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不要嫌弃我----秦地楚烟

　　没有跟任何人说，本来也没什么人可说。他拖着行李箱走在小区外的街边，看了看这个他从大学就一直生活着的城市。街边是很多街边摊，都是些全国各地来打工的，在这个南方的经济中心，每个人都存着个发财梦。马路中央依旧在施工，空气混浊让人不舒服。刘襄君不禁想念他的家乡了，于是腿上速度快了些，走到路口扬手招了的士。
　　放好行李，进来车。司机问明了目标地，开车扬起一阵微弱尘土。刘襄君松了松衬衫领口，有点热，夏天要来了。
　　车站也在施工中，人来人往，尘土飞扬。刘襄君皱着眉，小心的避过人群，不时有人拉住他问去哪里，他不理会，拉着行李箱往车站里面走。直到上了车坐下来的时候，才稍微喘了口气。闭着眼睛养了会神，这才掏出手机，看着空空如也的屏幕心里早就没了什么想法，关机拔出SIM卡，随手扔在了车里的垃圾袋里。
　　他重又靠进座椅里，拉上窗帘，闭上眼睛。从没有过的轻松感，什么都结束了，他要开始新生活了。这个城市带给他的只有沉重的生存压力，和感情伤痛。现在他什么都不要了，没有什么值得他留念，他要做回从前的刘襄君，什么都不在乎，就不会难过了。
　　张豪已经忙了很多天。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草稿图，没喝完的咖啡飘着热气。可是还是没有头绪，交上去的稿子已经被打回了几次。天呐，他要疯了。他揉着太阳穴，嘴里念着，心里想着的全是方案、方案、方案。
　　挨到下周就结束了，他现在好想时间能快点走。不管最后定的是哪套方案，都无所谓了。正在烦的时候，身后传来脚步声。赵厦陪着客户来看稿了，是钟表厂的人，跟他没什么关系。远远的赵厦飘来一个无奈的眼神，恶作剧似的撇撇嘴。张豪暗笑，他也怕接待客户。你永远不知道那些小老头下一秒会有什么“新奇”的想法，而每次他们的一个小“想法”就会弄的大家都很无语。可是没办法，谁让他们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呢？
　　午休时刻快到的时候，赵厦才揉着肩膀走过来，“吃饭吧，还忙呢？”
　　张豪点点头，赵厦站在那看了他一会，没再说什么，就自己走了。张豪奇怪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画草稿。
　　下午甲方公司来了人，这一次换张豪和赵厦一起接待了。张豪去洗了把脸，眼睛里血丝满布，却挡不住英俊面庞。张豪对着洗手间镜子裂牙，恩，不错，还是个帅哥。
　　办公室里大家互相调笑，“呦，今天张豪你‘接客’啊？”
　　张豪捏着嗓子学，“讨厌，你调戏人家！”
　　小林嗷嗷的叫着，扑上去上下其手，“哊西，大爷我很饥渴！”
　　张豪假装扭捏，扑腾着两只膀子，“哎呀，这位爷，奴家卖艺不卖身！”
　　办公室里的人全看着这两闹笑话，两人见了玩的更欢。小林奸笑，“哼哼，岂有此理！你的妈妈桑呢？！”
　　这边正闹着，赵厦已经吃完午饭从外面进来了，靠门口的人忙起哄，“妈妈桑来了！”
　　小林是实习生，也就跟张豪他们几个敢闹，对赵厦这个上级一向有点惧。当下看到赵厦进来忙撤了抱着张豪的手，赵厦也看到了，眉头皱了下。小林撒丫子跑了出去，大伙自从上次赵厦在办公室跟杨芸的事之后，就开始不知是故意还是有意的疏远他，这下也就各自低头做自己的事。
　　张豪自觉无趣，也坐回了自己的椅子。赵厦走过去，“准备下，一会那边来人了。”
　　张豪点点头，赵厦也帮着他检查了下一会要向客户汇报的材料和样稿。赵厦笑的很开心，“这个方案拿下，奖金是稳进口袋啦！”
　　张豪想着钞票，哈哈笑了两声。
　　送走客户，张豪也懒的回他的办公桌，索性赖在会议室偷懒。赵厦给自己泡了杯橙汁喝，张豪坐那里斜着眼睛看他，“别你一个人享受啊！”
