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成为众人耻笑的对象!」
一开始,就注定是场错误。
「你现在马上滚出这里,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拖着伤痕累累的心,以着最不堪的下场离开,这个结果,早在他的预料当中,但为何疼痛的感觉令他如此难捱?
想要挽回的手,不知不觉的伸出,希望能够像从前一样,南方晏会紧紧的握住他,然后将他拥入怀中。
只是过了好久好久,等到手都酸了、累了,却仍是等不到熟悉的温暖,想喊出那个人的名字,喉咙竟像是被烙铁烫着般
,咿咿啊啊的出不了声。
他急了、慌了,用力的挥舞着手,期待南方晏能够看见,不过无论他挥得再用力,回应的始终是一片虚无。
「你不配和我牵手!」
不屑的话语窜入耳中,击碎了最后的一点冀望。
「我真后悔!」
简单的四个字重重压垮了他,他无法起身,只能像条狗一般没有尊严的趴在地上,所有的一切再也不属于他。
过去的疼惜怜爱,原来只是南柯一梦,梦醒了,没留下半点残迹,到头来什么也不是。
◇
秋水慢慢的张开眼,早已习惯的黑暗,此时此刻却让他心慌。
这里是哪里?而自己又是谁?
打更的声音传入耳中,秋水混沌的思绪渐渐回归清明,将所有的一切拼凑起来。
方才他和南方晏一夜春宵,然后累得不醒人事,接着呢?接着是什么呢?
啊!对了,他做了一场梦,梦见什么呢?
他梦见、梦见了……秋水凄然一笑,原来自己竟是如此悲哀,连梦里也躲不开过往的纠缠,这份恐惧会跟随他一辈子,
直到老死吧?不,正确来说,是直到南方晏发现他的真面目为止。
与其忐忑不安的过日子,不如找个时间告诉南方晏,面对事实虽然很难受,但总比逃避来得好。
一刀解决的确是比较痛快,但是自己真受得了?秋水虽然笑着,却比哭来得更难受。
何时种下情根?何时难断难离?他痛恨懦弱的自己。
如果可以选择,你会不会后悔?
刚才问过南方晏的话,此时竟清晰的回荡在耳边。
会,他好后悔……
他后悔遇上南方晏,后悔两人纠缠不清,后悔不自觉动了心,后悔自己爱上了他……
若是能够选择,宁可从来没有遇见这个人。
记得宣和说过的,不论贵贱,每个人都有权利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但宣和却忘了一件事,他是个没有资格的人,永远
都没有资格。
第八章
南方晏坐在书房内愁眉不解,肃杀的表情令人退避三舍。
秋水自那日过后,便莫名的病了,已经好些天过去,病情却未曾好转,担忧他也许是因卜卦的关系所造成,也已请几位
大夫来看过,但每位大夫说的都一样,秋水没病,只是身子虚了点,吃些补身的药材即可。
可是用尽了上等的药材补方,秋水的精神却是一天比一天还差,好几次看着秋水坐在窗边不言不语的样子,就有种快要
失去他的错觉,即使问他感觉如何,得到的永远是千篇一律的回答——
「我没事。」
只要听到这三个字,他就满腹怒火,无处可发。
没事!没事会将自己搞成无精打采、病恹恹的样子?鬼才相信!
偏偏无论他如何问,秋水就是不愿多说一句,如果是为了那夜的事赌气,那他愿意道歉认错,只求秋水能够好起来。
「你是为了我抱了你的事在生气?」
「不,那晚我心甘情愿。」
「可是自那晚之后你就病了?」
「我说过好几次,我真的没事。」
一想到这些对话,南方晏更加无奈,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秋水一夜之间就像变了个人似,回到最初相识的冷淡无情?
