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宫七护法,天枢轻功了得,江湖人称魅影书生;天璇医术精湛,出手迅速,即便是生剖活人也难见血水;摇光少年美貌,画技出群,论及功夫却又有些莫测;而眼前的玉衡擅长易容卧底,北辰宫若要深入打探什么消息,派去的总是她。无论男女老少,她都可扮的惟妙惟肖。其他的三人天乙不熟,可眼下有了玉衡这样一个帮手,他心里安稳了几分。
“少宫主现下很是虚弱,怕是动不了了。”那汉子样的玉衡低声道,“这莫问书定会全力护他,你且当他是自己人。”说着指了还被链子栓在门外大石后似乎已被人遗忘的宋宁远道,“一会你见我手势,便将这人丢进堂内。然后乘乱和莫问书一起带了少宫主下山。”见到天乙用眼神询问自己的情况,玉衡低笑道,“我不碍事,你护得少宫主才是。”说着又一个闪身,待到天乙重新找到她时,她竟已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了那群人中间,以那汉子的样子站在莫行风身后几尺的位置,想来他扮演的是莫家仆役的角色。
天乙小心的移到宋宁远身边,眼光却不敢离了堂内谈飞雪的身片刻。宋宁远见到过来的人是天乙,瞪大了眼睛想要提示堂内的人,可惜他被点了穴道,动不了也发不得声音,只能在心里默默盼着有什么人能向他这里看一眼才好,哪怕一眼都是好的。
堂内气氛僵持,谁都不愿轻易破了这平衡,正当众人凝神互相试探时,堂外发出了一声惨叫。所有人听得那声音,不禁都转头朝声音的来源望去,堂内却忽然一阵烟雾弥漫,迷的人张了眼也分不清几步外的东西。众人心下一惊,都警惕了莫要是着了奸人的道,只听得一个女子清亮的声音道:“带少宫主走!快!”说着便是一阵衣角摩擦之声。孙空鹤同莫行风最先适应过来,朦胧里只见到莫问书拽了谈飞雪起来,背到背上就往外疾奔。莫行风哪会轻易放走逆子!伸了手就要去拦,却被一双凉而滑腻的女子之手握了去,感觉那手法倒似是恒山派的弟子。还不待他反映,那女弟子惊叫一声,便出拳和莫行风对峙起来。莫行风闪避的几下,终是被绊住了。想是烟雾之中,那女弟子无法分辨所斗何人,只为了保护自己频频出招。周围人听得这样的动静,只当是有人闯了进来,都提了精神小心防着,不想越是紧张越会冲突,渐渐打斗的声音在烟雾中多了起来。孙空鹤心里暗叫不好,只觉得这又是一计暗算,想要循着莫问书的影子再追出去,却难以避开周围的混乱。好不容易挨到门口,堂内的烟雾也略有散去,靠门边近的人发觉自己动手的对象且算友军,纷纷停了手。
“站住!”孙空鹤发足跳到门外,大声呵住莫问书。听了他的喊话,也有人逃出了堂外,一是为了避开那不知名的烟雾,二也是想擒了谈飞雪。屋里的混战也渐渐停了下来,莫行风留得那恒山女弟子在堂内一阵尴尬,也顾不上多说,飞身跃到堂外就往莫问书方向扑去,口里喊着;“孽子!为父今日定要带你回去!”人未到,声已发,一掌袭来,莫问书无暇闪躲,正无计可施时,只觉得背上的谈飞雪散了什么细小的东西出去,却是向着莫行风来的方向。莫行风生生转开方向,险险避开,回头一看,竟是那莹绿的碧玉针!“谈飞雪!”莫行风只觉得难以相信,碧玉针出手,若中了,必死无疑!谈飞雪竟当真要杀他?!