　　赵厦不理他，“想喝自己动手呗。”
　　张豪吃瘪，真觉得赵厦变了，从前的他对自己是言听计从，服务到家。现在他对自己好像一下子陌生起来。
　　赵厦看着张豪，下午的阳光斜照进会议室，已经要入夏了，气温开始热起来。赵厦说，“我大概要回北京了。”
　　张豪吃惊，“啊？什么时候走？”
　　赵厦摇头，“北京那还没给消息呢。”
　　张豪若有所思的低头，隔了好一会才听赵厦说，“周末有空出去玩玩吧。”
　　张豪本能想拒绝，不小心抬头对上赵厦的眼睛，那细长的丹凤眼在男人脸色带着几分媚相，却不让人讨厌，眼神充满了期待，张豪又不忍心拒绝了。
　　赵厦见他不回答，自己笑笑，“不乐意就算了。”
　　张豪却说，“好吧，去哪里玩。”
　　这下换赵厦吃惊了。张豪却不再看他，神色有点歉意，连带着说话也不利落，“反正你也要走了，以后也不见得有机会了……就当为以前的事，向你道歉吧。”
　　赵厦听了脸色难看起来，他想反驳，想说他不需要道歉，道歉是对他感情的侮辱，可是他只是看着张豪，伤心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堵住了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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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果这个周六的早晨天气阴郁，赵厦早早的开了车到了楼下等张豪，等张豪腰上挂着个包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
　　赵厦扔了个KFC的袋子给他，张豪接住吃起来，边吃边问，“去哪里啊？”
　　赵厦抿嘴笑，故作神秘，“不告诉你！”
　　张豪也就不多问了，反正赵厦也不会把他拐卖了。他昨晚看球看的太晚，这会坐在车上，眯着眯着就睡过去了。
　　赵厦尽量把车开的平稳，等红灯的时候，转头看一旁的张豪。他发质硬，不用发蜡那头发也根根竖，精神的很。张豪是典型的单眼皮，下巴上还有没剃干净的胡渣，更添了几分男人味。若仔细端详他真的不算是极品帅哥，可是张豪吸引人的就是他周身的舒服感，谁在他身边待一会就被这个人糅合了。赵厦忍不住抬手碰了碰他的头发，还挺扎人。于是他就笑了，又怕弄醒张豪，忙收了手。
　　直到红灯变绿灯，赵厦才收回目光，专心开车。一路张豪都没醒过。一个多小时后，车停在了西塘门口。
　　赵厦推推张豪，张豪意犹未尽的打着哈欠。四处看看，问这是哪里啊。
　　赵厦笑着说，“西塘，你知道吗？”
　　张豪点头，“哦，听说过。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赵厦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好久没来了。”
　　张豪挺惊讶，“你一个北方人，什么时候对南方古镇这么熟悉了？”
　　赵厦轻描淡写的回答，“以前来过。”
　　两个人停好车，早有骑三轮车拉客的人围过来。两个人没兴趣坐，直接进去了。张豪问，哪里买票啊？
　　赵厦说，“你跟着我走，我带你逃票！”
　　“啊？”张豪还发愣的时候，赵厦牵过他的手就进了巷子。这是条偏路，极少有人走。两个人七拐八拐的，前方就看到街铺了。
　　赵厦带着他熟门熟路的走着，过了几座小桥，走到家客栈进去。
　　像是与这西塘古镇完全不同的一个世界，店里放着轻柔的音乐，女声哼唱着听不清的言语。浓浓的咖啡香飘在店里，稀稀拉拉坐着些人，三五成群的窝在一起，都闷头看书，书桌上亮着昏黄色的灯。张豪感觉跟这个环境无比不协调，任赵厦拉着他往里走。
　　“来啦？”说话的是小吧台后面正煮着咖啡的男人，言语间带着很浓的广东味道。那男人个头不高，身材纤瘦，干干净净的让人看着就舒服。
