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之男————悠雨

他们在车上做的事情，清楚被记录在了这张照片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何茜自言自语般轻轻念著这样的句子，毫无表情地一张张揭开照片，把那些罪证整整齐齐地排在桌面上，排在卓新眼前，轻声道，「不要以为你们到了法国就可以高枕无忧、肆无忌惮……其实，你和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都在我的监视之下、掌控之中。」
连呼吸也快停止了，卓新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脏被紧紧捏住的声音。
他终於明白，原来何茜会来普罗旺斯并非偶然。
她一定是在知道这件事後，立刻推掉所有可以推掉的预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普罗旺斯的。并且在来到阿尔勒的第二天，就找到卓新。
她的目的当然只有一个。
「你说我该怎麽办？」何茜沈静地问卓新，给自己点了一只烟。

 

12

糕点屋里静悄悄的，什麽声音也没有。只有偶尔汽车通过的呼啸声传来，让人知道时间没有静止。
何茜还在等待卓新的答案，静静吸烟，悄然无声，不过目光一直没有移开。
在这样的目光的注视下，卓新感到一股强大的压迫笼罩而下，不要说说话，就连呼吸都快停止了。
漫长的三分锺後，何茜终於放弃了等待。
「好吧，既然你不说话，那麽我说，」她一边说，一边从还没翻开的照片中抽出一张，摆到桌面中心最显眼的位置，「好好看著，这个人你应该认识。」
卓新不敢抬头，迟疑了一会儿，终於鼓起勇气，瞥了一眼。
只一眼，就差点叫出声来。
因为这张照片不再是他和卓文靖，而是──安莉！
杰拉德的妻子，这家糕点屋的老板娘。
「不……」下意识地发出这样一个音节，卓新胆怯地抬起了头，眼神无比慌乱，也充满了恐惧。他不知道何茜拿出安莉的照片要干什麽，但从对方冷漠眼神中传来的信息──分明是危险！
「不仅是她，」何茜冷冷一笑，漫不经心地弹了弹烟灰，又掀开最後两张照片说，「还有这两个人，你应该也认识。」
就在卓新看清照片中人的脸时，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那是杰拉德和叶真！就连他们，也被何茜盯上了！
「你到底想干什麽……」卓新压抑著恐惧，声音颤抖地说，「他们只是陌生人而已。」
何茜冷笑，「如果仅仅是陌生人的话，会让你住在这里？」
「他们只是暂时收留我两三天而已。」卓新极力想和杰拉德等人撇清关系，因为他看出，何茜已经把报复的目标锁定到那三个人身上！
「总而言之，」何茜压低声音，捻熄了指间的烟说，「如果你不从我眼前消失，那麽代替你消失的人……就是这个女人。」
说著指尖狠狠按住了安莉的照片。
「不……」卓新惊慌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盯著何茜唇边略带残忍的冷笑。
「不仅是她。」接著，何茜又先後指了指杰拉德和叶真的照片，说，「还有他们两个，都会遇到非常危险的事情，说不定还会送命。你应该不忍心看到他们为你受伤吧？」
「不要伤害他们！」卓新忍不住低吼起来。他想不到何茜竟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来威胁。
「那你为什麽要伤害我？」没有任何犹豫和後悔，何茜和卓新目光对视著反问，她的声音不可抑制地尖锐起来，仿佛再也压制不住情绪似的低吼著，「你有什麽资格叫我不要伤害他们？你知不知道你是怎样残忍地伤害了我！你知不知道我是你的母亲，我也很想做你的母亲──但你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既然如此，事情就一定要有个了断。」
卓新皱眉惊惧地望著她，他根本回答不出任何话。他本就不擅长为自己辩解，更何况现在遇上的又是何茜这样一个拥有压倒性气势的女人，也是一个令他心中有愧、不敢面对的女人。
「好好听著，」何茜站了起来，身子微微前倾，凑到卓新的耳边，低声说，「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迷路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且现在又是冬季，你没有任何生存技能，甚至连法语也不会，就算被冻死、被饿死也不奇怪。总而言之，只要你聪明一点，就可以完完全全消失在我和文靖的生活之中──当然，如果你不消失的话，我也有办法帮你消失。」
说著发出一声冷笑。
卓新顿时只觉到一股寒风袭来，身体被冻住似的，僵硬得连颤抖都不行。
何茜低沈的威胁继续在卓新耳边响起：「在国内，我顾忌到何氏集团和家族的名誉，不敢动你。但是现在不一样，这里是法国。以前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在这里都可以成为现实──你要试试我的手段吗？」
留下这句话，何茜拉了拉风衣，转身离开。
──你要试试我的手段吗？
最後这几个字，让卓新有种被手枪指住了太阳穴的感觉。
不仅是他自己，就连安莉、杰拉德、叶真，好像都被一张危险的巨网网住。
直到何茜离开好久，卓新还坐在桌边，呆呆望著那些照片。从心底升起的寒冷和恐惧，让他第一次感到比冬季更加寒冷可怕的东西──是人心。
充满嫉妒憎恨、并且不择手段复仇的人心。
而他，已经被憎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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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就是最近这几天了吧……

