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赵子舒所在的牢房,问题来了,狱卒的钥匙竟然无法打开门。
夏元斯摸着下巴推论:「这里是重刑犯的牢房,真正的钥匙可能在宪部尚书手上。」
「宪部尚书?」
「就是刑部尚书。」
金敕的官名跟其它国家有些许出入,但基本上职务都是一样的。
「千岁。」赵子舒突然下跪,真诚地说:「子舒很高兴你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你真是一个大好人,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国君要杀我是有原因的。」
他淡淡瞥了夏元斯一眼,接着说:「因为子舒并非金敕人,而是巫寒人,是巫寒皇帝兰萧布在金敕国的眼线,他安排我成为太子府的琴师,负责监视太子的一举一动,但是太子很聪明,不久便识破我的身份,我是一个奸细,千岁,如果不是梵玉公主力挺,让我得以保住性命留在金敕,早在四年前我就已经死了,公主对我恩重如山,子舒愿意到黄泉继续服侍她,请千岁替我照顾小殿下,扶养他长大成人,这是子舒唯一的心愿。」
这……这就是臭老头要杀他的原因?赵子舒不只是巫寒人,而且还是个奸细,留在金敕是为了报恩,如今梵玉一死,他的命也不保了。
原来事实背後竟还有如此复杂的内幕,他早该猜到赵子舒和梵玉非亲非故,会不惜赔上性命也要帮助她一定有原因。
「我就算离开金敕又能到哪里去?兰萧不会放过背叛者,横竖我都是死路一条,所以千岁不必为了我白费功夫,请你带着小殿下跟夏元斯一起离开吧。」
向绍安心情沈重,「你真的要在这儿等死?」
赵子舒磕了一个响头,「还望千岁成全。」
对於一心求死的人来说,活着反而更痛苦,向绍安能做的只有让他走的安心,了无牵挂。
「我会照顾烈离恨直到他成年,能够独立自主为止。」
赵子舒又磕了三个响头,「千岁的大恩大德,子舒只有来生再报。」
向绍安不喜欢面对死别的场面,那会让他想哭,於是他头也不回走出地牢,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让自己冷静。
「你不介意多带两个人和一只狗离开吧?」
夏元斯很识相地回答:「当然不介意……」
开什麽玩笑,他要是敢说不,绝对被太座揍成猪头!
於是趁着今晚月黑风高,向绍安回到平秋宫,叫醒奶娘,收拾细软,抱着睡眼惺忪的孩子和小狗,一行人摸黑离开冷清宫殿,沿着宫墙往前走。
「我们要怎麽逃出宫?」向绍安问。
这真是个好问题,夏元斯本来打算以轻功带向绍安离开,现在多了一个老女人一个小孩和一条狗,要怎麽把大夥儿弄出宫教他伤透脑筋。
无论如何,向绍安的安全摆第一。
夏元斯真是熟门熟路,领着他们走的路线完全遇不到卫兵巡逻,畅行无阻,真不愧是金敕国的前太子。
「你要带我们到哪儿去?」向绍安又问。
「当然是从我进来的地方出去。」
向绍安很怀疑他是从什麽地方进来的,正要问个清楚,地牢的方向却传来卫兵大喊:「犯人不见了,有人劫狱!」
什、什麽!?
他们才离开地牢不久就有人去劫狱,是哪个犯人被劫走了啊?
