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对这个男人而言,世上已没有了任何可以眷恋的东西,他才会注意别人的生死。他,到底和一般的死士不同,
原本早就想要寻死的,却只是因为迟迟放不下自己对他的这份救命之恩无法如愿;而如今这个机会恐怕是他等待已久的
吧?
耶律元洪想到这儿,睁开眼看了这个跟随了自己近十年的亲信最后一眼,狠心的冷冷说道:“白玉堂,我们走!”
山路崎岖的惊人,背着人走起来都是极耗体力的一件事,更别提白玉堂平生看的跟命一样重要的潇洒。当身后人声渐行
渐远缓慢消散,两个人却丝毫谈不上半点儿欣喜。
山并不高,经过一夜苦奔的两个人终于在天色生白的时候看到了平地。但是他们还来不及喘息,就发现出山的必经之路
上早就集结了一队人马,吓得白玉堂和耶律元洪立刻压低身子躲藏起来。
李元昊,这个已经气的穷凶极恶的男人,已带重兵守备在这出山的唯一通道上等着守株待兔。而他马前不远处的树上,
缚着一具染满鲜血与泥水的躯体。
肖龙——?!?
白玉堂一眼就认出那身黑如子夜的夜行衣,心一下子就揪到了嗓子眼儿!一路上与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即使再多打闹,
也还是多少吵出了些情意。然而现在他身上插着根根鲜血淋漓的箭矢,还是惹得闯荡江湖多年的白玉堂心乱如麻。回头
望去,刚刚狠心放他铤而走险的耶律元洪已经面若死灰,右手紧紧拧着遮蔽的杂草,攥的骨节发白!
“……他们躲到哪儿去了?”李元昊举起漆弓,搭箭上弦,等候须臾,却无人应声。
黑影一闪,又是一尾箭羽插入肖龙的身体。血,如同泉涌般应声而出,染在黑色的夜行衣上,无声无息,可是人却只是
抽搐几下,笑的狰狞。
“耶律彦和派了多少人来救那孬种?逃走的白衣人是谁?”他不温不火的问,而肖龙依然不畏苦痛的沉默,满脸凶相,
直勾勾的盯着这个西夏开国皇帝,仿佛地狱恶鬼附身。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李元昊一句一句的问,也一箭一箭的射,连围在他身边沙场百炼的亲信都忍不住渐渐垂下目光,
心里暗暗被这个强悍而恐怖的异族男人所折服!
终于,那颗倔强的头颅慢慢失去支撑,而染红了脚下大片土地的躯体也不再对这个西夏皇帝的暴虐有一丝反应,只是恐
怖的笑意致死不改。
“……皇上,他已经死了。”一个侍卫见状,壮着胆子禀报。李元昊面无表情的放下弓,脸上挂着残忍的阴翳,像是在
欣赏自己的杰作。
“再搜!就是把整座山翻过来,也要给朕找出来!!”
躲在暗处的白玉堂眼睁睁看着这个泯灭人性的男人折磨死肖龙,却不敢在耶律元洪面前流露出太多的悲恐。爷一直以为
契丹辽狗无情无义,可是如若不是刚刚爷手疾眼快的一把将他压下,这个辽国太子恐怕早就忍不住冲出去了!毕竟他们
主仆一场,这男人到底还是有情有义的血肉之躯!
正想着,白玉堂却突然感到身边一阵猛烈的战栗,低头一看,发现耶律元洪顷刻间已是面色灰白宛如死尸,手脚也止不
住抖得如同狂风中的孤燕。
莫不是如那辽王所说,他寒症发作了?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白玉堂一把将他扶起来,可是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这个被病痛摧残,刚刚才亲眼见识过敌人凶残的辽国太子,一张嘴却
令白玉堂再次感动。
“……你不要再管我,快走……”他话说的坚忍但始终不敌心痛,像是无法原谅自己居然会让忠贞的部下白白跑去送死
!
