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雄 上————肖红袖

 事情仅此而已，但在赌王之战的第三天，齐慕天才偶然获知，原来英国摄影师Chris和法国商人Bruce是好友，Chris每次到来都住在Bruce家里……

 齐慕天虽然是个烂赌徒，但还不至于是个弱智低能，他立即联想到了Chris曾为女娲石拍摄照片的事情。

 女娲石到底是什么，齐慕天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古人之所以把它当成传家宝传到自己手里，它必有珍贵之处。Bruce借赌博迷局霸占自己的家产将自己驱逐出西安，目的或许没有那么复杂，这一切是否与女娲石有关，天亮的时候自有分晓。

 因为，天亮的时候，Bruce就会过来清点财物，他会看着自己出城，离开这块土地。

 而那时候，雨也应该停了吧？

 双雄002

 从玛利亚教堂出来之后，汽车上，蒋德馨想起了蓝华。他想，这个女人或许可以陪伴自己的后半生？是的，她温婉可亲，娴静如水，最主要的是不象一般上海女人那样势力。她来自苏州，虽然已经是个过气的名媛，但身上那股娴静如水的气息没有消失。最主要的是，她是那样信任与依赖着自己，这对自己来说是莫大的安慰。女儿秀凝也就要回来了，燕京大学原本就不该是她去的地方，蒋德馨根本就不赞成女孩子去读书。如果不是蓝华支持，秀凝也根本不会去北平。从这点判断，蓝华对秀凝也是视同己出般的疼爱，这样的好女人应当珍惜。

 于是他告诉小豹子，开车去霞飞路。

 车子停下蓝华的寓所楼下。蒋德馨上楼之前回头叮嘱小豹子：“七点钟的时候过来接我。”

 小豹子原想这次和每次一样干爹会在这里过夜呢，于是问：“去哪里？”

 蒋德馨说：“你见一位重要的客人。”

 蒋德鑫说是重要那就是重要的，小豹子深谙干爹的秉性。在这个特殊的家庭或者说是团队里，干爹就是风向标，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支柱。他们弟兄三个，江白帆、王大鸿还有他小豹子，虽然只是异姓兄弟，但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比亲兄弟还坚固。干爹是他们的再生父母，也是他们肝脑涂地也会报答的恩人。

 小豹子应声而去。

 一路上他还在想，还是帆哥爽啊，一个人优哉游哉去游大海睡洋房，下一次再打赌，自己一定不会输给他，那时候爽的就是自己了。嘿嘿。

 米姨开门看到来客是蒋德馨，立即喜出望外地叫蓝华。蓝华自是满腹蜜意，嗔笑着迎上去。就象是在自己家里一样，蒋德馨一下子放松了，或许这里才是最能使自己感到安全的地方。蓝华帮下脱去外套挂在雕花的杨木衣服架子上，他则叼起了烟头坐在摇椅上，顺手拿起旁边茶几上的报纸翻看了几眼。

 “不是说不来了么？”蓝华说：“正好你来了。你看，吴师傅的手艺不错，要不要我穿上给你看看？真的不错哩。你如果觉得好，明天也到那里做衣服，我看那些西装很绅士，穿起来也体面。”

 说着，她进了卧室，将门微微地虚掩着，褪去身上那件丝质睡袍，从柜子里取出新做的旗袍来往身上套。

 隔着门缝蒋德馨看着她若隐若现的身影，心想，终究是这个女子好，哪怕成了老夫妻，也还懂得留一份含蓄与诱惑。

 然后，她走出来，确实是端庄的，年过四十身材也没走样。她对着镜子左顾右盼着，蒋德馨则站了起来，似乎欣赏着她的新姿，然后顺势将她拦腰抱住了，往她后颈上亲。她浅笑着推开了他，示意米姨还在外面洗碗。

 蓝华问：“秀凝什么时候回来？她也快放假了吧？哦，应该是毕业了啊。”

 蒋德馨：“不知道。女儿大了就由不得我了。她现在已经是大学生了，给我写封信里面都在说什么新文化新思想，我琢磨着，还是早点儿把她嫁出去算了。”

 蓝华：“听说现在那边很乱的？”

 蒋德馨：“就是因为乱我才更担心她啊。那些学生们不好好在学校里读书，跑到大街上去游行、示威、演讲，不是有个叫什么珍的女生被打死了么？段祺瑞倒台了，北洋政府是一波又一波地换人，局势动荡啊，真是皇帝轮流坐。”

 蓝华：“什么时候轮到你头上？”

 蒋德馨：怎么，你想做皇后娘娘？

 蓝华走过来把他手中的报纸扯掉，坐在他对面，娇嗔地说：“我没那个命，就算你是当了皇帝，我可能连个妃子都做不上。”

 蒋德馨：“行了，收拾完了么？收拾完了我们走。”

 蓝华：“今天去哪儿？是去戏园子还是去剧场？”

 蒋德馨：“都不是，我送你去茶庄，然后我要去见一位重要的客人。”

