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辰叔却掏出了随身的小刀,对着自己手腕就是一刀,尖叫着:“陆风,陆风……文扬……”
我握住刀刃,生生夺了下来。另一只手紧紧握着辰叔的手腕。辰叔开始撕扯自己的头发,抓自己的脸,一会儿扑到陆风身上,一会儿扑到卓文扬身上。
而此时,救护车来了,警车也来了。
所有人都要直接要被送到医院,在警察的陪同下。
怎么被送进医院的我已经不记得了。
手术室外,我像是个死人一样,目光空空如也的坐在那里度过了二十多个小时,还时时刻刻伴随着警察的询问,录口供,他们要我把当时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一遍又一遍。最后我苦苦哀求着,求你了别再让我说了。
直到医生走到我面前对我说:“林先生,陆先生被空包弹打中,我们救回来了,但射穿了一条重要的神经,以后也只有意识肢体再也无法活动了。但是,射穿卓先生的却是一枚实弹。我们已经尽力……”
“卓文扬什么了?怎么了?”
“您不要激动,卓先生性命没有大碍,我们已经尽力取出弹头,而且他的手术是局麻,现在他很清醒,正在输血。”
“程亦辰呢?他怎么样。”
“这个……做了外科包扎之后就转去精神科了。”
我步履蹒跚地踏进病房。
一张病床上,卓文扬挂着两袋血包,护士们不敢碰他的伤口,他挣扎着要起床。
“让我去看我的爸,让我去。”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却很疯狂。
另外一张病床旁,满是仪器,连接出来各种管子,也吊着血袋,心脏监视器刺耳的跳动的床,躺的是奄奄一息的陆风。
卓文扬用他的伤手使劲扯掉了输血的针头,一边是肩膀的疼痛,一边是血管渗出的血液。他的眼睛里一丝光亮也没有,径直朝我走过来:“带我去见我父亲。”
我们两个身后跟了一大堆的医生和警察,来到了精神科的病房。
我很熟悉那种病房,见过很多次,四壁都是柔软的,没有墙角没有窗户,惨白的灯光,唯一一个和外届连通的就是门面上的一块强化有机玻璃。
从玻璃中看去,被换掉全身衣服的辰叔五花大绑地躺在里面。
明明已经没有任何自残方式了,他一边嘴里喃喃念叨着,一边用头部撞击着柔软的地板,一刻都没停下来过。
“求求你了让我进去看看我父亲!”卓文扬居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他获许后就直接冲进房间用还淌着血的手抱起了辰叔,辰叔已经不认识他了,不论卓文扬怎么呼唤他,多么用力的把他抱在怀里,他就是不认识他。辰叔躺在地上,嘴里还是念念有词的,只想用头撞地板。
卓文扬焦急地嘴唇干燥到裂开了许多皮。
我也进去了,辰叔看到我的脸,疯狂地吼了起来。
“你先出去!”卓文扬对我说,我急忙退出了房间。
不一会儿的卓文扬大叫:“医生,他咬了舌头!”医生们乌泱乌泱地冲进去,抬出来的辰叔,紧闭着双眼,口角淌出血来。
手术室的灯又亮了起来。
辰叔只想着要死,他不认识文扬却还记得我的脸。
我的哭声爆发得整个楼层都听得到。
而卓文扬的眼睛里干涩的,一滴眼泪也没有,他已经忘记怎么哭了。
卓文扬跋山涉水似的走着,我连滚带爬的跟在他后面。他一句话也不说,来到病房门口。
他拖着两条腿和一个被子弹打穿了的肩膀,一步一步地挪到了陆风的床前,指着他问医生:“他还活着?”