李元昊忿忿的调转马头飞驰而去,多有惊吓的亲卫们也开始四散着重新上来搜山。白玉堂眼看着一群人慢慢近前,心急
如焚。山下是去不得了,爷只能再进山避避风头!说不定西夏人找上十天半月寻不着人影,也就认为爷走脱了,到时候
再伺机带太子从山里逃出去!
他掂量再三,终于打定主意,一把将耶律元洪背起来说道:“你休要再说傻话!爷可不是来替你收尸的!不想害死爷就
老实呆着!!”白玉堂说的口气严厉,俨然不容商量。耶律元洪心中感激,可是却又矛盾的无以名状。
好在上天垂怜,两人命不该绝,加上白玉堂胆大沉着,倚仗一身扎实的轻功底子,竟然活生生从两个疲惫的西夏军鼻子
底下闯关成功,终于无声无息冲出李元昊部下的包围,携着病弱的耶律元洪向山林深处一路狂奔!
七十四、救人如救火
这片森林高大茂密,人迹罕至,连跑了不知多远,等到白玉堂终于确定后面不再可能有人追寻的时候,天色早已大亮。
他停下脚步,却没想到精神一旦松懈下来,周身都会跟着瘫软,顿感嗓子眼儿干渴的冒烟,结果一个踉跄没站稳,就绊
倒在一棵老树下,肩背腿脚摔得生疼。
然而白玉堂却顾不得这些,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背上那个一样应该摔得不轻的辽国太子怎么没有半点儿动静?!?
想到这儿,他马上手脚并用的爬到耶律元洪身边,却发现人已周身僵寒,气若游丝!
“喂!你、你可别跟爷闹着玩儿——”白玉堂汗津津的脸面紧崩的都快要抽筋了,一边将他的脸拍的啪啪直响,一边紧
紧揽住他抖个不停的身子。可是一切似乎都不再有效果。他左右思量片刻,本想管他什么毒不毒的,干脆扭开瓶子给耶
律元洪灌下,可这个辽国太子始终阖眼闭唇,牙关紧的抠都抠不开,任凭白玉堂怎么叫也没回音!
爷碰不得你这药啊!白玉堂攥着怀里的那只药瓶满头大汗,不知是急于奔命的后遗症,还是心急如焚的惊吓所致。可是
你不张嘴,药又怎么吃得下去!??
情急之下,白玉堂脱下所有能脱的衣衫将耶律元洪尽量裹住,随即开始在他身边点火取暖,希望多少能帮他暖和一下。
可是半晌过去了,还是没能止住耶律元洪的寒战,结果救人心切的白玉堂把牙一咬,顾不得什么害羞为难,里子面子的
,干脆一把将这个本该是沙场上兵戎想见的异族拥入怀中!
好冷——!!跑的燥热的肌肤一碰到耶律元洪冰冷的身体,就仿佛火焰遇上了冰,顿时灼的白玉堂周身一震!可是他依
旧咬着唇默默忍受,心里却不敢断了念想。
耶律元洪,爷都迁就你到这种脸面不顾的地步了,你可千万不能死啊!否则爷真的没法儿跟你那暴虐的爹交代,更别提
带猫儿回中原,回大宋去了!算爷求你了,爷怕了你还不成吗?你……你就睁开眼看爷一眼,让爷把药给你吃了吧,啊
?
