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雪经纶 卷一————太阴玄武

“我有交代他不许打开。”谈飞雪低头替天璇将珠钗插好，顺着天璇颊边的垂发抚着她的脸蛋儿，轻轻抬起她的下巴道，“你回去准备一下，武当的空字辈这回来了两个，这是天降的机缘。”说完抬手弹指敲了下天璇的额头，“没事多练练功夫，少想着玩。若姑姑出关见你退步，小心抓你去练。”也不顾天璇在那边吐舌头做鬼脸，谈飞雪笑笑就走了出去。

第八回 英雄大会

英雄大会当日，各路人马汇聚莫家庄，从清早开始便热闹非凡。时至晌午，众人聚在大厅，决定先用饭，之后再进一步商讨降敌大计。

莫行风乘着这个机会，拉了谈飞雪到主席，当众宣布说谈无笑的儿子终于是给找到了。谈无笑的名字一出，厅里顿时安静下来，这位当年受人仰慕的年轻大侠是何等风姿，中老一辈的武林中人无不回想。

“各位！我莫行风终于是将谈无笑的儿子找回来了！如今江湖风云再起，却让我找到这孩子，相信是无笑阴灵想助吾等一臂之力，日后定能重耀谈家风范！”莫行风说的激动，重重的拍了一把谈飞雪的肩。当着众英雄好汉的面，谈飞雪也不好做出怕痛的样子，只能咬牙忍住，脸上挤出个笑来。

“这真是可喜可贺，当年谈大侠受武林中人景仰，如今后继有人，实乃佳事。”少林的广安大师叹道。

“和尚只会拣好听的说。”莫问书见谈飞雪被父亲拖的站在众人视线之中赔笑的甚为尴尬，忍不住低头在他耳畔打趣，也算是让他放轻松些。他师承的慧闻大师，已是少林的老禅师，是方丈的师辈，早就不再过问诸多俗事，如今少林独当一面的广字辈从辈分上来算，还小他一截。

广安和尚听了莫问书的话，不免心中不快，只是大庭广众之下出家人也不好太过计较，更何况莫问书算起来还是他的师叔，于是就住了嘴，脸色不善。莫行风自然也听到了儿子的话，正要出口教训两句，谈飞雪却在这个时候笑了出来。见他一笑，武林中几位前辈脸上更觉得挂不住，有几个江湖地位本就低于广安和尚的当下就觉得谈飞雪讨厌起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儿，这莫问书顶着莫行风的面子和少林慧闻大师的脸面，自然无人能说他什么，你区区一个谈飞雪，不要说谈无笑已经死了，即便是谈无笑还活着，那妖女柳姬清就够人闲话的了。

“哼，妖女之子！”娥眉的圆心师太轻蔑的冷哼。当年柳姬清说是要上娥眉山看看有没有比她美貌的尼姑，受娥眉弟子力阻，伤了她不少门人。如今她见到这长相酷似柳姬清的谈飞雪，心中越发生气，再看他目无尊长，忍不住抚了莫行风的面子，出口骂了一句。然而圆心师太这话却也是在座的半数武林中人的想法，起先因为莫行风的面子，又有少林放话，大家也不好做声，如今娥眉起头不满，一些小门小派自然也跟着嘀咕起来。

谈飞雪见了这番景象，在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难过的神色，垂了视线不再去看人。莫问书看的心痛，一把握住他的手，也不顾及众人的眼光，只希望谈飞雪能够知道还有他会支持着他。

“各位请听贫道一句，”武当的孙空鹤终是走了出来，举了手示意众人安静，“大家都知道飞雪是谈无笑谈大侠的遗子，自然也就是柳姬清的儿子。只是这孩子如今已父母双亡，过去的事情也请大家看在武当和贫道的薄面上，不再追究。给这孩子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说着，指了谈飞雪道，“飞雪，还不快向诸位英雄见礼。我武当弟子怎可如此怠慢？”孙空鹤几句话说的简单，却是让有腹诽的人暂时都闭了嘴。

“是，师父。”谈飞雪答的乖巧，抱拳四顾，不亢不卑道，“晚辈谈飞雪，见过各位江湖上的英雄前辈。”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还向圆心师太投去了一眼。

