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水无香----墨式辰

作者:  录入:01-25

熊三仔看傻了眼:“这,这是……?”
莲裳手托下巴,腕上铃铛丁当作响,调皮地说著:“熊大叔,我家的杂技是不是演的比你家的好?”
像是回应她的问题,那些女子的身子弯下腰,水袖甩开,在地上绵延开来。既媚,且柔,之前惊慌不安的路人都看的傻了眼,也忘掉了恐惧,劈里啪啦的鼓起掌来。
莲裳撅了撅小嘴:“白家哥哥,还不快帮我讨赏钱?”

外圆内方的青蚨钱堆满了铜盘,把手指插进去,银钱从指尖滑落,砸在盘子里,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音。莲裳把脸贴在铜板上,开心地笑著。“好久没有这麽玩这麽开心了。有漠北奇盗当活动背景,天魔教小活佛讨赏钱,而本姑娘堂堂祭鼓教後裔表演杂技,这些观众真是好福气。”她说著,捏了一枚铜钱举到眼前,从钱眼儿里看了墨云翻一眼。
小小的框子把人的脸和身体分割成滑稽的两半,她笑出声。
墨云翻从莲裳手里取下那枚铜钱,放回盘子里。铜钱相砰,发出当啷一声脆响。“好了,莲裳,什麽时候把蓝子桥放回来?”
“你没来之前,我才不要放。我一个人挺寂寞的,得找个人陪。”
“莲裳,不要任性。”
“蓝子桥不行的话……”莲裳嫣然一笑,手指一指白羽摘,“那就让白家哥哥陪我玩吧。”
“不行。”
“那麽那个叫黄轻寒的?”
“不行。”
“这个也不成,那个也不同意,”莲裳不笑了,“那你现在就来找我!”
墨云翻沈默了片刻,仍旧回答:“……现在不行。”
莲裳一把推开他,摇动轮椅向前走了丈余,转头时,见他并没有追来,心中一阵愤怒,一阵辛酸:“墨家哥哥,谁害我至今?你难道就连半分愧疚都没有麽?”
墨云翻只当不闻,站起身,倔强地挺直了脊梁。
见他如此绝情,莲裳将膝上的铜盘一掀,数百枚青蚨钱散落一地,叮叮当当之声不绝於耳。一直旁观他二人的白羽摘正要上前劝架,却被墨云翻拽住了手臂:“不要过去。”
莲裳听他这样说,心中悲苦更甚,她在手腕的铃铛上拨了拨,先前那些围绕著众人跳舞的阴影瞬间趴俯在地,虫子一样爬向莲裳。很快,她的腿上、膝盖上、胳膊上、脸上堆满了蠕动的黑影。
“好!好!既然如此,你就去受尽情蛊噬心之疼吧!”
露在黑暗外的最後一片肌肤被阴影遮住,铃声又是一响,那块黑暗化成了液体,顷刻间尽数渗入土地中去。
方才还笑语盈盈的莲裳也一同消失不见。

