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之男————悠雨

正想著，突然又一阵铃声响起。
不过这次，是叶真自己的手机。
卓新蓦然抬头，仿佛意识到事情不太正常。但他还来不及阻止叶真，电话就已被接通。
「喂。」叶真说了一个字。
『把手机交给他，我要和他说话。』一个优雅的女声传来，不过语气却显得非常高傲、恶劣且不耐烦。
叶真愣了愣才明白，对方要找的是卓新，於是把手机递了过去。
卓新抬头望著叶真，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终於用冰凉的手指接过手机。
不用听声音，他就已经猜到这电话是何茜打来的。
因为卓新刚才不接电话，所以何茜才打了叶真的手机。
她来普罗旺斯不过半天而已，不仅可以轻松拿出叶真、安莉、杰拉德三人的照片，甚至连叶真的手机号码，都已经调查清楚。看来她真的是──有备而来。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卓新，浑身好像被裹了一层冰霜，有种被枪口抵住太阳穴的恐惧。不仅是他自己，就连他身边的人，生命都受到严重的威胁。
『能听见我说话就应一声。』耳边传来何茜不冷不热的声音。
「嗯……」卓新发出一个微弱的音节，脸上已经麻木，没有任何表情。
『如果你被车撞死，明天一定会成为头条新闻，但这不是我想要的──我要你消失得无影无踪。』何茜不急不徐地说著，语气中带著几分戏谑和报复的快感，『这次只是警告，警告你：如果我想要你死，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话只说到这里，蓦然停住，何茜仿佛在等待卓新的回答。
但卓新什麽反应也没有，两人间就这样默默等待了好几分锺。
终於，何茜切断了电话。
卓新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忙音，他想关机，但僵硬的四肢却根本接收不到大脑发出的讯号。
最後还是叶真替他把机盖合上，放回外套里。
卓新默不做声，面无表情地注视著行人很少的街道。
最後叶真终於忍不住了，沈声问道：「究竟怎麽回事？」

 