“呵，既然是入了武当的门下，贫尼也不好再多说。只盼他是真心悔过，莫要侮了武当的名声。”一甩拂尘，圆心转身找了个位置坐下，不再答理。

“这是自然，谈飞雪既入武当，自有我武当管教提拔，师太不必费心。”孙空鹤笑笑，也不同圆心师太再辩。

江湖众人见这场风波平息，也都纷纷找了自己的位置坐下。孙空鹤抚须笑着看谈飞雪，这几日的相处，谈飞雪性情沉稳，话不多又乖巧的样子深得他心，更难得的是谈飞雪的习武天分，纵使有些晚了，加以时日一定大有进步，孙空鹤对新收的爱徒很满意。

谈飞雪不知师父为何看着自己，眼睛不敢离开孙空鹤这边，就怕师父还有什么交代。莫问书却已经拉得他在主桌席坐下，殷勤的夹菜倒茶，哄了他快些吃菜。谈飞雪看了半天也不见师父发话，也就转了头开始吃东西。孙空鹤却皱起了眉头。刚才莫问书拉住谈飞雪手时，大家都已看到，只当是少年人之间关系亲密的友好鼓舞。此时又见莫问书百般照顾谈飞雪，不免让他想起从踏进莫家庄到今天的这些日子来，莫问书同谈飞雪竟是形影不离，将他照顾的滴水不漏，心中总觉得有些怪异却又不能很清楚的说点什么。想了一会，也就作罢。

莫行风见儿子和谈飞雪关系好，心里更是高兴，每每见到两个孩子在一起，就会想起少年时和谈无笑同门学艺，游走江湖的日子，心下感叹，也不去约束。莫夫人却觉得儿子对谈飞雪的关心有点太过，但说了几回丈夫也不放在心上，她也不好再多说。只是乘着武林群雄都在的时机，她又一次向丈夫提及了关于莫问书的婚姻大事。原来早在一年前，莫家就与华山派掌门有过交谈，双方有意结为亲家，之后却因为诸多事情稍做搁浅，到了今天莫行风听妻子又提起这事，就觉得打铁乘热也是一桩美事，便笑着向五岳剑派的桌席走去。

华山派掌门严意山在江湖上出了名的豪爽正直，他的女儿严妙婷更是性格直爽不扭捏的爽快女子。严家父女听得莫行风的提议，都向莫问书投去打量的目光。周边几桌已有人拍手称快，都说这是桩美姻缘。严妙婷刚才见到莫问书身姿挺拔气度不凡，早已有些心动，现在又见他对谈飞雪照顾周到温柔细致，更是觉得他心性柔和与自己是良配。严意山又怎会看不出女儿的心思，他也觉得莫问书是个有才青年，更不用提莫家在江湖上的名声，当下点头答应。

“恭喜你喜得娇妻。”听得那边桌已是恭贺声一片，谈飞雪斜睨着莫问书笑道，“还不过去跟你未来的娘子照个面？”

莫问书却没什么欢喜的表情，放下筷子道：“飞雪，你若吃完了，我们到外面走走。”

谈飞雪知他心里有些不痛快，就放了碗筷。等莫行风欲要找莫问书过来和严家父女相见时，莫问书和谈飞雪早就跑的没影了。他倒也不觉得尴尬，笑着叹说自己的儿子竟然半点没严姑娘爽气，竟已逃了出去。众人一听，倒也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瞬间，大家似乎都忘了原本聚集在此的目的，只觉得世间和乐，尽是可喜之事。

第九回 青衣撩人

莫问书拉着谈飞雪出了宴席也只觉得今日家里四处都很吵闹，却又因为开的是英雄大会也不好出去，最后想了半天，还是决定拖着谈飞雪去自己房间讲话。莫问书的房间在东边，独立的小院虽算不上很大，却也足够施展拳脚。现在正厅那边的喧嚣声到了东厢这边，也略有模糊，不再觉得耳杂。

