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浦江 3——牧云岚卿

作者:牧云岚卿  录入:12-23

他搂着他,伸手覆上他的脊背,传递一丝安抚的力量给他。语声充满暖意,更带隐隐安慰。

“我自然是没事的。”

他斜飞的眉挑出了淡淡笑意,“我的上峰是全国海陆空三军副司令,自己好歹还是党国名正言顺的中将军长,东北军更是还有十几万人,力量仍然举足轻重。就算此刻我同他们不在一起,但若是有人想对我怎样,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南京仍然需要东北军给它卖命,无论是真是假,依旧要给情面,依旧还要礼遇有加。”

又笑着加了一句,“俗话也说,打狗也要看主人面。”

方振皓心头一宽,担忧似乎缓解了几分,他愿意信任他,深深的信任。

他默了片刻,眉目间担忧隐去,笑了一笑,“那就好。”

随后急促气息渐渐平稳下来,深深低下头去,仿佛不知该说什么。下一刻同样张臂将他拥抱,伏在他肩上,贴在他耳边发问:“你究竟迷惑过多少女子。”

他低头一笑,淡淡回道,“很多,不过那都已经过去了。”

他揽在他肩头的手微微一紧,眉目间隐有迷茫,又问道:“那么,你究竟是喜欢女人多一些,还是男人多一些?”

邵瑞泽顿时哑然失笑,贴在方振皓耳边,低低一笑,“我喜欢你。”

方振皓屏气静声,耳边蒙蒙的听着他说出声,那四个字一字一顿,在耳边异常清晰,异常真切。

心底有一声轻响,似琴弦断裂,又似水滴落下的声音。

更有什么突然泛起,来回盘旋,个中滋味却是自己也难以明了,抑或再也无需明了。

邵瑞泽说完了,挑挑眉抚拍着他的脊背,语气似有调侃,“那你呢?”

“中国四万万人,无论男女,若是你遇到了个更好的,更有礼貌的,知书达理的。我这个令人讨厌不算好人的军阀,怕就要落下风了。”

方振皓闻声抬头,眉头皱起了,却很快的展开,鲜朗俊秀眉目被灯光映照得清清楚楚。

他深深吸气,缓缓说:“更好,世间有无数更好,但直至认定了的那一个,便再没有更好。”

上一瞬还似乎有些迟疑,然而下一瞬,仍是心甘情愿说出真话。

“衍之,我喜欢你。”

这一句,是平常时间里绝不会出口的话语。

往日万语千言不能述,到这一刻,咫尺相对,却毫无顾忌。

有什么被蓦然触动,心底渐渐泅开的一处,无可阻挡地漫开,仿佛深锁已久的异兽闯出牢笼,一头撞在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想说什么,嘴中却好似堵了沙子,将满腔话都堵住,心里的诸般情绪,什么都说不出来,唯有怀抱中的身体,生出笃实温暖。

“……好……”他低低应了一声,再无下文。

然而不经意间,双手已不由自主将他紧紧拥住,再也不曾放开。

方振皓同样不管不顾地环紧他,仿佛撒手就会失去。

兔子仍旧蜷缩着,好似睡着了。

进了卧室,门刚刚咔嗒一声被锁,已然迫不及待的开始亲吻。炽热的火焰再次重重燃烧起来,让人无法喘息,无法思考……在喘息里不断交 缠,战栗里渐渐沉溺,双手急切的抚摸着对方身体,两人渐渐滑至柔软枕上,衣服褪尽的那一刻,已经意乱情迷。

喘息渐急,唇齿间的纠缠只缓缓停了一瞬,随即又开始激烈的拥吻,赤裸的身体纠缠在一起,房间里的渐渐升温。

邵瑞泽挺腰缓缓进入,亦感觉到身下的身体略略僵硬,便停下来,在他颈后亲吻,煽情亲吻着他的脊背,咬着他的耳垂让他放松。方振皓手指攥紧床单,身体敏感的觉得他在颈后不住亲吻啃咬,湿润舌尖划过他肌肤,激起一阵阵颤栗。

手掌在下腹不轻不重地揉捏,再缓慢的按上那处致命的地方,他身体顿然绷紧,喘息阵阵急促。

身体不住厮磨,一下一下的撞击。亲吻着,喘息着,炽热的温度渗透薄薄皮肤,滚烫呼吸喷在对方的敏 感肌肤之上,狂热开始在血液里燃烧,无法自持……撞击忽然变得有力,似乎每次能穿透他的身体,忽的一下,那刺激再也不能承受多上一分。

