈地摇了摇头。

最近都难得他说这种“大师”级别透彻的话，罗彦的自尊心饱受了一番摧残，刚准备反驳他两句，却见他坐在沙发上口里念念有词，最后居然“嘭”的一声化作一个穿着华丽粉色小礼服的女人，再仔细看那张脸更让罗彦口里的饭惊得全掉了出来，那不是国内某知名影星的脸吗？

“哼哼，你果然喜欢这个女人，”鬼很得意地说，“每次电视里有她，你就会扭过脸来看多看几眼。”

“谁说我喜欢她了！”罗彦红着脸大声反驳，只是那个女影星长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看起来和鬼那双纯净的眼睛有些像而已。

“别害羞啊，”鬼轻声叹了口气，“虽然我的道行还不能完全变成真正的女人，不过这个假样子骗骗人还是没问题吧？”

“你什么意思？”罗彦放下碗筷走了过来，把鬼从沙发上拉起来转了一个圈。

“我是说我来装你的女朋友好了。”鬼高高地翘起下巴，正在为自己完美的变化术自豪着。

罗彦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突然伸手按在住他的胸口，“噗”的一声衣服里的空气全被挤了出去，鬼的胸口依旧平坦如故，罗彦冷静地总结道：“果然还是男的。”

15

“谢谢你，”罗彦拍了拍鬼的的脸，“不过，我不希望你去。”

“为什么？”鬼念了恢复原形的咒语，歪着头看着罗彦耷拉着的脑袋，“你明明很想满足虚荣心的不是吗？”

“喂？别那么直白好不好？”罗彦身为凡人可悲的自尊再度被鬼无情的践踏，“你明明看见喜帖都会觉得不舒服，到了婚宴现场怎么受得了？何况我还记得你说过你白天不能出去，可是婚宴举行的时间是中午，那时候洋气很盛！”

鬼听他激动地陈述完毕，抓过他的手，把他按在沙发上坐好。

“你干什么？”罗彦不解他的举动。

“原来你是在担心我啊？”鬼露出一个充满自信的微笑，“你和我相处这么久了，难道你不知道我是普普通通的鬼吗？我可是在地府当……”

“我知道你不是‘普普通通’的鬼，”在鬼又一次强调他漫长的工龄之前，罗彦抢先说，“而是‘迷迷糊糊’的鬼，你还记得上一次你变成猫的事情吗？要不是我‘激励’你，说不定你就得当一辈子的鬼猫了。虽然我不知道你遇到你害怕的东西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我不希望你为了帮我满足什么‘虚荣心’遭罪。这件事情就此打住，你也别操心了。”

鬼嘟着嘴巴，可怜巴巴地看着罗彦，明亮的眼睛反复在问罗彦：你不相信我吗？我就那么不可信吗？……

罗彦叹了一口气，随手拿了张报纸竖起来，挡在两人之间。

“你还真是超脱啊，”鬼幽幽地说，“被那个女人看扁也没关系吗？”

罗彦的手抽了一下。

“就算她抬起下巴，用怜悯的眼神说：‘可怜的小东西，你的心永远是属于本小姐的，到现在还没有忘记我，你还真如当年我预料的一样幼稚可笑啊~~’也没关系吗？”

“兄台……”忍无可忍的罗彦终于放下报纸举手投降，“凡人脆弱的情感就那么好玩弄吗？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我只是想帮你而已，因为我住在你家这么久根本就没帮你什么忙，我不想欠一个凡人人情。”鬼很认真地说。

“可是，要你做超过能力范围内的事情，我也不想！”罗彦很大声地强调道，“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很热？往马路上丢个鸡蛋都能煎熟？”

“说了半天你还是不相信我，”鬼叹了口气，“我可以用道符隔开一个区域，在这个区域里我不会受到温度和阳光的影响，包括喜庆的事情也无所谓，只不过坚持不了太长时间，最多半天而已，我相信去婚宴上面露个面不用花费半天的时间吧？”

“真的？”罗彦还是将信将疑。

“包在我身上！”鬼冲他竖起大拇指，顺便变出好像蜡笔小新一样粗粗的眉毛认真地锁着。

虽然鬼拍着胸脯打了百分之百的保票，但是罗彦的心中还是惴惴不安，为了让鬼少晒一点的太阳，第二天一到办公室就忙着跟同事借车，决定用车载他过去。

一听说罗彦借车是为了接“女朋友”去参加许芬的婚礼，中午的时候他的办公桌上就扔了7把车钥匙，罗彦经过一番“精挑细选”才决定跟谁借车。

下午下班的时候，小王一脸认真地看着他说：“罗主任，你要加油，我们都支持你！”

