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产这种清淡的茶叶,人人都喜好,可是契丹人却并不热衷。不过天玺和耶律沁知道后,便借口学习汉俗为名,利用特
权与便利从宋使下榻的驿馆里找来给他。
“不过沁儿你们要小心,若是被发觉了可能会有干政的嫌疑吧?”天玺毕竟年长几岁,防范的意识稍强,特别是在这次
行营事件之后,总是对被契丹人包围着的展昭感到忧虑。
耶律沁警惕的抬头看了她一眼,默默点头。展昭虽不算外戚后宫,但是一个宋人到御书房阅读奏折一事还是绝对无法光
明正大的公诸于世。
七十一、偷天换日
但是世上哪有密不透风的墙,特别是无法防范的突发事件总是以措手不及的速度袭击着被命运之丝串联起来的人们,逃
不掉也躲不开。
当夜,展昭在辽国左枢密使的奏折上看到一番令人极为不安的字句。
李元昊称帝了?!!?
他一时怔住,半晌无语。难怪辽王要如此心急火燎的亲自讨伐,这不就等于是三国鼎立了么?可是等他再顺着字里行间
细读下去,却惊讶的差点将折子掉在案上!
‘……吾皇圣断,英明至极!今清州,定州已定,沧州、邢州战事指日可待,夹击之势已成。然宋媾和而不顺,乃万世
之患,应尽早处置……结粮草于瀛,趁宋不备暗中固勇强兵,待机围取中原。一旦择时南下,宋北兵入夏必无力御之,
成千秋功业矣!以一人而换天下,仍乃千载难逢之机,望吾皇慎思!’
什么叫‘已定’?难道耶律彦和不是去攻打西夏,而是进军去了中原?怎么可能?!太子不是还在李元昊手里——
展昭脑中一片激烈的对决,终于说服自己‘以一人而换天下’的意思,恐怕指的是让辽王忘记儿女私情,舍太子,借机
南下攻打与西夏结盟的大宋!毕竟这次天大的阴谋里,有没有朝廷参与实在难说;辽王借兴师问罪的名义发兵,也绝非
毫无可能。
此计一出,胜,则瓦解敌营同盟,纳疆扩土;败,对辽而言却没有致命的损伤。当然,太子的性命恐怕必将不保。可辽
太子本来就是生死未卜,救他毫发无损的离开西夏,恐怕比登天还难!
虎毒不食子啊!展昭懵懵的持着那道折子,丝毫没有察觉手已颤抖不已。
耶律彦和你真是太狠了!他可是你亲生儿子吧?你又何以能眼睁睁的放任他在西夏被人凌辱折磨无动于衷,反而带着可
以救他一命的兵马,趁机去完成你的什么宏图伟业?!
“展昭,你发什么呆呢?”耶律沁稚嫩的童音突然响起,调皮的手已经伸向他的面前挥舞。展昭一个不留神,折子应声
而落,砸翻了手边的茶杯,水顷刻便阴湿了纸页。
“啊——天啊!!”耶律沁一看吓得惊呼一声!要知道即使是皇上,臣子递的奏折也是不能撕毁损坏的,这时为了体现
君王重视言官,鼓励谏言的一种传统。
展昭心乱如麻,也是手忙脚乱的赶紧收拾,心虚遮掩的意味浓厚,但还是模糊了字迹,无法挽回。结果两个人盯着那黑
成一片的奏折,尴尬的半晌沉默。
“……完了,这些都是批好的,明天派不出去,枢密使和皇叔一定狠狠数落我呢!”年幼的皇子撅着嘴,长叹一声,任
命的低下头去。
所有军情奏章都是直接送到前线辽王那里,而呈到御书房来的,都是要辅政大臣们处理的后方军饷粮草和国内事宜。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深谙兵法的展昭自是懂得这个制胜又致命的道理。否则辽王又怎会让南北院枢密使和六院王爷都
来监理这项差事?然而,正是这样一个天意弄人般的巧合,却助长了展昭心中一个可怕的念头。
如果耶律彦和不能及时收到调运的粮草,十几万大军必定寸步难行,贻误战机,更不可能进一步深入中原腹地,举兵犯
宋了吧?他边想边将目光转向这厚厚一叠天亮就要送走的奏折上。
