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快刀斩乱麻是对彼此最好的方法……」秋水有些绝望的说着,宣和听在耳里只觉不舍。
「别担心,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若是南方晏敢以鄙视的眼光看待秋水的话,他会替秋水讨回公道。
◇
富丽堂皇的宫殿,雕梁画栋的建筑,南方晏仰头眺望,毫无半分表情,方才内侍宣旨急召,他虽是不愿,却又碍于臣子
身分不得不前来。
找他来是要说秋水的消息,或是要他早日回到朝廷?头痛欲裂的感觉让他一时无法思考,只能见招拆招。
「右相请进。」守在门口的内侍引导南方晏进入御书房,而后沉重的大门再度关上。
「皇上。」南方晏低头作揖。
「这里没有外人,繁文缛节可以免了。」宣和说道。
「召臣前来有何要事?」
「是为了秋水的事。」
南方晏闻言,原本低靡的情绪立即一振。
「凤隐,你出来吧。」宣和对着帘后的人喊着。
只见凤隐一派玉树临风,缓缓的自帘后走出。
南方晏见状,原本想冲上去将人一把捉起,先揍个几拳泄恨再说,却在听见凤隐的话后,硬生生忍了下来。
「皇上说了,保证你不会伤我半根汗毛。」言下之意,若是敢动他,就别想得知秋水的消息。
「忍一时,风平浪静。」宣和在旁劝道。
「好!只要你告诉我秋水现在在哪里。」那日凤隐点了他的穴道,还当着他的面将秋水带走,这笔帐,他可以先按下。
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总有一天他会讨回来,现下先以大局为重。
「可以,不过在我说之前,有些话想先问问你。」凤隐锐利的盯着南方晏瞧。
「什么话?」
「你爱秋水吗?」
「爱,很爱很爱。」这是什么怪问题。
「爱到可以不顾一切?」
「对,甚至要我的命都可以。」至始至终的承诺,从未变过。
「若是秋水不爱你,你可以放手吗?」
南方晏虽然咬牙切齿,却还是乖乖答道:「办不到!我可以肯定秋水对我是有感情的,假以时日,一定可以等到他愿意
说出口。」
他不是瞎子,看得出来秋水已对他动了情。
「那他为什么要离开你?」
「这也是我的疑问!」南方晏沉不住气,声调上扬。
「咳,师弟,这儿还有其它人在。」凤隐将目光飘到宣和身上。
「不用在意我,你们继续。」宣和坐在桌旁,事不关己的看着好戏。
「秋水不愿告诉我的过去,到底是什么?」
几次提及,秋水都闪烁其词,他明白秋水不想谈,所以也不强求,以为总有一天秋水会愿意告诉他。
「你也察觉了呀?」凤隐挑挑眉。
「我不愿逼他,是因为过去的事情对我而言毫无意义,我心疼不舍的是他受过的苦,而不是在意他是何种出身。」
凤隐听了,满意的点点头。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秋水离开我的原因,该不会是因为他的过去?」他推敲了许久,只想得到这个结论。
「姑且算是吧。」凤隐回道。
「若真的是为了这种原因离开我,那这些日子以来我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所以我宁可选择不相信,也不愿意承认我在
秋水的心目中是肤浅又不值得信任的人。」南方晏低声吼出这几日心中的不满,这个答案是最有可能,也是最令他不愿
相信的答案。
他对秋水的好不只是表面,而是真真切切将人给放到心坎上,他一直以为秋水该懂的。
「也许我们都是养尊处优的人,不懂得秋水的想法。」宣和突如其来的插了一句。
「是,我是养尊处优没错,但那不是我能选择的。我尊重秋水的想法,我也愿意接纳他的所有,但是秋水从来不肯给我
这个机会。」
重重闭上眼,南方晏试着让自己的情绪缓和,只是头愈来愈疼,令他几乎克制不住心头的激动。
「他给了,只是又懦弱的收回。」凤隐无可奈何的替秋水说话。
「为什么收回?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因为这里。」凤隐比了比自己的双眼,「每次卜卦失败,都会对秋水造成影响,这次也不例外。」
「什么影响?」
「秋水心底的梦魇会被挑起,他愈是在意,伤得愈深,这点直到遇见你之前都隐藏得很好。」
看着宣和不可置信的表情,凤隐略感抱歉,他明白宣和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人之一。
「秋水的梦魇是什么?」
「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吗?秋水自小失去双亲,只能自食其力过活。他原本在庙口乞食,却因面貌清秀,被牙婆拐到青楼
为娼。」凤隐停住,双目与南方晏对视。
「然后呢?」南方晏眼神未曾闪躲,声音却有些哑了。
「一开始当然是不愿意,但是尝过了青楼的手段之后,不屈服的又有几人。」
「他身上的伤是这样来的?」
「嗯,绝大部分都是,后来宣和找到了他,将他带离。在青楼的那些年,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我想不用说你也明白。