“有意识,但动不了了。”医生回答他。
卓文扬猛冲到陆风的床前,嗜血的眼睛瞪着陆风,医生生怕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一下就把他拉了回来。
卓文扬一字一句地对着陆风的病床声嘶力竭的喊:“陆风,我不让你死。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要让你好好的活着。陆风,你听得到吧,我父亲变成这个样子了,他活着和他死了简直没区别,比死了还难受,从前的他再也回不来了。而你,你也会继续活着,你会好好的痛苦的活着,一直活着,活到你咽气那天为止。我要你每天都是地狱。”
卓文扬吼叫到最后脱了力,倒在医生的怀里,那医生一直跟这我们,此时也已经哭的不成人形了。
没什么惩罚比痛苦的没有希望的活着更可怕了,卓文扬吼出的那些句子在我脑海里一遍一遍的闪现着。
卓文扬在医生的怀里全身都在抽搐,狰狞着惨白的面孔,青紫色的嘴唇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红着眼睛瞪着我,嘴巴里“你,你,你”的呢喃着,却一下子背过气去晕倒了。
我扶着医院的墙壁,胃部强烈的痉挛,吐出来的都是透明的胃液然后是暗绿的胆汁接着是殷红的鲜血,最后是深沉无尽的黑暗。
(九十九)
醒过来的时候,我身处一个单间病房,白墙上的指针安静的跳动我却看不懂那是几点。
陆风手里的枪是空包弹,他对辰叔根本下不了杀手;而辰叔手里要杀陆风的枪是货真价实的实弹,今天差点有一个人就死了,陆风或是辰叔,但是现在呢?连死了都不如。
如果,如果没有那盘光碟。如果,如果没有那份记忆。如果,如果没有我的母亲。如果,如果我根本就没有被我母亲诞生下来。
那会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卓文扬也将会是一个多么幸福的人啊,他会平常人一样的长大,成功,结婚,生子,老去。
但是,没有如果,林竟是存在的,林竟正躺在这张病床上呼吸着。
从来都是因我而起。
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烟云。
进来一个探员要我在我的笔录上签字,他说我已经没有责任随时可以离开了。
我下了床,走廊里的日光灯管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朝着医院的出口走去,一路上只有一些来去匆匆的大夫护士,都是一群白色的死神。
“你要走?”那个一直陪着我的医生叫住了我,“你以后好好活着吧。”
我白了他一眼。
“七年前你车祸就是我主刀,今天看了病历才确定你就是当年的孩子。”
“你有病吧!我去过的医院多了!”
“当时你被送进来,快断气了,骨折,闭合式气胸,肝脏挫伤大出血。后来经过很多次手术,最后移植了半个肝脏,你自己都不知道吧!你一直昏迷着。移植手术之后才有生命迹象就被带去了美国。”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记性那么好?”
“你是我主刀的移植手术的第一个病人。”
“谁把半个肝脏移植给我的?”
“当然是你父亲了。一个好人,住院的时候还帮我设计了房子的装修图纸。”
“哦?噢……”
我已经没有表情了。
秦朗此生对我做过的最善良的事情,居然是骗我。
绕过辰叔的病房,秦朗和程亦晨已经赶过来了;又绕过卓文扬和陆风的病房。
医院的门口,我看到了从出租车上下来神色慌张的柯洛和LEE,他们从我身边擦过,形同路人。
我正一步步走远,能走多远走多远。
而我是多么爱你啊,我也曾发誓要一直在你身边。
我打点行装出发的那天,没有一个人在我身边。
事情已经过去半个月了,辰叔被转进了精神疗养院,卓文扬日日夜夜的陪伴着他。
疗养院里的辰叔套在重度防护服里,有力气的时候就暴躁不安,哭喊着,没有力气了就睡着了。他的舌头经过手术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曾经,我趁卓文扬睡着的时候去探望过辰叔,但是,他只要一看到我的脸,就又要去寻短见。
柯洛和LEE守候着不能动的陆风,我的养父拽着我的生父去了日本。
我再也不能陪伴任何人了,也没有任何人我敢于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了。
我交换了手里的登机牌。
翻看着另外一页的新闻,事实被掩盖的几乎找不到丝毫真相了,但结果是掩盖不了的。
我都没有被提及过,卓文扬正当防卫无罪。辰叔精神问题使得他不被起诉。手枪经过调查都是陆风的东西,可笑的空包弹和实弹,他以为事情能按照他的剧本上演,没想到老天给这个男人安排了个完全意料之外的结局。
飞机从地面上起飞了。
起飞瞬间的重力变化,让我觉得心口一沈,好像把整颗心掉在地面而身体却随飞机离去一般。
三万英尺高空窗外浮着和回T城那天一样的云。
下面的景色仍然是蓝的毫不知情的大海,我像一座漂在海面上的岛。
踏上LA,热浪晴空白沙滩,救生员秀着古铜色的皮肤。
所有景色在我的相比之下都纯洁得像一个葡萄园里长大的少女,因为我已经像个饱经风霜的老妇了。
躺在海岸上,点燃人生中第二三四五六……根大麻。
美好的幻想中,有卓文扬来迎接我。
我扔掉了烟卷。
四年时间又回到这里。
似乎什么都没经历过,但发生了的那些是什么。
我飞这鬼东西飞出来的幻觉么。
我回到了四年前,在这里等待他过来接我的日子里。
他或许明天就来了,或许永远都不来了。
时光啊,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
(一百)番外:他们cry me a river
『柯洛角度』
我没见过少年时代的他们两个人,想必那是一段如花的岁月吧。
其实又有哪一段恋情不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呢?
