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全羊?这是什么时候,一刻钟后咱们便要启程了,你们还是不要再外生枝节了。”
“一刻钟?未免太快了些,”呼延烨抬头望了望日头,道:“午后一个时辰,这时候行路少不了大部分人都要虚脱的。
比如你们那位领队,我看他骑在马上都快晃下来了。”
“要换你骑马,你便更受不了了!”天热人边火气大,尤其呼延烨又激了那随从一下,随从就有些语气不善。
呼延烨笑道:“所以我有自知之明钻到车厢里啊。”
随从气结,说不出话来,气鼓鼓地拂袖而去。
然而,他们真的延迟行路了。大约是苏卿煜顾虑到这么群人原是不适大漠天气的,不然凭他的性子,一定是要立马启程
的。
有些微热风吹过大漠,卷起细细的沙土。在日头下晒了很久的这伙迎亲队伍便准备启程了。
突然,苏卿煜警觉地停下脚步,侧耳细听。还未来得及上车的呼延烨看好戏一般,双手抱胸,立在车厢制造的巨大阴影
下。
“警戒!”随在苏卿煜一旁的人大喊起来,随之响起一片抽刀声。
烟尘从四周卷起,高耸的沙土丘上隐约出现几个跳动的阴影。苏卿煜沉声说:“去,保护公主。”
“是。”几位随从得令,很快护在大红车厢旁。
尘沙之中,十几个骑马的蛮子挥舞着大刀,绕着护亲队伍转着圈,嘴里还呜呜唱个不停。
为首一人对旁边的人笑道:“这难道是中原人的护亲人家?”
“瞧那顶大红帐篷不就知道了?看样子声势很浩大,似乎是中原王的送亲队。”
“吓!那还抢不抢?”
“哼,当然要抢了,只要是女人就行了,管别的干个球。”
苏卿煜一皱眉,长剑脱手,飞至其中一个男人胸膛,立刻飚起半尺血柱。
另一个男人看着伙伴倒下,十分惊讶,他愤怒地看向苏卿煜,带着一帮骑士杀进送亲队伍。
两伙人厮杀起来,送亲队伍虽然人多,然而都是些宫里养的,做做杂务,端茶送水诚然可以,打斗自然不行。这些人便
都被那群来袭的突厥蛮子给杀了。而且这伙人骑着马,很有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势,一支送亲队伍算得个什么?
一名唐兵斩掉一个人的头颅,另一个骑马者便也将他杀死。送亲少不得军队来护,以防发生意外,结果还真就给遇到了
。
苏卿煜欲靠往公主的车厢,却又上来几个蛮子令他无法迅速赶去。
忽然,远处又奔来一群突厥人。苏卿煜咬牙,回首喊道:“放信号弹!”
虽然这里距北庭都护府有百里之远……事到如今,只能赌他一赌了。
苏卿煜与赶来的一个长须大汉打斗起来,那大汉一支红缨枪伸至苏卿煜颈前,被苏卿煜长剑挥到一旁。苏卿煜摁住马头
,借力蹬到马上,抬脚就给了大汉直刺面门的一脚。大汗用枪挡住,道一句:“好身手!不过太慢了。”
苏卿煜剑锋划开大汉的前襟,冷声道:“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锐利的长锋一挥,带起一阵劲风。
大汉身旁的一群人将苏卿煜团团围了起来,大汉道:“想必你就是他们的首领吧,哼,”他转首对那众人:“将这厮给
我拿下!”
苏卿煜长剑在手,随手一拨剑锋,那柄长剑便绕手转了一周。持剑者冷哼一声:“凭你们?”
