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春色 上————舒匀

　　男人走出来，接过旁边一个酒吧小弟递过来的伞，正要撑开，见到正顶着风雪站在玄关外的裴郁冰，愣了一下，接着，犹犹豫豫地转过身，对着台阶下另外一个人像是说了句什么话。接着，一个熟悉的面孔便从那人背后探了出来，“裴郁冰？”

　　郁冰也不由睁大了眼，“倪——倪聿？”

　　负责接待的小青年见两人认识，刚才还对郁冰摆脸色，这会也立马客气起来，站在一旁诚惶诚恐地插嘴道，“啊，原来您要找的人就是倪公子？抱歉抱歉，刚才真是失礼了，您快请进吧！”说着，迎上前来就要将人往里面请。

　　“不必了！”倪聿朝他挥了挥手，然后扯过郁冰将他一把拽到大街上，“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说着，便吩咐身后撑着伞跟上来的展翔帮他去叫出租车。

　　郁冰并不领情，拽出展翔的衣服示意他不用好心，眼睛却望着倪聿，“这不是同志酒吧吗？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倪聿歪了下头，蹙眉笑道，“我可是个成年人，来这里有什么问题？”

　　“你到底是不是同性恋？”郁冰扬起下巴，冷颜问道。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倪聿笑。

　　郁冰深吸一口气，手指指向“梦醉”的方向，“我哥也在里面是不是？你带我去找他！”

　　倪聿终于沉下脸来，“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在开玩笑吗？”郁冰眯起眼，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阴恻恻地笑，“倪聿，到底开玩笑的是谁啊？把我耍得团团转，你们觉得很好玩是吗？说什么在大街上认识的，我他妈那么蠢居然还相信了！我哥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全世界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我却不知道，倪聿你老实告诉我吧，我哥陪你睡了多少次——”

　　“啪！”话未说话，倪聿一掌已经猛的甩了过来，郁冰的脸上，立马出现五个红红的手指印。

　　下手之狠，用力之大，连旁边的展翔也惊了一惊。

　　“这一巴掌，是替你哥打的！”倪聿声音压得很低，昏黄的路灯下看不太清楚表情，可那双锐利的眼里，却明显透着危险与怒意。

　　郁冰伸手抚了抚脸，口腔里面一股咸咸味道冒出来，他拿舌头撩了撩，然后笑起来，“替我哥打的？你有这资格吗？你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优寒有你这样的弟弟，我真为他感到心痛！”倪聿的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不是很疼自己的哥哥吗？如果你不想他受伤的话，就最好不要在这里惹事，做好一个弟弟该做的本份，乖乖回去认真念书就行了！”

　　“不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郁冰激动地吼着，伸出双手想去抓住倪聿胸口的衣服，却立刻被眼明手快的展翔上前挡开，倪聿摇头，示意他不用紧张。展翔一让开，郁冰便一把揪住倪聿的领口，怒目而视道，“你们这些有钱人，没一个是好东西！表面上衣观楚楚，骨子里全是禽兽！看中我哥长得漂亮，就千方百计接近他！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跟其它人都一样，在我眼里不过是只没有廉耻的猪！”

　　“你怎么想我那是你的事，但是你说这种话，是认为你哥也没有廉耻吗？认为他是有人接近就会立刻贴上去的人吗？”倪聿盯着他，说话的语气波澜不惊。

　　郁冰咬了咬唇，说话的声音开始底气不足，“你别胡说，我根本没那意思！”

　　“就算没那意思，你刚才的话也已经严重地伤害了他！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没资格在这里乱吼乱叫！如果你不是优寒的弟弟，我早就把你的扔去喂狼了！”

　　“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没资格在这里乱吼乱叫’？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说这话，是表示我哥真的在里面吗？是说他有难言之隐吗？”郁冰再次激动起来，揪过倪聿往“梦醉”里面冲，“你带我进去找他！我要向他问清楚！他明明答应过我说不会再来这里，可是他又一次骗了我，那么，就给我一个理由吧，到底是什么，比自尊跟身体更重要，让他瞒我那么久，骗我那么多次！”