莫问书见了此景,也甚是惊讶,侧了头就去看伏在背上的谈飞雪,却突然听得一男声大呵:“还不快走!”当下也不敢再多做思考,拔足就往山下飞去。喊话的那男子正是天乙,眼见孙空鹤就要扑身过来,他对着宋宁远的颈后一提一拎,将他甩了过去。孙空鹤不知来物是什么,撤了掌力不敢硬接,待看清是宋宁远时,大大惊骇了一番。莫问书却是乘着这番时机背了谈飞雪由天乙护着已奔的连影子也见不着了。
当天乙领着谈飞雪到山下时,欢喜的迎上来的天璇一见到谈飞雪的样子,大惊失色,愣了一会却是又很快的缓了过来,拔了左边的耳坠子也不知按了哪里,那耳坠子竟生出根细长的银针来。只见天璇抬了谈飞雪的手起来,翻过他的手掌,对着劳宫穴刺了下去。只这一下,谈飞雪皱了眉显然很痛的样子,却也是忍着没有发声。天璇又解了手腕处看似妆饰的袖口,反手摊开,只见里面挂满了长短不一的银针。莫问书看得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心里暗想,这姑娘倒真是惹不得。天璇哪里知道莫问书心里想的事,一副心思全挂在谈飞雪身上,她又是下手极快的落了几针,只见得那银针迅速发黑,竟是引出了毒来。半柱香的功夫后,天璇收了针,谈飞雪也终于睁了眼。
“少宫主!”天璇担忧的扑上前,硬是要挤开扶着谈飞雪的莫问书,却又见得谈飞雪皱起了眉而暂时作罢。谈飞雪显然还不怎么舒服,却是勾了唇角一副淡淡的样子笑道,“你急什么?怕我死?”
“少宫主……”天璇咬着唇不住的摇头,这回发话的人却是天乙。并非说他们几个胆大,只是奔到了山脚就有胆逗留也不怕山上的人追下来。只是北辰宫此次出外声势浩大,随行护卫的虽不是顶级高手,但要助得谈飞雪等人离开却也是轻而易举,适才天乙差人在周身布了北斗阵,自己也小心的护卫在旁,好让天璇安心为少宫主解毒。
是的,谈飞雪这是毒发。只是莫问书不懂。他只盯着谈飞雪看,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问,若此刻问了,飞雪又会否答他。正想着,谈飞雪开口了。
“莫呆子,我脸上有什么么?”听他开口又是不正经的轻描淡写,莫问书心里有些生火,才想回他两句,却又见谈飞雪显然很累,连眼睛都没有张开,于是又吞了那些话回肚里,叹道,“飞雪,你怎会中的毒?”
谈飞雪却是冷哼了一声,也不答他的话。几人又是静了片刻,只听他说:“先离了这里吧。”天乙和天璇连忙应了,指挥着随行的人护着被莫问书背着的谈飞雪,小心的退开。
第二十五回 重温誓言
几人行了段路,却是没看到身后有人追来,终于决定先找一处落脚,替谈飞雪缓了身上的毒再回北辰宫。莫问书只觉得自己像是谈飞雪专用的床椅一般,没人愿意和他搭话不说,甚至是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他觉得心里好生郁闷,本想从旁人口中探知些飞雪的情况,如今也只能小心护着飞雪,盼他早日醒来。
谈飞雪这一路几乎是半梦半醒的,每回总在天璇为他施针解毒后的半个时辰里还算思绪清明,只是他多半也不高兴讲话,偶尔调笑一下天璇含泪的眼睛却再也没有别的了。莫问书只当他不舒服,也不好多念他,竟也没抱怨过半句。
他们在某个庄子歇了几天后,谈飞雪终于像是恢复了似的,只是面色仍有些许苍白。天璇收了针,一抹额上的汗,大大的吁了口气,在一旁的天乙也是放心了下来。莫问书见他们如释重负,也跟着高兴起来,却不想谈飞雪张眼转向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你怎么还在这?”莫问书被他这话哽的半天做不出反映,心里有气却也不知该如何发泄,定定地看着谈飞雪那双黑亮的眼睛,半天才缓了肩膀低声道,“飞雪,你没事就好。”谈飞雪原本就是想气他,却见他突然服软,撇了撇嘴也不高兴再惹他,垂了眼帘斜靠在他身上亦不再发话。天乙见他们的样子,犹豫了一会,终是拖了天璇一起出去,留得他二人在房内说话。
屋内气氛压抑,两人都没再说话。谈飞雪盯着自己的衣袍似乎是在想事,莫问书耐不住寂静开口了。
