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上————生生死死

這話問到了楚星的要害，不過他不想讓柳亦寒察覺出他有絲毫的哀傷與無奈，於是當下便垂眼遮住了眼中的黯然，須臾方抬首輕笑著搖搖頭，道："時也命也，我已經接受這個事實了。當年能碰到你，跟你在一起過了那麼長快樂的日子，我已經很滿足了。"
他對這個世界是多麼地留戀啊，這個世界有他最愛的人，可惜只怕幾月之後，他再也見不到了，是多麼地哀傷，多麼地無奈......
縱然楚星竭力表現出豁達與灑脫以及看開了，但光聽他說的，已讓柳亦寒心中直打突，一種淒涼攫住了他，鼻子甚至發起酸來。
他不想楚星死，楚星人這麼好，對他也這麼好，如果死去，這個世上關心他的人就再沒有了，再沒有了......
快樂的日子，柳亦寒不由苦笑，當時自己驕橫任性，又存著"楚家欠了自己"的想法，對楚星哪曾有過好臉色呢？不過後來是看著楚星一直一直溫柔繾綣地呵護著自己，方磨光了他的棱角。
"百草門呢？他們有那麼多名醫......"柳亦寒粗聲粗氣地問，卻是為了掩飾自己快要哽咽的鼻音。
百草門是江湖上最大的名醫門，裏面名醫輩出，高手雲集，不少可稱得上神醫，江湖人三五不時就會內傷外傷一堆，所以百草門的地位相當高，生意也非常興隆，當今門主名喚段朗，江湖人稱"閻王愁"──看這個名號就知道跟唐門至少跟唐雲暮關系不怎麼好，事實上正是如此，這一代的百草門和唐門門主都是厲害的角色，段朗也是不僅醫術了得，武功亦相當不錯，雖然功力比不上唐雲暮，但因為他是醫唐雲暮是毒，名聲在江湖上自然要比唐雲暮吃香得多，有這樣一個對手存在江湖上，唐雲暮自然喜歡不起來，所以這些年唐門跟百草門關系不怎麼好。
"百草門......"輕笑了笑，百草門跟楚府五年前有點小摩擦，到現在也沒回暖，所以要找他們救自己顯然是不可能的，只是百草門與楚府關系緊張這件事的原因不能跟柳亦寒提，免得弄壞了他的心情讓他難過，於是楚星當下便道："百草門除了門主段朗，其他人也給我看過了，不過都沒有效果，只是段朗近年已很少為人看病，楚府請不動他啊！"
這話並非完全隱瞞，也是真的，不過如果沒有五年前那件事，他們若用心求救可能段朗還是會伸出援手的，只可惜五年前的事讓這一切變成了空想，現在百草門是把楚府列為往來禁止戶的，想求醫問藥更是不可能。
柳亦寒聽了楚星這樣講，忙道："你不要灰心，天無絕人之路，我再幫你打聽打聽，你自己也是名醫，調養方面注意別落下了。"
柳亦寒決定回去問問唐雲暮可有什麼辦法，另外，如果有可能再跑跑百草門，看看能不能為楚星求到段朗出山為他診斷。
楚星是世上唯一對他好的人，他沒法子見死不救袖手旁觀，以前心中有愧不敢見楚星，沒看到楚星的狀況也就罷了（所謂沒看到心裏就不會煩嘛），如今看楚星是這幅模樣，如果他不盡力救他，來日楚星若是去世了，他柳亦寒一輩子也不會安心的。──說到底小柳是個心腸軟的人，救楚星一是善念一是為求心安。
楚星雖明白自己的狀況那是藥石罔效了，不過柳亦寒的好意自然不能拂逆，於是便點點頭，道："那好，我等寒兒的好消息。"
楚星這話只是敷衍之詞，隨口說說的，只不過柳亦寒卻放到了心上。
第十二章
"奇怪，明天就是抓周了，怎麼這幾天柳亦寒一點動靜都沒有呢？難道是我保護得太好柳亦寒無從下手？"唐鵲一邊逗著懷裏的孩子一邊思忖。這幾天為防兒子出事，她除非必要都是片刻不離孩子的，結果情況好到出奇，一點意外都沒有，只是越這樣好，倒越讓她有點惴惴不安了。
她是不信柳亦寒會放過自己的，看看他連楚星都沒放過何況自己這個算得上奪了他所愛的人，他怎麼可能放過自己。
"聚英院那邊真的一點動靜都沒有？"唐鵲問楚良。
"......沒有，夫人。"楚良老臉有些發熱地恭聲回答。
