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小子,你发什么呆?爷这碗中早都空了!”一坛见底,白玉堂两腮泛红醉眼朦胧,可就是不肯放手举着酒碗嘟囔
,“……嗯?没了?这怎尽兴?快快给爷拿去——”
耶律元洪看了看他身边也已满是醉意的展昭叹口气说:“白兄你还大伤未愈呢,不能再喝了。”
“不!爷要喝!”白玉堂一口否决他的好意,“同猫儿的这顿酒爷日思夜想了五年,哪有不醉而归的道理?!少啰嗦,
莫不是你又小气的舍不得?”
“白兄,真的不能再喝了!你连药都还没进呢,误了疗伤可是要自己吃苦的!”耶律元洪想起他早先打翻了药碗,不禁
担心。若不是从西京回来时敷了父皇的伤药,你那被一箭穿身的伤口恐怕早就溃烂开了。
“玉堂,太子是好意,不要任性……”展昭感觉头脑昏昏沉沉,自从到了这北国,还真没有像今日这般不顾一切醉的尽
兴,“夜已深了,你疗伤要紧,今日到此已是甚好…………”
“你休想再从爷眼皮底下溜走——”白玉堂听了一把揪住展昭的袖子说道,“不准走……明日爷还要你陪着再喝一坛呢
!”
汤药之后,两人好不容易将东倒西歪的白玉堂弄回榻上,这老鼠睡着却还是紧攥展昭的手不松。耶律元洪原本还要再试
着掰开,一抬头发现展昭也早已不胜酒力靠着床帏昏昏睡去。
唉,命运弄人,难为你们历经磨难还是如此不离不弃!
直到次日晌午白玉堂才从梦中醒来,一睁眼便是展昭那张安静俊朗的脸孔。
这次梦醒爷定然不是在什么十八层地狱!呵呵,就算是,有这猫儿陪着爷也认了!
“白兄睡得可好?”展昭见他醒过来马上笑盈盈的回望过去,“你这一觉可真不短。”
“唔,头疼……”白玉堂皱着眉躺在被窝里,依然感到倦意甚浓,左肩伤口的血管被酒精刺激,正腾腾跳的离谱。他伸
手去扶压,却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展昭的一只手。
见他察觉,展昭微微一笑道:“整整一夜啊,白兄现在是否可以放开我了?”
“你这猫儿老是上蹿下跳来去无踪,爷怕你趁爷酒醉再溜了去……”白玉堂松手,一边按压太阳穴一边抱怨,“下次再
敢不辞而别休怪爷翻脸!”
展昭微笑,起身为他倒了杯凉茶醒酒,转身回来却见他搂着肩膀阖目而息,不禁担心起来。
“痛得紧吗?展某去请太子过来给你看看——”展昭关切的问,恨不得能一眼洞悉那厚厚绷带下面狰狞的伤口。可白玉
堂只是微微摇头道:“比起离开大同府时强多了,哼,他老子还真是个厉害的郎中!”
展昭点点头,辽王的医术精湛是自己亲身受惠领教过的。普天之下他愿意救助的人屈指可数,可是每每出手都能逢凶化
吉。
门吱的一声被推开,耶律元洪端着一只杯盏大步进来。展昭见了微微欠身算是行礼,而白玉堂却是淡淡一哼连动都不动
。
“既然醒了先把药吃了吧!”他根本不在意白玉堂的无礼,笑嘻嘻的坐在榻上,将杯子抵到白玉堂嘴边说道,“来,张
嘴——”
那眼中的温柔,那嘴角的微笑,令白玉堂顿时想起了在他寝宫里那个令人耿耿于怀的下午,白净的脸孔腾地一下子红得
通透!
“够了,你别过来!爷自己会喝——!!”白玉堂‘刺溜’一下从榻上翻身坐起,夺了杯盏就仰头饮了下去!妈的,怎
么这么苦啊?!你成心是不是?!他皱着眉头一阵恶心,狠狠白了耶律元洪一眼就把杯盏塞回他怀里,弄得这个辽国太
子忍俊不禁,也令旁观的展昭莫名其妙。
这老鼠何时怕起看郎中喝汤药了?展昭心中自问,一转脸却看见耶律元洪正举着空杯看着他,好像有话要说。
“太子有事?”