“飞雪,你受的空亭道人那一掌,可有好些?”他见这几日天璇只是为飞雪解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毒,半点没关照他的内伤,不禁有些担心。想着如果飞雪需要,他定会出力为他疗伤。
谈飞雪听了这话,竟然露出副好笑的表情斜了他一眼道,“哼,岳空亭那掌力算得了什么。”说着就见他抬了左手起来,握拳,又摊开成掌,几下之后,冷笑道,“岳空亭,我定要杀他。”莫问书听他说要杀了岳空亭,忍不住皱眉,空亭道人少说也算得是谈飞雪的师叔,即便是名义上的,也不该动了杀念。只是他很快又想起已经成了尸体的赵空明,看向谈飞雪的目光里不禁加了些责怪的神色。谈飞雪见他这副表情,只当他想起自己向莫行风发暗器的事,转了头不去看他,讽道,“才想起来?你现在回去还是来得及的。”说着撑起自己的身体不再靠他,转而躺回床上,“我差点就成了你的杀父仇人,莫少侠该不会真要做那……逆子?”说着,还学了莫行风发怒的样子抬手挥了一下,那袖子正打在莫问书脸上。
莫问书被这样一抚之下,终于想起谈飞雪在武当时向自家老爹投发碧玉针的事,想那碧玉针奇毒无比,即便飞雪那时手上无力,传言只要是碰了那碧玉针,即会透着皮肤渗入经脉,继而毒发。莫问书此刻回想当时凶险,也恨他不知轻重用那暗器逼退老父,却也觉得谈飞雪不像是会真的杀了他父亲的人,几番犹豫后,开口问道,“飞雪,你那时是当真要杀我爹么?”这话一出口,莫问书自己也觉得好笑。他受谈飞雪的骗,如今也因他的缘故得了个好不响亮的兔子名声;他为了追他而叛离了家门,气的老爹大骂他逆子;如今他谈飞雪当着他的面向父亲发了歹毒暗器,显然是要置人于死地,他竟还觉得飞雪是有苦衷的。
谈飞雪听了莫问书的话,愣了半晌,突然大笑起来,“莫问书啊莫问书,我原以为你只是有点傻,却不料你是真的傻的可以。”他转了身侧卧在床上,空出一手扣了枚碧玉针突然晃到莫问书的面前,瞬的收了笑道,“当不当真,你试了便知。可敢?”说着做了个虚姿就要往莫问书颈上刺去。
莫问书本能的想要逃开,却不知怎的突然又定住了自己的身体,闭上眼抬了头由得谈飞雪去刺。碧玉针尖同莫问书的脖颈只有微毫之距,谈飞雪住了手,奇道,“莫问书,你竟不怕死?”
莫问书仍是闭着眼,却字字有声道,“飞雪,我信你。”
他这话只引得谈飞雪心里更是一阵烦躁,干脆转身躺了回去不再理他。莫问书感觉谈飞雪没了动静,低头去看他,见他赌气一样的背过了身,终于露出微笑道,“飞雪,你果然是不坏的。”
“呵,莫少侠又疯魔了。碧玉针是真的有毒的。”谈飞雪冷笑。
“可你没有要杀我爹。”听谈飞雪不再理他的话,莫问书自答道,“我知你定要说,那是因为毒发所以使不上内力。但我知道,飞雪你不会真的杀我爹。”说着,莫问书伸手撩了谈飞雪背后的发,轻道,“飞雪,我是真的信你。”
“我还会再骗你。”谈飞雪听了那些话,只觉得哭笑不得。他回想武当山顶之事,只觉得自己应该是真的只想逼退莫行风,杀不杀他倒是其次,倒不若说,当真是莫行风运气好才没有被碧玉针毒死,自己原本也不在意莫行风的死活。只是现在听了莫问书在自己身旁絮絮叨叨了这些,自己也不禁恍惚起来,莫非他当真是放了水不想杀的莫行风?想到这里,谈飞雪只觉得自己被莫问书那呆子一样的话大大的影响了,心里隐隐发寒。
莫问书静了许久,叹了口气道,“即便那样,我还是信你。”
谈飞雪又是觉得一阵烧心,说不出哪不舒服,竟是叫莫问书这无奈的低叹搞的情绪暴躁起来。呆子果然是呆子,这信与不信,是挂在嘴上说的么?他自在心里讽他,这话却也是说不出口,想到莫问书同他在一起时,当真是一直在信着他,不知怎的,就让谈飞雪忆起了那天月下的誓言:“莫问书日后当照顾谈飞雪一生一世,此生绝不弃他一人……”那时自己真是把这说辞当笑话来听,如今想起,又听得那句“还是信你”,谈飞雪只觉得脑里心里都飞进了群苍蝇,嗡嗡一片,吵的他头痛,弄的他恶心。