他不是白痴,看得出来秋水在折磨自己,他想明白原因,但秋水却不肯敞开心扉,他虽然心急如焚,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秋水一日日的消瘦。
握在手中的毛笔禁不住强大的力道应声而断,飞出的前端滚落门前,恰巧落在来访的凤隐面前。
「啧啧!这是你的待客之道?」无头笔?看来师弟气得不轻。
「你终于来了。」找了好些天,终于将这个长年见首不见尾的师兄给请过来。
「这么急着找我,是有关于秋水的事?」
「对。」南方晏表情一沉。
「吵架拌嘴,找我来当和事佬?」
「不是。」他看起来这么没用吗?「秋水病了。」
「病了?你说秋水在你的好生照顾下病了?」
师弟如此呵护秋水,怎么舍得让他掉一根寒毛?
「只要你能治好他,尽管挖苦我没关系。」
「连你也束手无策?」凤隐十分好奇。
「我请了许多大夫,却没人有办法治。」
「嗯……」凤隐沉吟着,「心病的可能性八九不离十。」
「我问了,但秋水不肯说。」
「让我过去看看吧。」
「等等,在这之前,我先问你一件事。」南方晏开口说道。
「说吧。」
「秋水他……过去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何身上全是伤痕?」南方晏心底隐约刺痛。
「你瞧见了呀?」凤隐眉目一敛,随和的笑容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严肃的表情。凤隐轻叹,接着说道:「秋水这孩
子,过去吃了很多苦。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失去双亲,独自一人讨生活,过日子。
「世道不济,在贫苦的民间,一个无依无靠的孩童该怎么活下去……」凤隐闭上眼,话语就此打住,「剩下的,你自己
去问秋水吧。」
如果秋水愿意说出口,表示肯正视这个心结,他和师弟才能继续走下去。
◇
来到了秋水居住的地方,凤隐远远便可瞧见独自伫立在亭畔的秋水,愈是走近,内心愈是心疼不舍。
这孩子是怎样的虐待自己,才会瘦成这副德性?原本就已是弱不禁风的身子,如今看来更是风吹就倒,单薄得剩不了几
两肉。
「为什么这样对待你自己?」秋水的双颊微微凹陷,原本灵气的脸竟形容枯槁。
「师傅。」秋水出声轻唤。
「有事情就说出来,你这样子,大家看了都心疼。」
「我没事的。」秋水还是同样的回答。
「说谎!」凤隐低声斥责。
「是真的。」秋水的笑又苦又涩。
「这儿只剩下我和你,连我你也要隐瞒吗?」
「师傅,我知道南方晏在旁边听着。」
「既然你知道那就更好,把事情说清楚,省得麻烦。」凤隐毫无被拆穿的窘态,大方的承认。
「既然你们都要我说,那我便明白的说了。」秋水刻意放大声调,一字一句清楚的说着,「我想离开这儿,我不想再待
在南方晏身旁。」
「为什么?」隐于暗处的南方晏一步步向前。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待在你身旁,我迟早有一天会发狂。」
「我不可能放你走。」南方晏语气极寒。
「我知道。」秋水身形未动,面无表情。
「那你还……」
「所以我才不愿意说出来,因为即使说了也没用,又何必多此一举,多说多麻烦,不是吗?」
南方晏正要反驳,却被凤隐伸手制止。
「秋水,你近日有卜血卦吗?」凤隐问道。
「有,不过失败了。」秋水答道。
「让我瞧瞧你的双眼。」凤隐细心的审视过后,略微不悦的说道:「你真是不爱惜自己,哪儿不舒服就要说出来,强忍
着有什么好处。」
「我没……」
「我先开几帖安定宁神的药方,你要乖乖的按时服用。」凤隐打断秋水的话语,不让他有解释的机会。
「我……」
「现在先回房歇着。」二话不说,凤隐拉着秋水转头回房。
南方晏想跟上去,凤隐以眼神示意,阻止了他的脚步。
「这是药方。」凤隐随手从袖袍中掏出一张纸交给了南方晏,「你亲自去煎药,记得要看好火候,五个时辰后再送过来
。」语毕,凤隐便带着秋水离开。
南方晏低头看着纸上的字,显得有些哭笑不得。
这哪儿是药方,根本只是张白纸罢了。
◇
「好了,现在只剩我们俩。」将房门用力一关,凤隐正色以道:「你和师弟究竟怎么了?」
「没……」
「不要用『没事』这两个字敷衍我,秋水,你该知道我的能力,即使你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发生何事。」
秋水低下头,依旧沉默。
凤隐见状,抽出玉扇缓缓张开,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他可以陪秋水慢慢耗,但师弟可没这种好耐性,五个时辰内如果
解决不了这件事,那他只好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宣和处理了。
「师傅……」秋水开口唤道,声调中尽是满腹的不甘与无奈。「为什么我不是乞丐、不是偷儿,偏偏是个男妓?