 

13

何茜离开後很久，卓新才中惊吓中恢复过来。迅速收拾好桌上的那些照片，撕碎烧毁。好像处理炭疽病毒似的把灰烬扔到店外百米的垃圾箱里，但等他手忙脚乱地赶回糕点屋的时候，却听见杰拉德接电话的声音。
声音很焦急，是法语，卓新听不懂。
但从杰拉德失措的表情中可以知道，那绝对不是一通普通电话！
──难道是何茜？！
几乎是下意识，卓新这样想。身体瞬间僵硬在门口，不敢移动。
这时，叶真也从里屋赶出来了，他似乎听懂了电话的内容，脸色蓦然僵白。等到杰拉德挂断电话以後，急忙抓住杰拉德的肩膀问究竟出了什麽事。
杰拉德目光呆滞，双腿好像软掉似的向後倒了一下，还好叶真及时扶住了他，不停地问，究竟出了什麽事情。这时，杰拉德才回过神来，用法语简单回答了一句什麽後，就以最快的速度裹上外套，冲出店去乘上一辆出租。
叶真追出几步，但却在看到门口卓新一脸茫然又惊恐的表情後，又停了下来。
卓新一把抓住叶真的袖子，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问：「出什麽事了？电话……是谁打来的？」
「你不用担心，」叶真叹了声气，拍了拍卓新的肩膀，尽量用不会让对方著急的语气说，「是医院打来的，好像是安莉出了车祸。」
「车祸？！」卓新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身体冰冷，如坠冰窟。
他想起了何茜刚才威胁他的话：
『如果你不从我眼前消失，那麽代替你消失的人……就是这个女人！』
「不……」卓新脸色僵白地後退两步，摇著头。
他不要安莉代替他消失，他不要连累其他人！
况且安莉现在怀有身孕，杰拉德又是这样盼望著孩子的降生，还早早取好了名字。他的小起司和小芝士，当时的杰拉德，是那样开心地讲著……
──这一切，不能消失！
「不用担心，」叶真见卓新已经完全石化，忍不住轻轻推了他一下说，「不是什麽严重的车祸，好像只是从腿边擦过。大概只是破了一点皮而已……不用担心……」
「可是……」卓新低著头，下意识地抬手按住心口。
他的心脏很痛，剧痛，好像被人仅仅捏住了般，连气也喘不上来。
他对何茜的恐惧更加深了一层，这恐怕是对方对他的一个警告！
就算安莉这次只是一个擦破皮的小事故，但是下次……说不定……
「不。」不敢去想，卓新摇头把最坏的想法抛出脑去，一把抓住叶真的衣服，急迫地说，「可不可以带我去医院？我想去看看安莉！我想去看看她！」
声音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表情也越来越严肃紧张，把叶真都吓愣了几秒。
等回过神来以後，叶真才拉下卓新的手，答道：「好吧，今天就暂不营业，我们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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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医院以後，卓新才真的相信这只是一件小事故。
安莉的小腿擦破了一块皮，包著药味很重的纱布。不过还好现在是穿得厚厚的冬季，不然，恐怕安莉就不只擦破皮这麽简单了。
当叶真和卓新赶到医院的时候，杰拉德已经把安莉抱出来了。
安莉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一股危险的视线盯住，表情还特别轻松地抱住杰拉德的脖子，把头亲昵地枕在他的肩膀上，热情地和卓新、叶真打招呼。而杰拉德似乎有些抱怨安莉，明明只是擦伤，却还硬赖在自己身上，逼自己抱著走来走去。
「太好了……」看到精力十足的安莉，卓新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就说是小事故吧，看把你担心成什麽样了。」叶真拍了卓新的肩膀一下，向杰拉德和安莉走去。虽然他的语气神态都很轻松，但是卓新能听出来，他也是在刚刚看到安莉平安无事之後，才真正放松的。之前的轻松，都是故意装出来安慰卓新的。
看到不远处说笑著的安莉、杰拉德和叶真三人，卓新不敢向前移动半步。
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著自己，害怕只要自己一靠近，那三个人就会遭到不测和危险。他们现在看起来是这样轻松幸福，根本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不，危险不会到来！
卓新下意识地捏紧了拳。
只有他自己，可以阻止危险的到来！
只要离开他们……也离开卓文靖，从何茜眼前消失……就没有任何人会被危险笼罩，就没有任何人会遭到不测……
只要离开……
最後望了一眼谈笑正欢的三人，卓新在谁也没有注意到的间隙，转身跑开。
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也不知道哪里可以收留自己。
这里是法国的普罗旺斯，他甚至连法语也不会。
可以去哪里……不知道，但却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绝对不能留在那三人身边，也绝对不能回到卓文靖身边……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14