长身玉立,气势斐然。面上是轻看天下的傲然,手里拿的却是取人性命的利刃。轻挑眉眼,斜睨,生生让人看得移不动
眼光,如此耀眼。
飞身,挥剑,收剑,重立原处。左右一个瞬间的事情,一颗人头却落了地。
苏卿煜拭去剑锋上的血迹,举手投足间竟是娴雅。
大汉冷笑一声,带人围扑而上。
却看那边,侍卫已然被突厥人杀尽,一只手已然掀开大红帏帐。可惜,苏卿煜在远处,未看到。
掀帘那人笑道:“果然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儿。”话刚说完,却见一只箭自远处飞来,力道之大折断自己一只手臂。那人
呲牙咧嘴,看向剑来方向,却被斩掉脑袋。
男子飞身车马上,将公主的婢女拉上车。婢女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自己已同那英俊的男子立在车上,当下脸上腾起
两朵可疑的红云。
“坐好了。”男子牵起缰绳,一声驾,车马已然奔出去。他勒住缰绳,反向扯去,马车便掉了个头,向来处狂奔而去。
苏卿煜只来得及看见一个男子驾车的身影,便只能看见马车已然远去。他气结,当下连斩三人的头颅,围圈出现一个缺
口,正欲追出去,却被长须大汉堵住:“轻看了别人便想这么离去?未免太便宜了。”于是那驾马车便逃离了苏卿煜的
视线。
有几个正在搏杀的侍卫瞧见婚车跑了,将后事交给别人,自己翻身上马去追。
马车过去,驰起一片尘土。车内的公主掀开帘来,厉声问道:“你是谁?要带我们去哪里?”
男子回首,正对上公主的眼睛。公主惊道:“怎么是你?何故要来拆自己的台?”
男子笑道:“到时候公主就知道了。”
“呼延烨!停下来。不然,我便跳下去!”
那男子正是呼延烨,他叹息道:“我知公主不肯信任我,我不过还自己一个心愿,还公主自由罢了。”
“既是你与皇帝共谋将我嫁往突厥,你也已知晓我的心意,又何必来说这些又何必多做这些?”
马儿一声长嘶,前蹄悬在半空,马车向后退了几步,正正好好立在悬崖边上。
呼延烨回首看见追来的唐兵,谓李镜菲道:“我猜想,你是记挂这天下吧。你本就是我向李六合讨来弃子,你的生死他
全然不在乎,即便如此,你也要守着大唐的天下么?他借匡国之名,害死你父兄,你不恨他么?”
李镜菲面上有些嘲讽,道:“你以为这天下是他的么?这是我大唐亿万黎民的,我便是弃子又如何,我要守的并非他李
六合的天下。如今,我看你倒很可笑,我告诉你,他不值得我恨……”
呼延烨看见这位大唐公主面上一面傲然之色,讥讽溢于言表。他摇摇头,道:“其实,这天下如何要用你一个女子来守
?天下才不值得你守呢。虽然如此,你倒是将李六合看得很轻,他倒是怕你被恨意蒙住眼睛。如果他能看见你今日之姿
,恐怕虽死而无憾了。”
“他?!”李镜菲猛然揪住呼延烨的衣袖,愣愣地问:“他?!他是谁?你说他……”语气已经有了巨大的惊讶与惊喜
,李镜菲又摇摇头:“别骗我了,他早死了……”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没错,是他。李社乾!”呼延烨轻声道。
“我哥哥活着?!你见过他?!”李镜菲眼睛里已经噙满泪水,一面哭泣一面摇头,心里却止不住地震颤。
“他死了,死前有所托。”呼延烨淡淡地说:“他托我找到你,给你幸福和自由。”
李镜菲突然抬头,凝视他,一字一顿地说:“你骗我,你有所谋!”联系呼延烨以前的行为,貌似是欸。
“我何苦骗你。你眉间点的海棠正是他教你画的,他教你画清淡些,你非要照着他左肩的海棠纹画成艳丽的颜色,他却
总是无可奈何;他知你爱吃玉致坊的点心,每每偷溜出宫总要带金丝糕给你;你跟纹妃学女红,首先给他绣了一个锦囊
,左角镶了一朵红海棠,连带司马奕空也有这等福利……”
“你、你……”李镜菲摇首,似乎不相信,却不得不信,“你如何知道得如此清楚。”声音颤抖。
“这是他死前一直念叨的,声声在耳。”
李镜菲已经哭泣出声,肩膀抖动。
呼延烨将一只磨光红玉递给她,李镜菲一见,颤抖着双手接过来。她记得,李社乾曾戏说要将她许给司马奕空。
“你要不喜欢他,就一脚踹开。挑上哪个,就嫁哪个……”
“踢开……李社乾,你不是一般的狠心啊,枉我一直扛着你那些坏事。再说了,小镜还这么小,不要总灌输黄色思想…
…”
“急眼了,你怕镜儿不要你。”那人颜色潇洒,转头对李镜菲笑。那一笑,天地生生失了颜色。
他俯身在李镜菲面前,手上垂下一只未经抛光的红玉,道:“这是难见的华琼玉,待我去骫骳阁给你打磨打磨。等着便
送你把玩。”
李镜菲瞧见那玉剔透,心里便喜欢上了,隐隐期待着他将玉送来。
可惜,她一等便是十年。
“如今,你还要替李六合守着这天下么。他死前,逼我发誓,要给你幸福。他要我不要告诉你,可惜,你如此固执。”
“我哥哥葬在哪里?”
