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雄 上————肖红袖

作者:肖红袖  录入:01-23

 江白帆小心翼翼摸索前进,突然一人从暗处闪出,脚尖一点飞身上墙。

 江白帆发现目标立即飞身上墙,前面人飞身进了一个空寂无人的院子里。

 江白帆便也追进院子,见对方坐在院子中心一座石磨盘上,翘着二郎腿。江白帆摆好架势:“你是谁?藏头缩尾非奸即盗,把脸露出来让大爷瞧瞧!”

 他“扑哧”一声笑了,把压低的帽檐掀了起来,“江白帆,你的记性很差嘛,连本少爷都不记得了?”

 江白帆这才看清楚了,面前正是那个精灵古怪的飞贼李云飞。他说了句:“又是你,为什么偷听我们说话?”

 正想向前一步,李云飞突然一扬手,一把飞镖射了过来,江白帆身子滚动,伸手接住飞镖,李云飞乘机又飞过院墙。

 江白帆跳上墙头茫然四望,已经不见了他的影子。

 真想不到一个小小少年竟有那么好的轻功,墙头屋檐如履平地,不做飞贼还真是可惜他了,江白帆想着,又端看手里那枚红缨飞镖,离得这么近,他没理由射不中,而且力度也很轻,看来他并不是想伤人,只是借机脱身而已。这个李云飞终究还是个孩子,玩心很大,估计也不会坏什么事情。

 又发现飞镖柄上鎸刻着一圈彩云纹饰,花纹中心有个“李”字。

 应该是燕子李三的东西,不过他是李三的徒弟,用师傅的飞镖也不为过。

 江白帆想着,离开这座陌生荒芜的院落,快步往顾清涟诊所方向走去。

 刚到门口,见李云碧和坤叔提着包袱正从门口出来,顾清涟则送到门口。江白帆过去打了个招呼,“怎么,要走了么?”

 李云碧道:“恩,坤叔伤势已好,我们也不便继续叨扰,谢谢顾先生和江先生,我们告辞了。”

 顾清涟面露不舍,但也未挽留。这瞬间江白帆隐约感觉到顾清涟的不舍之意,心里窃笑,这个斯文的小医生终究还是会动心的,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李云碧虽然只是个卖艺女子,但相貌端庄,气质娴静,还有一身好武艺,和顾清涟也很般配。想到这里,就把顾清涟羞于出口的问话替他说了。

 “李姑娘有什么打算吗?”他说:“上海这个地方不比天津,流氓地痞小瘪三满街都是,再出去摆场子卖艺难免遇到麻烦,不如让顾先生想想办法,帮你们找份事情做?一来安身,二来也能混个生活,大家还能相互照顾,你觉得呢?”

 这正是顾清涟想说的话,原本是很自然正常的朋友间的体己的话,此刻不知怎地,他却感觉脸庞一热,悄悄拍了一下江白帆的后背。

 李云碧满怀感激地拱手致谢,说:“我们也是想到这个问题,所以有了些小小的打算……最近联系到了一个亲戚,借到了一些钱,坤叔和我想在闸北开一家小武馆,收几个弟子,助人强身健体,治病扶弱,也能谋生。”

 “哈,”江白帆赞道:“李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既然准备在闸北安扎下来,那以后大家还是邻居,方便的时候还可以长相往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和清涟当义不容辞……你说是吧,清涟?”