　　赵厦坐上吧台前面的高脚转椅，笑眯眯的问，“最近怎样？”
　　两个人于是小声攀谈起来，如同很久未见的亲密朋友。张豪被晾在一边，也不郁闷，自己弯腰在吧台旁的小书架上翻那些摞的整整齐齐的书。
　　店里灯光并不明亮，张豪坐在沙发上看了会书就忍不住要眯眼。赵厦看他那副模样，心里笑笑，跟老板拿了钥匙，叫了张豪去房间。
　　后面是一个院子，栽着些月季和不知名的花草。进了院子里的三层小楼，穿过几张沙发和一排书架，一个装饰很居家的房间映入眼帘。
　　赵厦走进去坐在床上，转头看还踟蹰在门口的张豪，疑惑的问，“怎么不进来？”
　　张豪挠头，“我们一个房间？”
　　赵厦扑哧笑出来，摇了摇另一把钥匙，“当然不是。”
　　张豪这才走进屋里。赵厦低下头，心情就低荡下来。像走了一段很长的路，最后又回到了陌生人的起点。
　　张豪端详着屋子，赵厦低着头玩手机，两个人都没说话，好像一下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张豪很不习惯这样尴尬，正要没话找话，赵厦却猛然站起来，指指楼上说，“我上去了。你先休息，一会出去吃午饭吧。”
　　“啊？哦……”张豪应下了。赵厦拿了包出了门，咚咚的往上走。
　　张豪这才倒在单人的席梦思上，长呼一口气。赵厦，让他越来越难单独面对了。
　　赵厦沿着木质楼梯上去，走到那扇木门口，摸着钥匙竟然有点颤抖。楼道灯光很昏暗，他插了几次都没找准钥匙孔。不得不弯下腰凑近了看，这才把钥匙对上孔，吧嗒一声打开了门。
　　屋里是一室阳光，空气中漂浮着微尘，在阳光里也粒粒分明。他站在门口，看着这曾经住过的屋子，忍不住想起一个人。明明知道自他们走后，这屋子里又辗转过许多旅客，可是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好像他们的分别就在昨天，好像那一段并不只是短暂邂逅。
　　收拾了背包里的行李和自己的心情，赵厦下楼找张豪。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旅店，沿着西塘静谧的河水慢慢走着。
　　一路无言，一向活泼多话的赵厦自来到了西塘，整个人就好像变了，言辞少了，表情少了。张豪也不管他，自顾自走在一边看那些卖着小玩意儿的店铺。
　　走着走着两个人就散了，等张豪从一家字画店走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赵厦的身影。
　　张豪一边沿着河道走，一边东张西望的找。
　　最后远远看到站在桥上的赵厦，张豪住了脚。赵厦没有看到他，兀自双手插袋的望着河水，驶过来的摇船划破了平静的河水。船上的不少游客都抬头看着那站在桥上的年轻人，穿着棕红色的套头卫衣，柔顺的头发遮住了半个额头，眼神清澈而找不到方向。周身洋溢着安静的午后情绪。
　　赵厦的眼睛空洞无神，很久才呆呆的自己低头，把下巴藏进卫衣领里，轻轻抿嘴笑，咧出两个不深的酒窝。然后他歪过头看张豪，张豪坐在他旁边有一会了，桥墩子很硬，并不舒服。
　　张豪于是问，“发什么呆呢？”
　　赵厦摇摇头，自己也坐在桥墩子上，过了会开口说，“想起点以前的事了。”
　　“说说呗。”
　　赵厦仰头看天，“这是我第二次来西塘。”见张豪不惊讶，继续说，“上次来这里，认识了一个人。”
　　张豪打趣，“遇了，恋了，爱了，做了，散了。”
　　赵厦不反驳，只是继续说，“可没那么夸张……只是后来就再没遇到过他。”
　　桥头走过不少行人，周末的西塘游客虽然比不上黄金假期，也不算少。他们并不注意这两个霸占桥墩子的年轻人，来来往往，擦肩接踵。张豪点头，“也是，世界上那么多人，有的人只有一面情缘。”