高 潮过后,二人躺在被子里,静静相依,耳鬓交接,于沉寂间聆听彼此心跳。

风浪里,唯有这一个宁定踏实的怀抱,仿佛可以容纳彼此一生。

第六十四章

夏日小雨簌簌,湿润枝头新绿。

一只黑羽燕子衔泥归来,身影轻盈,燕尾掠过阴霾天际,盘旋几圈,落在古城街道一处深院高檐下。

车轮声从远而近,仿佛闷雷般隆隆滚过,车轮碾过青石板的一地软泥,顿时激起洼中积雨四溅。

急促沉重的靴声紧随其后,纷乱踏过坚硬道路。

檐下燕子惊得扑棱棱飞起。

深宅高门的富户人家朱门紧闭,只有仆妇趋前,慌忙朝门外张望。宽宽街道上,只见全副武装的军车一辆接一辆驰过,车上载得密密满满都是荷枪戎装的士兵,青天白日旗在车头随风招展。绵延队列一眼望不到头,更有乌沉枪械架在车上,枪口发亮,一阵腾腾杀气。

身在窗后,隔得那样远,仆妇仍然被震骇,倒退一步,胆颤心惊将窗户掩上。

“又打仗了!”

烽烟横贯,惊破六月蝉鸣暑天。

南方的闷闷夏日被笼罩在战事阴云之下,顿时鼙鼓动地,贵湘四下烟尘密布,干戈又起。

民国二十五年六月一日,由粤桂两系组成的国民党西南执行部和国民政府西南政务委员会毫无预兆的通电全国,攻击蒋介石以及南京中央对抗日不作为,称两广愿意与日寇决一死战,要求蒋介石立即停止对各地方实力派的进逼。

国民政府和国民党中央立即回电驳斥,声称“攘外必先安内,统一方能御晦”,并痛斥两广为“地方将吏抗命”。国民党军委会与陆军总长亦通电两广,严令两广部队不得擅自行动,双方矛盾进一步激化。

六月十日,中央军两个军抢先占领衡阳,封锁粤桂两军北上道路。

六月中旬,中央又紧急调动部队,粤桂两军出动三十万兵力,抢先进攻湖南。湖南省主席已经投向中央,湘军同与中央军一道防堵粤桂两军,双方在湖湘地区激烈交火,僵持不下。

中央军一夜奔袭,突进攻贵湘交界腹地,将粤系守军的布防出其不意撕开一道豁口,同时兵分两路从南北夹击,一支向北连克三镇,一支南下逼进广东,同时驱逐割据在几省交界的多股军阀和杂乱部队。粤桂两军奋起抵抗,同时占尽地利之便,直扑中央军后方,欲从背后切断粮草补给,令深入部队孤立无援。

难解难分之际,粤军第一军军长忽然发表通电,宣布归顺中央。七月四日,数十架广东空军飞机飞离广东投蒋,粤军实力大损。

七月十五日,陈济棠之广东空军在司令率领下全数北上投蒋,粤系军心大乱。中央军又步步紧逼,压小合围圈,同时反陈势力潜入粤系,分化收买军心。七月十八日,“南天王”陈济棠垮台,前往香港,淡出政坛。至此粤系分崩离析,只剩桂系一家支撑大局。蒋介石立即威逼桂系,同时严令顾祝同率薛岳等部自贵州进逼,余汉谋所部自雷州半岛进逼,陈诚部自西江沿江而上,何键湘军则自湘桂边境窥探桂林。

中央军长驱直入袭向广西,沿途大小军阀均被视作陈济棠余党,一律武力拿下,就地撤销编制,长官免职。此举顿时激起大小军阀的严重不满,指责中央趁火打劫,转身纷纷投向桂系,严防紧锁阻隔中央军于贵州广西之外。

桂系盟友众多,东北军,西北军与共 产 党均通电声援,且在分化游说之下,黔军,川军、湘军等都观望不前。同时抓紧“抗日”的旗号不放,在舆论上陷中央军与南京于不义。七月中旬,广西多处连日发生当地政府默许操纵下的抗日示威的游行集会,声势浩大,社会舆论渐渐倾向于桂系。