“……嗯,就是昨日跟你来的那个莫敕翰,他一直就没走,在府外守了一夜。”耶律元洪放了杯转身回来,“刚刚是实
在憋不住了才进来问我,说再不回宫恐生事端!”
一语未落,展昭心里就猛地一沉。是啊,这个契丹武将为人还算忠厚,展某私自留宿宫外他都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
属不易。再不走公主担心不说,恐怕还真会难为这个禁军副统领。想到这儿他转脸看着警惕的白玉堂道:“白兄,你先
在太子这里好好将养,展某改日再来看你。”
“不行!既然来了就不许走!!”白玉堂紧张的拉住展昭,转脸对着耶律元洪说道,“谁知道你那喜怒无常的爹什么时
候就要与他不利?!你这当儿子的快想办法!爷不能再看着他进那虎穴狼窝!”
“白兄这可就有些强人所难了。”耶律元洪苦笑一下,“我自己都被父皇处罚连门都出不去,哪还有本事留下他?白兄
要是有什么高见我洗耳恭听就是了!”
“爷就是没辙儿才让你想啊!!”白玉堂一听就上火,恨不得把枕头都砸在他脸上!这呆子怎么倒推到爷头上来了?!
展昭听了苦笑着说:“白兄莫再为难太子,有公主福荫庇佑,展某近来已没那么多凶险了,否则这次也不可能见得到你
啊!白兄不必太过担心,安心养伤才是大事。”
“可是……”
“可是白兄担心展某,所以我才更要小心谨慎尽量不出乱子呀。”展昭整装起身,明丽的笑言,“等过两天陛下的气消
了,展某就能陪着公主出宫,到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来探你!只是展某嘱咐白兄的一定要记得,万不可意气用事!”
目送展昭孤单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白玉堂揪着拉扯不动的锁链这个不甘心啊!回头一看耶律元洪正笑眯眯的旁观,这老
鼠顿时有种被冒犯的感觉,二话不说就把火全发在了这一国太子身上!什么他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白玉堂哪还记得
这些忠劝,边骂边摔随手抄起什么就扔什么,砸的耶律元洪是劝之不及,只得逃之夭夭,可是边走还边不住的笑,由衷
的高兴!
这白老鼠精神这么好,想必已无大碍,一旦生龙活虎的恢复体力,恐怕就是天王罗汉都招惹不起!唉,命苦啊!
一百零五、方寸乾坤
展昭很少饮酒,更少喝醉,但这次与至交的一夜畅饮却令他倍感藉慰,回宫的时候心情出奇的好,嘴角带着连自己都未
曾察觉的笑。
可是一进宫门就被禁军拦下,说公主遣人溜溜找了他一早晨。他闻讯径直赶到‘翠煌宫’,见到天玺正扶着琴坐在廊边
发呆。
“公主你找我?”
“你可回来了!”天玺被他一叫才回过神来,“昨日一去就没了音信,我还以为陛下迁怒于你,又出了什么事……”
展昭这时才想起来,昨夜走的心急后来又乐昏了头,居然没给她留下只言片语。看着天玺替自己如此忧心,他马上心生
愧疚的说:“我一高兴多饮了几杯,不想居然睡在了太子府上。得意忘形忘了通报公主,还望公主见谅!”
天玺先是一愣,随即问道:“你去见大皇兄了?他好些了吗?”
“太子看起来气色不错,想必已无大碍。只是有白兄在,恐怕少不得头痛心痛!”展昭边说边面带微笑,一想起进门的
一幕,就觉得只要这两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就绝对不会寂寞无聊!