夫人想知道的動靜那是沒有，不過其他的動靜嘛......楚良覺得這幾天管理聚英院是他這一生中最辛苦的時候，往往監視到半截就得退場，要不然就有可能欣賞活春宮，說起來這兩人也真是太不節制了！在別人家裏興致還能這樣好！好到讓聚英院所有人想抓狂。
"好了，你繼續監視吧，千萬不要有差錯，你是知道當年姓柳的如何對待小弟的，這事情不能再發生第二次，要是連小少爺都遭了他的毒手，楚家也完了。"唐鵲凝聲道。
楚良想到三年前楚星的事，微皺了皺眉，再次恭聲道："明白了，夫人。"
楚星的事讓府裏所有知情人都對柳亦寒有了不大不小的敵意，沒辦法，楚星雖然一向孤僻，但對下人還是很好的，府裏有不少下人生病了都是找楚星治的，所以將楚星害成這幅模樣的柳亦寒自然被他們敵視。
唐鵲知道這一點，所以這樣跟楚良說。
抓周的前一天沒發生任何異常，這日便是抓周的日子，從一早上就賓客雲集，楚府上下喜氣洋洋，雖然楚府小少爺的抓周比起江湖上那些什麼比武招親或者門派換主事件要小得多，只是最近沒什麼大事，大家喜歡熱鬧，所以來的人還是相當多的。
唐鵲正滿面笑容地招呼客人，卻見一個小丫環突然闖了進來，急急地嚷嚷："不好了，不好了！大少爺！......"
不過卻被唐鵲一聲怒喝打斷了。
"大呼小叫地做什麼，沒看到這麼多客人嗎？下去！"
這個死丫頭，真是掃興，在這麼喜氣洋洋的日子喊什麼不好了，這不是觸她還有她孩子的黴頭嗎？呆會就叫她滾蛋。
卻聽楚麟淡淡道："這丫環面熟，好像是小弟那邊的丫環，還是聽她說說吧。"
楚麟這樣說了，唐鵲自然不敢拂逆，便柳眉一豎，道："還不快說有什麼事？"
小丫環被唐鵲嚇的身子抖個不停，哆哆嗦嗦地道："二少爺......二少爺吐了好多血......暈過去了。"
楚麟一聽這話，臉色頓時一變，道："星弟已經很久沒有嘔過血了，怎麼會突然吐血？你們是怎麼照顧的？"
楚麟因為關心幼弟，所以口氣裏不知不覺越說越嚴厲起來，嚇得那個小丫環瑟瑟發抖，幾乎要哭出來地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二少爺前兩天常去園中深坐，怎麼勸也勸不回去，今日就吐了血......"
話未完便被唐鵲一巴掌打在臉上，"沒用的東西，讓你們照顧二少爺就是這樣照顧的嗎？！"
外人只以為唐鵲是跟楚麟一樣愛弟心切，殊不知卻是覺得楚星碰在兒子抓周的日子吐血，大非吉兆，因為心中憤怒所以遷怒於小丫環。
那小丫環被唐鵲打了一巴掌，又是怕又是懼，在地上只瑟瑟地發抖，席上諸人知道楚家對這個幼弟關心得很，所以眼見得一個小丫環被打也不知道該如何出口相勸，一時氣氛都有點僵，正在這時，角落裏有個唐鵲熟悉的清亮的聲音道："這時候別顧著教訓下人啦，楚大俠還不過去看看你弟弟？"
不是別人，正是柳亦寒。
他跟唐雲暮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裏，唐鵲也知道她這個堂哥不喜歡被人注意，再加上她也確實不想在顯眼的地方看到柳亦寒，所以那天唐雲暮說抓周的時候不要管他，他會自己找地方坐也就隨他了，哪知道這時候他的情人柳亦寒卻會出言呢？
唐鵲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果然，但見楚麟聽了柳亦寒這樣說，當著眾人的面，又頂著最關心弟弟的名頭，自然不能不去，於是當下便見楚麟向在座諸人拱手道："小弟情況好像不太好，容楚某暫時告退，各位告罪了！"
──或許是她的錯覺，唐鵲總覺得楚麟似乎極快地看了柳亦寒一眼，心頭開始極度不舒服起來。
席上等人都知道楚麟有個醫術雖然不錯但身體差的弟弟，所以自然不怪，俱道："楚大俠但去無妨，我等理會的。"