」凤隐走到桌前,替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白烟从杯中缓缓飘出,凤隐喝得极慢,一口一口的吹凉。
「秋水这孩子,一直认为自己很脏,即使我与宣和不断的鼓励他,似乎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在没有遇上你之前,他骨
子里头的傲气,让他在人前硬撑,再苦也咬牙忍了下来。遇上你之后,他曾试着逃避,却屡屡被你打破伪装。」凤隐捧
着茶杯轻笑,接着说道。
「你说的对,秋水对你是动了情,但不可讳言,对于你,他始终存在着一份自卑感。」
「觉得自己配不上我?」南方晏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是。」
「觉得我会嫌弃他的过去?」
「是。」
「觉得我会后悔为他所做的一切?」
「是。」
连续的三个问句,得到的都是肯定的答复,南方晏心血上涌,脚步一个踉跄,倒退数步。「是我做得不够好、不够多,
才让他这么认为?」南方晏自嘲的笑着。
「不是。」凤隐摇头。
「不然呢?」
「秋水的性子太执拗,要改变他认定的想法不容易,这点我也和你一样饱受挫折,加上他对你有情,开始懂得害怕担忧
之后,患得患失的心情超过他所能负荷,结果就是你所瞧见的这样。」
凤隐又叹了口气,秋水这孩子就是死脑筋,劝也劝不听。
「南方晏,」宣和开口唤道,「我只要你的一个承诺。」
「你要的我明白,甚至要我发毒誓我也愿意,但是秋水呢?我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他相信?」南方晏抚额,撕裂的痛楚
加上心有不甘的气恼,让他隐约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不清。
「师弟……」凤隐看着南方晏的情况,有些担心。
「假如秋水抱持着不信任的态度,而我硬将他带回的话,是不是又会发生一样的事情?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好?」南
方晏身形一个不稳,人便往后倒了下去,凤隐见状,及时上前扶住。
「好烫。」凤隐伸手测了测南方晏额间的温度,才发现滚烫得吓人。
「你……还没告诉我……秋水在哪儿……」南方晏眼皮早已不受控制的闭上,嘴里却仍断断续续的吐出话语。
「你们两个啊。」凤隐真想一棒打醒这两个在绕着圈子的傻瓜,明明挂念着彼此,却又互相伤害。
「在……哪……」南方晏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便沉沉昏了过去。
「你躲在后面也听得差不多了,决定如何?」凤隐扬声问道,顺便将南方晏放在休憩的长椅上。
「别亲手毁掉这一份得之不易的感情。」宣和语意深长的说道。
秋水缓慢的自后头走出,苍白的面容更显憔悴,而坚定的目光看着晕厥的南方晏,心中暗暗做出决定。
第九章
满室寂静无声,南方晏躺在床上,曾经意气风发的身形,此刻只余孤单的脆弱。
仍在睡梦中的他,眉头紧紧皱着,似有打不开的千千结缠绕于心。
「别走……」
他不要睁开眼看到的又是虚无,就像过往的那些日子,无法喘息的寂寞日夜袭来,却只能选择冷漠以对。
他愿意用所有的荣华富贵来交换,只盼秋水能懂得他的心意,权势名利他不需要,他要的只有秋水一个人。
如果身分是他们之间的阻碍,那他宁可舍弃这个头衔,也不要秋水为了这种莫须有的理由,而丢下这段他苦心经营的感
情,因为每跨出一步,都花费他好多好多的力气,每天看自己在秋水心中多了一点分量,那种快乐无法言喻。
「秋水……」
他知道秋水笑起来很美,曾经有一次在园子里,内侍不晓得和秋水说了些什么,秋水轻轻笑了,那如新月般弯弯的双眸
,和微翘的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是那样好看。
为了不破坏这幅美好的景象,他只能远远的站在外头看,不出声也不打扰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近乎贪恋的将这个画面收藏在记忆深处,心底虽然感到幸福,却也不免逐渐酸涩起来,如果那抹笑是为了他而绽放,那
该有多好。
「为什么……」
凤隐将秋水带离的那一日,当两人擦肩而过时,自己的心被扔在地上践踏的感觉有多痛,秋水可曾知道?
找寻了十日却毫无线索的挫折感,重重打击着他,每每回到了府内,面对着秋水曾经住过、此刻却空无一人的房间,自
己就兴起一股砸碎所有东西的冲动。
只是当自己扫落了满室狼籍,却又对着房内发呆,然后一件件将东西收拾好,每日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他只觉得悲哀,
一涌而上的寂寞击溃了他,竟让他疼到无法自已。
如果能再选择一次,会不会后悔?
不后悔,即使再重来千次、万次,他都绝不言悔,要他付出生生世世与秋水纠缠,他也愿意,只是单方面的情感,该如
何才能让秋水明了?
他要的很简单,为什么上天却对他如此不公平?
额间传来清凉的感觉,让南方晏自浑浑噩噩中苏醒,不知从何处传来悠扬的筝声,似远似近的低诉着古老的情话。
这儿是他的府内吧?是谁在倚筝轻弹?
