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公务员————月色霜华

说完，鬼抽走黑无常捏着的那个发卡，探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仿佛怕它放得不够端正一样，还细细地左推推右移移。

“喂……你还没完了……”拽着他看了好久的黑无常总算忍无可忍了，从牙缝里挤出了最后通牒。

“好了，好了……”鬼遗憾地看了一眼自己在人间留下的这个不完美的后现代派艺术品，然后看了看这个住了两个多月的小屋子，最后的一瞥留给了睡得正酣的罗彦。

那一刻鬼突然萌发了发出最大寒气把罗彦冻醒来他道别的想法，转念一想还是觉得太麻烦了……

19

连接地府和人间的车站，在黄泉黑路的起/点，这三个月来，虽然鬼“偶尔”会去寻找，可是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入口。

“蔬菜味，油烟味，鱼腥味，鞭炮味，喜酒味……”黑无常扯着他的衣领一边飞一边念叨，“还有一种香喷喷的混合的味道，说不出来……”

“是洗发水和护发素的香味～～”居然有一直对人间的新鲜玩意颇有研究的黑无常也猜不出来的香味，鬼用很愉快地声音揭晓了答案。

黑无常低头投给他一记足以冻死北极熊的冷眼：“你还好意思说，身上人间的味道比那些新来的死鬼还多，怎么可能找到车站。”说罢，一捶敲到鬼的脑袋上。

鬼一边揉着头一边瘪着嘴委屈地看着脸黑黑的上司，自我安慰道，好鬼不跟神斗！

在黑暗中前行了没多远，车站的景象慢慢清晰起来，车站只有两条铁轨，铺设在黄泉黑路之上，黑色的那条铁轨上正停着一列仿佛黎明前的黑暗一般颜色的子弹头列车，从外面看列车的玻璃都是黑乎乎的，列车的长度惊人，只看到车头却看不见车尾，车身上贴着“人间—地府”的牌子，列车长是夜游神。

这个车站比人间最大的车站还要热闹百倍，当班的黑无常们带着各自的随从从四面八方赶过来，而他们身后的长队，就是今晚他们的成绩，有些知道自己以死的在感慨人生，还有些后知后觉的还在说着遭鬼鄙视的梦话。

鬼摇了摇头，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光看着就觉得自己从事着无比伟大的职业，不过这个认识都明确了500多年，要是还能点燃工作的激情，那真是鬼中之鬼了。

当鬼刚一出现在车站，就有黑无常认出了他，激动地走过来拍他的肩膀，说话的口气又激动又热情：“你总算是回来了！你就是那个OO市OO区C组的鬼差吧！”

呃……

“不好意思……我们是XX市XX区的……”鬼用软软的声音更正他说。

分在不同区的无常，本来工作就没太大关联，所以说错了他所属的市和区也没什么好意外的，人家公务繁忙，能记住组就不错了，而且堂堂一个无常居然跑过来跟他这个不同区的小小鬼差打招呼，真是莫大的荣耀，当然也是莫名其妙的荣耀。

没想到更大的意外却接踵而来，听到鬼的更正，车站里突然静了下来，所有的无常和鬼差全都转头看着他，目光里充满了期待，而且有几百年的期待那么沉重。

“你们也不要太明显了，”鬼的上司拍了拍热情过来打招呼的那个黑无常的肩膀，“我跟这家伙共事了500年，工龄这么长的鬼差还没有升职的少之又少，而他更是‘精品’中的‘精品’，所以和这家伙挂上钩的事情别抱太高的期望。”

“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啊，盼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一次机会可以期望一下～～”那位笑眯眯地拍了拍鬼的肩膀，“加油啊，无常府全体同仁的明天都寄托于你一鬼之身了！”

啊？鬼的眼睛顿时吓得目瞪口呆，他只是在人间“非法”逗留了两个多月而已，而且是在休假期间又没有旷工，更何况最初还是有些可以免则的客观原因的，充其量发配他到地府地狱去洗几个月油锅磨几个月刀罢了，怎么突然让他成为寄托着无常府全体同仁明天的关键鬼了，简直就是变相惩罚，而且绝对是惨绝“鬼”寰的惩罚！

怎么办，怎么办？鬼的立刻急得大汗淋漓。

“走啊，班车马上要开了，你是不是不想回去了？”黑无常在一边调侃他说。

“是啊……”难得遇到知己，鬼老实又爽快地点了下头，脑袋上立刻又挨了“知己”的重捶，然后被“知己”拖上了列车。

列车经过一片赤红色的彼岸花海立刻进入了蔚蓝色的大海之中，虽然与色彩斑斓的游鱼公用同一片大海，不过因为阴阳相隔，四周鱼儿根本看不见这趟与自己擦身而过的漆黑列车。黄泉黑路的终点站，就是地府第一殿秦广王殿，也称鬼判殿，判官府和无常府也在这里，过了秦广殿有一块巨大的沃礁石，人们通常所指的地狱，也就是地府的第二殿和第九殿则分布在沃礁石下的漆黑海底。