「我配不上南方晏,愈是待在他的身边,我愈是自卑,他对我愈好,我愈想逃,沉重的压力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无时无
刻都在想着若是哪天他知道了我的过去,会用什么态度对我。」
「你对师弟动了情。」凤隐一针见血的说道。
「对。」绕了一大圈,自己注定躲不开。
「你有试着告诉他吗?」
「我说不出口。」他是个没有勇气的懦夫,「每天每夜,我都做着同一个梦。」
凤隐看着秋水泫然欲泣的表情,不难猜测梦中内容。
「卜卦失败的反噬力你该是清楚明白,为何又将梦境当真?」
「因为太真实了。」秋水内心瑟缩,却仍继续说着,「也许哪天真的发生,我也不会太讶异。」
「秋水,你不相信师弟?」凤隐反问。
「不,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傻孩子。」
看来,秋水的心结暂时是解不开了,再让他待在这里,只怕对两人都不好。
「你想离开这里吗?」凤隐问道。
秋水点头,凤隐以扇击掌,爽快的说道:「好,我带你走。」
◇
腊月时节,细雪纷纷,温度冷得冻人,尤其是入了夜之后,寒风刺骨得让人直打哆嗦。
宣和有些疲惫的揉了揉肩膀,拿起桌上的参茶喝了一口,怨怼的看着悠然自得、吃着点心的凤隐。
「别这样看我,茶不合口味,我再换一壶就是。」
「究竟还要多长时间?」宣和问道。
「你指的是什么?」挑挑眉,凤隐故作不解。
「南方晏。」简洁有力的三个字,道尽了这几日的不满,打从十日前凤隐将秋水带走后,他就开始过着忙到天昏地暗的
苦日子。
现值朝务繁重之际,南方晏因遍寻不着秋水而直将矛头指向他,一句身体微恙,便将所有事情抛给他这个皇帝。
偏偏凤隐又像个局外人一般,闲闲的在旁边纳凉看热闹,这几日下来,他忙得焦头烂额,几乎没有好好合上眼过,事情
再不快解决,恐怕他将成为历史上因操劳过度而最快驾崩的皇帝。
「小俩口的事情,又不是我这个外人可以插手的。」
「你都插手将人带走,现在再来推卸责任,会不会太晚了些?」
「我只是带秋水出来散散心。」
「散够心了吗?」
「看这情况应该是还没有。」
「什么?」
「不然换你去劝劝他。」
「说了那么多,这句话才是你的目的吧?」宣和眯细了眼,注视着凤隐得逞的轻笑。
「哈哈,好说好说。」他这个师傅劝不动,当然得由宣和出马。
随着凤隐的带领下,宣和来到了一处隐幽之地,看着满园的奇花异草,及其中设置的奇门遁甲,从来不晓得离皇城这么
近的地方,会存在着如此奥秘之所。
「难怪南方晏找不着。」宣和感叹的说道。若不是凤隐引他进入,这儿恐怕没人知晓。
「不过是个人的小小兴趣罢了。」凤隐谦虚回道。
拐了几个弯后,凤隐指着前方说道:「到了,秋水就在里面。」
宣和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秋水立在窗边消瘦的身影。
凤隐拍拍宣和的肩,一副交给你了的表情,让宣和有着误入贼窟的感觉。
难怪凤隐要让自己开口,原来是这样,这笔帐他记下了。
合上门,宣和沉稳的走近。
「你怎么来了?」听到脚步声,秋水缓缓回神。
「我不来行吗?」
「为什么?」秋水不解。
「第一,现在全皇朝都知道右相病得不轻,已经十日未曾上朝;第二,你没善待自己,将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我若是