墨云翻望著空无一物的土地,俯下身,捡起被扔在地上的铜盘,然後把散落在地铜钱一枚枚捡回盘子里。数百枚铜钱,滚得到处都是,有的已被人捡走,有的被人踩在脚下,他便弯著腰从别人脚下抽出来。
往日里身上容不得半分脏的人,竟做起了这种事。白羽摘呆了一呆,也俯下身,陪他捡起那些铜钱。
肩头忽然被人拍了一掌,抬起头,看到熊三仔那张提前苍老的脸。熊三仔谄媚地笑著:“你们的杂技演的真好,刚才那小姑娘嗖的一下就不见了,小老弟,偷偷告诉我是怎麽做到吧?”
白羽摘尴尬得不知该说什麽好,一道刀风劈面而来,熊三仔的头发立刻被削下来一缕,他腿一软,立时跌倒在地。
墨云翻手握刀柄,冷声说:“滚!”
熊三仔急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地逃了。
又转头向白羽摘:“你也滚。”
“我想陪著你,”白羽摘抿抿嘴,他半跪著走到墨云翻面前,将手里的一把铜钱放进铜盘里,“……别赶我,好麽?”
铜钱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就像漂泊不定的心。
望著盘中新旧不一的铜钱,墨云翻合上了双眼,坐倒在地。
一向倔强的脸上竟然有了落寞的感觉:“她给我下蛊时,并不知道那是情蛊。”
“然後呢……?”
“没有然後。”墨云翻张开眼,“有些事情,错一次就足够了。”
就像下定了一个决心,他说完,站了起来。身後的衣角却被抓住,皱眉看去,白羽摘半跪在身後,仰视著他。
“谢谢你之前回护我。”
看著他近乎卑微的表情,看著自己被抓住的衣角,有那麽一刻真想一掌劈过去,打晕这个没半分骨气的人,但望著对方捧著铜钱的另一只手,这一掌却再也没办法斩下。
数百枚铜钱捡好,墨云翻将它们尽数倒进了附近的小溪里。冰冷的溪水从铜钱上流过,带走了岁月过往,他沈默地看著,不发一语。
白羽摘却忽然双手合十,念了一段大悲咒。
“你干什麽?”墨云翻瞪他一眼。
“我觉得,也许这样……你的心情会好点吧。”他抓了抓头,“对不起,我只会做这些。”
墨云翻别过头去,不再阻止。

等到两个人走回客栈时,已是黄昏。夕阳余晖晕染在宣纸上,朱砂写意浸透了岁岁年年,一点点沈淀成墨色,笼在黄轻寒的身上,勾勒出一个浅浅的轮廓。
他的脸上已不见了前日的伤痛,相反,眉眼里流动起喜悦的神色。一见到墨云翻和白羽摘,竟连贵公子的矜持也不见了,直接冲了过去。
白羽摘小心地望了他一眼,然後拿不定主意地试探著问:“黄公子,怎麽了?”
黄轻寒笑得眯起了眼睛,仅存的那只手牢牢的抓住了白羽摘的手臂。想到了前日种种,白羽摘脸上一窘,想要抽回,却被对方更紧地攥住。
黄轻寒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他:“羽摘兄弟,子桥回来了,蓝子桥他回来了。”

 