“他这样的人,会有碑么。他也不希望自己被一方坑缚住,我已经将他化成天地间的一粒沙一星尘。倘你心里有他,便
完成他的遗愿吧,他一直在看着你。”
“是……么。”李镜菲终于恸哭出声,呼延烨轻轻拍着她的呗,道:“你对大唐没有责任,何必要自己背负这么重的担
子。”
“我哥的天下啊,这是我哥哥的天下。不让它安宁,我如何能对得起哥哥……”
“你错了,你哥意不在天下,他最终的愿望只不过是你能幸福。公主,你不幸福,他会哭的……你不该生在帝王家,他
是这么说的。”呼延烨看李镜菲哭得如此痛苦,不忍再伤她。但是,他必须让她离开。于是,他拽住李镜菲的胳膊,说
:“你哥哥曾跪在我面前,求我带你离开深宫……”
一旁的婢女已经泣不成声,她自小服侍李镜菲,几乎可以说是同李镜菲一起长大的。她依旧记得李社乾,那个人一双凤
目,会温柔地笑,也会风流地勾唇。他虽爱玩,却无比骄傲,任何人都欺负不得他的妹妹。李镜菲不受先皇待见,大约
是因为静妃娘娘因生她难产而死,因此宫里的人也都狗眼看人低。每每,李镜菲受了委屈,都是李社乾出面,就算是先
皇宠姬,李社乾也不会放过。他还跟皇帝顶撞过,渐渐地,就不会有人敢欺负李镜菲了。
那个人,骄傲得不会再任何人面前低头。这点,李镜菲再清楚不过了。
“过了那个盘旋崖有人接应。公主,我是真心期望你能遇见爱人,幸福一世。不仅仅是要替故人完成心愿……”
李镜菲不发一言,被女婢搀扶起来,她将华琼玉护在胸前。泪水渐渐模糊了眼前的世界,李镜菲没有回头看呼延烨,亦
步亦趋地向前。
哥,没了你,这世间已无幸福可言了。但我愿意为你尝试去幸福,天下,如何比得你重要!
已然追上的唐兵有个正要右奔去追离开的主仆二人,却被呼延烨一箭射死。
呼延烨瞧着主仆二人越奔越远,对着追兵道:“真快啊,唐兵果然训练有素。”
“大胆,居然敢劫持公主!你们是何居心?”