 也就是在蓝华对着镜子左顾右盼的同时，三千里外的燕京大学女生宿舍里，蒋德馨唯一的女儿蒋秀凝正收拾着行李。她的同学谢碧莹帮她捡着杂物，一边说着些惜别的话。然后，谢碧莹突然指着窗户外的楼下，嬉笑地叫着：“秀凝，你看，你的他呀，来了。”

 乔沪生站在窗口底下向上挥手，喊秀凝的名字。

 秀凝的脸一下子红了，嘟囔了一句：“哎呀，真讨厌。你告诉他，我就下来。”

 泼辣的谢碧莹把头探了出去，扯开大嗓门喊：“楼下的罗密欧王子，你先侯着吧，我们大小姐还没化妆呢，哈哈哈哈。”

 秀凝伸手去揪她的嘴巴：“你看你乱七八糟的都说了什么呀。”

 谢碧莹停止了嬉笑，郑重其事地说：“你决定了？就这样跟他在一起了？”

 秀凝说：“有什么不可以的么？”

 谢碧莹无比激动地说：“恩，支持你！我们要勇敢地和旧思想做斗争，反对封建的婚姻礼教，自由恋爱万岁！”

 又说：“记得回上海以后写信给我。”

 秀凝嫌她罗嗦：“忘不了啊。”

 谢碧莹提着行李箱送秀凝到楼下，乔沪生迎上来，接过行李箱。

 乔沪生有些兴奋地打量着秀凝，秀凝仍是那副学生装的打扮，齐耳的短发衬着秀丽的脸庞，黑裙白袜扭襻儿的平底步鞋，但不知为什么此刻看起来却象奕奕地闪着光。他回了回神儿说：“我给我爸爸发了封电报，他会来接我们。”

 秀凝愣了一下：“不是说过了吗？我们不用任何人接，我……哎呀真讨厌。”

 乔沪生心有疑虑地说：“秀凝你别生气啊，我想……我们还是先别那么冲动……”

 他把秀凝拉到一旁，避开谢碧莹，说：“我觉得你做事过于莽撞了。我们的关系还没公开，我们父母都还不知道，他们什么态度我们也不知道，万一见面闹僵了多尴尬啊？所以我们一定要先回去探个口风，至少也得做些思想工作。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接受你的，就是不知道你父亲会不会接受我。”

 秀凝说：“我的事情我自己说了算。”

 乔沪生笑了笑，说：“秀凝，你看你就是小孩子脾气。”

 秀凝立即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秀凝，要叫我胜男！”

 乔沪生哄着她说：“好好好，胜男，蒋胜男。”

 秀凝想了想说：“那……我也得给我爸爸发电报，省得到时候有人接你没人接我，你真是坏死了。”

 就这样，谢碧莹把这对恋爱恋得忘了白天黑夜的同学送出了学校，她羡慕他们，甚至有些嫉妒，心想，如果我不是满脸雀斑外加罗圈儿腿的话，学校里的话剧王子早都拜倒在我石榴裙下了。想到这里，又免不了一夜的自卑。

 秀凝和乔沪生的列车往上海的方向进发的时候，江白帆正坐在海滩上看星星，他还点燃了一堆篝火。

 他刚丢下烟蒂，披着一条大浴巾的俄罗斯美女克苏莎飘然而至。她故意夸张着说了句：“哈，这么巧？又碰到你了。”

 江白帆心想，你盯梢盯了快两个小时了，不碰到才见鬼了呢。

 但他并不揭穿，微笑着示意她坐下来。

 他问：“你来自欧洲？那是个好地方，自由的国度啊。”

 她娇滴滴地问：“难道这里不是自由的国度吗？古老的中国，现在是冒险家的天堂。我们都是因为自由而来，为什么不享受这份自由呢？”

 江白帆故意挑逗地问：“怎么享受？”

 “这，就是享受……”克苏莎突然掀开了披在身上的大浴巾，里面竟然是一丝不挂。

 她摆了个性感撩人的姿势，眼神闪烁着小野猫般的激情，无限风情地说：“你不觉得……这样的夜晚，在海边儿上，还有篝火，我们应该做一些特别的事情吗……”

 火光映照着她修长饱满的胴体，她金发随风飘舞，红唇欲滴，一步一步向江白帆靠了过来……

 双雄003

 毫无悬念，克苏莎优美的体态没保持三秒，突然脚下一绊摔了个“饿狗扑食式”，高挺的鼻梁几乎把沙滩戳上一个洞。原来她只记得用销魂的眼神去捕捉江白帆的眼睛，忘了看脚下，他的腿只轻轻一绊，她立即狼狈不堪。

 妈的。她骂了一句脏话，灰头土脸地爬了起来。裹紧了浴巾，坐到了火堆旁边。

 “你究竟是谁？”她毫不客气地问。

 江白帆耸了一下肩膀，摊开双手，吐了一下舌头。

 美女的脸色变得比海上的夜色还黑，“告诉你，在这里是我的地盘，不管你是什么来头，都得听我的。”

 江白帆扮出无辜的样子，可怜巴巴地说了句：“听，我当然听。”

 “那么，”她变魔术般地从浴巾一角扯出一把精致的小匕首来，握在手里，在江白帆面前摇晃了两下，威胁着说：“你刚才侮辱了我，所以，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江白帆继续可怜巴巴地说：“恩，是的是的，我付出我付出。”