　　两人刚一转身，就看了前面不远处，站在酒吧玄关外的优寒，他的头发和衣服上已经落满了雪花，连眉毛都快要变成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已经冻得青紫，他失神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知觉的雕塑。

　　优寒，他到底已经在那儿站了多久了？刚才的那些话，他究竟听到了多少？

　　倪聿和郁冰心里同时一紧，双双奔了过去。

　　“优寒！”

　　“哥！”

　　两人一个揽过他的肩，一个拉过他的手。郁冰心疼地看着他，立刻将他冰凉的手捂进自己的掌心。

　　“小冰，你果然已经知道了。”优寒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拂掉揽在自己肩上的轻拥，嘴里说着话，眼神却毫无焦距。

　　“哥——”看着这样的优寒，郁冰慌了。

　　“不要叫我哥！”优寒忽然打断他，身体筛糠似地一阵剧烈地颤抖，“我不是你哥，我没有廉耻，我没有自尊，我是一个从外表就已经脏到骨子里的人，天天晚上在这里陪男人睡觉，用身体赚那种脏兮兮的钱，还一直欺骗你，把你当成傻瓜一样的哄，我不配做你的哥哥！我不配！”

　　“哥，你不要这样说——” 郁冰心痛地伸手去拉优寒的手，看到他那样毫无感情地说着那么作贱自己的话，郁冰感觉自己心里仿佛正在渗血。

　　“不要碰我！”优寒一声尖叫，像是触电似地猛一下甩开他，然后忽然转过身，冲着茫茫的雪夜疯了似地奔跑了出去。

　　“优寒——”

　　“哥——”

　　倪聿和郁冰都傻了，来不及思考，看着优寒跑开的身影同时大喊一声，便紧跟着追了上去。

　　第二十三章

　　“展翔，你去把车开过来跟上！”倪聿一边追上去，一边也没忘了向展翔吩咐。展翔应了声“是”，便立即行动开了。

　　白云路上酒吧多，各种娱乐场所也多，因此七七八八的巷子也是不可避免的少，优寒不知怎么拐了几个弯，人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郁冰在优寒消失的地方来回跑了好几个圈仍旧找不到人，只好停下来，扶着双膝四下张望，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喘气，心里急得像是被七八只猫爪儿同时在挠，北风依然在猛烈地呼号，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一点要停的迹象，帽子被风吹掉，他的鼻头已经冻得通红。

　　倪聿也是一样没找到人，手机屏幕上的信号点虽然一直在闪，但也只能告诉他人就在附近，却找不到具体的位置。扭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蹲在那里挫败又紧张的裴郁冰一眼，于心不忍地朝他大声喊道，“你明天还要上课，不如先回去吧，我一定会找到你哥的！”

　　“这是我跟我哥之间的事，不用你这个外人来插手，该回去的是你！”郁冰直起身子，并不领情地瞪他一眼，再次拐进旁边一条刚才已经找过好几遍的巷子。

　　倪聿摇摇头，也往附近寻去。转过一家正在拆迁的娱乐城时，手机开始“嘀嘀嘀”的响，屏幕上的红点闪得也越来越快，想必优寒人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了。倪聿心中一喜，收起手机，赶紧往那幢已经废弃的建筑物跑去。

　　大楼已经被拆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前面的路也都被一些砖块杂物和大雪封住，穿过去有些困难，平时这里应该不会走人，仔细往地上看去，果然在远处灯光的照射下，隐约可见一排稀疏的脚印，跨度较大，脚印有点深，而且看上去还很新，应该是刚刚有人往这里跑过。