直至七月下旬临近八月,双方态度仍旧僵持,南京不肯抬手,桂系不肯低头,一时全国形势紧绷,西北军系、晋绥军系、东北军系、马家军系以及川军、滇军、湘军等各地军阀皆作壁上观。

上海地处东部沿海,虽远离前线,但又处在南京之侧,自然早已重重戒备,城郊驻军早已进入一级战备状态,以防有人作乱生事,危及中央,更危及中央四大家族的经济命脉。

见惯更替起落的东方巴黎,与五湖四海而来生活在烟火喧杂里的市民,对起起落落、分分合合的政局,早已波澜不惊。

七月的上海酷热难当,中午日光毒辣,白晃晃的耀人眼,直到午后湿热暑气依旧郁积不散。

黑色轿车飞驰在回城的路上,挂的是最平常普通的车牌,随行车辆也毫不引人注目。

车里热得像蒸笼,却又不能开窗,唯有滚滚热浪袭人,司机将身侧车窗摇下一条小缝,却连风都是烫的。

坐在副驾的许珩系着端正的风纪扣,面上都是细细汗珠,他瞟了一眼后视镜,看到身后长官同样汗湿鬓发,脸上渗出细汗,凝在斜飞的眉梢,凝视窗外的目光却纹丝不动。

车子渐渐远离偏远城郊,驶近繁华市井,窗外人声渐渐喧杂起来,人流越来越稠密,南北各路口音夹杂着军警的高声吆喝,生出一种滑稽的繁华安定。

看似平淡无奇的街道人流,没有人会想到刚刚疾驰而过的车中,正是前段时间码头风波的主角。

拉上黑色车帘的车窗边,邵瑞泽只觉得闷热难耐,他用手指扯了扯领口,拿起手绢擦了把额头的汗,呼口气倚上靠背,目光飘向窗外。

一早外出前往驻地,名义上视察军防,实际却是安抚军心。现在桂系与中央僵持,非嫡系的军队更少不得被猜测监视。此去一是要让部下镇定,严厉训诫不许轻举妄动;二是要让居心叵测的人亲眼看到他与平日别无二致,无形中告诫他们不得掀起风浪。

市府与军方至今没有公布码头风波原因,外间因那一场大乱,已是满城轰动,各种离奇猜测不绝,一时流言四起。

这种事情自然是瞒不过南京,前几日就有中央特派驻沪特务组督察员抵达上海。一行人对日本人绑架事件调查了整整两天,还将涉案人员单独闻讯,仔细做下笔录。他身为被绑的对象,自然是重中之重,不仅是绑架经过,绑架原因,被救状况,连同他是如何与那日本参赞认识,种种细节,事无巨细都要问过。

这个时候,今出川辉的失能性毒剂,反倒令他的最大限度的洗清嫌疑。

不肯就范,日本人为了隐秘稳妥,第一时间给他注射毒剂,令他昏睡不醒再不知外界一切情形,如此的顺理成章找不出半点瑕疵。参赞公馆里发生的一切,除却日本人就只有他知道,所谓劫持,所谓经过,所谓缘由,所谓相识,一切的一切,统统由他说了算。

人质问题督察员自是不屑过问的,如何获救也是东北军驻军与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努力,警卫团与许珩守口如瓶,隐匿在其间的中共地下党深深潜在水下,不会露出半点端倪。

突如其来的桂系冲突僵持,也令南京分 身乏术,不再深入过问这件小事,案件就此了结。督察员重重嘉奖了熊世斌,又安抚慰问了他,而后下令这事到此为止,严密封锁消息,不得泄露半点给外界,也不得再与日本领馆纠葛。

不管如何,事情已经了结,日本人自知理亏并无什么回应,至于日本领事会怎样,今出川辉会怎样,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获救,熊世斌得了嘉奖,地下党又让他欠下人情,不得不说也算得上皆大欢喜。但在当事人心中,却仍是有各自的小九九盘算。