获救的当然不可能是赵子舒,没有钥匙怎麽救人?但是向绍安想到了黑衣男,这个人是金敕国君的心腹,有办法从宪部尚书那儿弄到钥匙,说不定……
向绍安由衷地希望,是赵子舒被黑衣男从狱中救走,重获生机。
整座皇宫像煮开的热水般沸腾起来,喧嚣震天,数百支火把照亮夜空,士兵们在宫里大肆搜索,由金敕国君亲自指挥,寻找脱逃的人犯。
一名士兵上前禀报,平秋宫里空无一人。
老人冷笑,果然是不肖子潜入宫内,不只救走人犯,带走向绍安,连平秋宫里的老小也跟他一起走了。
「传令下去,集中往皇宫南边搜索,不得伤害他们一分一毫,本王要活口。」
知子莫若父,夏元斯会往哪儿逃全在他的掌握中。
此时此刻假山中,挤了三个大人一个男孩一只狗,夏元斯脸色铁青,简直要骂脏话了。「该死的臭老头,他猜到我要往哪儿逃了。」
外头全是士兵,他们只能挤在狭小空间里,无处可逃。
向绍安偏头想了想,提议:「我去引开士兵,你趁机带他们走。」
夏元斯沈下脸,「不行!」
「你有更好的主意?」
男人气恼,「我一定会想出办法。」
可恶,如果不是多了两人一狗,他们也不会困在这里脱不了身。
小男孩窝在奶娘怀里打瞌睡,小狗狗在向绍安怀中睁着无辜大眼,乖巧安静,夏元斯望着这一票老弱妇嬬,头也痛了起来。
「喂,野蛮人。」
「干嘛?」
「你知道宫里最高的那棵大树在哪里吗?」
「当然知道,我就是靠它潜进来的。」
「很好。」
好什麽好?夏元斯不明所以,黑暗中只见向绍安嘴角上扬,咧开一个阴险的笑容,夏元斯突生不好的预感。
「转过身去。」向绍安命令。
「这……你又打什麽坏主意?」纵然心中存疑,男人还是乖乖转过身去,面对假山入口,忠犬都没有他这麽听话。
向绍安抬起右脚,眼中闪着不怀好意的光芒,「那咱们就在大树底下见罗。」
咦?
右脚猛力一踹,夏元斯顿失平衡摔了出去,幸好他反应快,及时在摔倒前稳住身躯,否则肯定跌个狗吃屎。
「在那里,抓住他!」
不会吧?
夏元斯在士兵围过来之前拔腿开溜,他轻功好,能追得上他的没几个,等到所有的士兵被他引开了,向绍安赶紧带着其他人走出假山,「快跟我来,往这边走。」
向绍安很满意,野蛮人果然耐打耐摔,功能齐全,非常「坚固耐用」。
夏元斯在宫里四处逃窜,兜了好大的圈子才甩开士兵,来到宫里最高的大树下,向绍安与其他人已经等在那里。
男人哀怨地垮着肩膀,「小安安,你居然狠心把我踢出去……」
向绍安完全不觉得抱歉,「那又如何?你不是一点事也没有吗?」
夏元斯语塞,只能在心中呐喊:话不能这麽说啊!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吆喝声,是臭老头!
「你不是把追兵甩了吗?」
男人一脸无辜,「那只是暂时的,只要我们还在皇宫里,迟早会被他们抓到啊。」
「那也来的太快了吧。」向绍安仰起头,看着眼前的大树,「你是怎麽靠它进来的,能再靠它出去吗?」
「树上不是绑了一根绳子,看到没?我在外头的另一棵树上朝这棵树射出一支箭,箭上绑了绳子,再靠着这根绳子用轻功越过护城河进来。」
向绍安的声音明显变调,「护城河?」
夏元斯咧开嘴,「你不知道吗?整个金敕皇宫只有这一段百丈长的城墙外头有一道天然河流经过,当初盖皇宫时便利用这道天然屏障成为护城河,因为河流非常宽,像我轻功这麽好也必须使用绳索才能进来,再加上河里养了攻击性强的大鱼,因此这段百丈长的城墙区域是最难进来,同时也是守卫不会巡逻的地方,它的存在曝露了战略上的优点与人性的缺点,也因此──」
「够了够了,我知道了。」向绍安打断他的长篇大论,「反正能过去就好,你先带他们过河,快点,敌人就要找到这儿来了。」
夏元斯抓住他的手臂,语气坚决:「不,我要先带你过去。」
「应该让老人和小孩先脱困。」向绍安瞪他,「放手。」
「不放。」
可恶的野蛮人,居然选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他唱反调?