再不来,是一次倒两个人,懂吗?」
「你说南方晏……病倒了?」秋水愕然。
「对,自你随凤隐离开那日,南方晏便整天发狂似的找你。刚开始是找上我问你的消息,不过我也不清楚凤隐将你带到
哪儿,所以帮不上什么忙。然后,他派了所有下属,将皇朝翻天覆地的找了数次,那一阵子可累坏了所有人,可惜还是
徒劳无功,白忙一场。」宣和感叹着摇头。
凤隐若是有心要将人藏起来,天底下大概没有人能找得着。
「南方晏的身子不是铁打的,哪经得起连日的折腾,不管是身体或是精神,早已撑到极限,现在不论是谁,都可以轻易
击倒他,偏偏他又不肯放弃,非得要将自己整死不可。现下可好,一个倒在床上起不来,一个则是像行尸走肉,秋水,
我真的十分后悔让南方晏带走你,若是你们还保持着暧昧不明的关系,整天你追我跑的斗嘴,说不定还比较好一些。」
宣和距离秋水半步之遥,仔细的将秋水看过一遍。
「你离开他,并没有比较快乐。」
秋水浑身一震,无言以对。
「你太高估自己,也低估了南方晏在你心中的位置。」
秋水箱欲言又止,双肩微微颤抖着。
「如果你希望南方晏就这样一病不起,那你大可继续逃避下去,我可以保证再过不久,便可以收到他的讣音,毕竟朝中
人人皆想取代他的地位,他树敌众多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宣和像个兄长般拍拍秋水的头,宠溺又无奈的继续说道:
「我说过的话,你似乎还是没听进去,所以才傻到伤了自己。」
秋水握紧的双拳,在掌心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你的担忧和顾忌我都看在眼底,如果我能够早一点将你从那里带出来就好了。」
「别这么说。」秋水摇头,「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有现在的秋水。」
所以,不要用愧疚的语气对他说话。
「但是,现在的秋水并不快乐。」
「再给我一些时间。」秋水几近恳求的说道。
「我可以给你时间,凤隐也能给你时间,但是南方晏呢?他等得了吗?你说的『一些』是多久?三天、五天,还是一个
月、两个月,甚至好几年?」
「我……」
「等到你肯正视自己,愿意说出口的时候,你确定南方晏还能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听你说话吗?不要让事态走到无法挽回
的那一步,后悔是人生中最苦的滋味。」
秋水听着听着,心脏像是被紧紧揪住般疼痛,他无法想象有一天南方晏不在世上的情景。
「我尝过的苦,不希望你也重蹈覆辙。」宣和平静的说道。
他的人生中有着太多的后悔,而他总是避不过,也许这就是身为皇家人的悲哀。
「宣和,我不知道要用怎样的表情与口气,去道尽过往的一切。当南方晏问起我的伤痕时,我发觉我竟然连开口都好难
好难。」
「总是有法子的。」宣和欣慰的说道。真是谢天谢地,秋水总算肯踏出一步,看来他的苦日子快要可以结束了。
「什么法子?」
「这交给我和凤隐处理就好。秋水,我只想确认你是否愿意告诉南方晏一切?」
现在只求秋水点头答应,不过若是秋水不愿意的话,那他也只好再另寻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