「咦，小新呢？」杰拉德终於发现少了个人，问叶真说，「他是和你一起来的吧？」
「是啊。」叶真也搞不清楚状况，一转头才发现身後空空，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太过吃惊，低声猜测说，「大概是去买东西了吧？应该就在这附近，我去找找他。」
说著就走开了。
那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卓新会这样消失。
就在叶真离开後不久，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缓缓启动，驶入公路。
车中只有一个长相标致的女人，她一直默默注视著刚才发生的一切。包括安莉的出院和卓新的离开，也包括叶真去找卓新却找错了方向，正好和卓新错开。这时，她的唇边才终於浮现出一丝冷笑。那笑容极其寒冷，含著嫉妒和怨恨，也含著胜利的喜悦，以及不择手段、残忍的疯狂。
何茜完美的脸庞因为这种笑容而显得恐怖。
接著，她拿起手机拨通一个号码。等了好久，终於接通。
『喂……』接电话的是卓文靖，他慵懒的声音好像还没睡醒。
「该起床了，亲爱的。」何茜无比平静地说，「我已经买好了午餐，马上回去。」
『唔……』卓文靖的声音依旧像没睡醒。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共进午餐了吧？」
『嗯。』卓文靖随口应付了一声，兴趣不大的样子。
何茜的车缓缓前进，从卓新身边擦过，她唇边的笑容更深更冷，对著话筒低语说：「以後再也没有人会……打扰我们……」
『喂！』
卓文靖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终於清醒，仿佛从何茜的语气中预感到什麽。
但何茜却已经挂断电话。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另一辆黑色宾士从拐角处冲了出来──车头直直朝向卓新的方向！
这辆车，正是今天早晨撞伤安莉的那辆！也是受何茜幕後操纵的凶器！
但卓新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漫无目的地徐徐走在街边。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听到身後传来一声震天般的大吼：「躲开！卓新！」
卓新下意识地一回头，那辆黑色宾士离他只有数米之距！
车灯一下亮了起来。
即使是白天，也把卓新刺得无法睁眼。
他听见车身呼啸著向自己冲来的声音，脚下好像被灌铅似的无法移动。
就在整个身体都被那刺眼的白光笼罩的时候，他撕心裂肺般发出『啊──』的一声尖叫！
「快跑！」
叶真的声音在空气中激荡，连街道仿佛都被震撼了。
但卓新却已经听不见。
他耳边只有车轮飞快转动的声音，只有尖锐的风声，只有此起彼伏的嘶叫。
──会死吗？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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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啊──！」
背靠墙壁无路可退，卓新下意识地撇开头等死。
然而就在街道两边行人的尖叫达到顶点的时候，耀眼的车灯突然熄灭。
那辆宾士竟在最後关头停了下来！
卓新的腹部已经被车头顶住，身子向後仰靠在墙上。
那一刻，他仿佛已经死过一次。
因为惊恐而睁大的眼瞳中，映出坐在车中驾驶席的男人。那是一个陌生人，带著墨镜，面无表情。隔著墨黑的镜片，卓新仿佛可以感受到他寒光凛冽的双瞳。
所有目击者都吓得身体僵直，倒抽冷气。
他们都以为将会目睹一场可怕的死亡，然而正在他们目瞪口呆的同时，那辆肇事车却已经迅速掉转，以极快的速度驶入偏街。眨眼间就已经不见踪迹，空气中甚至还残留著引擎的热气。
卓新的身体好像软了似的，顺著墙壁，慢慢向下滑去。
就在刚才，他和死亡擦肩而过。
「卓新！」叶真急忙赶过去，扶起卓新问，「有没有受伤？我抱起你去医院！」
「不……」
卓新没有扭头，甚至连眼眸也没有转动一下。他已经完全被刚才的突发状况吓傻了，以至於叶真的话虽然就在耳边，却好似什麽都听不见。
「卓新？」叶真抓住他的肩膀摇了摇。
卓新这才回过神来，转动脖子，缓缓向叶真的方向望去，但目光依旧呆滞。
「我带你去医院。」叶真也被吓出一身冷汗，抱起卓新想往医院方向冲。
但卓新却发出抵抗，挣脱他，轻轻说了声：「不……」
叶真回头莫名其妙地望著他，双眉紧蹙，嘴唇蠕动了几下，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不……」卓新重复著这一个字，眼泪一下滚落下来。他向墙角缩去，把自己的脸埋在膝盖上。滚烫的泪水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被吓出来的。
路边议论纷纷的人群慢慢散去。
「卓新……」叶真走到卓新身边，蹲下，但却不知该说什麽话来安慰。
卓新悄然无声的哭泣著，始终不抬头。
正在这时，一阵音乐声响起，打破两人间这种沈郁的气氛。
那是手机铃声，从卓新的外套中发出来。
谁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叶真猜不透，但卓新却知道。
因为这个手机是卓文靖买给他的，电话号码也只有卓文靖一个人知道。
「不接吗？」见卓新迟迟没有动作，叶真担心地问。
卓新依旧蹲在墙角，使劲摇头，但没有出声。
铃声锲而不舍地响著，过了好久才终於停止。叶真默默注视著卓新，终於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不禁猜测：这场车祸和今天早晨安莉的车祸……会不会有什麽联系？还有……电话究竟是谁打来的？为什麽卓新不敢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