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太香————虞南

他还以为他被葬在哪里了……只是又不肯相信，这样矛盾的病着，早知道就早点病好了，说不定就能早点见到沧海。

这样想着，再看眼前的人就越加觉得珍惜，不由自主的把他搂进怀里，要不是他现在的样子这么瘦弱，自己恐怕真的会一个控制不住力量把他勒进自己的骨肉里。

“木瞳……”低低的叹息的声音，木瞳的嘴唇被咬的泛白，低低的声音破碎着，却像是重新开始的誓言，“我叫木瞳……”

上天待他不薄。他何其有幸，曾经以为已经一辈子失去的人以这样出其不意的方式回到自己身边。

只不过才区区半年，他却觉得沧海都已桑田。

他的等待曾一度失去了全部意义，如今竟像是为了这一刻的圆满。

沧海被抱的很紧，只是疑惑的看着这个好看的人不知为什么哭了起来。

“……木瞳，你身体不舒服么？为什么要哭？”

沧海学着以前云心的样子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视图安慰这个好看的人。

“……我是太高兴了。”木瞳绽出一个温润的笑容，看见沧海不解的眼神，知道他不会了解，却没有心情苛责。

如果上天一定要他弥补，他愿意。

哪怕他或许会陷的更深更痛苦，可他心甘情愿。

他早已经因为季川变成了半个死人，没有目标，没有原因的死心。每天脑子里的事情除了季川就是季川。

如今他抱着这个人，却觉得已经很久不曾温热的半身热切的滚烫着，那炙热的温度几乎叫他承受不住。

可他又明白，这烫也是自己所喜欢的，所期盼的，所追寻的。

至死不悔，心甘情愿，只是再见恨晚。

“宫主，我们到了。”外面传来恭谨有力的声音，沉稳，训练有素。

木瞳抱起沧海下了车，拿了白色的皮毛将他抱起来，不让一点风吹到。

沧海的耳朵长得极好看，薄薄的几乎透明，又白雪一样，木瞳低下头用嘴唇轻触着他的耳朵，“沧海……我们到家了。”

沧海觉得自己的心脏快快跳了几下，木瞳的声音那样的绵长，像是累积了很久很久的温柔，经过长时间的流水的洗刷，露出最本质最纯粹的诱惑。

不安的动了动，沧海从一堆皮毛里露出白玉一样的脸，轻轻点了点头。打量了一下大门，被抱着走进去，饶是沧海在皇宫里待久了，也觉得木瞳住的地方实在不错。

曲折回转的游廊，葱郁的树木，竟然还有水池小湖一样的地方养着些水禽。

“这里是你家么？可真好看！”

木瞳顺着沧海的目光看过去，“沧海你其实也来过的，你不记得了么？”

“……真的？”沧海眨了眨眼睛，“哥哥说我病了一场什么都忘了，可能我以前真的来过这里吧？那我以前就认识你了么？”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木瞳答他，沧海打了个哈欠，双手伸出来搂住木瞳的脖子，“好困……木瞳，我想睡觉了。”

“睡吧，我抱着你回房间。”木瞳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沧海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坠进了睡眠，长长的睫毛又浓又密，阴影垂在眼睛下面却衬得一张脸更加的小。

“宫主……”一把熟悉的声音，前面的侍女小菊手里拿着披风愣在原地，看着他怀里的那个人傻傻的发不出声音，木瞳停下脚步，难得的这样平易近人的凑近小菊。

“你看他，他睡着了……”略显疲倦的声音里的宠溺不曾有丝毫的掩饰，小菊愣在一旁，觉得这种时候的宫主甚至像是炫耀自己小孩的父亲。

“他回来了。”

小菊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樱红小巧的嘴张得大大的，显然被眼前的一切扰乱了全部的思维。

“我再也不会放他离开……”木瞳还是噙着那抹笑意，说完了就抱着沧海回了卧房，长长的廊里小菊呆愣了一会儿突然跳起来，纵身追上前面走得平稳小心的主子，却看起来莫名的高兴，惊动了笼子里安静的八哥。

“季川！季川！”那八哥扑扇着翅膀，叫起被一个人教了一遍又一遍的名字。

理所当然的，沧海被安置到木瞳的房间里，在那张精致的甚至有些女气的床上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沧海习惯性的往身边的人胸膛里贴，触摸到的人身材却显然不是和云心一样纤秀的，要更强壮一些，虽然也算是削瘦的身体，却明显拥有更强的力量。

沧海睁开眼睛，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已经不在皇宫中的事实。

这种时候就尤其想云心，沧海皱皱眉毛，百无聊赖的窝在那人的臂弯里看他好看的睡脸。

木瞳终于动了动，长长的睫毛轻颤，睁开的双眼一瞬间含着朦胧，可那也只是一会儿，沧海看他第二眼的时候，木瞳的目光已经像时光一样涓永流长。

“早啊，沧海。”

沧海愣了一下，眯起眼睛笑了一下，“木瞳，早。”

被木瞳搂紧了些，沧海束手束脚的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傻乎乎的看着木瞳和自己距离极近的脸。