“连白玉堂都在?难怪你会醉不知返……”天玺见他快乐也就跟着陪笑,可是心里却实在谈不上高兴。那个中原男人是
来带你走的,就算你答应过要做天玺的驸马,可一旦峰回路转,不知是不是会临阵变卦?
整整一个下午,展昭都陪着天玺,无论做什么都面带笑意,那种轻快闲逸是天玺从没见识过的。原来你在中原也并非日
日绷着脸孔,即使有我,留在大辽对你而言其实仍是那么委屈,那么不甘不愿的一件事吗?
时间没留神就过去了数日,天玺知道自己这次闯了大祸,惭愧理亏之下果真老老实实的呆在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每日也就是跟展昭聊聊天,饮饮茶,偶然弹上一两首曲子,填上些许诗赋绯句。
但这几日禁军副统领莫敕翰倒是与展昭交情见长,原因是展昭为了打探白玉堂的消息,每日都会在禁城闭门前到广场上
等他。每每得知辽王忙于国事无暇问及这个无关他社稷痛痒的白老鼠时,展昭就暗暗长舒口气!
玉堂的伤要完全养好少说也得一两个月,在这段时间里辽王能把他忘得一干二净才好呢!
可是没过几日展昭就不得不暗暗后悔自己这话说的太早了,因为那日一早就有人来叫‘轲颐宫’的门,说辽王宣他到寝
宫问话。
寝宫?有什么话不能到御书房问吗?展昭心里升起淡淡的忧虑,不详也接踵而至,该不会是和玉堂有关吧?一路忐忑进
了那两道久违的朱红漆门,侍女掀起珠帘,他阖目深吸口气,然后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耶律彦和正坐在那张令展昭记忆犹新的红木躺椅上翻弄着书本,旁边的小桌上着摆着一盘残棋。知道展昭进门,这个君
王依然皱着眉头没抬脸,但是却语气颇轻的唤道:“过来朕这里!”
展昭过去一看,原来他手上捧的是本棋谱,再看桌上的棋局不知早先是与何人手谈,居然设计相当精妙。不过见耶律彦
和眉头不展半天不吭气,展昭料想他是无法破局而一筹莫展。
“……你们中原不是盛行弈棋吗?你可精通些许?”终于,辽王置书于案抬头问道,却见展昭罕见的冲他微微一笑。
“展某一介武夫,哪里当得起精通二字?只是多少知道些毛皮而已。”言语之间展昭的目光却没有从那棋盘上挪开。
“执白者处处争先却难敌黑子的超脱灵妙,看似淡泊却在绵密之中力道铿锵,岂能不赢?”
耶律彦和见他一针见血的点透自己盘中的弱点,心中多少有些惊讶,又沉默片刻才问:“……依你之见白子就万无生机
?”
展昭蹙眉凝思片刻执起一子又犹豫,但终归落定再看,似乎无甚新意。耶律彦和挑眉撇他一眼,发现面露安逸,似是颇
有把握。“这是何意?”
“陛下只管执黑。”展昭笑答。
耶律彦和一时觉得他的举动有些高深莫测,踌躇一下本手应战。展昭也不慌乱,接连几处看似并不凌厉的浅功,耶律彦
和也都一一化解。正待他打算再打一劫将白子全盘逼入死路之时,却惊觉展昭所布的局居高临下,张牙舞爪蓄势待发!
“这——”他凝眉托腮,左看右想,此时打劫根本就是明眼吃亏,简直一个万劫不复嘛!耶律彦和这才想到,早先他的
那几招原本就是瞒天过海,这家伙等的就是此刻!
“……没想到你还真是深藏不露!”耶律彦和静默片刻突然笑起来,随即一屁股坐在躺椅上说,“朕想了近半宿的局,
竟然被你几步就破解了!你到底是师从何门?”
“展某自幼习武,琴棋书画知之甚少。入了开封府之后与公孙先生小戏,日子久了获益匪浅!但耍用这等骗招实在是迫
不得已,若非全盘危急,展某也实在汗颜用它!”