真水无香【修改】第十章

第十章.灯影无声

朴素的木床上,纱绢垂落,床上半躺半靠著一个男子,双眼闭合,鼻梁笔挺,嘴唇丰润。
白羽摘愣在当场,第一反应就是瞄了墨云翻一眼,见他脸色虽然绷得紧紧,表情中到没有情蛊发作的预兆,也就暗自舒了口气。倒是黄家公子在白羽摘身後推了一下,语气里没了日前的冷漠:“羽摘兄弟,才几日你就不认识了麽?这是子桥啊。”
又道:“咱们轻声点,他太累了,还在睡。”
这眉,这眼,确实是蓝子桥不错,但他不是已经……
莫非,他并没死,金莲裳听从墨云翻的劝诫放了他?
“黄公子,你在哪里找到他的?”
“也不是找到的,我本来在屋子里休息,忽然听到楼下有人吵闹,觉得奇怪就下楼看看,谁知一眼就看到子桥躺在门外。那吵闹声,就是店老板在跟夥计商量怎麽处置他。”黄轻寒坐在床边,握著蓝子桥的手,双颊上染了淡淡的红晕,“羽摘兄弟,我就想,这是命中注定啊,子桥知道我想寻他,所以自己从金家姑娘那里逃出来找我。”
白羽摘哑然。
是麽……这就是命中注定。
红线两端拴彼此,三生石上刻一双,命中注定,半分不由人。
黄轻寒轻抚著蓝子桥的手,眼里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低声说著:“我只剩一只手啦,以後你要不嫌我,我就用这只手抚摸你,搂著你,抱著你,再不给你离开我的机会。”
白羽摘望著两人交握的手,勉强笑了笑:“蓝三公子自然不会嫌弃的。”
黄轻寒扑哧笑出声,忽然想起了什麽,踅身招呼道:“哎呀,你们看看,我是傻了,都忘记招呼你们了。羽摘兄弟,云翻兄弟,别在门外站著,快进来坐坐喝杯茶。”
他说著,却并没离开床铺一寸,也没有放开握著蓝子桥的手。
此情此景,於白羽摘看来并无不妥,但对於墨云翻那样的个性来说,实在不啻为一种嘲讽。白羽摘担心他身上的情蛊,也不敢自怨,又偷瞄了他一眼,见他不知何时已经锁了眉头,知他已濒忍耐的边缘,急忙殷切地为他搬了椅子,拉他坐下:“云翻,坐下休息会儿。”
墨云翻看了眼被他拽住的袖口,拧了拧眉头,最终还是没拍出那一掌。
白羽摘不知自己已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又急忙为他沏茶。碗盖子在杯上一抹,抹去多余的细沫,双手捧过来:“出去一天口渴了麽?喝茶喝茶。”
他不接,只是皱眉。
“怎麽了?”
“……你没洗手。”端了那茶碗半晌,白羽摘的手都快酸了,墨云翻才说。
呆住。
一盏茶端在手中,倒也不是,不倒也不是。
黄轻寒笑著摇头:“为君红袖添香,为君素手调羹,你们两个倒也般配……”
话未说完,墨云翻的一张脸迅速黑了下去。
“黄公子,这是形容姑娘的,你别拿来调侃我。” 白羽摘又忙著打圆场,言语间将调侃墨云翻的部分一并承担了去,一边说,一边不忘把手里的茶碗放在桌上,再不敢乱倒茶。“说起来,如今蓝三公子回来,我们还要进苗疆麽?”
黄轻寒将五指与蓝子桥的五指相交握,痴痴的说:“你知道的,子桥他爹总想要并吞江湖,於是我和他的爹说,若我们能取得苗疆的宝藏,就承认我们两个。所以我们才打算下苗疆,可事到如今,我想开了,去什麽苗疆啊,什麽得到别人的承认,那些都是假的,守在他身边,哪怕隐姓埋名,也是美满不过。”
“所以……不去了麽?”白羽摘试探著问。
黄轻寒还没来得及回答,一直默默看著的墨云翻冷冷的开口:“去与不去,还是另说,我有一句话要先请教黄公子。”
这一次,黄轻寒握住蓝子桥的手,没有开口。
墨云翻冷笑:“当日是谁同我说,若救回了蓝子桥,便消失到他找不到的地方?”
黄轻寒略一迟疑,旋即温柔笑了起来:“是啊,当日是谁说的?羽摘兄弟,是你说的麽?”
他这一问,白羽摘一震,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他。
“那……是我说的麽?你可有听过?”
白羽摘看著他嘴角淡淡的笑容,张了口,却没办法回答。忽然间,好像觉得他从没有过的遥远和陌生。
黄轻寒轻轻叹了口气:“我也没听过,白家兄弟也没听过,云翻兄弟,空口无凭,你莫要再说些奇怪的话了。”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把墨云翻逼得哑口无言,他急火攻心,当啷一声,宝刀出鞘。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店小二招呼道:“客官,你吩咐的热水来了。”
白羽摘审时度势,急忙开门:“请进,请进。”

小二一进门就注意到房间的剑拔弩张,白羽摘急忙接了他手中的热水盆:“黄公子,是你要的热水麽?”
黄轻寒点头,又吩咐小二炖些鸡汤,小二赶忙点头退下,关好门。
开玩笑,多耽搁一下,只怕性命不保。

黄轻寒看都没看墨云翻手中的刀,幽雅而从容地走过去,接过白羽摘的手中的水盆,放在床边,低声念叨:“你这几天辛苦了,身子乏了吧?我帮你烫烫脚。”
说著跪下身,为蓝子桥脱了袜子,又在热水里拧湿了布巾,一寸寸,细心地帮他擦著脚。虽是极卑贱的活儿,但他干来再自然不过。
白羽摘沈默了。
当啷一声,宝刀入鞘,墨云翻一声冷笑:“黄轻寒!你够卑鄙!”说罢,砰的踹开门,转身便走,再不逗留。
白羽摘担心他怒火之际大开杀戒,急忙追了出去。出门前不忘回头看了最後一眼,黄轻寒并没有因他们的离去而停下手中的活。他仍旧跪在蓝子桥床边,帮他擦著脚,那份亲密,再也没办法插进去第三个人。
一眼,便已足够。
夕阳西下,天色已晚,灯焰初燃。
白日梦也是时候该清醒了。