「烈离恨是你的外甥,你的亲人啊,」向绍安说出重话:「而且我答应过赵子舒会照顾他,他要是有个万一,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感觉到手臂一紧,夏元斯的金眸倏然离他好近,近得他能够在其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向绍安心头一跳,有些微失神。
「你比我的亲人,甚至我的性命还重要,如果你有个万一,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你明白吗?」
向绍安还在发呆,夏元斯已经松开他,拎起他怀里的小狗塞进自己衣襟内,吩咐奶娘抱紧小男孩,最後再抱起老妇人,足尖一点,纵身跃上大树。
当向绍安回过神来仰起头,夏元斯已经抱着他们往宫外飞奔,向绍安惊讶地张大了嘴,野蛮人居然能够在一根绳子上头健步如飞,一根绳子?这也太扯了吧!
绳子延伸到远方的黑暗深处,野蛮人的身影愈来愈远,直到完全看不见了,向绍安才收回目光。
他很紧张,怕臭老头会在野蛮人回来之前找到他,望着大树考虑了一下,向绍安挽起袖子开始爬树。
希望躲到树上能拖延一些时间。
向绍安满头大汗爬上树,蹲在树上遥望远方,还是没看见野蛮人回头来找他的身影,他发现绳子绑在大树主干上,绳结打得牢固,一支羽箭就插在他脸颊旁边的树干上,向绍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拔出羽箭,气喘吁吁。
如果敌人先找到他,这支箭就是他唯一的武器,必要时他会用它割断绳索,确保敌人不会循线追上其他人。
「他们一定在这附近,给我仔细地搜!」
向绍安心惊胆战,听着臭老头的声音愈来愈近,就快接近他所在的大树了,焦急的双眼望着消失在黑暗中另一端的绳索,熟悉的身影何时才会出现?
野蛮人再不来,他就要割断绳索了。
一边竖起耳朵倾听周遭的声音,一边犹豫着将锋利箭头抵住绳子,现在不割就没机会了。
咦?向绍安惊讶地发现绳子在摇晃,猛一抬头,夏元斯衣袂翻飞,如展翅雄鹰飞掠夜空,身形诡魅,急奔如电,迅速朝他而来。
有人大喊:「看,就在那里,在上面!」
糟,被发现了!
皇宫士兵如潮水般,瞬间将大树重重包围,金敕老头坐在步辇上,精锐有神的目光如刀剑般直直射来。
好慑人的目光!向绍安不自觉後退,却忘了自己在树上,一脚踩空──
突然腰部一紧,有力的臂膀将他揽了回来,向绍安吓出一身冷汗,抬头对上夏元斯炯亮的双眼,对方正低头看着他,盛满深情的金色眸子像两颗磁石,牢牢吸住他的视线,向绍安心儿怦怦跳,小鹿乱撞。
怎麽他从来没发现,野蛮人生得这麽俊哪。
「小安安,咱们该走了。」
连他的声音此刻听来都是醇厚如酒,魔魅醉人。
有力的臂膀拦腰抱起他在怀中,向绍安犹如怀春少女,情不自禁红了脸。
临走前夏元斯终究还是回眸,望着自己的亲生父亲。
他知道,父亲并不想伤害他或向绍安,老人要的不多,只不过是希望儿子能为他的背叛向父亲低头说一声「对不起」罢了。
可惜他们都太骄傲,谁也不肯向对方低头。
父子相视无言,最後是夏元斯先移开目光,沿着绳索头也不回急奔。
弓箭手立刻就位,老人厉声喝道:「住手,谁敢射箭我就杀了谁!」
金敕皇宫的防御构造是出了名的滴水不漏,没有人能够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就只有他那个不肖子甘冒风险孤注一掷,用一条绳子把该救不该救的都救走。
身为父亲,他为拥有一个出色的儿子感到骄傲。
身为一国之君,他为儿子自立门户为帝感到愤怒。
「咱们有的是时间周旋,夏元斯……还有向绍安……」
老人打死都不愿意承认,他其实很喜欢这个没大没小的儿媳妇。
身处在摇晃不定、风势强劲的高空中,向绍安才知道这段路有多惊险。
「天哪,这、这麽高……」
向绍安不自觉揪住对方衣襟,他们刚刚经过三重宫墙,来到护城河上方,往下望去,一片乌漆抹黑的啥也看不见。
都走好一阵子了,为什麽还没到达对岸哪?
