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水无香----墨式辰

作者:  录入:01-25

方才看到的旖旎春色竟然就在眼前晃来去晃去,甚至不用回想,白羽摘纤细的锁骨、苍白的腰身都已刻在脑海里。
还有他被酒水沾湿的嘴唇,就像他被泪水沾湿的双眼。
无能、软弱、自卑、烂好人,令人厌恶和烦躁的个性,这明明就是他最瞧不起的白羽摘。
却忽然让他觉得,有些……放不下。
叹了口气,终於还是再一次脱下了那件冰蚕丝的外衣,把它披在了白羽摘的肩头。白羽摘微微抬头,见到对方只是沈默地望著他。
热乎乎的鼻息喷在脸上,白羽摘愣住了。
“怎麽了?”
墨云翻没有回答,只是抿紧嘴唇,手上一用力,将白羽摘整个搂进了怀里,温暖的体温透过衣服渗入已冰冷的肌肤。
“你……”
“……那姓黄的不是什麽好东西,你别再傻了。”
莫名之间,鼻子有些微酸,刚要说什麽,墨云翻却已推开了他,仿若厌恶地掸著身上的灰尘:“你身上那东西的味道真难闻,赶紧找地方洗洗。”
他捂著鼻子扭头便走,目光再也不肯落在白羽摘的身上。
白羽摘看著他背影,轻唤了声:“墨云翻,我……”
墨云翻正在往客栈外迈地步子停了下来,大声说:“我讨厌‘墨云翻’这三个字。”
“啊?……那,叫小黑可以麽……?”
“一个两个都这样,你们在叫狗嘛?!”忍不住气的浑身发抖,火冒三丈。
白羽摘傻了:“……那叫什麽?”
片刻的死寂後,墨云翻状似平静的说:“叫云翻。”说罢,再也不停,拂袖走进客栈内,留下白羽摘一人,深深的,深深的,陷入了……呆滞状。
一个念头瞬间浮现。
他这是,在害羞麽……?

墨云翻这一觉睡到午时日中,中午吃饭的人多,正是客栈最热闹的时候,吆喝声、锅碗瓢盆碰撞声、划拳声很快就闹哄哄的吵成一团。
前一夜休息不够,火气自然大,墨云翻皱著眉,用棉被盖住脑袋,打算翻个身再睡。才眯了一下,就察觉到门外奇怪的气息。
任命地爬起床开门。
门外白羽摘正靠在门外的扶栏上,怀里抱著个包裹,脸上带著疲倦,不知候了多久。见他出来,急忙问:“吵醒你了麽?”
这副低眉顺眼的样子看起来就烦躁:“吵醒了。”
“……对不起。”听他语气不善,怕他生气,白羽摘小心地把怀里的东西递过去,“这是你的衣服。”
墨云翻并没有接。
他急忙又补充上:“我洗过了,只是这个衣服似乎并不浸水,所以可能洗的不干净。不过我真的洗过了。”
“这衣服是冰蚕丝,水火不侵,你用水洗能洗干净才奇怪。”
“唔……”白羽摘想了一下,然後认真的问,“那岂非这件衣服从来没洗过?”
衣服被抽走,砰的一声,门板差点拍到脸上。
白羽摘呆在当场。
他,又生气了啊……