　　赵厦听了，轻轻叹气。脑子里想起那个男人，跟张豪差不多的身形，面目轮廓却完全不同。张豪的脸还带着青涩气，那个人的面庞却更成熟。可是他的五官……赵厦皱着眉，果然再时间的消磨里，他已经不记得那个人的五官了。而他曾经那么认真的答应过永远不会忘记。当初那些照片也被他压在箱底不敢再看。他怕自己沉溺在回忆的圈套里再不能苏醒。
　　张豪不在意的笑笑，“这种旅行邂逅，也果然是你这种文艺青年会干的事啊。”
　　赵厦没答话，张豪又继续说，“我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感情。感情应该是日久生情，相濡以沫的。这种一见钟情，我是不大相信。”
　　赵厦有点惊愕他的说辞，“我对你，也曾经是一见钟情。”
　　张豪哈哈笑，“所以呀，这种事也只有你相信。”
　　赵厦收回目光，他好像懂了，为什么他离张豪那么近过，最后还是注定要远离。他跟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
　　张豪看着赵厦头上的发旋，继续说，“我没有你那么细，同样是生活，也许你更注重感性方面，我呢，我就比较喜欢实在的。就像刘襄君……”他停顿了下，见赵厦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才接着说，“我跟刘襄君也不是你想的那么不合适，我跟他虽然有很多不同，但是我们过日子都有点得过且过的。可是你不一样，你给我感觉就是太追求某些东西了。细腻的日子确实很舒适，但是我却是怎么也不习惯……我说的有点乱……就好比你喜欢喝咖啡，我也喜欢喝，但是我顶多就是冲泡，你就要买咖啡豆回来煮……哈哈，说白了我是俗人，你是太精致。刘襄君呢，是伪装精致，你甭看他走出来人五人六的，其实回了家比我还不收拾……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张豪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时断时续，不时还偷偷看赵厦的表情。赵厦却一直低头听着，最后等他说完了，赵厦才抬头。阳光照在他的头发上，他回给张豪一个明亮亮的笑容，张豪有点看的呆住了。又觉得这一个笑，就把他们两从前那段荒唐事全给抹去了，一点不剩。
　　赵厦站起身，拍拍裤子，“也许得早点回我的北京城了。”
　　张豪抬着头仰视他，阳光一下子有点晃眼，让他看不清此时此刻赵厦真正的表情了。
　　像他说的，他们也是这世界上千万个匆匆而遇，又匆匆而别的人。这么想着，心里又有点添堵了。
　　赵厦弯腰附在他耳边轻轻说，能最后再给我一个吻吗？
　　张豪望着他，他的眼睛一如第一次遇见那样，光亮富有诱惑力，可是怎么又夹着点忧伤呢。他想也许是自己看错了。
　　下一秒张豪拉起他的手，穿过桥上的人群，张豪拉着他匆匆跑着，他不认识路，只知道找人烟稀少的巷子里跑。赵厦跟在他身后，虽然知道路，但是却放任自己跟着他跑。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跟在他身后了。
　　急匆匆停下来，死巷子里堆着些箱子，张豪一把把赵厦按在斑驳的墙上。两个人都微微的喘气，面色潮红。
　　张豪抬手，指尖摩挲着赵厦的脸，赵厦盯着他，慢慢闭上眼睛。
　　感觉张豪的气息一点点靠近，几乎就要和他的喘息融合一体的时候，突然停滞。
　　等了几秒，却又好像等了几光年。
　　赵厦睁开眼，张豪离他很近，那双温热的双唇近在眼前。只要一点点，一点点挪动就能触碰。
　　最后张豪还是移开了脸，松开了扣住他的手。赵厦的身体被陡然松开，他也只是低头理了理衣领。
　　空气里有尴尬的气氛，张豪轻咳两声。赵厦抬起头，回给他一个云淡风轻的笑。然后他自己走出了巷子，张豪落在后面好像吓住了，没有跟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