“谁说我劫持公主了?我不过是来救公主而已,倒是你们误会了。”
“你以为我们瞎的吗?明明是你驾着马车离开,又杀了我们的兄弟,阻止我们救回公主!还敢放肆胡言!来啊,把他抓
起来!”唐兵欲去追公主,却被呼延烨拦住,不得已他们只能先解决呼延烨。
“我被逼出手的,要怪只能怪你们不相信我。”呼延烨扔掉手上的弓,复握住刚刚抽出的剑,一剑戳穿一个侍卫的胸膛
。呼延烨本人却也一个踉跄,吐出一口鲜血来。他不在意地拭去嘴角的鲜血,表情有些苦恼:“呀,这可糟糕了。”
侍卫们瞧见呼延烨平白无故吐出一口血来,想起他一直躲在车厢里,心下了然。本来,他们还有些忌惮他的身手,这下
却成竹在胸了。
十几个人围在呼延烨身旁,搞起来车轮大战。呼延烨心知他们是在做阵,等自己心力耗尽便可将自己捉住,可是现在他
自己这个状况……呼延烨分了一下神的时候,便被一剑刺到胳臂。
呼延烨复凝起精神打斗,可是身体越来越不济气力,身上也已然受了多处伤。
眼前人影模糊,呼延烨单膝跪下,恍然间,看见前方本来一个白影,心里想:完了,这下更糟了。
可不是,苏卿煜身上溅了几滴血,带人一路疾驰过来。策马停在呼延烨前,有人向苏卿煜报告了情况。
苏卿煜脸色难看,冷冷地盯着呼延烨。左手抽出自己贴身的长剑,剑上还带着血光,径直便刺向呼延烨的右手。呼延烨
似乎听见骨头裂开的声音。事实上,苏卿煜的剑已经贯穿了他的整个右手,他拧着剑柄把剑慢慢抽出来,弃掷在地上。
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忽然,一声鞭响打破沉寂。
马鞭抽在呼延烨身上,留下一道鲜明的血痕,苏卿煜冷道:“送到灵武都,公主便是你们的皇后,却这么大张旗鼓来劫
持公主?你有什么阴谋?”
呼延烨张口欲说话,却一口血涌出来。
苏卿煜点点头,更冷道:“不说,是吧。”他立身马上,鞭子抽在呼延烨身上,却未闻一句叫疼声。约莫十几下过后,
原本单膝跪地的呼延烨已然昏厥过去,躺在地上。
苏卿煜命人将呼延烨双手缚住,将他用麻绳拖在马尾后。
一声驾后,据传可日奔八百里的汗血宝马疾驰,扬起一路尘沙。可怜呼延烨毫无力气,只能任马拖着。
一路沙沙声,不消一会,呼延烨身上的衣裳已然破烂,身上磨出支离破碎的红色,皮肉外翻,沙子泥土深深嵌进去。可
是这个男人却未呼一声,他的头颅深深埋进自己制造的臂弯里,脸上有若有若无的笑意。
半路上遇见北庭都护府的一支唐兵,耽搁了一阵。
浑浑噩噩间,呼延烨听见有个男声问:“这是谁?”
无人敢答,呼延烨勉强抬起头来,不出意料,仍然瞧见苏卿煜冷然而对,那位发话的似乎是东方乐。
东方乐似乎习惯了,道:“若不是你发信号弹,我还不知道呢,可惜公主给丢了。”
苏卿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呼延烨瞧见那眼里放出两束箭,把东方乐都穿了透。东方乐惨惨地笑了一声。
未多说话,呼延烨只觉停驻的疼痛又疾驰起来。不多时,天色已黑。
等到了都护府,已经是半夜了。呼延烨也完全失去了意识。
苏卿煜连看都没有看已然鲜血淋漓的人,对手下人道:“把他带下去,吊三日。”
东方乐一听,吓了一声,看那个血人已经半死不活,再吊个三天,只怕命都没了。于是他低声问:“怎么了。”一旁的
侍卫耐心地解释了前因后果,东方乐道:“哦,那是他该了。”
“丢了公主也不会碍了你的前程,何必呢?”东方乐话刚落,便又被苏卿煜冷冷盯住,苏卿煜道:“派兵去追,海角天
涯也要给我追回来!”
东方乐不悦道:“都护府是我说了算,你可别太放肆。”
苏卿煜冷眼看他道:“我放肆?你刚才那句话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苏卿煜从腰间吊出一只玉牌,玉质光泽细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