此时此刻向绍安才意识到,这条护城河宽到令人难以想像。
向绍安将脸埋进男人强壮的胸膛,纤弱肩膀忍不住颤抖。
柔弱模样惹人怜爱,夏元斯温柔哄道:「别怕,就快到了。」
向绍安抬起被泪水浸染得水汪汪的眸子,可怜兮兮啜泣:「我不是在害怕……」
男人微愣,「那你哭什麽?」
夏元斯不问还好,这一问人儿竟哇一声号啕大哭。
「我的九万两忘记带出来了,天啊地啊──」
还有比这更悲惨的事情吗?他究竟是为了什麽来到金敕国啊?
哪里来的九万两?夏元斯不明所以,不知该说什麽话来安慰他,只好任由他发泄情绪,并加快脚步奔向对岸。
奶娘牵着小男孩,在岸边树下等得焦急,她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还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若是他们回不来,她可怎麽办哪?
当夏元斯抱着向绍安从树上跳下来时,奶娘总算放下心头大石,松了口气。
「汪!」
小狗狗热情地扑向向绍安,还有小男孩咧嘴笑着喊:「安安、安安……」抚平了向绍安因为财务上的损失而严重受创的小小心灵,安慰自己。
算了,大家都平安没事就好。
夏元斯刚才跳下来之前已经顺便割断绳子,他接着找出藏在树後的一副大弓和箭袋背在肩上,对大夥儿说:「走吧,我们得找个地方过夜,回夏国的路还长着呢。」说完又补充道:「反正老头不会追来,危险解除,大家可以放心休息。」
有个强大支柱能倚靠的感觉真不赖,向绍安乖乖被他牵着走,温热大掌传递给他的温暖教心窝也跟着暖洋洋。
「喂,野蛮人,你的眼力很好?」所以能准确无误射中百丈外的大树?
「的确是还不错。」
「你的臂力也很强?」力气大到能让羽箭飞越百丈大河射中目标?
夏元斯一脸色咪咪,「我的小兄弟更强,想不想试试?」
向绍安白了他一眼,「老子现在没『性』趣。」
野蛮人这只耐打的忠犬又多了射箭这项新功能,向绍安秉持着物尽其用的原则,悄悄将这项功能记在心里,相信未来某一天能派上用场好好利用,嘿嘿……
等他们和夏国军队会合,再跟随军队回到夏国国都时,已经是将近两个月以後的事了,向绍安也是在这个时候提出让野蛮人暴走的要求。
「我要回大齐。」话一出口发现不对,他赶紧更正:「我们要回大齐。」小离恨小狗狗和奶娘理所当然应该跟他走。
夏元斯着实一愣,「你是我的妻,本来就应该跟我回宫,回大齐干什麽?」
向绍安提醒他:「别忘了我已经休了你,现在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怎麽也料不到向绍安居然还记挂着这件鸟事,男人着急吼道:「那封信已经被我撕了,不算数!」
「信我可以再写一封。」向绍安去意甚坚,不会轻易改变决定,「当初你用那种烂招术耍得我团团转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夏元斯抚额呻吟,「不要跟我说你是为了一碗绿豆汤在闹脾气……」
小安安肯定从齐雍那儿学会记恨的坏毛病,这下更不能让他回去找齐雍。
「我是很认真的,不是闹脾气。」人儿气愤地猛戳男人硬实的胸膛,戳到手指都痛了,「你老实给我招来,究竟还瞒了我什麽事?」
金眸闪烁着心虚的光芒,夏元斯摇头否认:「没有,绝对没有。」
「当真没有?你是要现在招认呢,还是要等我自己发现?哪一个结果比较严重你自己心里有数。」
「这……」男人猛擦汗,在向绍安凌厉的目光下十分局促不安,瞅着太座脸色小心开口:「记不记得你曾经两次逼我喝下不明药水……」
向绍安微讶,若非野蛮人提起,他早就忘了这件事情,「然後呢?」
「呃……其实我……把药水含在嘴里,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吐掉了……」
气氛瞬间僵凝,沈默笼罩在彼此之间,向绍安一片空白的表情教夏元斯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