中午饭只觉更是不安。
三碗东坡肉,一碟卤煮,一盘青菜。东坡肉蒸得极糯,筷子一划,肉就分成两半。白羽摘夹了一小块,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才忐忑的咽下去。顿时只觉满口生津,肥而不腻,略带酒香,习惯性夹了另外那块大的给同桌的黄轻寒送去:“这个好吃,你尝尝。”
筷子伸到一半,中途便又有一双筷子伸来,夹住了他的筷子。
墨云翻硬邦邦地说:“吃你自己的。”
“可……”
“这三碗肉,一人一碗,没多谁没少谁,用不著你瞎操心。”
白羽摘握住筷子的手松了松,墨云翻使了个巧劲,筷子一挑,连筷子带肉就都落到白羽摘的饭碗里。
一直默默吃饭的黄轻寒终於抬起眼皮,用不容置疑地口气说:“我从来不吃东坡肉。”
“……抱歉,是我多事了……”白羽摘直勾勾地盯著碗内的肉,用力往嘴里扒饭,因为吃得太快,很多米粒和菜都掉在桌子上,筷子啪嗒一声拍在桌子上,站起身,“我吃饱了,先去探路。”
说罢,抓起箭壶,头也不回地跑出客栈。
墨云翻不急不缓吃著手里的饭,冷笑道:“姓黄的,你做给谁看!”
“云翻兄弟,又你乱说了,”黄轻寒捧著碗,嗓音平淡,“倒是这儿人生地不熟,你去看看他吧,别让他再出事。”

先是跑,然後走,最後连走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站在人潮中呆站著。有人推了一车货物从街的那边走来,见他横在路中,上前推了他一把:“别挡道!”
白羽摘脚下一趔趄,一双手从背後扶住了他。
目光向上,看到墨云翻略带厌恶的眼神,顿时面红耳赤,一股无名火起,挣扎要离开,手腕却被紧紧攥住了:“你放开!”
墨云翻也不理他的抗议,攥著他的腕子,自顾地向人群中走去。被迫跟在他身後的白羽摘满心愤怒,却只听到他的声音:“不是说要探路麽?至少也要探出点东西来才好回去吧?”
虽然口气生硬无礼,但是无法反驳。
白羽摘从後面望著他笔直的背脊,慢慢屈服了:“喂,云翻……”
走在前面的墨云翻并没回答,也并没有拒绝。
“你为什麽,为什麽会喜欢上蓝三公子?”
攥住手腕的手猛地紧了一紧。
知是他心头毒蛊作祟,白羽摘急忙道歉:“对不起,问了不该问的事情。你没关系吧?”
墨云翻的脚步慢了下来,他抬起头,对著明晃晃的阳光闭上了眼睛。
“他有时候很高傲,有时候也很呆,有一天,我看到他的时候,心口疼了……就是这麽回事。”
墨云翻轻声说著,白羽摘悄无声息的走到他身边,仰望著他冷硬的鼻翼侧影。
“我阴险狠毒,我害人,我身边的人阴险狠毒,他们害我……可是他不一样,他很干净。”
白羽摘轻轻地“嗯”了一声,用尽全力反握住他的手,忽然有点想要给他安慰的冲动。
手指交缠间,忽然有些汗意从墨云翻的指尖传来,他不明所以,顺著墨云翻的视线看去。人潮中,年轻的女子身著男装,坐在轮椅上,倔强地抿紧嘴唇。
“是她──!”
完全没有想到会这麽简单的遇到她,白羽摘有些诧异。
小姑娘却没有他这样的吃惊,甚至仿佛没有注意到他,只是痴痴地望著墨云翻。明白了点什麽的白羽摘急忙松开了墨云翻的手。
墨云翻瞥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来:“莲裳,你终於还是来了。”
小姑娘的脸上有了红晕,甜甜地叫了声:“云翻哥。”
好像是平日里许久不见的亲人彼此招呼著一样,墨云翻走上前去,扶住莲裳的轮椅,用白羽摘从未见过地温和口气说著:“一个人?”
小姑娘额发垂落下来:“哥哥死了。”
“我知道。”墨云翻情调淡写地带过,“你的蛊奴呢?怎麽没跟你一起出来?”
“外面人多,我怕吓到无辜路人。”
墨云翻没有说话。
“哥哥他好几年没允许我出家门了,今天难得逃出来,云翻哥,你陪我逛集好麽?”小姑娘甜甜地笑起来,这才向白羽摘做了个鬼脸,“小活佛,妨碍别人恋爱会被马蹄的。”
“可是你……蓝公子他……”白羽摘盯著莲裳看了半晌,又瞅了墨云翻一眼,怎麽都不放心让他们单独在一起,“云翻,你不要紧麽?”
小姑娘不高兴了:“你怎麽还不走?难道你想要看我们亲热?”
一下子面红过耳:“那你们逛,我先回客栈──”
话还没说完,已被墨云翻打断:“不许走!”
小姑娘撅起嘴,撒著娇:“云翻哥……”
“我中午离了姓白的,傍晚就会看到被蛊奴啃光的一具白骨。”
“哎,这麽多年了……云翻哥,你装出这副伪善模样骗谁啊?”她半真半假地瞥了白羽摘一眼,掩著嘴角起来。