 顾清涟怅然若失地随声附和:“是啊,是啊。”

 说着,江白帆还是把李云碧拉到一旁,“李姑娘我还有件事情对你说”,避开顾清涟和坤叔,到了墙角。

 他掏出那把飞镖来,递给李云碧。

 “你那淘气的弟弟刚才来过了,还送我一支镖。”他说:“最近风声比较紧,据说警备厅还调派了多名探长专破大案要案,你可要叮嘱他多加小心哦。”

 李云碧叹了一口气:“人各有命,哪怕是亲生的弟弟,也都有自己的想法了。他来了竟不打招呼,真是……”

 江白帆笑了笑,拿回飞镖继续揣回怀里。

 李云碧说:“如果江先生再见到他,不用对他客气,直接揪住了,然后告诉顾先生,我会经常和顾先生保持联系的。”

 江白帆说:“他的脚下功夫,估计没几个人能抓得住。呵呵。”

 送走了李云碧和坤叔,顾清涟与江白帆回到院子里。

 顾清涟只是感慨,这样一个苦命漂泊的女子,竟比男子汉还要强,希望她今后一切顺利。江白帆却笑道:“你总是看到人的好,却不知人各有来历。”

 顾清涟叹:“一个卖艺的姑娘能有什么来历。”

 江白帆说:“看她走路的样子轻盈矫健,是个有功夫的人。”

 顾清涟说:“耍把式自然练过功,这有什么奇怪的?”

 江白帆说:“怪就怪在她的手,白白嫩嫩的,不象一般跑江湖的粗野女子那样长满茧子,还有她的神情气质,你不觉得有些不一样吗?”

 顾清涟说:“你多心了,她连字都不认识,跟一般乡下女孩子比没什么不一样的。”

 江白帆叹:“你这个书呆子。”

 突然,江白帆瞪圆了眼睛,盯着厢房,嘴巴长得好大,神情很是惊诧。顾清涟顺他望的方向看去,厢房门窗大开,并没什么诡异之处,忙问:“怎么了?”

 江白帆两步跑到房间里,房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叫:“我叔叔呢?哎呀,齐慕天,让他给溜了!”

 假冒齐慕天的甄十三确实趁四下无人离开了,桌子上放了一张纸,纸上只写了四个字“不辞而别”。

 江白帆又气又悔,好不容易救下了齐慕天,竟然被他跑掉,等于是功亏一篑啊。怪就怪在那个李云飞身上,偏偏这个时候出现,把自己引开……猛地他感觉不对,一切绝非偶然。青天白日,李云飞到了院子里,按理说是探望他的姐姐,为什么要躲在齐慕天的房门口偷听呢?被发现后逃走,一直追到破院子里,故意不走,分明是拖延时间。

 难道?江白帆皱紧了双眉,他们本就和齐慕天认识的。李云飞引开自己,就是让齐慕天得到机会溜走……不过,这又怎么可能呢?齐慕天是西北赌王,李云碧姐弟来自天津,他们看起来根本就毫无瓜葛。难道一切不过是自己胡乱猜测?……脑子里很乱,江白帆感觉理不清头绪。偏偏这个时候李云碧又离开了,要不然与她开诚布公谈一谈,或许也能找到些线索之类,唉。

 头绪纷乱的不仅仅是江白帆,还有一个杜老板。他虽然善于运筹帷幄,但面对山顶别墅的突发变故,也不免恼火。主要是说出去,自己颜面何存?此刻他刚摔碎了一个杯子,七叔吓得垂下了脑袋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瘌痢朱也瑟瑟发抖。

 “废物!”杜老板骂:“几天了竟然连个影子都没查到,我养你们这帮废物干什么?!就是把上海滩翻个底朝天也得给我找到,到底是谁干的?吃了豹子胆,敢杀我杜义峰的人!”

 瘌痢朱脸色如土,额头上的汗不断往下掉。

 杜老板压抑了一下火气,又问:“多伦路上那家茶庄看过了没有,有什么动静?”

 瘌痢朱说:“那个姓蒋的一直深入简出,和他的姘头泡在一起。他那两个干儿子一直没动静,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杜老板说:“继续盯着。”

 瘌痢朱应声:“是,老板。还有,姓蒋的女儿昨天下午出了一趟门。”

 杜老板问:“去了哪里?”

 瘌痢朱说:“好象是买东西,先去了大和百货商店,买了一条男式围巾,后来拿着围巾去了乔敦路。”

 杜老板想了想,问:“她去乔敦路干什么?”