听着展昭轻描淡写的承让,耶律彦和心里颇为不爽。长久以来,在沙场他这个契丹帝王说一不二,马蹄铮铮,踏破万里
河山无人能及;在朝中他号令天下是气宇轩昂,威风八面!这种早就习惯了的强悍绝非后天所养,而是出于争强好胜的
本性。如今即使是这方寸乾坤,想让他输得心服口服也难如登天。
但弈棋之风盛于中原,是与琴瑟、诗赋、丹青同被引为儒人风雅之事。契丹人尚武,于中原割不断理还乱的纠缠了几百
年,渐渐也就多少附庸些。但当朝君王无意推崇,贵族中便鲜有入胜者,大多也就是跟风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相比真刀真枪的攻城拔寨,耶律彦和原本也不好摆弄这三尺之局。然而随着阅历的增加,他却对这陈聚士卒的战场产生
了兴趣。每当凝视棋盘,这位君王都会产生一种与世间万物浑然一体的感觉,如仰视浩瀚苍天,又如俯瞰苍莽大地,令
人忍不住想要将日月星辰扩纳于胸。
但一直令耶律彦和最为不解也是最难以启齿的是,无论他花多少精力研习弈棋之术,竟然就是不能像驰骋沙场那样随心
所欲,信手拈来!
进宫侍弈的起初还是枢密院的林牙们,后来他无意中发现来人即使想放水故意输棋似乎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曾经有一
位在枢密院棋艺小有名气的新科林牙,其家人就因为他经常会被钦点侍弈而常年在家里备着一副棺材!俗话说不知者不
怪,耶律彦和既然知道了实情,即使他是说一不二的君王,也不得不偃旗息鼓,自留颜面,详装作罢,唯有在寝宫闲暇
时才会不死心的偷偷拿出来琢磨琢磨。
但这些展昭是不可能知道的,而且此时他正心里纳闷,一大早急急火火的找自己来,不会就只是要下完这盘棋吧?他等
了半天见辽王还是没有动静,只得主动问起:“陛下今日让展某来有何旨意还请明示!”
耶律彦和还在回味这场棋局,被他一问便貌似有些不悦的随口说道:“……怎么,没事儿朕就不能叫你来?”
展昭被问愣一时语塞,但心里却真的在说,你我见面哪回不是祸事连连?
“高丽太子昨日进京朝贺,此人沉迷弈棋,不知听谁人说起朕曾找人对弈,便非要请旨与朕对上一局!朕忙国事还忙不
过来,怎能比得上这个每日都有棋待诏陪侍的败家子?可是不应又有损我大辽天威……”
原来如此!展昭一听差点儿没笑出声来!早在大宋就听说高丽扶桑受先唐熏染颇好弈棋,若那高丽太子日日研习,岂是
眼前这人浅薄可怜的棋艺所能匹敌的?
原来老天爷也不全是向着你的,到底还是有你拿不出手的嘛!想到这儿他不禁抬头望了一眼耶律彦和,眼中忍不住的笑
本还想瞒住,却未料眼一对上辽王的目光就要嘴角上翘,他心里一慌赶紧咬住嘴唇将脸撇向一边,却暗自觉得莫名其妙
的痛快!
“你敢笑话朕?!”耶律彦和紧皱眉头,出娘胎以来第一次因为技不如人却又一筹莫展而尴尬,话虽说的不甘却居然忘
了加进些许杀气,结果一点都不摄人。
展昭连忙收敛了笑容装模作样的答道:“展某冒犯,还望陛下恕罪。”
耶律彦和见他完全没有要掩饰或抵赖的意图,反而顿时无话可说起来。跟天玺这丫头呆久了,你这小子的无礼倒真是越
来越明目张胆了……
“……这世上还没有什么能让朕自愧不如的,朕就不信这小小方寸之地真能奈何得了朕!”结果辽王眉头微松但语气依
然颇为嫌弃。
“恕展某直言,世间万物均有强弱高低,陛下长于国事,又何必在乎这种雕虫小技是否胜人一筹?一盘棋而已,世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