“出去。”谈飞雪沉了声强克自己的杀气。听得莫问书没有动静,咬牙切齿道,“莫问书,滚出去。休要惹得我动手杀你!”然后他只听得莫问书又是一声轻叹,脚步声之后便是轻掩了门的声音。
第二十六回 初入北辰
之后的路上,谈飞雪竟是没有再同莫问书说任何一句话。天璇时不时的瞪着莫问书,只觉得她们家的少宫主脸色不好的原因和这人多半有关系,天乙也仍是散着那股明显的‘我不爱搭理你烦请不要同我讲话’的气息,憋的莫问书好不难受。只是眼下谈飞雪的状况好好坏坏,莫问书也不好多烦他,而且谈飞雪虽然不和他讲话,却是该靠的时候就靠,该枕的时候便枕,好不客气的一番架势,时常弄的莫问书哭笑不得。
莫问书跟着北辰宫的一行人踏入他们的势力范围时,顿时有一种“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怪异感自心底升起。这地方明明有花有树有山有水,却是寂静的让人生生长出一脑子的寒意,不要说是飞鸟走兽,一路走进来竟是连个虫子也没见着。莫问书正在心里腹诽北辰宫莫不是地府一样的鬼地方时,再一抬头,林间草木又已全然变了副样子。红花绿叶,那种美好柔和的感觉瞬间只会叫人想起什么百花园之类的地方。草叶间时不时会跑出几只小兔子什么的,完全不怕生人的样子,蹲在那看你一会,待你走近了,又不紧不慢的跳开。莫问书只觉得古怪,看向谈飞雪的眼里多了些询问,可惜谈飞雪现下还是不高兴搭理他,见了他那眼神,只回了他个从鼻子里哧出来的轻笑,转了头不去看他。莫问书被谈飞雪笑的一阵尴尬,收了心思不再东西打量,等北辰宫的外殿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又是忍不住的目瞪口呆了一番。
在这样的山林之间,不要说是山林,普天之下又有多少人可以建得这样的大殿宅院?连开合的大门也不见有过一个,就这样在荒野之地突得生出个偏殿的长廊,顺着走了进去,隔一段路就会有守卫和侍女,北辰宫的家底来头显然不容小窥!莫问书跟着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走完了那条长得惊人的引殿长廊,他忍不住的回头去看,又只觉得那长廊已然望不见头,竟有种不知黄泉来时路的感觉。回想这一路走来,一时变个样子,到了现在就完全像是进了奇妙的仙境,莫问书闷闷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暗暗告诉自己还是别太大惊小怪的好,也许更叫人吃惊的还在后头。
等他跟着一干人来到属于谈飞雪的正殿时,他终于收不住满心的吃惊,咦了出来。莫问书发誓他虽没去京城见过皇帝的宫殿,可此时谈飞雪日常住的地方却生生叫他憋出“太子殿”这样的想法,倒不是说如何的金碧辉煌,却是透着股说不尽的大气和周细。你所能想到的一切方便事物,谈飞雪的正殿里都有了,你想不到的一些希奇古怪的,他这也有了。只是……这地方总有点阴寒湿冷的感觉。莫问书下意识的去搂了身边的谈飞雪,皱着眉只觉得这地方很不适合病人,才这样想着,一转头就看到谈飞雪簇着眉很是痛苦的样子,还不待他开口探问,便见他一张嘴,又是口鲜血吐了出来。
“飞雪!”莫问书急忙揽了谈飞雪靠在自己身上,抬软榻的仆人也急急的停了步子。天璇慌忙探了谈飞雪的脉息,脸色当下一阵惨白,同天乙交换了个眼色后,眼里竟盈上了层水气。莫问书喊了几声,也不见谈飞雪有回音,只当他已经昏了过去,心里更是奇怪他究竟中的是什么毒?!之前在武当发作的急且怪异,之后叫天璇银针引毒后只当是好了,可这也才好了三天的功夫,竟是又发作了,显然还比上一次更为险恶。他才想要问究竟飞雪这样是怎么回事,只听得天乙对着一干下仆怒呵道:“停下做什么!都不要命了么!”下仆听了,惶恐的又想抬起软榻,天乙却是等不及了,劈手从莫问书肩上揽过谈飞雪抱到怀里,出手也是极快的,却很是小心,施展了轻功就往里殿奔去。天璇连忙跟了过去,只留得莫问书和几个奴仆在原地发愣,却不知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