十年了,林竟一直呆在美国,没有人去找他。
据说他在海边开了一间冰店。
十年前,我和LEE两个人匆匆赶到医院,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不明白为什么。
LEE的脸色异常凝重,林竟像一个死人一样和我们擦肩而过,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
我父亲,我的父亲,说不出口的父亲。他全身插满管子躺在病床上,他以后只能这样了。
医院里人来人往,三教九流一脸痴呆相的人总是满眼好奇地经过病房,目光追随着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从头看到尾。
我张开双臂阻挡他们的目光,但是我挡不住。
我不想让他们这样地看他,他是陆风,他是叱吒了整个T城的陆风,今天为什么要被这些蠢货这样看着。
那些来往的人有些被我的目光瞪了回去,胆子大的居然还敢回瞪我。
我打人了。LEE拉住了我,我连LEE也动手打了。LEE把我整个人抱在怀里。
那天我是怎么哭得,我现在还记得。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我再也等不到他开口叫我一声儿子了。
LEE忍着眼泪,安慰着我。
之后的某个晚上,我和LEE,在房间里。
他坐在床上,慢慢的,从头开始,一点一点地讲起了整件事情的原委。
我坐在沙发上,从头皮凉到了脚尖。
LEE边讲边抽烟,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扯着自己的头发。
天亮了,LEE的故事讲完了,满地散落的烟灰,满手被烫的水泡。
静静地房间里,LEE泣不成声了。
就这样,我和卓文扬分别接手了陆家和卓家的生意。
商战终止了,那个家伙搬到了离疗养院很近的房子里,几乎不去公司每天在家上班,卓家的企业没有垮掉已经是个奇迹了。
我会趁这卓文扬不在的时候偶尔探望一下辰叔,只是隔着窗户轻轻地一瞥,每次看他,他都比上一次瘦得更加可怜了。到了第三年的时候,他出院了,回家疗养。
我也一直记得那一天,我和LEE都在父亲的病床前定期探望。
病房的门别推开了,是辰叔。
他已经不会说话了,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拉着父亲的手,洒了很多热泪上去。
他已经不会动了,不能睁眼,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让他拉着他的手。
他一定知道,就算他此时是在梦中他也会知道的,他来看他了,因为他知道那是他的手。
卓文扬站在病房的门口,默默地看着,直到辰叔自己放开手,走出病房。
我不明白两个人深爱至此,辰叔为什么会想要走,卓文扬并没有催他赶他。
知道看了第二天的报纸,我才明白了。
那天晚上,辰叔死了。
他和卓蓝同葬了。
就这样,十年的时光过去了。
十年是什么意思,我三十五了,LEE五十了,父亲六十了。
某个夜晚,我们谁都不知道的时候,奇迹般的,我的父亲恢复了。
而我父亲,我的父亲。当他的手指刚刚能动的第一件事,就是拔掉了他自己的呼吸机。
几分钟后,他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而距离他开始躺在那张床上的日子,已经整整十年了。
他离开他的爱人太久了,迫不及待的要去找他。
父亲的葬礼,很多人都来参加,那是一个体面又盛大的葬礼。
但是谁都不知道,那只是座空冢,只是一个写着陆风名字的墓碑而已。
父亲真正的葬礼,只有我和LEE两个人参加。
那是在一天后,我抱着坛小小的骨灰,把他葬在了一个我私自购买的陌生名字的墓碑之下。
此时叫什么名字都不要紧了,重要的是,那里紧紧地挨着他的爱人。
他的墓此刻正挨着程亦辰的墓。这已经是最近的距离了,只恨不能同穴而眠,
我从那块墓碑前起身,看到抱着一捧花束的卓文扬。
他看到了我们所做的一切。
之后,他跪倒在父亲的的一方青冢前,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失声痛哭起来。
卓文扬,你花了十年的时光才明白过来呀?
晚了点,也还好不是太晚。
从墓园出来。
我看着身边的LEE,英俊的轮廓依稀可见,发间的银丝却挡不住了。
“要不要染染头发?”
“你嫌我老?”
“是时间过得太快了。”
“倒时候还得麻烦你帮你LEE叔送终呢。”
我毫不犹豫地过去亲吻这个爱乱说话的人。
“害怕我走在你前面?”
“嗯。”
“那你让我上一回吧。”
“好啊。”
“……”
“LEE,你的降压药呢?”
我看着身边的LEE,愈发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么幸福的人。
走路的时候,原来都是他走在前面,我跟着。而现在是我走在前面,LEE从后面跑过来抱我,抱的紧紧地,有的时候还会哭两嗓子。
这就够了。
第二天。
“我要去美国。”卓文扬留下一句话。
我和LEE送他上了飞机。
我们两个都无法为这两人做些什么,弥补些什么。
“柯洛,陪你LEE叔去海岛上安渡晚年怎么样?”
LEE突然这么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