南方晏有些艰难的起身,脑袋仍是阵阵发疼,让他一时无法适应,甩了甩头,望向声响的来源,熟悉的背影让他胸口一
窒,莫名的心悸。
「我从不知道你会抚筝。」南方晏开口,声音沙哑的紧。
「在青楼的那段日子让人逼着学会的。」秋水闻言,停下动作转过身来,「你好些了吗?」
南方晏想回答,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出声,向来引以自豪的口才及头脑,此时完全派不上用场,只能贪婪的看着秋水,
哽在喉间的千言万语,竟连一句也说不出来。
此情此景,是真是假,是南柯一梦,抑或是虚幻缥渺?
「怎么了?痛到说不出话来吗?」秋水有些焦急的走向前。
南方晏目不转睛的看着秋水一步步走向自己,他想坐起来,想伸手抱住秋水,颤抖的指尖却不听使唤,连举起手都办不
到。
「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看看?」秋水摸索着走到床边,想确定南方晏现在的状况。
「不用。」南方晏用尽全身力气将话说出口。
几个呼吸过后,勉强让自己振作点,一把拉住秋水,狠狠将人抱进怀中。
「我不需要大夫,只要你回来就好,我只要你。」柔软的身子,真实的温暖,原来眼前的一切不是梦。
「对不起,这几日让你奔波操劳了。」
「我说了,你回来就好,其它的一点都不重要。」南方晏低哑的嗓音,一语双关。
「嗯。」秋水顺从的任由南方晏搂着。
「你瘦了,凤隐没有好好照顾你吗?」怀中的人比之前更加消瘦,南方晏不舍,抱得更紧。
「不是的,是我自己的问题。别光说我,你还不是一样,把自己顾到病得一塌糊涂。」埋怨的口气底下隐含了许多心疼
。
「你不在,我怎么可能好的起来?」
「你已经不是三岁孩童,还这样虐待自己身子。」
「心都不在了,还顾着身体做什么?行尸走肉的日子并不好过。」
「对不起。」秋水只能道歉。
「我不要你的抱歉,我要的是你的承诺。答应我,不许再离开,无论你有什么理由都不许。」南方晏轻轻敲了秋水的头
说道:「我不知道你的脑袋瓜子在想些什么,老是爱往坏的那一头钻,这样真的有比较快乐吗?」
「没有。」而且更苦。
「这不就得了!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活着就要及时行乐才对,别老是想着以前的事,那只是你过往的些许片段,你该
放眼的是我们的未来。」南方晏像个慈师般谆谆教诲。
「你随凤隐离开的原因,他已经全都告诉我了。」感受到秋水身子颤了下,南方晏安慰的轻轻抚着秋水的背。「我不否
认刚听到的时候,心里的确有着不小的震惊,但绝对不代表这个理由足够让你丢下我一人。」
「我……很脏。」
「嘘,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南方晏低头吻了秋水,「你一点都不脏,在我心里,秋水就是秋水,你的过去如何,一
点也不影响在我心中的地位。如果你还是认为自己很脏,那么没关系,从今天起,我会花上一辈子的时间证明,每日每
日在你身上留下我的印记,然后纠正你那错误的想法。」
「什么意思?」秋水彷徨的神情显得无助。
「就像这样。」
南方晏细细的自秋水的额间、眉眼辗转吻下,接着是鼻尖、双唇,温柔的吻含着情深的爱意落下,无一处遗漏。
「唔……」秋水想逃,却被南方晏制住。
「等到你全身上下都彻底属于我之后,若你再说一个脏字,那便是侮辱我了,到时可别怪我不肯善罢罢休。」停在秋水
的耳廓旁,南方晏低声细语的说着。
秋水愣住,半刻回神之后,连耳朵都羞红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让你相信我的真心,所以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法来身体力行。」南方晏摩娑着秋水的双颊,眷恋不舍
。「也许要花上数月甚至数年,那也无妨,我只求你待在我身旁,给我时间和机会证明。」即使尊贵如一朝之相,在爱
情面前,也只能卑微的乞讨着。
「你不用这么做。」
听着南方晏低下的语气,秋水心中难受,他何德何能,竟能让南方晏为他如此?
「我心甘情愿,若是哪一天你再丢下我,那么请你有替我收埋的准备,因为我已承受不了你的离去。」
「你……」秋水不敢置信。
「别怪我像个女子般一哭二闹三上吊,秋水,你明白心如刀割的感觉吗?第一次,是当你对着其它人微笑,却对我冷言
以对时。第二次,是我为了守住与你的约定,足足有三年多的时间未曾见面时。而第三次,是你毅然而然随凤隐离开时
。」南方晏合上眼,语气凄清。「会有第四次吗?秋水。」
◇
执起秋水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坎上,鼓动的温热诚挚而无悔。
「这颗心为你而跳动,如果你不要它,那么我也不需要。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你又困在过去而犯傻想不开,就请你回头
看看,还有个人在这里守着你。」
感受着掌心底下的跃动,秋水内心的激动难以言喻。
他不知道是南方晏的手或是自己的手在颤抖,唯一能确定的,是紧握在手中的那份幸福。
当一个人连性命都愿意交到自己手上时,又怎么可能会去在乎过去?
三年前的他不懂这个道理,所以选择蒙眼遮耳,躲回自己的天地。
三年后的他依然不懂,所以选择了退缩,伤害彼此。
而现在的他呢?又要再一次让自己错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