 瘌痢朱说:“我也不知道,她就站在乔康家附近,站了一会儿,然后就走了,好象还往院子里张望来着。”

 杜老板沉思:“法公董局正往乔敦路那边修路,那里乱七八糟的她去干什么呢?……恩,好了,你下去吧。七叔……”

 七叔忙应声:“是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杜老板说:“打电话给乔康,约他晚上出来喝茶。”

 杜老板心里有了大概的谱子,周围那几股帮派势力的状况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并且齐慕天的事情安排得非常隐秘,目前消息并没放出去,因此以往那些夙敌寻仇杀人的可能性很低。而在眼皮底下,就一个蒋德馨还没接触过了。自己一直没把蒋德馨放在眼里,只不过是一窝几个小贼而已,但这两年来他们势力有所发展,看来得及时收复才行。既然蒋德馨的女儿与乔家看起来有所联系,那就先探探乔康的底,说不定能套出什么情况来。

 而这次晚茶大概只喝了一刻钟左右,乔康对蒋德馨的状况一无所知。说起蒋德馨的女儿,他才恍然想起什么,说:“不就那个女学生嘛,我儿子的同学,两个人在学校里勾搭上了。妈的。这小子真没眼光。那个小小茶铺能出来什么大家闺秀?我早叫他们断了。”

 双雄020

 一场大雨卷席了整个上海,这是炎热带来的后果,所有街巷都蒙在雨幕之下,黄包车的雨篷被打得噼啪作响,青石街上,那些原本摆在开阔地段的太阳伞都收了起来,街上的行人也都纷纷散了。很多雨水扑进店铺的窗子里,很多店铺关上了门板。一直到街道被冲洗得如新缎子般光洁耀眼,雨还没有停,势头反而更大了。然后,天更加阴沉下来,人觉得异常压抑,仿佛世界末日将临一般。

 秀凝的心情也如这天气一般,湿漉漉凄惨惨的,她下了黄包车,扯起被雨水打湿的裙摆,进入咖啡店。

 乔沪生坐在卡座上,靠着窗,看到秀凝后微微站起来,打了一下招呼。秀凝坐到他的对面。

 “我是偷着跑出来的,我爸爸最近不许我出门。沪生,你真的要走了吗?”她已经从蓝华那里得知乔沪生定亲与出国的消息,心里自然是死去活来了若干回。然后收到了谢碧莹的一封信。谢碧莹在长沙,做了一个教书先生,还和同事定了亲。她的信里洋溢着一种热辣的幸福,更加刺激了患得患失的秀凝。不过,信的末尾一句祝福倒还是给了她一些力量,“胜男,我相信你,也祝福你……”这时候她才恍然地想起,自己曾改了个名字叫“蒋胜男”的,真是可笑,女人怎么可能胜过男人。虽然结局已经注定,还是学着男人的样子面对一切吧?于是她约了乔沪生。

 乔沪生的脸在灯光下显得很白,白得十分脆弱无力。听了秀凝的问话,他突然觉得愧疚,越是愧疚就越是觉得无奈,只好说:“是的,明天的船,我就要去美洲了,那是自由的国度、冒险家的天堂。”

 秀凝见他的眼神中充满神往而无半点留恋之色,不禁大失所望。

 秀凝说:“我买了条围巾给你做礼物,但今天出来得太匆忙,并没有带出来。”

 乔沪生弱弱地说了一句:“我不要什么礼物……秀凝,不如你跟我一起走吧?”

 呵呵,他的声音真小,他自己说得都没底气,他根本就是在伪装,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就象一个讨厌的客人走到门口时客套地说一句“不如再坐坐”一般,乔沪生,你真的太让人失望了。

 秀凝摇了摇头。

 乔沪生又说:“离开你那个腐朽的家和虚伪的爸爸,我们一起去西方的自由世界。”

 秀凝有些气愤了,何必如此呢?我已把你看透,你还在这里变本加厉。“我不许你这么说。你已经定亲了,怎么还对我说这样的话呢?”