16

无论叶真怎麽问，卓新就是不说话。
後来把叶真问急了，声音忍不住大起来。卓新就一语不发地流泪，看得叶真一阵心酸，只好什麽也不说，陪著他一起沈默。
正在这个时候，身後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没事吧？」
是杰拉德扶著安莉赶了过来。
问话人是杰拉德，他见叶真和卓新的表情都很古怪，隐隐查觉出一丝什麽。走到卓新身边，担心地问：「到底出什麽事了？我刚才听到好多叫声，好像是车祸？」
卓新使劲摇头，表情非常痛苦，仿佛不想再提这个话题。
见状，杰拉德也只好闭嘴，把目光移到叶真身上，低声问道：「你们到底怎麽了？」
安莉依在杰拉德身边，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不好多嘴，只担心地注视著卓新。
卓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蹲在墙角不动，也不发话。
「卓新……」杰拉德锲而不舍地想追问，但却被叶真拦住了。
叶真起身把杰拉德拉到街道另一角，背对卓新，安莉也跟在两人身後。
叶真小声把刚才的状况描述了一遍，包括一辆黑色宾士突然冲出来，但却在最後关头刹车，并且逃离事发现场。接著，又有一个陌生的女人打来电话，不知道和卓新说了些什麽。总而言之，事情相当古怪，不像巧合，倒像是什麽人设计了这场混乱，想逼卓新做什麽。
杰拉德听後没有发表意见，但从脸上严肃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的担心。
安莉下意识地吸了口气，压低声音说：「太可怕了……」
「总而言之，我们回去再说吧。」
叶真总结性地说，但回头一看，身後已经空无一人！
「卓新？」
仿佛正冬日被人从头浇下一盆冰水，从头顶一下凉到脚底！
不仅是叶真，就连杰拉德和安莉都慌了，叫这卓新的名字，四处张望寻找。引得路人都纷纷侧目，但是卓新的影子，却始终没有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他一定是被人威胁了。」叶真一拳砸在墙壁上，语气十分肯定。
「我们报警吧？」安莉小声提议。
「不要急。」叶真抬头，安慰地拍了一下安莉的肩膀，对杰拉德说，「现在我们分头去找，如果到晚上还找不到的话──就报警。」
急促地说完後，叶真告别杰拉德和安莉，转身顺著街道跑去。
阿尔勒城不大，但如果卓新真的打定主意要躲他们，也很难把他找出来。明知道困难，明知道奇怪，就更不能放下他不管。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个甚至连法语都不会的人，要怎样生存下去？不是只有死路一条吗？
这个想法一窜上来，叶真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他想起了刚才打来电话的那个女人。
究竟为什麽？难道她想逼死卓新吗？但是她的目的又是什麽呢？
脑袋里装满了这些问题，叶真的脚步渐渐放慢下来。
最後他停在街边，想起了手机。
那个神秘女人的电话号码，应该还存在他通讯记录中……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掏出手机，调出那个神秘女人的电话。
犹豫了几秒锺後，终於按下了呼叫键。
并没有经过太长的等待，那个优雅而冰冷的女声终於响起，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让我等得真久。』
只这一句话，就让叶真怔了数秒。
看来对方不是疏忽大意用了手机，而是有意留下自己的通讯方式，并且等待著叶真联系自己。不然的话，就该随便找个电话亭，到时候就算叶真想顺著号码顺藤摸瓜，也不可能成功。
叶真吸了一口气，低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话音一落，他就听到一阵喇叭声从身後传来。
反射性地转头一看，只见一辆黑色汽车缓缓停在叶真面前。车窗慢慢下降，驾驶席上坐著一名长相标致的长发美女，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还拿著手机。
那女人挂断手机，双眼缓缓向叶真看来的时候，叶真耳边同时传来忙音。
「想知道我是谁就上车吧。」女人扬了扬下巴说。
直到叶真坐上副驾驶席的一刹那，他才突然想起来，这个女人的脸到底在什麽地方看过！
就在一年前卓文靖和何事集团千金何茜结婚的消息，成为热门话题的时候。这个女人的脸几乎出现在每一张报纸上。没错，她是卓文靖的妻子，卓新的养母──她是何茜。

 