墨云翻抱著刀、沈著脸走过回廊,一脚踹开自己的房门。所到之处,鬼神退散。
他就著水盆洗了手,又用绢子擦过,之後把自己的衣服钱财翻出来,整理了个包裹,猛一抬头,灯火阑珊处,正见到白羽摘怯怯地站在房门口看他。
一股被背叛的感觉涌上胸口,不由得怒从中来,冷笑道:“姓白的,方才你好会做人啊。”
白羽摘哑口,心头浮起一阵悲哀,也不知是了他,还是为了自己。沈了半晌,才硬著头皮问:“你这是……要走麽?”
“不走做什麽?!他们一个为了对方可以放弃生命,一个为了对方背信弃义,姓墨的留在这里做什麽?!见证他们情比金坚的坏人麽?!”
知他怒极,再多说什麽多做什麽只会激怒他,可白羽摘还是忍不住往屋内走了一步。
墨云翻皱眉看著他的动作,只是冷笑。
见他没有骂自己,白羽摘偏著头,轻声问:“可是,你……你不是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夺过来麽?”
握著刀的手指紧了紧,墨云翻没有回答。
白羽摘又走近一步:“你不是说我们一人一个……拆散了他们麽?”
墨云翻的眼里添了几分轻蔑,冷冷道:“事到如今,你说这些还有什麽意思?”
垂著头慢慢抬起,白羽摘终於直视著他的眼睛,轻声说:“……其实,你并没你表现出来的那麽凶……”
墨云翻持刀冷笑。
白羽摘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其实,你是个温柔的人。”
“哈,”墨云翻不屑冷笑,“你的笑话讲得不错。”
三步之遥,白羽摘默不作声地看著他。
“可惜对我来说,笑话毕竟是笑话,没什麽意义,你们好自为之,墨云翻这个恶人也该是时候退场了。”说罢,再不看他,抓起桌上的包裹,拂袖而去。
白羽摘沈默地望著他走出三步之外,然後慢慢合上双眼,垂下了肩膀。彼此擦肩而过时,心口莫名揪成一团,虽没中蛊,却比中蛊还要难受。
想要伤害一个人,或许,非常简单。
然而,脚步声在门外停了下来,身後传来他冷淡的声音:“姓白的,你要不要一起走?”
白羽摘睁大眼睛。
转过头来,看到他挺直的脊背。
他说:“黄轻寒不值得你信任,一直跟著他,总有一天会吃亏的。”
说不得缘由,突然之间,鼻子一酸,竟落下泪来:“……好。”
“我打算去苗疆,如今,我还有些事情要交代。”
“……好的。”
“可能去了就没办法活著出来。”
“好的。”
“可能要利用你天魔教少主人的身份。”
“可以的。”
“可能……”墨云翻说著,沈默了。
白羽摘仍在轻轻回答:“好的,没关系。”
油灯啪的爆了个灯花,墨云翻转过身来,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在这前,麻烦把你的鼻涕眼泪洗干净。”
“……好。”
白羽摘低头笑著。

小二将热气腾腾的鸡汤送了过来,黄轻寒笑著接过,打赏了小二,便吩咐他退下了。
浓浓的鸡汤用了些药材熬成,澄黄澄黄的,浮著一层油花,盛在青花碗中,小瓷勺一拨,碗中汤水就泛起小小的波澜。
黄轻寒扶著蓝子桥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头,舀了一勺鸡汤送他嘴边,轻声说:“小时候闹饥荒,你总喊吃不饱,不过以後……我不会再让你饿著了。我虽只有一手,却还是可以喂你鸡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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