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是军人,杀戳之事避无可避,人言‘杀人者,恒被人杀,’佛祖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将军死后下不下
十八层地狱,能不能再往生为人,全在于将军自己。”妙善道。
“大师说的是,弟子谨遵教诲。”我闭上眼,双掌合十,继续默念《往生咒》。
晚上,我手转佛珠,正坐在榻上念诵佛经,陈顼推门直入,现在他进出我这里就像他的尚书省一般,再没以前的彬彬有
礼。
我知道他进来了,但我并不理会他,“韩子高,今天三百多口人死在你的手下,你在这念佛经想求佛祖减轻你的罪孽吗
,跟你说,没用的,你注定是要下地狱,哈哈……”陈顼一把夺去我手中佛珠掷于地上。
“是吗?”我淡淡道:“殿下就是来跟我说这些的吗?”
“当然不是,我要告诉你的是,今天王暹的下场,就是你将来的下场,而且你会比他还惨,我要寸磔了你,再把你枭首
示众,王暹是荑三族,我要荑你九族,哈哈,你怕不怕啊?”陈顼站在我面前得意洋洋地说。
这个痴儿爱我太深,才会恨我恨到这样疯狂的地步,我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死在此人手里,我死,我的家人必不能幸免
,我的家人因我而享尽荣华富贵,应该想不到也会因我而遭血光之灾,大概是我此生杀戮太重,这是对我的报应吧。父
亲母亲,蛮子对你们不孝啊;弟弟,哥哥对你不疼爱啊;燕子,蛮子哥对你不贞啊;成儿、东儿,为父对你们不慈啊;
邻里乡亲,蛮子对你们不仁啊。怪只怪你们此生做了我的家人、做了我的邻里乡亲。韩蛮子很自私很自私,心里只有一
个陈蒨,对其他的人只能无情无义。
我面无表情地说:“殿下说完了吗?”
“荑你九族,你无所谓?”陈顼惊讶地看着我。
“呵呵,”我微微一笑道:“殿下荑我十族又如何,我家族人丁本来就少,十族也没有王暹三族多,殿下要觉得不够尽
兴,干脆把整个山阴城都荑为平地好了。”
“什么?!”陈顼暴跳如雷,看他那副着急上火的样子,倒有几分像我男人生气的样呢,我不禁哑然失笑。
“你居然还笑?!你以为我不会这样做吗?”陈顼咬牙切齿道。
“相信,我怎会不相信,人气到极点什么疯狂的事都能做得出来,如果殿下觉得这样解恨,就尽管去做吧,不如您现在
就下旨,刑场上我若是皱一下眉、喊一声疼,我就不叫韩子高,哈哈……。”我大笑着蔑视他。
他气得在我面前踱来踱去,一边走一边嘟囔:“我就不信找不到你的弱点,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没有弱点。”我看得有
点发痴,陈顼真是越来越象我的蒨了。
“你找我弱点?为的什么?”我不解地问。
第一百五十五章: 心如死灰,了无生趣(6)
“哼哼,找到你的弱点,你就会害怕了,我要看到你害怕,看到你在我面前苦苦求饶,我要你臣服于我,彻底地臣服于
我,我要你为我剃须,为我雌伏,为我流血留疤!”陈顼愤愤道。
他居然想要威胁我,痴心妄想着我像伺候他哥哥一样的伺候他,陈顼,你做梦吧!韩子高可以为你哥哥剃须、雌伏、流
血留疤,从来都是心甘情愿,而不是逼迫所为,韩子高平生最恨被人威胁,就算是蒨,他亦拿我没办法,我若想留在他
身边,他便是赶我也赶不走,我若想要离开他,他便是痛苦流涕苦苦道歉也留不住我,何况蒨从来没有拿什么来威胁过
我。韩子高在大陈国世祖文皇帝面前都不曾折腰,你,陈顼,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想要威胁我。
“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现在子高心如盘石,心中无牵无挂,殿下还是收手吧,这样只会让您更痛苦。”我双掌合十,
低声念诵《楞伽经》:“凡愚妄想,如蚕作茧,以妄想丝自缠缠他,有无有相续相计着,……。”
陈顼看了我很久,也站了很久,终于转身离开。