城里的集市与乡下的不同。
各种好玩的好吃的齐聚一堂,莲裳许久没有逛过集市,事事都新鲜。墨云翻用著白羽摘从来没见过的耐心在後面为她推著轮椅,遇到好吃的就买下来给他,遇到好玩的就驻足观看。什麽水晶包,什麽糖葫芦,什麽三大炮,各式的零食摊了一轮椅。金莲裳捧在手里,惊奇的赞叹不已,却始终没有放进嘴里。
他二人在前面浓情蜜意,白羽摘在後面跟著,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碍眼到极点。想要找个借口离开,又畏惧墨云翻,可要是不离开,又担心独自留在客栈的黄轻寒。坐也不踏实,站也站不踏实,心急如煎。
偏偏小姑娘玩心极大,逛了大半天,又招呼著要去看街上的杂耍。
站在人群中的男子留著满满的莲蓬胡子,噗的将嘴里的油喷出来,手上的火把立刻燃起大团的火焰,观众看得神往,急忙叫好,旁边一个少年急忙取了盘子来讨赏钱。
莲裳的眼睛一转,忽然双手一拍,啪的一声,白羽摘只觉身後不知被谁推了一下,几步跌进人群中。
喷火的男子被他一撞,手里的火把差点烧了自己的胡子,恶狠狠的骂道:“做什麽?!”
白羽摘刚要解释,莲裳却咯咯咯地笑不停,用清脆的声音说著:“大叔,你会点火,我家白哥哥也会点火,而且比你点的比你好。”
白,白哥哥……
白羽摘过了很久,等到众人的目光都齐聚在他身上,才反应过来这三个字是在称呼自己。
中年大叔怒目相对,将手里的火把一指,熊一样身躯把娇小的莲裳衬得格外可怜:“小姑娘是来砸场子的?”
白羽摘急忙打圆场:“大叔您不要动怒……”
“你才大叔!”拿著火把的大叔把眼睛都瞪圆了,“老子才十八岁!你哪只眼看老子像大叔?!”
……唔。
白羽摘忍不住又偷偷望了一眼他的胡子,咳嗽了一下。
其实,哪里看都像。
注意到白羽摘打量的目光,熊大叔气头发根根直立,一把攥住白羽摘的衣襟,把他拖到自己面前:“就是你?!你就是那个会放火的对吧?!”
唔……勉,勉强算吧……
不过,放火这个说法……
熊大叔一把把白羽摘扔在地上,向四周的观众一抱拳:“今日,三仔就和这位姓白的比一比放火,请大家当评判。如果大家看的开心了,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麻烦捧个人场吧。”
白羽摘哭笑不得。
这句话说的……一定要比的话,无论如何……都是你得好处吧?
听到熊三仔的吆喝,观众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不断的有人喊著“下注下注!打赌谁会赢!”
“请,请稍等一下……”白羽摘弱弱地说著,妄图尽最後的努力拒绝掉这个莫名其妙的比赛,然而他的抗议已被观众此起彼伏的叫好彻底淹没。
──喂喂,难道就没人考虑一下我的意愿麽?
欲哭已无泪,他把头转向墨云翻那边,希望他出来帮自己一把,谁知道方才还在人群中的墨云翻和金莲裳都一同不见了。
就在这时,一只无情的大手再次伸来,抓住了他的衣领:“臭小子!你跑不掉了!”
白羽摘双手抓著地面,默默地流下眼泪。
……拜托,谁来救救我也好。