 她得意洋洋起来，“好了，现在就回你的302房间去，打开你的保险箱。”

 江白帆说：“我很愿意那么做，可是，抱歉……女人不要玩匕首，这很不雅观，特别是，不穿衣服的时候……”

 他的手指一弹，一粒石子飞过去，正打在她的手腕上。她手里的匕首应声落地。她惊得嘴巴张开了忘了闭上。

 江白帆说：“你看，多危险。”

 说着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沙屑，一边往回走一边说：“美丽的姑娘，戴着那么大一颗假宝石项链出来，很容易被人耻笑的。”

 克苏莎浑身发抖，不知道是被海风吹的，还是被他气的。

 自然，克苏莎的搭档安德列已经光顾过了Strand饭店302房间，从房间的凌乱程度来看，他的行动不大顺利，并且现在还没舍得离开——他被江白帆放在保险里的一只夹子夹住了手，正龇牙咧嘴又不敢做声。

 江白帆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按动密码打开保险柜门，夹子随即脱落。他对满头汗水的安德列说：“我从来没遇到过象你们这么笨的贼，而且还是两个。呶，这兽夹原产地就是你们俄罗斯，连凶残的西伯利亚野狼都挣不脱，你竟然也敢尝试？”

 安德列哀号着说：“求你，放了我。”

 “我根本没想抓你，你却自投罗网。”他娴熟地卸下兽夹，又从床头的抽屉里取出一卷纱布来帮他简单包扎了一下腕上的伤口。“403号房是个德国大板，他的爱好就是狩猎，不过很显然青岛不是个狩猎的好地方，或许他随身带着这只兽夹就是为了夹住你。还有，下楼后别忘了把这卷纱布给205号的医生送回去，他比我更需要这东西。”

 “你究竟是谁？”安德列问了和克苏莎同样的问题。

 “你们不是翻看过住宿登记么？杰克.李，茶叶商人。”

 “不可能，那是假的。”

 江白帆笑，“知道是假的你还问？趁我心情好你快点儿消失吧，你身边既没钻石也没钞票，我想你们不会对我感兴趣的。”

 江白帆打开了门，安德列象只老鼠般灰溜溜地出了门去。

 应该能睡个好觉了。江白帆自言自语着，翻身上床。

 象江白帆这样云淡风轻的美梦在西安齐家再也不会有了，午夜时分，暴雨骤然停止，小荷和衣靠在床边刚闭上双眼，门突然被推开了。

 借着灯光，她看清楚了进来的是齐慕天。

 爹？……小荷疑惑地迎了上去，齐慕天迅速地关上了门，把灯笼放在桌子上，然后摸索着在怀里掏出包裹来，交到小荷手里。

 小荷感觉包裹沉甸甸的，她没敢多问什么，齐慕天说：“女儿，这是齐家的护家之宝，你爷爷说它是女娲补天的时候剩下来的一小块五彩石，但也有可能给我们带来灾难。这一次爹已经铸成大错，失去家产还有机会夺回来，失去了传家宝我就再也没脸见你地下的爷爷奶奶了。明天一早那些洋鬼子就会过来接东西，这次他们抓到了把柄，软硬他们都是不会退让的。所以女娲石你现在就带出去，到城外黄风岗的胡杨林子里等我，明天早晨我打那儿经过，你再交给我……”

 “爹，你真的要走？那我呢？”小荷无助地问。

 齐慕天说：“如果他们的目的是这块石头的话，石头在谁身上，他们就要找谁。所以石头得想办法运出去，不能留在这里。你和福伯先回乡下躲一躲，我去上海。”

 小荷说：“如果法国人路上截你怎么办？上海那么远，我不放心。”

 齐慕天叹了一口气，“所以，你得先带石头走，他们不会注意。明天我只要能骗过他们就行。爹自有办法。上海的杜老板是爹的老朋友，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我已经通过电话联系了他，他现在势力很大，爹这次过去投奔他。唉。那个洋鬼子说得没错，胜者为王败者寇，我齐慕天只要活着，就有机会翻身，我一定会回来的。”

 “还有，”齐慕天忍不住再叮嘱着：“如果一切顺利，女娲石能带出去，你和福伯回到乡下后也不要停留，去找你舅舅。自从你娘死后，你舅舅再也没跟我联系过，但我知道，福伯跟知道他的下落。你们身上没有女娲石，他们不会为难你们。你放心，爹到了上海之后，一定想办法把你们接过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交代完毕之后，福伯牵着马，悄悄地护送着小荷出了城。

 而齐慕天仍然在思索着，预测着种种可能，不觉间天色已经发白。

 而这一夜，蒋德馨并没有成功会见到他的神秘客人。

 他来到会客地点金沙大酒店后，客人已经离去，给他留下了一张纸条，告诉他“生意暂缓”。蒋德馨已经习惯了客人的变幻莫测，多年的合作让他学会遇事不问。他明白，属于自己的利益不会失去，不属于自己的不必强求，并且与客人合作这么多年，从未出现过任何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