唐鵲看楚麟離開了大廳，心頭一跳，暗想楚星這麼長時間都沒吐過血了，怎麼偏偏今天抓周就吐了？這也太巧合了，現下楚麟離開了，唐鵲總覺得是似是被人支開了似的，用眼角余光瞄向陰暗的角落，她似乎看到柳亦寒正對她似笑非笑，心頭再次一跳，轉頭吩咐丫環將兒子抱過來，看到兒子平安地在眼前她才能踏實些。
這邊在柳亦寒沒注意的地方，唐雲暮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
他發現信香在楚麟身上，而柳亦寒剛才的發言也令他覺得奇怪：他根本不是那種會在這種場合發言的人，如果說他在這種場合到處勾三搭四倒符合他的性格，而不是說這種正經話，可是他今天一反常態地沒勾三搭四，卻說這種話，不能不說是反常，再加上楚麟身上的信香，以及最近收到的一些資料，好像提到柳亦寒在楚府出現過，於是唐雲暮不由看了眼身邊的人。
他來楚府──是有原因的吧，再想想他纏著自己到楚府來的事，現在想起來同樣有點反常了，當時柳亦寒想來的理由是他想出來散散心，又說剛好唐鵲是唐門的人，他唐雲暮來看看也是應該的，在這種情形下他才答應柳亦寒到楚府來的。
柳亦寒在楚府出現過，柳亦寒有過去，楚麟是那日偷窺他們房事的人，綜合這三點，讓唐雲暮心頭掠過不舒服的感覺。
他說過，他不會在意柳亦寒的過去，但不表示他不會在意柳亦寒現在還跟過去藕斷絲連。他從來不是那種大方的人。
第十三章
柳亦寒將楚麟支開是有原因的，他看著楚麟在上面就心頭不舒服，但又想今天嚇一嚇那個唐鵲，所以將楚麟趕走，自己好行事是有必要的，所以這才開口轟走了楚麟。
此時看楚麟這個礙眼的人離開了，他心裏舒坦多了，便恢複了一貫的談笑風生，見唐雲暮手裏的酒飲盡了，難得殷勤地執壺給他添滿了，而後送到了唐雲暮的唇邊，笑道："我喂你喝。......"
雖然他們這是角落，不過柳亦寒快要坐到唐雲暮懷裏的模樣還是引來了旁邊幾個視線能看到他們的江湖人的注目，雖然覺得柳亦寒這種不分場合跟人摟摟抱抱親熱的模樣讓人十分鄙薄，不過視線轉到他身邊那個冰塊身上，眾人也只能腹誹不敢向柳亦寒射去鄙視的目光了。誰都知道唐雲暮心狠手辣，敢當著他的面瞧不起柳亦寒，一幹人等只覺頸後一涼，他們還沒那個膽敢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於是柳亦寒雖然所行輕浮，但還挺爽的，沒接收到鄙視的目光。
要說柳亦寒有什麼喜歡的，大概就是眼下這種時候他最喜歡了，以前他還沒發現自己的惡劣因子，經過幾次與唐雲暮高調穿街過市，見得一幹自詡為正義的江湖人眼見得他浮蕩的行為卻礙於唐雲暮的積威而不敢有所側目，柳亦寒就發現自己笑得快內傷了，於是便經常在大庭廣眾之下幹這種事刺激一幹武林人的神經，一看到他們面目僵硬偷偷地看又不敢發牢騷的模樣，他就樂不可支，暗道有唐雲暮在身邊還真是不錯啊，要身邊換了其他人，即使這人身份地位不低於唐雲暮，比如說楚麟吧，大概都會有人上前規勸楚麟不要跟他柳亦寒這種人來往的，偏偏唐雲暮沒人敢勸，讓他樂得逍遙。
唐雲暮看了一眼變得談笑風生的柳亦寒，心裏的某個感覺更確定了點，歎息了聲，將情人摟到懷裏，點了點他的唇瓣，道："是不是又要不老實了？"
不是唐雲暮對心裏有點確定的事實無動於衷，而是想著柳亦寒翻不出他的手心，所以他沒必要跟柳亦寒問個清楚，反正一旦柳亦寒想要逃跑或者做出了超出他底線的事，他總有法子讓他乖乖回來或者變乖。
"誰說的，我一向都很乖的，再者，今天這麼熱鬧，我要看熱鬧，一定會老老實實的。"柳亦寒笑嘻嘻地道，看得出來今天他的心情確實不錯，唐雲暮不由苦笑，道："你呀，要能安分片刻就是我燒高香了。"環視桌上，今天的小點心真不少，便拈起一塊脆角，喂那柳亦寒，道："記得你喜歡吃這個，嘗嘗看，今天就在我這兒呆著，別到處晃給我惹麻煩。"