20

人间到地府的路程其实并不算长，列车很快就抵达了目的地，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的被众鬼期待的鬼，被黑无常拖下了列车，扔回了三个月没回的住处，按坐在鬼房间里那张简约又不失优美的黄花梨书桌前。

“快点开始写检讨吧。”黑无常站在他身边命令道。

一张白纸很快铺在他面前，墨也很快从砚台里涌了出来，鬼颤颤巍巍地拿起笔移动到纸的上方，良久——滴下一大滴墨，弄脏了白纸……

立刻，鬼觉得背脊蹿起一阵寒意，他当然没胆回头看黑无常的那张脸。

“科……科长……”鬼含含糊糊地开口，声音好像全卡在喉咙里一般的模糊，“我可不可以问一下，车站上那些无常和鬼差为什么好像对我充满了期待……”

“想知道吧？”黑无常看了一眼那个墨点，墨汁很快又回到笔尖上去了，“你好好写完检讨，我再告诉你。”

“哦……”鬼无奈地在纸上写下“检讨”二字，在人间非法逗留了三个月，不管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写“检讨”，因为车站的事情让鬼觉得莫名的恐慌，所以也不敢有所怠慢，详详细细地将自己怎么会留在人间，又怎么会一直回不来的事情写了下来。

当然了，受到花花绿绿超级有意思的电视节目的诱惑一再缩短修炼时间的事情不能写，因为好玩帮罗彦做饭的行为干脆总结成报恩行为算了……

鬼一边写一边打着小算盘，写着写着又想起罗彦来，不知道那家伙一觉醒来不见了自己，会不会担心呢？说不定会呢，罗彦心眼好，而且一直对自己都很好～～

不过……人类一直都是很健忘的生物，所要操心的繁杂事务有那么多，就算一时记得，过几年一定就会忘记吧，而且罗彦的命那么长，说不定等到他82岁的时候自己去接他，他早就忘了与鬼有过交往的事情了。

“唉……”想着想着，突然觉得好寂寞，鬼搁下了笔，沮丧地垂下头。

“写完了？”早就飞到鬼的书架上翻书看的黑无常飘了过来。

“啊？还没有呢？”鬼慌忙想摁住，当然没有黑无常动作快。

“我先看看行不行……嗯，这次的态度值得肯定，写得很详细……”黑无常满意地点了点头，看了一般就垂下眼睛遗憾地看着他，“但是还是不合要求，要重新写过。”

这句话对于鬼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好不容易写了那么一大张纸，怎么说重写就重写，本来没啥事的手腕突然觉得无比酸疼：“为……为什么？”

“其实，严格的来讲，这篇东西的还是不错的，但是侧重点不对啊～～”黑无常送上一个特别有深意的笑容，“我们要的不是一个过失小鬼差的忏悔书～～”

情况似乎有些不妙……鬼觉察到自己似乎被卷入了什么“阴谋”中了，可是他不想卷入啊～～玩阴谋多费脑子，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窝在家里睡大觉来的舒服……

“你这家伙，如果不和你说清楚的话，你也懒得去想，简单的跟你说吧，无常府打算以你的这次事件为突破口向判官府发难。”黑无常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你也知道，自人口增多以来，判官府出错的情况也成倍出现，他们总是推托系统老化，可是根本不去改良系统，虽然以前就有同事因为生死簿出错接错任务搞得手忙脚乱，不过因为大家很机灵所以都平安回来了。没想到这次居然发上了有无常府的鬼差在人间逗留了三个月没有回来的事情，所以这是个机会你懂吗？”

鬼愣了好久，才把他讲的那一大堆话都消化完，这样一解释，车站上发生的事情就很明白了，虽然对于无常来说是件大事，但是一想到这件事的相关当事鬼居然是自己，鬼就觉得无比郁闷，明显他要是说“不”，肯定就只有去地狱洗油锅的份儿了，说不定还扣掉所有的假日和工资，洗1000年都不让回来，实在是太凄惨了～～

鬼很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下了决心：“那么……您的意思，我应该怎么写才好呢？”

“不是我的意思，而是首席黑白无常，以及全体无常府同仁的一致意见，”黑无常压低声音说，“你要明白，你是受害的鬼，一切的麻烦都是判官府造成的。”

“是……其实这一点，我开始也是这么写的……”鬼指着检讨书的开头说，而且这本来就是事实。

“关键就在于，你后面再人间的遭遇不够悲惨，无法引起大家的共鸣，你为什么要帮那个人类做饭呢？你在这里写了为了报恩，可是小朋友，这样是不行的～～”

“嘿嘿……”鬼露出自己的小白牙，笑得特虚伪，其实原因不是报恩。

“你要写，你是被这个人类奴役，不得不帮他做饭，这个人类得知你是地府鬼差之后以不对外宣扬为条件，要挟你帮他做饭、装饭盒、还有装他女朋友……对了，你本来是个很有立场一直保持地府鬼差基础形象的鬼差，可是却被他剥夺了爱好穿上了可笑的现代人的服装……”