唇上一热，木瞳轻轻亲了他一下。虽然只是淡淡的擦过，平常习惯了和云心亲吻的沧海却莫名其妙的红了脸。

如果亲吻在他的意识里被限定的词语是喜欢，沧海红着脸默许了。

他凑过去，也亲上木瞳。

也学着他一样，只是轻轻的温软的一个吻。

却给了木瞳亲密的神态。

木瞳看着主动贴近自己又离开的沧海像是呆了，抱着他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的呆，才懊恼的起身穿上衣服，却掩不住下身的火烫。

偏偏沧海还不知情由的凑过来，嘟囔着要他帮他穿衣服。

让人拿了新的华丽又保暖的衣服来，沧海抱着衣服发了好久的呆，才欢呼的顺从的让人帮他套上。

他从来喜欢张扬的颜色，只是云心给他的衣服都是淡淡的素色，平日里虽然穿着舒服，到底还是这种调调最让他喜欢。

被木瞳抓着喂饱了早饭，沧海就缠着木瞳让他带他去看云心。

木瞳无奈的拿着手绢帮他擦干净了嘴，安静的顺了他，叫人去备马车。

“沧海，你虽然能去看你哥哥，以后也只能住在这里了。”

沧海乖乖的应了声，木瞳本来准备了一堆哄人的花样来应付他闹别扭或者不高兴，见他这么容易的答应了，有些出乎意料。

第三十四章

木瞳当然没有真的带着沧海去皇宫，反而去了城门的方向。

沧海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他们已经出了城，堂而皇之的走在南下的路上。

“你！你怎么骗人？”沧海又惊又怒，“你说话原来不算数的！”他气的几乎想跺脚，可惜是在车上，站着还勉强平稳，想要蹦蹦跳跳除非平衡力极强。

“沧海……”

沧海被不由非说的搂住，诧异这个人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半趴在木瞳腿上皱皱眉毛就要哭出来。

“沧海，皇帝不会这么容易就答应你去见他的。”

“……”沧海塌下肩膀，把头埋在木瞳身上，呜呜的哭。

“我要哥哥……呜……我要哥哥……”

木瞳当然没办法给他哥哥，被沧海哭的难受，又嫉妒云心在沧海心中这样的地位。

“沧海，我们一起去江南，你见过海么？”

沧海不理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

“我带你去看大海，如果你不喜欢，就带你去看大漠里落下的红日。沧海……”木瞳被他哭的没办法，只好现学现卖的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对不起……我不能带你去见哥哥，等过一段时间，我一定想办法把他带出来，好不好？”

沧海抽抽噎噎的停了哭声，可还是一抽一噎的，满脸泪光的蹭进木瞳怀里。

蹭湿了木瞳垂下来的头发，柔软如缎子一样光亮，那样熟悉的触感。

“沧海……”木瞳念着他名字，一声又是一声，竟是痴了。

光线透过马车不时颠起一角的窗帘投进来，飞舞的尘埃和温暖的空气。虽然是车上，外面依然不知何时准备好了吃食，送进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沧海无精打采的吃了几口就重新趴到木瞳怀里，好像已经熟悉了这样的感觉。

“马上就到前面的凌江，沧海，我们晚上在那边住下，好不好？”

虽然明白其实并不用问他的意见，沧海那副模样，明明是无所谓的神态，却总是想讨好他。

木瞳翘起嘴角，看着沧海披散的头发，脸庞也被遮住了一半，白玉一样的脸和夜色一样的头发衬在一起，木瞳的心脏狠狠的疼了一下。

“沧海？”

“……嗯？”

沧海没有睡着，最近他脑子里总是有些模糊的影像，浮光掠影一样飘过去，却带来熟悉的感觉。

翻了个身，沧海仰面向上的看着他，被浓密睫毛遮住的目光里流光浮动，稚嫩无邪。

“木瞳，你说好了，回来的时候要带我见哥哥。”

看见木瞳点了点头，沧海安心的伸出手抓住木瞳的衣袖摆弄，“木瞳，你以前认识我，对么？”

“……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对我真好，除了哥哥，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沧海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木瞳，一派天真。

“我们以前是什么样子？”

“以前我们也像现在这么好么？”

“那半年这么久，你怎么都没有来看我？”

“木瞳，你怎么都不说话？”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躺着的原因，沧海觉得自己从木瞳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悲伤。

可随即他就若无其事的冲自己道歉，“我以前对你不够好，可是以后我会都补回来。”

沧海皱了皱眉头，“我又不记得，你干什么要补还给我？”

一句话说的木瞳愣住，沧海已非季川，他补回来又有什么用呢？

欠下的，终究是欠下的，不是说补回来就可以那么容易弥补的。

木瞳苦笑出来。

“木瞳，你看那边有只小鹿！”沧海掀开窗帘，兴趣盎然的叫着木瞳，欢愉的声音和阳光里神采飞扬的脸。

他不记得前世，也不在乎。如果人为了什么悲伤，只要记忆被抹去了，就可以治好。

可是世间哪有那么容易抹去记忆的事情？

木瞳凑到沧海身边，看他指给自己那只小鹿，又看见一片花海。不是什么名贵的花，不过是秋野菊，黄黄的一片，沧海雀跃着想跑进去，木瞳叫轿子停下，自己先蹦下去，又把沧海抱了下去。