脆角是油炸的面點，香脆香脆的，遠比甜點吃起來有勁頭，柳亦寒就喜歡吃這類嚼起來能發出咯！咯！響的點心，當下見唐雲暮喂他，也不伸手，只張口咬住了，開始津津有味地嚼起來，邊吃邊滿意地點頭道："手藝還不錯，挺好吃的。"
柳亦寒邊靠向唐雲暮的懷裏邊看向唐鵲懷中的楚家小少爺，眼睛咕嚕嚕轉了轉，手勾住了唐雲暮的頸項，嘻嘻笑道："你跟唐鵲說，讓她把小孩借我玩一玩吧，小孩好可愛啊。"
"玩？到你手上別把小孩弄哭了，今天是小孩的抓周，你要把他弄哭了主人會怪你的。"
雖然唐雲暮性格偏邪，喜怒無常，我行我素，不過他對那個小孩並無興趣，所以便用這個理由拒絕柳亦寒的請求，看似是唐雲暮還守點規矩，實則是他懶得跟唐鵲說這種事。
唐雲暮不同意柳亦寒自然不會就此罷休，當下便嘟著嘴道："好嘛好嘛，那我過幾天去找個美人自己生個漂亮娃娃來玩好了。"
唐雲暮知道他是故意刺激自己的，不過仍是擰了擰這小鬼的俏臀，歎了口氣道："我算是拗不過你了，好，幫你要過來玩一會，你要當心，不要把人家小孩弄哭了啊，一旦弄哭，馬上還給人家。"
柳亦寒聽唐雲暮答應了，馬上眉開眼笑起來，在他身上蹭了蹭，不正經地道："知道了知道了，絕不會弄哭小孩的，你要是能讓唐鵲答應讓我抱抱，我今晚一定會把‘老爺'侍候得萬分滿意的。"
要說柳亦寒如此急切，唐雲暮不可能不覺得奇怪，畢竟信香在唐鵲的丈夫楚麟身上，這說明楚麟有可能跟柳亦寒有什麼瓜葛，現在柳亦寒要抱唐鵲的小孩，可能會有什麼古怪，不過他向來天不怕地不怕，他不擔心柳亦寒敢在他面前玩什麼花樣，如果他真的敢玩，那麼他就有了認真教訓柳亦寒的借口；如果他沒玩什麼花樣，只是真的想看孩子，那他答應他的要求把小孩借過來也沒什麼，所以這事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壞事，他自然答應。
不過唐雲暮答應不代表唐鵲就答應，唐鵲自然不可能同意把孩子交給柳亦寒抱一會，當唐雲暮跟她提這個要求的時候，她敵視地看著他身邊的柳亦寒，勉強笑著向唐雲暮道："馬上要抓周了，現在讓別人抱我怕嚇著小孩，影響他過一會抓周，所以堂哥見諒啊。"
柳亦寒看她這樣防備，便笑道："哎呀，放心啦，我不會嚇著小孩的，除非你是......怕我對孩子有什麼不利？"不等唐鵲接話柳亦寒便接著道："這你更放心啦，我能對小孩有什麼不利？下毒嗎？你堂哥在這兒，有什麼毒他解不了的。如果不是下毒，難道我還敢當著全天下人的面打寶寶不成？所以你放一百個心，我不會讓他少一根寒毛的！"
"寒兒說的有理，小鵲你就滿足一下他的好奇心吧，有我在這兒，不妨事的。"
唐鵲看唐雲暮幫腔，縱然對柳亦寒有所戒備，也不得不將小孩遞給柳亦寒，柳亦寒只抱過來逗弄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將孩子還給了她，然後又拉著唐雲暮坐到了角落裏，唐鵲看柳亦寒真的沒做什麼這才松了口氣，繼續宴會。
不多會兒，到了抓周的吉時，唐鵲便抱著孩子放到了早前准備好的擺滿了東西的桌子上，准備看孩子抓東西。
只是小孩在桌上呆呆地坐著，沒有四處爬來爬去，看他肢體是會動的，但是臉上的表情有點呆，不會哭不會鬧眼睛沒有神，呆呆的，看起來像是小傻子，可是先前並不是這樣，唯一的可能只會是......
除了柳亦寒沒別的可能！
唐鵲看了當下只能想到是柳亦寒剛才抱小孩時做了什麼手腳，不由大懼，瘋了般沖到柳亦寒面前，又驚又怒歇斯底裏地喝問："姓柳的！你把我孩子怎麼了，你把我孩子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