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我长叹口气,没错,每个人都有弱点,韩子高既是人,当然也会有弱点,我决不能让他发现我的
弱点,决不。
与刘师知关系深厚的宣毅将军、南豫州刺史余孝顷,打着诛除安成王以清君侧的旗号据郡起兵造反,陈顼派吴明彻前去
平叛,很快于二月辛亥日,余孝顷兵败伏诛。[注:这位灰太狼将军,在这里终于一命呜呼,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
二月癸丑,朝廷以征东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东扬州刺史、始兴王伯茂为中卫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黄法卞为镇北将军
、南徐州刺史,镇北将军、南徐州刺史鄱阳王伯山为镇东将军、东阳州刺史。三月甲午,以尚书右仆射沈钦为侍中、尚
书左仆射。
白天,进出尚书省的朝臣络绎不绝,夜晚,安成王府人声鼎沸、丝竹笙歌。听说,连曾经弹劾过陈顼的吏部尚书徐陵、
一向以忠义着称的护军将军沈恪也常常成为相王府的座上宾。
到仲举被相王下诏禁足了,人囚禁在他自己的府里,诏书上说的很好听,叫做闭门思过。
我依旧按时上朝下朝,只是我不用再去巡城了,安成王仍然时不时地对我说狠话,几乎每晚都会领兵持剑,冲到新安寺
后山我的住处,来恐吓我,而我始终微笑面对,口诵佛经,他亦拿我无法。
这天下朝回到新安寺,像往常一样,我走进大雄宝殿,跪在众多善男信女中间,向释迦牟尼像叩拜。
“将军!”
我听到身边有个低沉的男声在喊我,四顾左右,身边只有个妇人,一定是我出现幻听了吧,继续叩拜。
“将军!是我。”
声音再次又响起,我发现竟是从身边那个妇人嘴里发出的,定晴一看,我差点没乐出来,那妇人原来是到仲举之子到郁
,他居然男扮女装,他人本来长得就不细俏,这一装扮甚是滑稽,我心想,换我韩子高扮个女人嘛还凑乎,到郁你还是
省省吧,别来恶心人了。
“怎么会是你,到家大公子!”我正想拍他的肩。
“将军别动,装作不认识我,您周围有安成王的人在监视您。”到郁小声道。
这我早就知道,不用你小子提醒,安成王不但在我的军队、侍卫里安插了他的亲信,还在寺庙周围也安排了人手观察我
的一举一动,不过那又怎样,我死都无所谓,还会在乎他的监视。
“我的驸马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还这副打扮?”我一边叩拜一边小声说。[注:到郁娶文帝陈蒨的妹妹信义长公主
为妻,所以子高称他为驸马爷。天康元年到郁升迁为南康内史,因为文帝国丧,一直没有去赴任,现在和父亲住在一起
。]
第一百五十六章: 心如死灰,了无生趣(7)
“将军,我父亲被囚禁在府内,不能出来见您,只能让我来见您,因为您身边有安成王的人,我不便以本貌相见,只能
装成女人以掩人耳目。”到郁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围。
“到大人找子高有什么事?”我问。
“您听说了吗,始兴王殿下被授中卫大将军后,入宫守卫后就再没出来过,安成王居心不良,他明着升了始兴王殿下的
官职,实际就是想用中卫大将军之职把始兴王殿下软禁在宫里。”到郁愤愤然。
“呵,我听说了,那又怎样?”我淡淡道。
“将军?!安成王司马昭之心已是昭然若揭,我们都是深受文帝重恩的人,怎么能坐视不理,他这是在为篡位做准备啊
!”到郁看我一副漫不经心的样,甚是着急。
“唉!你也看到了,我身边布满安成王的眼线,如今我是个驾空的将军,我能怎么办?”我叹息道。
到郁伸出一只手掌,然后又伸出另一只手掌,两只手掌轻轻一拍,回头看看我。
跟我打哑谜啊,有意思,这难不倒聪明的韩子高,让我想想,一只手掌拍不响叫做孤掌难鸣,指得是我吗?两只手掌叫
做一拍即合,是让我和某人拍掌吗?