“你很讨厌严姑娘？”谈飞雪见他脸上明显不快，也收起了调笑的意思。

莫问书摇了摇头。

“那就是你讨厌华山派了。”谈飞雪觉得这是唯二的原因。

“飞雪，我还没想过娶妻的事情。”莫问书觉得谈飞雪分明就是事不关己的态度，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些闷火，“你就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谈飞雪觉得莫问书这话说的好笑，但看他倒是真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也不好表现的太随意，只能走回莫问书身边坐下，“严姑娘看起来不坏，也许你和她多处处就会喜欢了。”

看着谈飞雪轻描淡写的说这几句，莫问书只觉得心头悬了块大石，低声道：“喜不喜欢，看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了。”他眼光死死盯着谈飞雪，终于让谈飞雪觉得不自在起来。

“……莫少侠，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像什么？”谈飞雪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却装出正经认真的样子来。见莫问书摇头，他就抓了块桌上的点心递到莫问书嘴边，笑道，“你看起来像头十天半月没吃饭的饿狼，本少爷打赏你的，快吃吧。”说着还用另一只手像摸狗儿一样在莫问书头上乱揉一气，把他头发弄的一团乱后，哈哈大笑起来。

谈飞雪的性子若说清冷，有时又会像孩童一样不忌讳的大笑，但说他开朗，却又完全不是那回事。莫问书见他现在笑成这样，又想起那晚在屋上望月时他也这样笑，颊上因笑的太过染上了一层薄红，竟像是少女上了胭脂一般好看，一时就看痴了。

“少爷，锦衣铺的李大婶来了。”门外的丫鬟忽然出声，谈飞雪停了笑转身去看，就看见锦衣铺的人捧着盒子站在门外。莫问书这才回过神，想到自己竟然看着谈飞雪就那样傻了，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低了头就去取那衣服。

遣退了丫鬟，莫问书打开那盒子，里面装着套柳绿的长衫，连那锦白的里衣也镶了碧玉色的边。“飞雪，你喜欢穿青衣？”

谈飞雪点了点头，拎了新做的衣服起来，却不想带的锦缎的软腰带落到了地上。莫问书见他只是看着也不去拣，只好帮他拾起，却还是忍不住道，“我还是觉得你穿白衣最好看。”

“你又没见我穿过青衣，怎么说这样的话？”谈飞雪不服，眼光尽数打量自己的衣服也不去看他。

“怎么没看过？你来的那天那一身……”想起那时谈飞雪身上的粗布青衫，莫问书心里就难受，那种粗麻粗布，穿在身上很不舒服，而且当时飞雪身上那套很是破旧，自那之后他就一直有些反感飞雪和碧色的东西搭在一起。

谈飞雪冷哼一声，斜了他一眼，“你等着。”说完就要解自己的外袍。

“飞雪？！”莫问书见他这样，倒像是受了惊吓，冲上去拉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谈飞雪好笑的瞟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拽住自己的手，奇道，“莫问书，这话该是我问你吧。你这是在干什么？”见他还是按着自己的手不放，谈飞雪冷笑，“我要换上新做的衣服看看合不合身，烦请莫少侠放手才是。”

“啊，这样……”莫问书被他说的尴尬万分，想到自己刚才看他的笑颜看得发痴，现在见他解腰带又生出些胡乱的思想，连忙放开了手，退着走到门边，“你换，我出去等。”说着逃似的跨了出去，把门带上。

见他落荒而逃，谈飞雪的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青衫，眼里闪过一丝戏谑的黠光。

且说堂上的严妙婷等了很久也不见莫问书回来，就问了莫行风他大约会去的地方想要去找。莫夫人原本想让丫鬟给她带路，她却执意非要自己去探，莫行风只觉得这姑娘果然直爽大胆，就由得她去了。

严妙婷顺着东边的方向胡乱摸索，还倒真给她找到了莫问书的小院，就看到莫问书一个人在门前团团打转，来回的急走，脸上却是红的跟烧火一样。严妙婷觉得好玩，正想上前叫他，只听得一声“莫问书”自屋内传出，声音带笑却是说不出的好听，她下意识的藏到了假山后面，不敢马上出来。

莫问书听到谈飞雪叫他，猛地抬头看向门口，只见谈飞雪着了那身青衣推开门冲着他笑。锦白的里衣外披着的那柳绿长袍竟是三分透明的，像纱又不那么轻佻，腰间那黑色锦段滚着金丝的软带闲闲的挂着，显然一副没系好的样子。莫问书又觉得脸上一阵发烫，心里暗怪那腰带引人遐思，迟疑了一会，开口道，“飞雪，你怎么不全都穿好了再出来。”