“你仍然那麽无聊。”
人群外,墨云翻的表情仍旧是木木的,丝毫没有故人重见的惊讶。
“嘿嘿。人家要跟你单独说话嘛。”小姑娘偏过头,可爱地笑著,露出两枚小虎牙,“云翻哥,你再见我就一点都不吃惊麽?”
“从我下决心再回苗疆那天,我就猜到会再见你。”
“这几年……你还好麽?”
摸著心口,手掌下已经有了一枚小指肚大小的凸起:“不算太好。”
金莲裳注意到他的动作,昂起头来:“你心口开始疼了?是为了蓝子桥?还是为了白羽摘?”
“蓝子桥。”
“撒谎只会更疼哦。”
“我只为了蓝子桥。”墨云翻硬邦邦地重复。
“这麽多年,你的脾气还是那麽坏,”小姑娘拨著手腕的铃铛,垂下眼皮,“一开始会是一个小小的凸起,你越爱那个人,就会长得越大,等有核桃大小时,你就可以跟我在一起了。”
“在那之前,我会先剜掉自己的心。”
“没关系,那时候我们三个就又能团聚了。”

两个人边说边逛,墨云翻缓慢地推著车。小姑娘东瞅瞅,西看看,最後目光落在身边首饰店的一枚簪子上,忍不住惊奇的赞叹:“好漂亮啊。云翻哥,你买给我好不好?”
“好。”
金色的簪子上,一朵豔红的梅花熠熠发光,缓缓挽一个髻子,插在莲裳乌黑的头发上,果然更添娇媚。莲裳摸著发间的簪子笑起来,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这是我的第一件首饰,下次我也寻个东西回送给你。”
墨云翻沈默著。
莲裳抓著他的衣袖,抬起头,用期待的目光望著他:“你还记得当年我们三个一起长大的时候麽?哥哥总穿女装,你还会对著哥哥脸红呢。”
“嗯,我一直都记得。”
“当年若不是你执意离开苗疆,我们三个也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来。”
墨云翻蹲下来,拍了拍她的头:“莲裳,我只能当你是我妹妹。”
莲裳抿著嘴:“你又不当我哥哥是兄弟。”
“这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
“你哥哥他……也并没当我是兄弟。”
“那他当你是什麽?”
墨云翻蹲下身子,为坐在轮椅上的小姑娘整了整鬓角散落的一缕头发,他的眼中多了一丝难得的动容:“莲裳,你哥哥他当我是……敌人。”
“所以,你才让白家哥哥杀了我哥哥麽?”

手持火把的熊大叔抬起头,诧异的望向天空:“奇怪,刚才还是晴天,怎麽忽然间就阴下来了?”

巨大的阴影展开了翅膀,街上的人群有一半被笼在黑暗中,阴影一声长啸,露出尖利的脚爪,向惊慌逃窜的人群抓去。
“是雕──!”
熊大叔大喊,跌倒在地。
“不,是蛊雕。”白羽摘站起身,从身後的箭壶取出羽箭。嘴唇在箭羽上一抿,强弓张开,狂风卷乱他的头发,铮的一声弦鸣,羽箭脱手而出。
一箭正中蛊雕的心脏。
黑色的阴影瞬间碎成粉末,落在地上,不远处铃铛一震,那些阴影的碎片扭动著站起来,变成一张张黑色的猿猴形的影子,将白羽摘和熊三仔包围在内。
“莲裳!”
墨云翻攥住了轮椅的扶手,而在同时,白羽摘也攥紧了自己手中的弓。
小姑娘不慌不忙,咯咯一笑,腕上铃声又是一响。那些猿猴状的影子逐渐变成女人的样子,楚腰纤细,裙裾轻摆,围绕著白羽摘和熊三仔跳起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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