脚刚刚沾上地面，沧海就跑了进去，木瞳忙在后面跟上，看他月白的袍子在花从里擦过，鼻端漾起香甜的花香，这花太香了，木瞳皱了皱眉，跟上沧海的脚步。

“木瞳，你看！”沧海雀跃的摘了一大把花凑到木瞳跟前，踮起脚尖在右耳朵上的发从插进去一根。

“木瞳你真好看。”沧海痴迷的看他，阳光下衣角飞扬，墨发轻舞。淡色的唇和迷离慵懒的神态。

那张如仙人一样的脸凑近了沧海，鼻尖轻轻点着他的鼻尖，沧海微微闭了眼睛，天空碧蓝如洗，阳光繁盛，两个人拥在花海里，全忘了世间万事。

“沧海……”

“什么？”

“我喜欢你。”

木瞳闭着眼，不敢看沧海的表情，只是感觉他贴着自己的唇笑开，“我也喜欢你。”

唇齿斯磨，竟是沧海主动吻了上来，木瞳早就发觉了他这个喜欢亲吻的习惯，张开嘴勾住他柔滑的舌头纠缠，又嫉妒往日里和沧海这样吻在一起的那个人。

他知道沧海说的喜欢，和自己的喜欢，明显就不是一种。

木瞳想改一下词语，或许应该对他说爱。

可是沧海现在这幅样子，他真的能听得懂自己的爱么？

明明是缠绵亲近的亲吻，木瞳却在这样美好的时光里心酸不已。

他怕极了他再也记不起往事，也怕极了他记起来。明明是这样毫无危险的人，被抱在怀里也很温顺的自己的爱人，自己却为了他感到害怕。

如果他记起来，会不会不原谅自己，从此抛弃自己一走了之。

如果他记不起来……如果他记不起来，那么他就会独自一个人爱下去，直到死亡。

像是感觉到对方的不专心，沧海睁开微闭上的眸子，眼前的人与自己贴的这么近，他还从来没有对人起过这样亲密的心思。

就算是哥哥，也没有过。

沧海觉得自己胸膛里的一团火烧的极旺，一路烧下去，烧的他不知所措。如果是哥哥，现在一定会一脸宠溺的抱着他帮他舒服。

可是面对着这个人，沧海却不好意思起来。

略一用力，沧海推开两人紧紧相贴的上身，红着一张脸转过去，做出对前面那束花很感兴趣的样子跑过去。

那里长着一株不知是什么名字的花，沧海从来没有见过，紫色的花瓣漏斗一样，茎叶流畅优雅犹如鸢尾。

“真好看。”沧海着迷的伸手采下来，好玩儿又习惯性的摘下花瓣放进嘴里嚼嚼。

听到木瞳阻拦的声音已来不及，沧海站起来回头冲木瞳微笑，却促不其然的倒在木瞳伸出的臂弯里。

“沧海！”

沧海闭上眼睛，天空这么好看，花这么香。

他从来没有想过，其实花也是有毒的。

越好看的东西就愈加危险，他早该料到，却总想着把他们占为己有。非想要嚼烂了，咽下肚子，才能稍微弥补他的空虚，给他漫无边际的满足感觉。

他一次次这样的做，一次次的受伤，已经记不清到底向前或者原地停留了多久。

他或许一直在等待一个人。

一句承诺。

一份爱。

他太懦弱，又缺少能力，连保护自己都不能够，又不甘心。

许多的错误和错位的情感，或许就只是因为他不甘心。

不甘心被伤害，不甘心被轻视，不甘心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即使是这样强烈的感情，仍然不能帮助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沧海闭着眼睛，浮在一大片云彩上。

他觉得自己的意识跑了出来，在上空浮动着，看着木瞳慌张悔恨的表情，周围人来人往，却谁都看不见他。

木瞳对着自己的脸在叫着一个陌生的名字。

季川……季川……

脑子里的某处闸门仿佛被这个名字撬开了，沧海挣扎着捂住脑袋嘶叫，现实中的他也作者一样的动作，苍白的脸上一片痛苦。

木瞳仍然紧紧的抱着他。

沧海头痛欲裂，身下的浮云也突然变成一片深渊，自己不断的往下坠着，没有止境。

“救……救我！”

他喊出来，自己却听不到有人回答他，云心呢？云心在哪里？沧海伸出手胡乱的向天空中挥舞，想抓住什么绳子或者藤蔓。

“季川！”

他听到有人在叫他，明明不是他的名字，却知道是在叫自己，沧海伸手抓住叫他那人的手，握的紧紧的，逐渐也看清那个人的面庞。

是木瞳。

“木瞳……”沧海叫出来，实际听上去却虚弱，沧海紧紧抓住木瞳的手。他全身都没了力气，眼前云烟弥漫，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抓住自己的手是真实的，紧紧的，即使他力气全无使不出劲回握住他，他也紧紧抓着自己。

“别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