 乔沪生说:“我定亲是我妈妈的意愿,不代表我的意思。如果我不定亲,他们就不送我出去了啊。”

 秀凝心里更加烦乱:“唉,沪生,我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乔沪生仍旧说:“什么也不要说了,跟我走吧。”

 秀凝摇头:“不。”

 似乎秀凝楚楚动人的姿态激发了他,乔沪生慷慨起来,说:“上海有什么好留恋的呢?这里军阀、洋人、奸商、恶霸……这里是个让人失望的地方。”

 秀凝说:“但这里是我的家乡。”

 乔沪生说:“出去以后再回来。秀凝,我觉得我们都错了。是的。我们太书生意气了,太天真了。没有流血牺牲哪有世界太平?我们的力量那么弱小,喊几句口号上街游行几次能解决什么问题呢?你看着吧,总有一天上海会成为战场的,到时候我们都成了难民,无家可归……”

 秀凝疑惑了,看着他:“所以,这就是你要出国的理由?”

 乔沪生说:“你如果不跟我一起去,那就等我在那边安置好了再过去?”

 秀凝觉得他几乎是不可理喻了,强忍着心里的灼痛和失望:“算了,乔沪生,我发现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就是认识了你。”

 “可能是我看走了眼,也可能是你变得太快让我看不清楚,我不会离开上海的,死也要死在这里,你走吧。”

 回去的一路上,雨仍然下着,路面上的积水都没过了脚面。

 靠着车棚,秀凝的耳边回荡着乔沪生的话,她默默地闭上双眼,两行热泪悄然滚落。

 雨渐渐收敛的一些,天空竟然打起雷来,闪电很长,在乌云间蛇一般窜过。雨就要停了吧?如果不停下来,江白帆恐怕会死掉。

 江白帆惧怕雷声,雷雨的天气引发起他的癫痫。

 此刻他面色惨白,缩在床角。

 他佝偻在床上,缩着一团,瑟瑟发抖,死死咬着床单,一副痛苦惨状。

 他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十三岁的他躲在破庙里。

 他翻腾在地上,浑身抽搐,滚动着。

 闪电照得破庙忽明忽暗,残破的佛像显得无比狰狞,雷声震耳欲聋。

 可怜的他呼喊着爸爸、妈妈,渐渐不省人世。

 蒋德馨打着伞经过这里。发现了他。仔细查看着。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

 蒋德馨抚摸着他的额头。背着他,走进了茫茫雨夜。

 天气的骤然变化让江白帆旧疾复发,多年来这已是第三次了。好在小豹子及时赶了回来,立即喂了镇心丸,找来毯子披上,他安定下来,昏沉沉地睡去,外面的雨终于停歇下来。空气中弥散着泥土的味道。

 下午,干爹把小豹子秘密叫了过去,叮嘱他一定要抓紧时间,并且把女娲石的酬金提到了五根金条。

 但齐慕天在眼皮底下溜走了,小豹子也开始一筹莫展起来。

 雨刚刚停下来,天已经黑了,房檐上的青瓦还在滴滴答答往下落水珠,余雷游闪仍在发作,一个身影如轻灵的燕子飞过来,脚尖在督军府院墙上一点,飞身跃入墙内。闪电把一束强光射在了督军府红色铜钉大门上。

 一队列兵身披蓑衣荷枪巡逻而过,对此毫无觉察。

 身影飞快地在房顶攀爬,转瞬消失。

 这一夜睡得很沉,醒来时已是阳光普照,消失的人们如复活般出现在街道上了,世界恢复一派盎然的生机。那些车夫小贩又在忙活着张罗着生计,阔太太阔小姐也撑着太阳伞走来,招摇过市。电车铃铛叮叮当当地响着,广告牌被昨天的雨洗得褪了色,但看起来却分外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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