“拜托，我又不是跟谁决斗，无需拉拉队，允许穿短裙。”罗彦叹了口气。

小王奸笑道：“明天量量你女朋友的裙子多长。”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罗彦才突然想到明天鬼要“穿”什么衣服去参加许芬的婚礼，鬼变出来给他看的那个形象，是那个影星参加某电影节的样子，不过要是穿着那么隆重明显就抢了新娘子的风头，即不合风俗，也不合国情。

一人一鬼趴在电视前，挑了一晚上才选定一套淡雅的长裙作为明天“穿”的衣服，为了以防万一鬼先变了一次他们敲定的新“造型”，消瘦漂亮的外形、素雅的扮装加上那双纯净的眼睛，不笑则以，轻轻一笑让人想把眼睛转开都难。

罗彦的心一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等鬼变回原形，得意地问他行不行的时候，罗彦的心跳反而加速了几个档位。

第二天中午，罗彦提早了一点下班，鬼拿白纸裁了张纸条，做了剑指在上面飞快地画了些什么，白纸上很快浮现一道银光扭曲成的道符，又很快隐于纸上，鬼将纸贴衣服里面，深吸了一口气跟着罗彦出了家门。

虽然说有那道符护体，但是鬼一到了外面还是忍不住抓着罗彦的手臂不放。

“你要是不能去，我们立刻就回家。”罗彦皱着眉头不放心地看着鬼，拍了拍他的手。

“临阵逃脱？不是我的做法。”鬼很坚定地告诉他。

开车到了那个“中西合璧”的婚宴现场，从一楼到三楼都夸张地悬挂着新婚夫妇的结婚照片，两人尽情地在众人面前表演着亲昵的姿态。

一对璧人正立在大门口迎客，许芬看见人群中慢慢移动过来的罗彦的身影，拢了拢做得奢华而繁复的头发，等看清紧紧贴在他手臂上那个小鸟依人颇为美丽的女孩的时候，粉饰得很精致的脸也难掩不悦。

“恭喜啊，”交完“罚款”，罗彦微笑着向许芬走去，“你今天真漂亮，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是？”还没等许芬说什么新郎就凑了过来关切地问，不过他的亲切的目光却一直锁在罗彦身边的那个女孩身上。

“这是我‘老同学’！”许芬咬牙切齿地强调，“你女朋友很漂亮啊~~”

“我也觉得，好像在电视里见过，你是演员吗？”新郎关心道。

面对过分热情的新郎，鬼很羞涩地往罗彦身后靠，罗彦也不客气，顺着他意思瞎掰道：“是啊，不过现在还只演过几个小角色，年底的时候有一部电影要上映，到时候送票给你们好了。”

“好啊，好啊，我们一定去捧场……”新郎还没说完就被许芬用高跟鞋踩了一下，扭曲着笑脸去招待后面的客人。

“啊！罗主任你女朋友长得好漂亮，简直跟那个谁……长得一模一样！”跟着他们后面进来的小王唯恐天下不乱的地叫了出来，惹得大家的注意力全转到了罗彦和他的“女朋友”身上。

之后，大家对这场婚礼的记忆都只剩下：见到一个长得好像某著名影星的女孩，她的男朋友是“罗主任”这一件事而已。

按理说，罗彦这一辈子的虚荣心都在这一瞬间满足了，不过他此刻却无暇享受，比起欣赏许芬那张挫败的脸，他更在意的却是鬼紧咬得嘴唇，他清楚那不是“羞涩”而是“忍耐”，最大限度的忍耐。

16

罗彦这辈子第一次体味到什么叫“后悔”，他的脑子一下子懵了，恨不得时间能倒回他接到喜帖的那个早晨，要是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当初他就不应该把那个该死的喜帖拿回来。

“你真的要不要紧？”趁等红灯的空档他侧头看了看副驾驶座上的鬼。

鬼垂着头，无力地靠在车窗上，虚弱地笑着：“小看我。”

在他出声的同时，罗彦却看到令人惊恐的景象，鬼苍白手臂突然变成了透明的，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喂，你可别睡着了……”罗彦声音颤了起来。

“呵呵……‘别睡着’干什么？”鬼轻声笑了，“我又不是人，睡下就会死掉……”

“对……我忘了，你不会死……”罗彦松了口气。

“顶多……魂飞魄散而已……”鬼缓缓地说，像在读一首优美的诗，没有丝毫的悲伤与留恋，“那么我就再也不会是我了，那些飞散的魂魄会在三界游走，然后寻找到同样飞散的魂魄，慢慢的慢慢的……经过几千年的时间，融合成一个个崭新的魂魄……”

“别傻了，”罗彦的眼眶热了，“这时候说这些干什么？”

“没想到，我居然也能够看到白天的街景，”鬼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低声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