“公子想让我跟谁联手呀?”我问。
“湘州刺史华皎,此人和我们一起跟随文帝从吴兴起家,父亲说他和您的关系极好,为人又义气,侯景之乱临危不惧救
过文帝,父亲说此人靠得住,而且他的人脉也广,长江中上游的州县长官都听从他的调谴,如果能让他起兵来救驾,必
有许多藩镇响应,到时我们在京城起兵,里应外合,除掉安成王,救出皇上……”到郁讲着讲着,眼眸中闪现兴奋。
我沉默不语,内心纠结,到郁是要我写信给华皎,让他起兵啊,这是说的好听,讲难听点,就是让华皎造反,男人临死
时要我帮他做选择,一定要以陈国江山的稳定为重,我不想看到伯宗被废,依华皎的性情,收到我的信必会出兵,这或
许能够保住伯宗帝位,但也只是或许,而这封信是定会让长江中上游乃至陈国各地烽烟四起、血流成河,重演梁末之乱
啊,而齐、周二国更不会安份地坐看,届时趁乱侵境,男人呕心沥血辛苦打拼下的陈国江山很可能毁在我这封信上。安
成王,他的确比伯宗强得多,人也越来越象蒨,眼光准,能容人,手段狠,他是个能守住江山的君王,男人死前一直想
传位给他,那时我还想不通,矫诏事件后,我算是明白了,伯宗不是帝王的料,更何况他还有个自作聪明又心狠手辣的
母后。
“矫诏的事,你父亲和我能苟活下来,已是万幸,我奉劝公子和到大人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哪里也别去,凡事都别过问
,免得惹祸上身。”我冷冷道。
“将军,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文帝生前是多么宠爱你,你难道都忘了吗?如今他儿子帝位不保,你居然只顾自己的身
家性命,矫诏的事就是毁于你手,若不是你妇人之仁,害死了刘大人,若不是你放吴明彻进京,安成王又怎能坐大,若
不是你背信弃义,王暹大人一家三族人怎会惨死,可是这样,父亲还是相信你不是那种人,说你与文帝极好,那样做或
有苦衷,我看你就是贪生怕死的无耻之徒。”到郁说到激动处,声音也变大了。
我赶紧捂住他的口,道:“公子说话小心,不要让人听到!”
到郁推开我的手,愤怒地高声道:“怕什么?我就是要说,你韩子高怕那安成王,我到郁可不怕!”
第一百五十七章: 心如死灰,了无生趣(8)
我看着他那副激动的样子,一个身陷在愚妄中难以自拔的人,再跟他说什么也不会听进耳的,我无奈地站起,转身出殿
不再理会到郁,回后山把门一关,拿起念珠,念诵佛经,可是心下却一直无法平静,江山是他们陈家的江山,若能守得
长久换谁坐不都一样,只是伯宗、伯茂,男人的嫡子,若是安成王篡位,能不能放过他们啊?这是我亲手犯下的罪过啊
,揪心、揪心、揪心。
此后,除了安成王,世上又多了一个让我头皮发麻的人,到郁,他几乎每天都是一副恶心的女人装扮来找我,要么苦口
婆心的劝我,要么尖酸刻薄的损我。这两个人,轮番上阵,弄得我精神几近崩溃,想在佛前寻清静也不成,这京城是非
地我是一刻也呆不下了,我上奏表给皇上,请求外放我到衡州、广州或是什么地方,总之只要离开京城。
但是奏表被退回,皇上不批,我心里清楚其实是安成王不批,于是我又上奏表,还是被退,连续上了三十多封奏表,封
封退回,都是不批,我彻底绝望了,看来韩子高是没指望活着离开京城了,安成王他必不会放过我,他之所以一直不杀