“殿下莫慌,只要我们按样誊写一份新的,盖上御印,便不会被人发觉了……”
他花了好大的气力才扼住良心深处的最后一点儿挣扎,但是讲话的语气却多少有些底气不足。但耶律沁没有察觉。他率
直天真年纪尚幼,对父皇亲口应允的玩伴深信不疑。
“真的吗?你真能誊写一份一模一样的吗?”他的话语带着惊喜,丝毫没有怀疑,满是惊喜。真挚的目光蛰得展昭心中
一悸,胡乱点点头,却又连忙扭过脸,不敢再继续直面他的信任。
结果一份偷梁换柱的奏折很快就写好了,只不过展昭将粮草的秘密集结地‘瀛’改成了千里外的‘荆’。耶律沁完全没
有察觉,痛快的盖上代管的印章,合上了奏折。
然而展昭当夜一整晚都无法阖眼,背叛一个如此信任他的天真孩子,也等于背叛曾给过他无数救助的那位契丹公主。事
迹败露,自己死不足惜,只怕这位年幼的皇子和无辜的公主也会横遭牵连,终生受苦。但这种事关系家国存亡,眼下又
有何其他方法?总不能真的看着辽王的铁蹄踏破大宋的城池吧?!
经过一整夜的挣扎,这个一向把信义看的比命还重的耿直男人终于狠下心来,不止是要默视那道奏折无声无息的被送走
,还趁着当夜再次到御书房侍读的机会,翻找到了一道能堂而皇之进出这个辽国森严关卡的谕令金牌。
无论如何,一定要赶在耶律彦和发觉前赶回边关报信!!展昭暗暗握着手里的那块沉甸甸的希望,一时冷汗直流。
七十二、千钧一发寒水寨
秋寒夜长,月黑风高,碎珠初断,满湖轻烟。
儿时那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一切都历历在目。
看来自己这次真是要与母后团聚了——耶律元洪意识轻飘飘的,若有若无。
“洪儿一定要听你父皇的话,千万莫要步上娘的后尘——”
自从有过失足落入激流的经历,着实在奈何桥边徘徊了一遭以后,每每生病心力交瘁,或是精神恍惚的时候,总能模模
糊糊梦到终没见到最后一面的母后向自己哭诉,经年累月,屡试不爽,但是却从没有今次这般清楚鲜活。
母后您不要怪儿臣……儿臣没有忤逆父皇,却也躲不过这场灾祸。如果可以,儿臣有生之年还想替母后讨回些许公道,
儿臣其实也不想现在就死在这异地他乡啊——
耶律元洪心里一急,连打几个寒战,好不容易凝聚起意识,满眼除了潺潺流水,整个涵洞里空旷如野,污七八黑,没有
半点人声。
这是第几日了?他脑子一片糟乱,懵懵的想要回忆起来,但是暗无天日的洞穴里,除了甬道尽头一个微弱的火把照亮,
没有一点能辨别方向或是时间的东西。
水,冰冷地沁着他的脚踝,依旧平稳的缓缓流淌。耶律元洪尽力抬起头,无奈的看了一眼被紧紧缚在石壁上的双手,绑
了这么久,不止手腕,整个臂膀早就麻木的没了知觉,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有了。
李元昊和那个叫段巧依的女人应该还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这种稀世罕见的寒症,除非他有意要自己死,否则不可能还会把
自己关进这座冰冷的水牢里。事到如今,任何寒气都只会加速这副躯体的死亡。
耶律元洪想到这儿,重重垂下头,急促的呼吸着寒凉的空气,要不是那乱如兔蹿的心跳和刻骨铭心的冰冷,他甚至不知
道自己是死是活。这种感觉不到存在的存在,持久如鬼影般诡异的纠缠着他,没有片刻仁慈,使他不止一次恨不得干脆
昏死过去,至少不用再忍受着徒增的苦痛。
反正自己已经不奢望能活着走出座牢狱,等李元昊带兵回来发现时自己已经命绝多时,不知会不会对段巧依大发雷霆。
说来也怪,耶律元洪自嘲的一丝苦笑,都什么时候了,竟还担心一个敌人的安危?