谈飞雪瞟了他一眼，怪道，“只是试衣，何必穿齐，一会还得换回去的。”

“就这样穿吧，别换了。”莫问书低了头也不敢再多看他，闷着声音答。

谈飞雪咦了一声，伸手拽着腰带的一头当玩物转着，笑道，“你不是喜欢我穿白衣么？”

莫问书知他故意为难，挨了石桌坐下不去理他。谈飞雪笑了一会，轻道：“你还在恼那门亲事？”见莫问书僵在那里不答也不摇头，便把软带胡乱在腰间系了个松结，“男子汉大丈夫，娶个娘子这样别扭，吃亏的是你么？”说着召来了丫鬟，吩咐了两句，转头对他说，“来来！我陪你喝酒，暂且不去管他什么江湖武林，新娘子老丈人的。”言闭，撩了长衫下摆就在莫问书身边坐下。

这会功夫莫问书已收了心神，又听谈飞雪说话大方，刚才的莫名旖旎之气瞬间散尽。他接过丫鬟拿来的酒，倒了一杯，仰头干尽。谈飞雪又看着他连灌自己三杯，伸手按住了酒壶笑道，“你把酒都喝完了，我喝什么？说好了陪你喝酒，难道是让我陪着看么？”说着拎过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

“既倒了又不喝？”莫问书见他放了一会也不去喝，怪道。

谈飞雪盯着那倒满的酒杯看了片刻，无奈的摇了摇头，“莫问书，我也不瞒你。陪你喝酒的话原本只是说说，这杯中之物……我还未曾沾过。”

莫问书听了，忍不住笑了出来，“飞雪啊飞雪，有人空有酒胆却不胜酒力，你却是连酒胆也没，只会说空话啊。”说着还像是故意气谈飞雪一样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在谈飞雪眼前晃了晃，一口喝干。

谈飞雪眯起眼看他那得意的神色，从牙缝里挤出声冷哼，“莫问书，你好……”少年人生性好强，绝不愿输给旁人，于是拎了那杯子也一口喝尽。这烧刀子一杯下肚，谈飞雪只觉得胃里叫人点了把火，拿着酒杯的手竟也觉得沉了。想他莫问书几杯下去脸色都不变一下，谈飞雪嘴角扯出个不爽的闷笑。然而他此时一身翠柳青衣，颊上颈间都渡上了喜人的红，唇角那抹笑在莫问书眼里倒全是另一般滋味了。

第十回 无关风月

莫问书盯着谈飞雪看了一会，见他显然有些发晕，坐在那直挺着不动的样子，不禁有些担心，“飞雪，你醉了？”

谈飞雪勉强摇了摇头，更觉得一阵发晕，缓慢轻声道：“醉是没醉，不过也许离醉不远了。”说着用力撑着石桌站起身来，“我还是去躺一会。”才说着，人就左右晃了晃，被莫问书一把扶住。

“飞雪，是我不好，不该激你喝酒。”莫问书虽觉得他这模样有些可爱，但更多的是心有愧疚。谈飞雪本就没什么武功内力，又不会喝酒，那杯烧刀子下肚，当下就手脚有些发软。如今被莫问书这样扶住，净是依靠在他身上，借力勉强站着。

严妙婷在假山后看的心里有些郁闷，但又说不出怪在哪里，正想冲出去喊住两人，却见得谈飞雪抬手攀了莫问书的脖颈，像孩童撒娇一般轻念了一声：“书哥哥……”

他这一声低唤，带酒香的气息缠绕莫问书耳畔，莫问书只觉得全身一震，僵在那里就有些不敢再动。这“书哥哥”的叫法正是儿时谈飞雪对他的称呼，五岁的谈飞雪喊这话甚是可爱顽皮，如今十八岁的谈飞雪轻念这声，却让莫问书身体躁热起来。重逢至今，莫问书逗了谈飞雪数次，却也只听他连名带姓的喊自己，没料到这心头挂念了多时的话却是在这个时候被他说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