　　脚印延伸到娱乐城后面一间废弃的地下停车场，再过去一点就被刚刚筑起来的围拦拦住，人已经过不去，地下停车场从这里转弯，积雪消失的地方，脚印也消失了。

　　“优寒！”倪聿激动地大声叫了一声，就赶紧往里面跑了进去。停车场里面很空，黑抹抹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叫一下，走两步，周围都是回声，“嘀嘀嗒嗒”的渗水声不知从哪个角落传过来，一不小心就会踢到砖块和铁罐子，阴沉沉，冷森森。

　　“优寒！”倪聿又担心地叫了一遍，却听不到任何回应。身上没有打火机，也没有带电筒，手机灯也只能看到周围几步远的地方，如果优寒不出声，有心躲避他，这么大个地方，他实在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找到人。

　　停车场入口处的墙边，优寒抱膝坐在角落里，用一块黑色的油布将自己挡住，屏着呼吸眼睁睁地看着倪聿从自己面前走过。身上的外套已经被融化的雪水浸湿，身体冷得瑟瑟发抖，牙齿上下直打架，他的手脚早已冻得失去知觉，脑子也快要麻木了。但是尽管如此，他现在心里仍有一个念头在清楚而坚定地回响，那就是——不能让人找到自己。

　　他现在，谁也不想见，尤其不想见到郁冰。

　　原以为自己将一切都掩盖得很好，没想到却只是欲盖弥彰，郁冰早就已经知道一切，最近这段时间的奇怪举动，原来只是在试探他，观察他，自己还滑稽地在他面前装好哥哥，装好学生，真是可笑又讽刺。

　　其实自己早该有心理准备的，小冰不是傻瓜，四年了，他怎么可能一点也没感觉？想来还是自己太贪心太没有节制，如果收敛一点，再小心一点，也许，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吧？

　　被谁发现他都不在乎，被全天下的人唾弃和耻笑也不在乎，做那么多，全是为了能让弟弟可以安安心心地生活和学习，可以既然他已经知道了，那所有的隐瞒还有什么意义？

　　他现在，无法面对自己的弟弟。

　　他已经，无地自容了。

　　将头埋进膝盖，眼泪止不住喷涌而出。

　　“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即便如此，即便已经被发现，他也仍旧不能逃避，就算以后再也不见小冰，那笔巨额债款也仍旧要还，孤儿院也不能不管。所以，他不能一直缩在这里，明天，依旧要挺起胸膛去面对那场风雪。

　　所有的一切，他不背，还有谁能背？难道要重蹈父母当年的旧路，把所有的负担都抛开，什么也不管了吗？那么？接下来又要由谁来承担？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结束？

　　老天，拜托你，可以让我稍微喘口气吗？

　　想到这里，他不由吸了吸鼻子，抽泣的声音，惊动了已经走到停车场内部的倪聿。

　　“优寒？”倪聿耳尖地停下脚步，倾了下身，确定声音是从入口那边传来的后，便立刻倒转了回来。

　　优寒连忙捂住嘴，将头埋得更深。

　　啊——，他忽然想起来，明天，好像是平安夜了？

　　平安夜，真的可以平安吗？

　　“优寒！是你吗？”倪聿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优寒脸上的泪，越发汹涌。其实，他现在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立刻扑进那人怀里，感受着他怀抱里的温暖，好好的大哭一场，想一遍又一遍地听他说喜欢自己，爱自己，想让他用他那温暖的唇，在自己额上留一个滚烫的印迹。

　　可是，他做不到，他不敢，他是一个已经被抛弃了的人，已经没有任何尊严去企求别人的拥抱和温暖。用了那么多的手段和心机来勾引倪聿，可是，他不是一直不为所动吗？那么，自己还能奢求什么呢？