突然,甬道的远处传来若隐若现的人声,嘈杂的回响在涵洞里,但是完全听不清是些什么。这样的异象持续了很久,当
耶律元洪隐隐约约闻到焦糊气味的时候,灯火附近有人影晃动,多出来的一只新鲜火把,顿时给这无边的黑暗平添一道
曙光。
来人一袭白衣,已经被血溅得斑斑点点,在金色的火焰映照下,瞬间瑰丽的晃眼。耶律元洪目瞪口呆的静静看着他那令
人过目不忘的优美脸孔,震惊地一时竟忘了出声!
“喂,……你还活着吧?!”来人擎着火把,倒是一眼就看到了这偌大石室里唯一一个有生气的活物,顾不得试探深浅
,一个箭步就蹿进水里。
“……怎么会是你……?”耶律元洪一直感觉到那人近在咫尺的沉重喘息,才终于算是勉强相信这并非做梦,一双因为
伤病饥饿而变得深深凹陷的琥珀色眼睛,迷离的闪着怀疑。
来人正是与自己仅仅有过两面之缘的大宋侍卫,那个原本该救展昭离开大都,彻底与自己这个契丹太子断绝一切往来,
从此形同陌路的白玉堂!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还没带展昭远走高飞?!你来西夏趟这道浑水干什么?!?耶律元洪脑中一阵
混乱,可是责问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阵无法克制的寒意袭的周身战栗!
清脆的两声金属断裂之声,身体失去支撑软弱的扑倒在来人的怀里。还好白玉堂早有准备,一把将他揽住,连拖带拽的
扶他涉出冷水,倚墙坐下。
借着火光,满目皆是累累伤痕,耶律元洪浑身冰冷的如同数九寒天,左手的手指也是肿胀青紫,触碰不得。才不满一月
,人就瘦的不成样子,白玉堂见了他这副惨状,倒吸一口凉气,原本想趁机报前仇,挖苦这个辽太子一下的念头,瞬间
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药——”白玉堂见他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顿时想起自己此行的任务之一,急忙将怀里揣着的那只细颈鎏金铜瓶取出
,顾不得多说就要动手拧开封蜡,却被耶律元洪一把给挡住。
原来是父皇差你来的——
一见那药瓶,他立刻就猜出了八分,心中顿时泛起久违的温情,蹙着眉面色憔悴的想——原本以为只是奢望,但父皇竟
然并没打算让元洪自生自灭吗?
“……你真没记性……”耶律元洪望着白玉堂瞬间惊讶的眼眸,“吃过一次苦,怎么还不长进……?”
白玉堂一听才想起辽王嘱咐过,常人决不可吸入一点渣砾,而自己在太子府不是已经领教过了吗?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
,瞬间令他脸色一绯。
“那怎么办?爷是来给你送药的,你那当皇帝的爹说要尽快给你进了,才能保命!!”
耶律元洪苦笑着却微微摇头道:“……此药甚毒,打开时旁人要退出五丈以外,一炷香的时间不得近前,否则……你是
知道的。”
白玉堂一听就急了:“一炷香?爷是放了把火烧山,趁弓弩四散躲避才混进来的,哪能等你一炷香的时间?!”