我,只是在寻找我的弱点。
经过到郁这么闹腾,消息估计还是走漏,安成王似乎察觉到到郁找我的目的,他多次传诏命安南将军、湘州刺史华皎亲
自把造好的大舰金翅送至京师,华皎则托各种理由推辞不来。
五月,安成王见骗不来华皎,直接诬陷华皎,说华皎和周国构结,阴谋反叛朝廷。下诏以领军将军、丹阳尹吴明彻代替
华皎的安南将军、湘州刺史之职,率众三万乘金翅大船直趋郢州,以镇右将军杜棱为领军将军代替吴明彻镇守京师。派
中抚大将军淳于量为使持节、征南大将军,率众五万,乘大船跟随吴明彻之后,总督舟师讨之。六月,陈顼又以中军大
将军、司空徐度进号车骑将军,总督京邑众军,从步道袭湘州。
江州刺史章昭达的弟弟岳阳太守章昭裕隶从华皎,章昭达怕惹朝廷猜疑,立刻对外宣布与弟弟断绝兄弟之义,上表奏请
率兵讨贼华皎,并将华皎派来结盟的使者捆绑送至京城,由此而免祸。
朝廷十几路兵马围向湘州,即使这样,华皎并未公开反叛朝廷,他联盟长江中上游的诸藩镇,团结起来一起阻击王师的
讨伐。
我不想看到的战争,还是发生了,心急如焚之下,我写信给华皎,劝他以陈国江山稳定为重,不要对抗朝廷,带家人逃
去周国为全身之策。偷偷地让我的心腹侍卫把信送出去,我跪在释迦牟尼像前祈求一遍又一遍:“仁慈的佛祖,请帮帮
弟子,让华皎哥哥接信后,能听从弟子之言,弟子真是罪孽深重,因为弟子的无心之过,又有更多无辜的人死去,这都
是弟子的罪过,请佛祖饶恕弟子吧。”
“将军身困红尘,痛苦烦恼不断,将军唯有脱离世俗、遁入空门,或许可以得到解脱。”妙善不知何时跪在我身旁。
“大师说的,其实弟子也想过,只是弟子心中还有牵挂。”我轻轻叹了口气。
“什么样的牵挂,可与老衲说吗?”妙善问。
“我有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他有一个价值连城的宝物,不久前他死了,宝物由我朋友的儿子继承,可是朋友的儿子很
懦弱,恐怕没有能力持有这个宝物,而我朋友的弟弟也想得到这个宝物,虽然这样做不道德,但他有能力持有这个宝物
。我想问大师,我倒底是帮朋友的儿子,还是帮朋友的弟弟呢?”我幽幽道。
“将军的心仍为痴妄所缠,所以至今不能解脱,老衲曾对将军讲过,一切诸事皆是虚空幻象,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千
年之后不过是一抔尘土,你朋友的儿子、朋友的弟弟,争来争去的,能不能持有的不过是一抔尘土而矣,将军帮与不帮
有何意义,徒自心生烦恼。”妙善道。
“哦!”我似乎有所顿悟。
“《无量寿经》云:‘善恶报应,祸福相承。身自当之,无谁代者。数之自然,应期而行。殃咎追命,无得从舍。’你
朋友的弟弟若抢得侄儿的宝物,也是业报,大概是你这位朋友的宝物来路不正,业报是自作自受,不能由第二者代替,
而且循环往复,无法停歇,将军就算插手也是改变不了的。”妙善又道。
是啊,蒨的江山是骗来的啊,他欺骗了他的叔父,杀死了堂弟,所以现在他的弟弟来抢他儿子的江山,真是业报好还,
妙善说得没错,他们陈家的江山与我韩子高有何关系,不要说千年之后,或许百年之后,这大陈国的江山也未必在了吧
,没有哪个朝代是永世相传的,我真是庸人自扰。
“原来如此。”我双掌合十道:“弟子终于看破了,还请大师帮弟子脱离苦海。”