也不知是虔诚的祈祷通达天地还是真与这个契丹皇子心有灵犀,总之白玉堂好不容易担惊受怕的熬过了一刻的时间,当
他怀里的人终于止了抖深缓口气,开始慢慢眨动修长的褐黄色睫毛之时,白玉堂却感到宛如坠入冰窟,手脚都冻得不太
灵光了。
“太子……你醒醒!好歹把药吃了——”白玉堂见记忆中的琥珀色眼眸好不容易聚拢了视线,急忙将瓶子掏出来。
“……别……”谁知耶律元洪见他想要拧开封蜡,眉头紧紧一皱,毫无底气的一声拒绝破口而出,“……你走开……我
……自己来……”
白玉堂为难的看他一眼,心里五味杂陈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轻点下头,便将瓶子递到他的手上起身离开。
妈的,才不过一炷香时间,怎么过的好似千年?他围着耶律元洪坐的树下远远的打转儿,眼睁睁看着他每一个动作都缓
慢的如同个将死之人,心急却又无可奈何自己帮不上半点儿忙。好在那个嗜血杀人如同恶鬼的辽国之王医术高明的了得
,药进了不久,太子就凭着一己之力从地上坐了起来;时间一到,白玉堂三步并两步的跑近前一看,耶律元洪已是渐渐
的回复了些许血色,平静的倚在树底下休养喘息。
“……你真的没事了?”白玉堂蹙着眉仔细端详着这个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契丹人,似乎对刚刚他发病时的惨状心有余
悸。
耶律元洪虚弱的睁开眼,才发觉这个俊俏的中原男人居然赤裸上身,露出北方几乎不可见的白皙臂膀。那日在寝宫,这
个矜持害羞的老鼠明明是那么在意于人前展露身体,可如今却是拼得这般不顾颜面——
“多谢白兄,一日之内救了我两命……”他话说的长吁短叹,但是却出人意料的尊称白玉堂一声‘白兄’,着实吓了那
只锦毛鼠一大跳!加之耶律元洪气血甚亏的模样,任凭白玉堂再怎么铁石心肠也不可能置之不理,结果明明是件增进感
情的好事,却被他支支吾吾的敷衍搪塞过去,也不知算不算已经接受了耶律元洪的谢意。
为了岔开话题,白玉堂随口问道:“你……被李元昊关进去多久了?”
“不知道,开始还清醒,后来就一阵阵的犯糊涂,再后来连是睡是醒也分不清了……”
“那你至少该知道他已经登基称帝了吧?”
耶律元洪闻讯眼中闪过一道犀利的警觉与震惊,瞪着眼直盯着白玉堂:“什么?称帝?!”然而话音一毕,却又若有所
悟的想起,刚刚那些西夏士兵的确是呼他为‘皇上’,而李元昊也自称为‘朕’。
要知道,与肖龙刚进山的第二日便听说李元昊在军前举行了登基大典,仔细算来,这都已经三四日了吧,他居然一点儿
都没听到风声?白玉堂见耶律元洪居然毫不知情,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难道这些日子他就一直被锁在那涵洞里,没吃没
喝?
“……你等着,爷给你找些吃食去!”他眉头紧锁,提了画影转身便走,可是却被耶律元洪叫住。
“咳,白兄……”耶律元洪的确疲累交加,饿的头晕眼花,可还是记得不能放任白玉堂半裸着身子满林子的替自己忙活
,于是不好意思的将裹在身上的那身白服递了过去。
一见他手上的衣服,白玉堂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会在这个契丹人面前如此曝露,而刚刚情急之下的肌肤之亲,也令他脑中
‘轰’的一热,一张俊脸立刻青的如同新挂秧的茄子!结果他不顾一切的一把扯过衣服,头也不回转身就跑,独留耶律
元洪呆呆的望着他的背影,感慨万千。
七十五、艾艾纤巧
七月初七,纤云弄巧,月下穿针拜九霄,牛郎织女站鹊桥。
这个中原一带流传的神话好听,动情,上口,随着迁入的宋人传入辽国,久而久之便成了一道女儿家不可少的风俗,即
使是在契丹皇宫也是一样。毕竟,后宫寂寞红颜的欢乐实在是太过短暂,而且往往也只能随那位唯一的主宰心情好恶,
随波逐流。
这一天,所有上京的贵族女子都会进宫参加一个辽王默许的非正式,却是很隆重的晚宴,可以嬉戏游戏,饮酒行令,闲
话家常,乞巧赛巧,不会担心宫中大多数的禁令限制。这一日,是所有后宫女人期盼的梦想,也是这片严肃郁结的森严