　　倪聿说爱他，可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爱，不都是做出来的吗？

　　那些在他身上不断啃咬，在他身体里不断抽 插进出的男人，都会在那种欢愉的时刻说爱他，那么，倪聿，你到底想给证明一个如何不一样的爱呢？

　　我没有信心，真的没有一点信心，原本打算最后一次去“梦醉”，跟刘老皮和马哥摊牌，即使明天又要开始东躲藏居无定所也无所谓，想把在这里的最后一次交托给你，可是你不肯抱我，让我感到那样痛苦和绝望！

　　又是一声难以抑制的抽泣从嘴角溢住，已经走到近前的倪聿，终于确定目标，一下掀开遮挡在眼前那块乌漆抹黑的油布。看到那个蜷缩成一团的瘦弱身体正在不住地颤抖，眼泪“啪嗒啪嗒”砸在水泥地上，倪聿的心，如同被车轮辗过，那种不能自已的疼，几乎是血肉模糊的。

　　他蹲下身，伸出胳膊，将优寒整个儿圈进自己怀里，下巴在湿润冰凉的头发上不住的摩娑，声音里带着松懈下来后的沙哑和无力，“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优寒！”

　　优寒的肩膀，开始剧烈地抖动，无声的抽泣，终于变成彻底的释放和发泄。

　　倪聿抚摸着他的头发，一遍又一遍的抚慰，“优寒，想哭就尽情地哭吧！我知道你难受！有我在你身边，你什么都不用顾忌！”

　　一番肆无忌惮的宣泄之后，优寒的情绪终于渐渐平复，良久，才停止抽泣，抬起头来看向他，泪眼朦胧道，“倪聿，我都把你赶走了，你为什么还要找过来？为什么还要那样关心我？我是个一无是处的人，不值得你对我那么好！”

　　倪聿心疼地叹道，“谁说你一无是处？谁说你不值得我对你好？优寒，你的美好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不要那么看轻自己！”

　　优寒猛摇头，“不要安慰我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知道，做了那样的事，还骗了小冰那么久，他现在一定很看不起我，一定恨死我了！”

　　“不要那么想！优寒，你是一个很伟大的哥哥！真的，你做的所有事都不是为了自己，谁都没有资格看不起你讨厌你，更没有资格恨你！”倪聿紧紧抓着他脆弱的双肩，生怕他会突然失去力量而倒下去。

　　优寒忽然伸出双臂，像是寻求依靠一般，一下紧紧搂住倪聿的腰，生怕自己一松手，他就会立刻离自己而去，“倪聿，你真的爱我吗？”

　　倪聿怔了一下，然后用力拥紧他，“真的爱你！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爱你！”

　　“可是爱我，却为什么不肯抱我？真正的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一点安全感也没有！”优寒将脸贴上他的胸膛，感受他强有力的心跳。

　　倪聿低下头，在他额上轻吻一下，然后一路下滑，循到他的唇，一边用牙齿轻咬，一边将舌头轻巧地钻进去，勾住他的，不停地逗弄，不停是吸吮，直到吻得优寒几乎窒息，他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他，“真正爱一个人，会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掏出来给他，会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看到他笑就会高兴，看到他哭就会心疼，看到他被人欺负会发怒，看到他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会嫉妒，会不停地想他念他，一看到他就会忍不住想抱住他吻他，更想把他压在身下！优寒，不是我不肯抱你，只是我希望在跟你做那种事的时候，你的全副身心都是我的，而不仅仅为了一时欢愉！爱，只有跟真正相爱的人做，才会完美！”

　　倪聿说完这番话，优寒的眼睛已经直了。他轻咳一下，将优寒的脸再次贴到自己的胸前，“不懂吗？今天晚上我就要好好的抱你，我要让你体验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性 爱！你一定会欲罢不能，一定会像我爱上你一样爱上我的！”

　　“今——今晚——？”

　　“对！今晚！优寒，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家，从今以后，你就是真正属于我的人了，“梦醉”那地方，你以后再也不用去了。”倪聿说着，脱下大衣披到他身上，然后将他一把抱起来，开始往停车场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