邵瑞泽转身朝向车窗,望了车窗外飞掠景物,想着便笑。

夏日黄昏,薄云低浮,正是倦鸟归巢离人归家的时刻。

房间里薄纱窗帘遮去外面日光,也挡住暑气,稍觉阴凉。饭厅里风扇呼呼转个不停,阵阵浓汤飘香,桌上佳肴鲜香诱人,还放了几杯冰的乌梅汤。

即便有风不间断的吹着,还是闷热的无以复加,方振皓觉得衬衣几乎都被汗浸透了,他解开两颗纽扣,用冷水浸过的湿毛巾擦了擦脸和脖颈,而后把兔子抱上椅子喂食。兔子也热的恹恹的不肯吃东西,挣脱他手,扭到一边懒懒趴着。

他刚又擦了把脸,就听到客厅里咚咚脚步,一扭头就见他大步走进。邵瑞泽飞快脱掉军外套扔给身后许珩,坐下的时候又飞快的解开了衬衣衣扣,几乎露了大半个胸膛。他也顾不上说话,一边抓起方振皓放在桌上的报纸不停扇着,一边端起乌梅汤,咕嘟咕嘟一饮而尽,显然渴得慌了。

挺秀鼻尖上渐渐冒出汗珠,方振皓也热得没什么食欲,喝了口水刚想说点什么,却见他脸上泛起微红,闷头只顾喝着乌梅汤,神色认真而满足。

喝罢他放下杯子,脸热的通红,额上满是汗珠,一下靠上椅背,满足似的长长出了口气,闭了眼休息。

“看样子你热坏了。”

邵瑞泽点头,微微睁眼,“你还能单穿个衬衣,我却连风纪扣都要扣好,该死的军纪,就算是夏至军服,老子也都快热晕了。”

此刻周身松懈下来,仿佛全身力气也随汗水一起蒸发。

闻言方振皓眉梢微杨,脱口道,“身为军队统帅,你不扣,上行下效的,到时候士兵都成了痞子模样。”

“唉……所以么,只能受罪,还是你们好。”邵瑞泽顺手拿起桌上湿毛巾擦擦脖颈。

“好什么。”方振皓反诘,“手术室密不透风,做手术的时候连口罩帽子手套都要戴,还要穿手术服,裹得比你们严实多了!”

“是吗?”邵瑞泽眼睛眯起来,面上表情似是不信。

“别以为就你们热得不行,我们的工作也很辛苦啊。”

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拿起筷子。

夜幕降临,白天灼热的暑气尚存余威,却比正午时好了许多,窗外吹来的风已带了丝丝清凉,携来花园里浓郁的芬芳。

卧室里亮了床头灯,邵瑞泽斜倚在床侧,一页一页翻阅着报纸。窗前书桌上台灯斜照,方振皓坐在桌旁,正伏案书写,偶有风吹进来,吹得纸页哗啦啦的响。

不过是两广兵变的隔日,国内已然轰动,各家报纸可不会错过这头条,早就在第一版留了整张的篇幅登载,随后半个月来,两广境况,一丝一毫皆现于报章。包括各国公使纷纷会见委员长,各地军政府致电中央表态,或反对、或支持、或中立,但不管是何种内容,仍是模棱两可的措辞。他翻看报纸,拣几条要紧的标题念出来,看到一篇社论时,薄唇抿起,身子从床头微倾向前。

“内战相煎,骨肉泣血何时止,同根相残何时休。”

方振皓侧耳听着,神色凝重,笔下不由得停了。

“还在打吗?”

邵瑞泽没有回答,静默良久才说:“你死我活的事情,不会这么快就解决的。”

“不过是为了抗日,中央政府却一直推三阻四?”

“抗日只是个幌子,粤桂两系是想借此扩大地盘,进逼中央。地方实力派和中央政府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潭水深得很。”

“地方实力派……”方振皓蓦然转过身来,皱了皱眉,看他一眼,“你们也是。”

“当然。”邵瑞泽略一颔首,将报纸折起放在身边,笑了一笑道,“中央对地方的打压是很严厉的,这点我们早已经尝过了,滋味可不怎么好受。”

方振皓见他笑容如常,不觉得有些疑惑,“都说兔死狐悲,怎么你看起来反而轻松得很?”

邵瑞泽也不言语,幽幽叹一口气,抬眉却迎上方振皓探究的眼,“那又怎样?前段时间中央还在逼着东北军倾全军之力肃清残匪,现在桂系与它兵戎相见闹得不可开交,我们肩上剿匪的压力自然要轻了,虽有同情,更多却是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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