禁城难得的欢乐。
而展昭就是选择这么一个人多眼杂的日子混出宫去的,当然,用的是那块从御书房偷出来的金牌,打的是为公主娘娘们
出宫采买晚上紧缺要用的物品当作幌子。
怀疑还是有的,但是盘问一番后,所有当值的禁军都选择了放行,毕竟谕令的金牌沉重而神圣,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质疑
展昭的胆大包天。
而住在宫里的天玺也和后宫的女人一样忙着过节,即使没有谈得上知心的女伴,至少还有一个和自己一样被强留在宫里
的耶律沁陪着,加上满桌瓜果,糕点,巧果一干甜食,也不算无聊。而第一次赛巧的她居然在舞乐表演的时候,惊喜的
发现自己面前的糕点盘上结了一根细弱的纤丝,一时欣喜的咯咯直笑,惹得出娘胎第一次恐怕也是唯一一次有机会参与
女人节庆的耶律沁满是好奇。后宫女人与各位公主郡主的见了,立刻上来恭喜天玺,连一向对她横眉冷目,恨得咬牙切
齿的南仙公主,居然也破天荒的主动亲近,接连敬酒。总之,夜深见幽之时,天玺便已经开始难以支撑她们的热情,渐
渐的面色绯红,困意沉沉。
一切都过得很顺利,没有遇到麻烦。
天玺迷迷糊糊被人送回‘翠煌宫’,躺了不知多久还觉得燥热难耐,便稀里糊涂的扯开衣襟,怀抱着一床凉爽的丝被沉
沉睡去。
但是等到她再次被朦胧的叫醒,却发现自己闺密的寝室里,床榻的咫尺之遥,居然站着满满一屋子的人,包括面色僵硬
的司宫,御林军统领,后宫的云妃,瑾妃,年纪最长的淑妃,甚至还有那个面色一向生涩的禁城督护统领克硕汗亲王。
这是干什么——?!?天玺愕然的看着这群不请自来的人私闯禁地,懵懵的想不出个头绪,但是却马上就敏锐的察觉出
,所有人的目光其实都越过自己,向床榻的更深处射去!然而等她迷惑的转过脸去,便立刻被眼前景象惊吓的目瞪口呆
,几乎顷刻昏倒!!
展昭,这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个场面,甚至是绝对不能出现在这座后宫禁院里的八尺男人,居然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
—自己的床上?!?
“亲王殿下,您看到了吧?这死丫头居然真的敢……天大的笑话——天啊,丢死人啊!!淑妃姐姐,您可要替妹妹们说
句公道话,皇上再怪罪下来,可不是妹妹我有意找她麻烦——”云妃巧嘴玲珑,一副幸灾乐祸的阴险。
没有皇后,后宫本来就该由年纪最长的淑妃代管,而此时这个保守矜持的女人哪见过这等丑事,顿时气的脸上煞白!
“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把那个胆大的奴才从公主床上拽下来?!”
宫人哪敢怠慢,立刻冲上去将还在昏睡的展昭拽下床来,按在地上。而克硕汗亲王面无表情的顺手抄起几案上的一杯冷
茶,总算弄醒了这个胆敢冒天下之大不为的宋人。
清醒过来的展昭似乎和天玺一样的震惊,但随即却只是张口结舌的欲言又止,眉峰一皱垂下头去。
一切似乎都无从辩解。整个寝室一时沉默的能把人逼疯。
“……居然干出这等丑事!”最终,负责整座皇都禁城护卫秩序的克硕汗亲王耶律熙终于忍无可忍,怒火喷涌而出,“
不但奸杀侍女,你、你居然还敢染指公主?!你……有几颗脑袋?!?”
他怒不可喝,一巴掌抡在展昭无比震惊的脸颊上,顿时就是口鼻出血!但是这个刚刚明明默认了奸污公主的大逆不道之
人,居然一口咬定绝没有碰过什么侍女!!
“满口雌黄!若不是在你屋里发现了侍女的尸体,本宫怎么会先跑来确认公主的安危?!”本就身体欠安的淑妃见他死
不认账,气的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又被过气去!云妃一见这个无论何时都不动声色的耶律熙居然都发怒气乱了分寸,
不禁心生畏惧,立刻借着冲上去扶淑妃的机会,不断说宽心话,順势以送淑妃回宫的名义,溜之大吉了。毕竟吃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