17

车开得比较慢，街道景物缓缓後移。
叶真注视著驾驶席上的何茜，而何茜却注视著正前方，专心致志地驾驶著。
正在叶真思考怎麽开口的时候，就听见对方冷清的声音传来：「你知道我是谁吧？我也知道你是谁──那麽就不用自我介绍了。」
「啊？」叶真呆了一下。
何茜瞥了他一眼，嘴角浮起一丝笑容，「既然我知道你的手机号码，那麽其它的一切，也都顺便查了一下。真是吃惊呀，你竟然是黎氏集团董事长黎昌的儿子，但半年前却放弃继承集团而来到法国留学，学习糕点设计。」
想不到一切都被对方调查得一清二楚，叶真的身体蓦然一僵，感到一股透彻的寒意袭来。
如果是对手是何茜这样的人，卓新绝无胜算。
正想著，何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还要赶回别墅，所以长话短说──刚才那辆宾士是听我指挥的。但是，我不想卓新死，只想他不要破坏我的生活而已。他也不用消失在这个世上，只要消失在文靖和我眼前就行了。」微微一顿，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叶真，又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叶真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很少接触到像何茜这种心机深重的女人，所以感到一阵无措。
「那我就说得更明白一点。」何茜把目光重新移回正前方，注视著前方路面，「我希望你可以照顾卓新，或者说是，在一定范围内监禁他。绝对不能让他出现在卓文靖面前，而其中的一切手续，我会帮你办妥，你不用担心违法。」
「什麽！这？」叶真无法跟上何茜的思路。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任卓新自生自灭，如果你忍心的话。」何茜冷笑著说。
「你不怕被卓文靖发现？」叶真咬紧了牙，双眉低压。
「不怕，你应该对我更有信心才对。」何茜嫣然一笑，她有著和靓丽外表截然不同的残忍和决断，「我说过，一切手续我都会办妥，你想和卓新继续留在法国也行，想回国也行。如果需要的话，我还可以提供抚养费。而我惟一的要求就是──让他从我和文靖的世界里消失。」
面对这样的何茜，叶真说不出多余的话，因为从气势上就已经被压倒。除了乖乖听话以外，别无选择。只问道：「为什麽会找上我？」
「因为我听说你是同性恋。」何茜头也不转，面无表情地说，「正好，卓新应该算是很吸引男人的类型吧？你把他当成恋人也好，把他当成床伴也好，都无所谓。」
「停车。」叶真压低声音说，他快要抑制不住胸口的怒火。
何茜一踩刹车，车蓦然停住。
叶真的身体因为惯性向前一倾，就在他快要下车的时候，何茜问了一句：「你答应了麽？」
叶真回头说：「尽管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他再回到你的身边。」
「那就最好。」何茜笑了笑，全然不理叶真话中的谴责，开车离去。
望著车轮下飞起的浅浅尘土和越来越小的车影，叶真感到一股从头到脚的寒冷。然而这寒冷不是由西北季风引起，而是从心底升起，由何茜的一言一行带来的。
◆◇◆◇◆◇◆◇◆◇
当叶真找到卓新时，已是傍晚。
远远看见卓新坐在广场边上，垂著头，好像快睡著了。天边一片橘红，在他身上留下一层淡淡温暖的光，影子斜在一旁，有种落寞而又悲伤的感觉。
行人来来去去，在他身边穿梭不已，更让他的沈默不动显得突兀。
叶真一边向卓新走去，一边拨通杰拉德的电话。说卓新已经找到了，不用担心，也不用报警。切断电话後，叶真已经站在卓新面前。但对方好像并未发觉，半垂著头，闭著眼睛。
叶真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才迷迷糊糊醒来。抬头望著叶真，目光有些呆滞，好几秒後才有了焦距，瞳孔中立刻被惊讶填满。吸一口气，发出一声：「你？……」
「在这里不冷吗？」叶真取下围巾挂在卓新脖子上，说，「回去吧。」
当卓新的脸庞被那毛茸茸的围巾包裹住时，他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慢慢涌上，包裹全身。不知道怎麽回事，鼻子有点发酸，眼眶也感到一阵涩涩的痛。
叶真弯下腰，替卓新把围巾系好，低低地说：「杰拉德和安莉都在等你。」
「不……」下意识地发出这样一个音节，卓新把脸埋入围巾蓬松的绒毛中，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悄悄滑落，但声音似乎还很倔强，「我不回去……不回去……」
因为只要一回去，就连杰拉德和安莉的安全，都会受到威胁。
不能让无辜的人受到连累。
所以，已经……哪里也回不去了……

 