“……那就只能等逃出去,我自己吃才行,你先代我收着吧……”耶律元洪无力的松开手,眼中却难掩重生后的希望以
及落难逢援的感激,看的白玉堂一阵莫名其妙的感动。
被困在冷水寒洞里数日,腿脚软的像棉花套,结果每一步都走的艰难而沉重。
“殿下,还是让属下背您走吧!”引开守备的肖龙刚一赶到,就看见两个男人以平时想都不可能想象得到的缓慢速度向
洞口蹭去。这样莫说躲开追兵,就是要走出这片山林都成问题。
片刻的尴尬之后,三个人终于开始凭着四条腿,以竭尽所能的速度向山下逃去,但还是没走脱半里,就碰上一阵弓弩齐
发。
被发现了!!
七十三、千钧一发寒水寨(二)
虽是乱箭,但还是相当准确的锁定了他们的行动范围。在避过箭矢的瞬间,身后响起了鼎沸的人声。三人急忙躲进一片
灌木,环顾四周,已经可以看到点点火把。
这样下去,只有全军覆没的份儿!这一点,三人不用交流便能清楚的达成共识。就在这时,耶律元洪突然开口道:“你
们两个先走,他们要的是我……”
白玉堂和肖龙几乎同一时间否定了他的这个想法,没有过的默契令两人不约而同的互看一眼。
“你是不是发热烧糊涂了?爷是来带你逃离西夏的,你倒是大方,让爷先走?!”白玉堂瞪他一眼,但心里却极不是滋
味。
要知道爷最看不上契丹人就是只知道争勇斗狠的品行,在爷看来他们个个都是人面兽心,而贵族更甚;从辽王开始,有
一个算一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畜生!可是这次辽国之行,危机四伏,明里暗里却处处得这温儒的辽太子助力,而此情
此景,他居然还在担心拖累了爷。
唉,就算不是为了救猫儿,爷心里的不安也只有爷自己清楚。爷欠下的这份人情得还了你,否则爷干嘛应下这极危险的
营救任务,来这千里以外的西夏!?
正想着,他一抬头却看到肖龙满是伤疤的脸上划过一道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
“事到如今只能分头走!我去引开他们的注意,你带着太子下山,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无论出了什么事,也绝对不能回
头,不能有半点犹豫!”
他说的大义凛然,一副彻头彻尾舍生取义的模样,令人横生一阵不详的预感。不知是习惯与他作对还是大难当头的真情
实感,总之白玉堂听了立刻就跳起来反对!
“什么叫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你让爷临阵脱逃,爷这一辈子还怎么抬头见人?不行!要走一起走,否则就背水一战!!
”
“白玉堂,你别再胡闹!太子的安危岂能与你我等同?!”肖龙满目凶狠,沟壑纵横的脸上推挤着恐怖的纹理,“你不
是还要带你那个兄弟回大宋吗?死在这里算什么?!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太子活下去,其他的你什么都不要理
会,懂不懂?!?”
他的话直击白玉堂的痛楚,逼得他毫无反驳之力。
是啊,猫儿还盼着自己能早日回去呢!如果死在这异国他乡就太不讲信义了!那傻瓜好不容易才燃起重回大宋的希望,
怎么能被自己的一时鲁莽给毁掉啊!
而耶律元洪一直安静的坐看两人的争执,不发一语,但心里却明白肖龙实际上早就抱着必死的决心。
这个男人满面的疤痕其实一点儿也不比他的命运来的坎坷多少。耶律元洪默默的合上眼,那日与之首度相逢的点滴依旧
清晰可见。
他,本是回鹘的一名将领,智勇双全,成为那次辽王征讨回鹘时抵御得最久的一个武将;但毫无外援,寡不敌众的情况
下,他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城破被俘的命运。可是当时无论如何威逼,这个男人始终不肯归降,也不肯吐露半点军情,却
没想到最终令他彻底崩溃的,是听信谗言进而处死了他一家老小三十六口的回鹘大帅。
耶律元洪心中沉重,眼前却显现着肖龙当时主动请战浴血,亲手血刃那名回鹘将领时宛如修罗般的恐怖模样。正是因为
他那日杀红了眼,不分敌我,也坏了周遭辽兵的性命,才被父皇下令缢死军中。
但天定弄人,耶律元洪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要铤而走险,安排了用死囚冒名顶替他,瞒天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