“可是，你昨天还说我在人间品味提高了～～”鬼不满意地撅嘴纠正他。

“别打岔！”黑无常伸手就是一锤，“说正事呢，反正以凄惨感人为原则，你自己编吧！”

“可是，无常～～”鬼委屈地揉着头，“判官府前面可是就是孽镜台，我在凡间发生的一切，随便一照就全能看见，这样写能行吗？”

“孽镜台哪有空管这等闲事，”黑无常阴险地笑了，“而且就算照它也只能看见影像，又照不见内心的活动，你把你内心的曲折经历写出来就可以了，事实也是可以歪曲的，只要文笔好，黑的白的任你选。你只提供素材，最后还得让首席黑白无常过目，这一仗关系到无常府全体同仁的未来，你给我想清楚在落笔！”

罗彦啊～～罗彦，我对不起你，你要知道人有人的难处，鬼也有鬼的艰难，鬼一边擦着眼角内疚的眼泪，一边奋笔疾书，很快就写出了一篇饱含血泪的控诉状。

黑无常在一边惊讶，这家伙的文笔不错嘛，这样的文章拿出去，根本就不用改一个字了。

21

如果你要找一篇货真价实“惊天地，泣鬼神”的文章来瞻仰，那么就看鬼写的那篇控诉状吧。

当它被眼含热泪的首席黑白无常捧给秦广王看的时候，连这位见惯人间悲惨之事的第一殿阎王老爷，都被其中所写鬼在人间遭受的屈辱和悲惨刺激得两眼泛红，差点落下泪来，其他的无常府的神鬼们更是泣不成声，判官府的首席判官崔府君被秦广王质问得连一句辩白的话都说不出来。

跪在正殿上准备受询问的鬼一想到自己因为怕受苦役写了那么多恶毒的事情栽赃罗彦就觉得良心不安，一直趴在地上痛哭不止。

崔府君一见鬼哭得那么凄惨，深知自己若要还问他什么定会落得个冷酷无情的坏名声，所以也只能由他去了。

至于鬼一直担心的孽镜台上可以明辨是非的孽镜，则根本没有时间分神来操心他们府内斗争。每日死掉的人畜数都数不清，无常们尚且分昼夜两班，还有半年轮休，可是孽镜前却是时时刻刻排着长队，要判定死掉的鬼魂是善是恶，没有半秒钟休息的时间，倘若一停下就可能干扰地府十殿的正常运作，判官府自然担不起这个担子，所以不敢开口申请启用孽镜来断案，一切只能以鬼所写的证词为准。

无常府的众鬼见众判官一个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一贯以来对判官府的怨气一下子都消了。

崔府君更是亲口向秦广王担保，将亲自率全体判官日夜不休，在三个月内把判官府的旧系统全面升级，并且将所有资料整理一遍，还信誓旦旦地说以后若是有错误，他甘愿到地狱去受罚。

事情到此似乎已经画上了一个格外完美的句号，一向在地府颇有口碑的崔府君更是好鬼做到底，他还向秦广王请示，为了向无常府的众同仁道歉，判官府愿意出资在生死簿修正好之后举行一个隆重的庆祝活动，到时还会请天庭的众仙女来助兴，更有神秘礼物赠送给此次受害之鬼差，只求两府同仁重修旧好，秦广王也同意了他的建议。

首席判官都摆出了如此诚恳的认错态度，无常府若是在穷追不舍实在有点说不过去，所以双方在秦广王的撮合之下握手言和，而这件事情因在地府历史上有着深远意义将被收入历史记载之中。

因为要收入历史，如果记录成“XX市XX区C组鬼差事件”未免有些太麻烦，负责记录的书记官就去问鬼生前叫什么名字，以方便记录，谁知鬼一听到问他的名字又大哭起来。严谨的书记官又不辞辛苦地爬到500多年的旧档案中一本一本地翻鬼生前的记录，总算查到了“颜孝霖”三个字，于是很认真地记录下“颜孝霖事件”几个字。

三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更何况颜孝霖整日在家中借修炼为名酣睡，等到崔府君许诺的“隆重的庆祝活动”开始的日子，他还在床上睡得正香，“心地善良”的黑无常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一直把他拖进庆祝活动的现场。

活动的现场真叫一个金碧辉煌、美轮美奂，颜孝霖看了半天，也“哇～～”了半天，还在想我怎么梦见了一个这么美这么美的地方，天空上飞舞的衣着鲜艳的美女们就是天上的仙女姐姐吧，难怪黑无常每到休息都去西王母的“乐桃桃”玩，哪天自己要“万一”升了神仙，成了无常也要常常去玩！

当然，他也明白这个自己成为神仙的几率比凡人买一次彩票就中奖跻身世界富豪前10位的几率高不了多少。

“崔府君那家伙，居然请了天庭的一级设计师来装饰他们判官府的大会议厅。”黑无常在一边咬牙切齿道。

“啊？”颜孝霖这才发现自己原来不是做梦，更是瞪圆了眼睛贪婪地看着那些美丽的仙女们。

“小鬼，过来入座！”黑无常拎着他走到很靠前的席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