18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街边路灯盏盏亮起，倒映在河面非常漂亮。
叶真和杰拉德取得联系，告诉他今晚自己和卓新都不回去了。
「到底出了什麽事？你们什麽时候回来？」杰拉德的声音里掩饰不住焦急。
叶真稍稍沈默了一会儿後才回答：「我们明天回巴黎。」
「什麽？！」杰拉德吓了一跳，「回巴黎？卓新呢？」
「他和我一起去。」叶真说，「杰拉德，不好意思，要麻烦你帮我们把行李寄过去了。」
「等等！」察觉到叶真有挂电话意图，杰拉德急忙叫住了他，「为什麽这麽急？」
「详细情况我以後再和你解释。」叶真没有心情回答。
杰拉德沈默了一会儿，似乎想明白一点，试探著问：「是和……安莉今天的车祸有关吗？」
安莉和卓新，两个人、同一天、被同样的黑色宾士袭击，瞎子都能看出这两起事件有联系了！於是叶真没有隐瞒，低声答道：「是。不过……这样的事情，以後再也不会发生了。所以杰拉德，你不用担心。」
「怎麽可能不担心！」杰拉德的声音突然扬高起来，「有什麽事情不能告诉我吗？」
「暂时不行。」叶真似乎也有著自己的坚持。
对话有些持续不下去，杰拉德和叶真两人都沈默了。
时间慢慢流逝之中，叶真把手机拿到卓新耳边。
卓新望了叶真一眼，明白他是在叫自己和杰拉德说最後一句话。
「喂喂！叶真！」杰拉德对著话筒大嚷著，快要急炸了。
卓新接过电话时，差点被对方高分贝的嗓音刺破鼓膜。稳定了一下情绪，才低声说：「老板，这一个月里谢谢你的照顾，以後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
「啊？！喂……喂……」杰拉德还是一头雾水。
「嘟……嘟……」
然而电话切已被切断，卓新把手机还给叶真。
◆◇◆◇◆◇◆◇◆◇
叶真带卓新来到一处宾馆，两人一个房间。
环境很安静，可以看见倒映在罗纳河上的灯光和远处黑黝黝的山影。
「进来吧。」叶真随手把外套扔在床上，对站在门边的卓新说，「今天一天也累了，早点睡吧。」
卓新应了一声，关上门。
叶真刚才已经把何茜的话向卓新解释了一遍，也说愿意代替何茜照顾他，带他去巴黎。但是卓新却一直没有表态，没说同意，也没有拒绝。只有一点坚持，就是坚持不回杰拉德的糕点屋，说不愿意给杰拉德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於是叶真只好带著他重新开了一个房间。
「你的养母实在太可怕了，」叶真回忆起今天和何茜的接触都还阵阵冷汗，「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冷得可怕。她真的是那种不择手段的女人。」
「其实她以前很好……」卓新小声地替何茜说话，「是我，做了她无法原谅的事。」
叶真望著他，应了声：「哦，是吗？」
卓新站在墙边，取下围巾捏在手里，低头问，「你不问是什麽事吗？」
是什麽事情可以让一个养母如此憎恨她的养子，甚至不惜设下威胁性命的陷阱，逼他离开。
一般人都会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吧？
但是从刚才到现在，叶真却一句也没有问过卓新和何茜之间究竟发生了什麽事情，而只是简单告诉卓新，何茜同意让他带他回巴黎，并且提供一切手续和费用。并且，可能以後再也不能和养父母见面。
房间中静悄悄的，卓新忍不住抬头，看见叶真正望著自己。
一瞬间的对视後，叶真移开视线，扭头坐在床边，目光盯著墙角，低声说：「其实……即使不问，我自己多少也能猜出一些。」顿了顿，迟疑了一会儿才抬头望著卓新，明确问道，「你和卓文靖之间……有什麽吧？」
卓新吓了一跳似的抽了口气，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即使有什麽也没有关系。」叶真见他一副窘迫的样子，急忙安慰说，「反正以後再也不会见面了。」蓦然一顿，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又问，「你不会……喜欢他吧？」
「不是！」卓新身体一抖，触电般不停摇头。只要想起卓文靖，就觉得恐怖。并不是这个人真的做了什麽恐怖的事情，只是觉得他对他的爱，执著得有点恐怖。
「那就好。」叶真放心似的舒了口气，「我还担心自己拆散你们呢。」
「可是……」卓新抬起了头，「你为什麽收留我？」
「不然你一个人在法国，要怎麽活下去呢？」
「可是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你不该说这句话的。」叶真笑了一下。
「咦？」卓新愣了愣。
「如果非要有关系才能收留你的话。」叶真突然抓住卓新的手，趁其不备，往自己身边一拉说，「就让我们从现在开始，正式建立关系吧。」
「啊？」卓新脑中一片混乱，双眼一花，就被压倒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